谢淳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我给你带了些礼物,过几天叫人直接送到你府上。
宣和没注意为什么礼物没跟他一起来,他的注意力还在手上,之间仿佛还残留着余温,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原来一个生杀予夺的人,嘴唇也是柔软的。
谢淳波动茶盏,摘星楼的茶虽称不上顶尖,也可属一流,没有茶水清澈也没有什么浮末,陶瓷清脆的响声唤回宣和的注意,谢淳说:阿和给我讲讲京中的事可好?
年前陛下龙体微恙,如今已大好了。几位哥哥大约是要正式入朝了,你如今回来得正好。
皇帝让几位皇子正式入朝参政,多少有几分考教的意思,多半会直接分开放到六部,谢淳回来,六个人正好。
谢淳很有自知之明:父皇一向不喜我。
或者说不在意,对几位皇子而言,他是父皇,对宣和而言,他才是父亲。
爹爹喜欢我。
宣和十分自信,这自信是皇帝给的。前朝后宫的人都想着要猜皇帝的心思,而他自小在贵妃跟前长大,向来是皇帝猜他们娘俩的心思,变着法地让他们开心。
阿和不必
宣和打断他:七哥,除了你,只有老六了,可是老六看起来不太靠得住,再说,他眼里只有老三。
他几乎是在明示要帮谢淳了。
谢淳没有说过自己对那个位置有意思,但宣和从见到他开始,或者该说是给他写信开始就默认,他会参与。
他们说了一会话,分别时宣和邀请谢淳去自己府上住,众所周知,京城没有燕王府。谢淳推辞之后他就没再提,他一个亲王回京在被人府上借住,确实不太像样,更重要的是,主角自然是要发展事业的。
宣和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直接塞进谢淳手中:七哥刚回京,当弟弟的一点心意,不要再推辞了。
谢淳拒绝他一次,不会再拒绝第二次,收下了他的钱,宣和离开后,他就把银票都交给了孔明。
孔明翻接过来翻了翻,而后咋舌:郡王爷有钱啊!
他们在凉州虽然也做生意,燕王还有食邑,但打完了大仗,朝廷的军饷迟迟不到,王府少不得要补贴一二。
凉州军户多,燕王得民心也有这一层因素在。别的不提,至少他不会扣军饷,不会亏待跟着他的人。
这一来二去的,燕王自己都过得紧巴巴,孔明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个花。
宣和自小是如此。不肯受半点委屈,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方才宣和的话,孔明和赵诚都听见了,谢淳没有表态,但孔明十分心动:郡王爷财大气粗,若是
谢淳摇了摇头:阿和的能耐远不止如此。
宣和不是说白话,他是真的要帮谢淳,第一步就是为他跟皇帝求个情。
大雍也是不允许藩王离开封地的,但是整个大雍如今只剩一个藩王了,老老实实在西南窝着,其他都是遥领封地的皇室子弟。
凉州不是谢淳的封地,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的封地是几个兄弟之中最富庶的。既然不是封地,就没有不能离开的规矩,他如今无旨而还也没什么不行的。
只怕朝中之人说他不尊皇命可没听说哪个外调的官员可以随意回京的,但谢淳到底是皇子。
这事说到底还是看皇帝,至于皇帝
都说帝王无情,大雍的皇帝却是个至情之人,处理朝政时井井有条,对朝臣都一视同仁,但在感情上他又爱憎分明。
对自己爱的,便千般爱护,不在意的看一眼都嫌多。
其他皇子兄弟情深他少不得要琢磨是不是在做戏,但若他们对宣和好,不论真心假意,他都觉得这是应该的。宣和自己也清楚他爹有多双标,所以这事其实很好解决。
年前我总梦着七哥,便同他写了封信,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回京来了,爹爹不会怪我的,对吧?
皇帝坐在书案前,宣和坐在他的腿边抬头看他。
起来,多大了还往地上赖?
宣和拍拍屁股起身,方公公给他端了椅子来他也不坐,硬是往皇帝身边挤,拽着他的袖子:下次我不和你抢鱼汤了,爹爹别罚他。
皇帝被他拽着袖子提不起笔,只好暂且放下:你说喜欢对你好的,看来是老七对你最好?
宣和回忆一番,实话实说:七哥从前都让着我。
明明年纪比其他几个都小,照顾起他来却像模像样,不愧是主角。
宣和说完他又看起了折子,宣和等了片刻等不到回音,忽然气呼呼地站起来:我要
大典过后便让他去兵部。
皇帝深谙他的脾性逗够了才慢悠悠地说出决定,宣和还是往外走:谢谢爹爹,我去看看我娘去。
皇帝说的大典,是贵妃的册封大典,几乎所有流程都是比着皇后来的,十分繁琐,宣和到时,贵妃在试衣服。
宣和原本以为是在准备新的朝服,没成想是在裁开春的新衣,一个没防备就被着一起量了尺寸。
一通折腾下来,宣和没了脾气,贵妃知道说什么能叫他高兴:高了半寸。
果然就见方才还蔫蔫地趴在说上的人瞬间两眼放光抬起头来,惹得屋里的宫女们掩嘴轻笑。
宣和看着满屋子颜色艳丽的绫罗绸缎忽然问:怎么没有黑的?
众人面面相觑,贵妃从来不穿黑的,往年宣和也没提过要黑衣,自然没人准备。
宣和其实是看着谢淳那天一身黑衣骑装英姿飒爽有些钦羡,便也想试试。
贵妃说:如今都开了府了,旁的不说,你那锦绣阁是放着看的?有什么喜欢的自去裁去,我这只裁我喜欢的。
众所周知,贵妃最爱给宣和做红衣。
沈宣和:
贵妃这边送来的衣服,宣和都会穿一穿,他性格张扬又生得好看,红色确实很衬他。
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他爱穿红衣,还是越艳丽越好的,谢沣还为了他跟自己嫂子要过一匹布,那料子还是锦绣阁出去的。按宣和说的饥渴营销,那一批只对外放了十匹,也不知道他嫂子如何想的,辛辛苦苦得来的料子就被小叔子要走还给了老板。
宣和决定跳过这话题说点别的:谢淳回来了,我方才去给他求情了。
贵妃脸上笑意收敛了:你选他?
宣和点点头:除了他只有老六了。
我会见他。
方公公见到谢淳的时候有几分惊讶,实在是,燕王殿下的长相同陛下年轻时有六分相似,他若是在京城长大
他暗自摇头,可惜了。
倒也不是没有转机,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竟让那小殿下同他站在了一处,昨日里来这一趟直接就把人放在了兵部,他在凉州呆了多年,这一来也算是相得益彰。
谢淳当年离京时就知道,皇帝只是皇帝,不是他的父亲,因而请罪时也没指望他轻轻揭过。
儿臣擅自回京
宣和昨日同朕说,他给你递消息让你回来的?皇帝坐在龙椅上,神色莫测。
谢淳揣度他话中含义,不卑不亢:不,是儿臣自己回来的。
皇帝不置可否,将手中的折子轻轻扔在桌上目光如炬:你是说,宣和骗朕?
谢淳躬身:儿臣不敢。
皇帝瞧不见他的表情,殿中静默许久才听到他说:起来吧,去见见你舅舅,过了元宵去兵部。
这是默认他也参与竞争了,不知道阿和做了什么,或许只是说了几句话。
就像他说的,阿和的能耐远远不止在钱上。
作者有话要说:没钱我养你啊
第12章
皇帝说的舅舅不是亲舅舅,是表舅卫尧卫大将军。将军府只有一个老管家,是管家也是门房,眼花耳背,整座宅子就他一个人。见有客人上门,老管家也不说招待只是告知:我们将军不在府上,客人要找便去京郊大营。
至于进不进得去就看这位客人的分量了。
谢淳的分量还算足,通报一声,卫将军亲自出来接他。
谢淳向他拱手致意:大将军。
卫大将军相貌英俊奈何胡子拉碴,虽然是谢淳表舅,却最厌恶他喊舅舅。
当年表舅差点就和他母亲成婚,只是不知为何最后他母亲又选择了进宫,于是卫大将军直接自请去了边塞,年逾四十,至今未婚,过年也在京郊大营里住着。
谢淳和他有点像,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过节,他冒着风霜能千里入京,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
宣和昨日刚回来,谢沣今天就上门来了,说是要听苏姑娘抚琴,一般人去了苏姑娘不见非要拉上他。
周二傻子撞过他的车之后宣和也许久没有去过绾花楼,谢沣软磨硬泡之下他也就去了。
苏婉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会茶也会酒,别人来了她最多只泡茶,宣和来了她就拿出自己酿的酒招待。
大宝贝就是大宝贝,上哪都叫人捧着,我要自己来,即便是见到苏姑娘也喝不上这酒。
谢沣咂了口酒,一本满足。
左右这里就他们三个人,宣和懒得搭理他,打开窗户看了会夜景又被冷风吹得关上,晃着酒杯转过头来:你说谢淳他对我什么看法?
谢沣被他问得懵了一下:谢淳?谁啊。
宣和正要说,他又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谢沣放下酒杯:你小时候老护着他。
我能护着人?这话说出来宣和第一个不信。
谢沣也说:要不然你二哥脸上那一下怎么来的?
老二一开始也曾想要宣和好好相处,或者说是听母亲的话哄好他,孩子罢了,既然父皇喜欢,就哄哄,也不费什么力气。
说起来他态度的转变就是因为宣和那一鞭子。
谢沣看他表情,晃了晃已经倒空的酒瓶,往桌上一扔:你不记得了?老二要是知道还不得被你气死。
宣和蹙眉:就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是不是还要恨谢淳?
谢沣:
谢淳给你灌迷魂汤了?
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谢沣睁大了眼凑近他:打小你就护着他,那天我也在马亲眼看见的,他们几个故意抽鞭子抽到了谢淳身上
谢淳反应还算快,偏身躲过,但老五不依不挠,紧接着又是一鞭子过去,这一下正面抽在了肩上,外袍抽出了一道口子。
谢淳身边的太监不顶事,他的伴读一个向着老二一个向着老五,没有人帮他。
宣和过来时众人只以为他也要凑个热闹,没想到他取下了腰间的鞭子掂量着看向了谢淳。这一次谢淳没有躲,直直地看着他,宣和扬起手中的鞭子,不少人都闭了眼,只有谢淳,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鞭子落下的同时还有一声痛呼,却不是谢淳的声音。
宣和满脸无辜地把手上的鞭子丢给了身后的太监:哎呀,二哥,对不住,我今日刚来,准头不好。
谢泯无暇顾及他,整个马场乱作一团,众人拥着二皇子离开,宣和接过太监手中的鞭子环视一周:不是说要骑马吗?
教习师傅满头大汗,二皇子是陛下亲子,但在场这么多人只有宣和手上的鞭子是御赐的,这事到最后追究的只有他们这些下人。
宣和于是上了马,他第一次骑马是皇帝带的,如今也不算是毫无经验。
今天是他和谢淳第一次来马场,他的马是提前选好的,谢淳却没有,因此只是跟在他身边,护着他。
他牵着缰绳,教习师傅只好在一旁指点,宣和反倒嫌他啰嗦,要谢淳放手自己在场子里玩了一会,然后又嫌这里跑不开,很快下来。
爹爹说等我再大一些为我寻一匹名驹,我就要照夜玉狮子,他沉吟片刻,你就乌云踏雪吧。
他一脸高深莫测,实则这两种名驹都是皇帝马圈里的,他只说得上来这两种,又觉得那玉狮子通体雪白合他眼缘。
嗯。
我的马叫白棋,你的马叫就叫黑棋。
好。
宣和最近在学下棋,围棋学了许久还是半吊子,五子棋倒是上手很快,时不时就要找人玩一玩,此刻给马取名字也要用棋。
当时宣和不过七岁,上马还要人帮忙的年纪,哪里记得这许多,谢沣和他同龄,也是稀里糊涂,至今都记得不过是因为宣和竟然真的打了老二。
宣和听他说了半天,也没比自己记得的多了多少,谢沣喝得有点多,说话大舌头,宣和越听越不耐烦,不如回去问问贵妃。
还是要想个法子让人住到他府上去,近水楼台先得月,住得近了才能搞好关系。
宣和在思索对策,一个没注意谢沣又喝完了一壶,宣和顾不上想了:你喝完了?
谢沣懵懵懂懂地点头,宣和有些头疼,这酒后劲大,他们又是两个人出来的,要是被谢沣知道他随便找个人送他回去,酒醒了又要来折腾,宣和捏着鼻子准备亲自送他回去。
绾花楼门外,马车已经在等,但谢沣死活不肯上去,闹着要跟宣和去玩冰嬉。
玩玩玩。
宣和一边敷衍他一边要把他往车上塞,没想到这个醉鬼喝醉还不傻,居然知道宣和是在骗他上马车,赖着不肯上。宣和盯着他看了一会,考虑现在这个情况把人直接仍河面上,让他下水清醒清醒的可行性。
大宝唔
人来人往的街上,宣和不会让他喊出那个称呼,十分冷静地拿帕子堵了他的嘴。跟车夫打手势准备直接把人弄车里,冷不防被他反抓住然后半抱着往护城河走。
他居然真的要去!
谢沣比宣和高一些,应该说谢家兄弟都比他高一些,喝多了力气又足,宣和一时挣扎不开。
来
阿和?
宣和闻声望去就见谢淳牵马停在不远处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