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男人一身青衫, 看道芝儿?的慌张的神色,微微浅笑道。
“这不是芝儿?……怎么一个?人走这种僻静的巷子?”
男人的声音温润和煦,芝儿?认出来人是苏止顿时松了?口气, 平日里苏公子待人最为谦和, 便是遇见下人偷懒怠慢也从不多?说什么。
“见过苏公子,芝……芝儿?是准备去给夫人看胭脂呢。”
苏止闻言并未让开,而是垂眸浅笑了?下。
“夫人的胭脂一向都是在城南的红嫣坊订的, 你却来了?城西……算来这时候侯爷大?约已经出城, 芝儿?,你说去看胭脂是假, 想?去金陵府尹替夫人送和离书才?是真?吧?”
男人声音柔和, 说起来话?来娓娓道来,可?芝儿?听了?却背后发凉冷汗直冒, 她看着男人缓缓朝她抬起手。
“芝儿?,若你想?办成此事,还得把这和离书交给我。”
芝儿?本来很就紧张,又见苏止又这般笃定, 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止见芝儿?这般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朝金陵府尹的方向望了?眼, 然后轻声回道。
“芝儿?,我若真?的想?拦你,不必特意等在这里,我只需要与府中守卫知会一声, 你恐怕连侯府的门?都出不来。”
“送和离书而已, 你却如此紧张,莫不是怀疑这是夫人作假的?其实你不用担心, 夫人给你的就是真?的……”
苏止说罢,便看到芝儿?猛地抬头望向自己,好像依旧不相信他的话?。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夫人,她从来都不是会拿这种事胡闹的人,只是正?常和离手续需要三日才?能办妥,我想?夫人并不希望拖这么久,所?以芝儿?,此事还得我出面来办……”
芝儿?此时已经开始有些?动摇了?,但是她还是有些?紧张。
“那苏公子又为什么突然要帮我?”
苏止垂眸看了?眼小?姑娘,然后淡淡的笑了?笑,男人长发被一根发带束着,被风吹起后显得有些?许凌乱,他的声音轻缓,好像还带着几分惆怅。
“我只是想?……帮她做一件事也好。”
——
芝儿?带着盖了?官印的和离文书回府的时候,金宝珠正?在修剪院中的花草,看到芝儿?回来,便朝她招了?招手。
“怎么脸上闷闷不乐的,是不顺利吗?”
芝儿?听言摇了?摇头,她把藏在怀中的文书递给金宝珠,她一直以为侯爷和夫人就是天作之合,却不想?竟是自己亲自帮两人和离。
那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印章齐全,官吏审验之后很顺利的便通过了?,一开始她当真?以为这和离书有假,如今看来这恐怕是侯爷与夫人早已约定好的。
这样想?着,芝儿?心中便有些?愤然。
金宝珠看着手中的两份文书,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剧烈了?起来。
她不禁想?着,若是前世她也早早的离开桓墨,后来会不会也不用那么怨艾悲苦。
“小?姐,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走吗?”
听到芝儿?询问,金宝珠想?想?也是,既然都已经和离,那自然是要走的,只是她现在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便只能哄着芝儿?道。
“走是要走,不过不急,你今日可?是立了?大?功一件,说吧,可?有什么想?要的?”
芝儿?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觉得自己都要委屈的哭出来,可?是小?姐却显得不以为意。
“小?姐都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
这是她前世的夙愿,和离之后她只觉得畅快解脱,何况她也不再对桓墨抱有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舍。
“你还是想?想?可?有什么想?要的,若是过了?今日,我可?不会给了?。”
金宝珠说罢便拿着手中的文书坐到了?妆台前,其中一封被她压在桌下,另外一封则被她收进了?木匣中。
芝儿?本来想?哭,可?看到小?姐淡然的神色便又忍了?下去,她犹犹豫豫地绞着手帕到底还是提了?要求,说是想?去醉春风吃猪手。
金宝珠闻言便笑了?起来,当场痛快的允了?。
第二?日金宝珠早早地起床梳洗,她在衣柜前挑选了?许久才?选好一身自己满意的,外面日光正?好,高寻看到女子一身华服走出,不由得愣了?愣。
“夫人是要出门??”
“提督夫人邀约,去南郊的流觞别?院。”
高寻听言立刻去准备马车,侯爷这几日反复叮嘱他要时刻待在夫人身边保护,他不明白,侯爷如今是北齐功臣风头无两,谁敢在这个?时候对肃远候的家眷不轨?
不过侯爷既然吩咐,他自是照做。
许是因为梳妆打扮花了?些?时间,金宝珠虽然起得早,但是到流觞别?院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好在和她一样晚的还有个?成王妃。
成王是皇帝的幺弟,当年孝崇帝继位时,不过也才?七岁,如今依旧是个?有名无权的闲散王爷,成王妃是太傅之女,前世她也没有见过几次,依稀的印象里她好像比自己还沉默寡言些?。
“你是肃远候夫人?”
许是刚刚的视线太直接了?些?,金宝珠没想?到成王妃会突然朝自己搭话?。
“是,妾身给王妃请安。”
成王妃闻言抬手虚扶了?一下,“夫人不必多?礼,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金宝珠闻言点头,便跟在成王妃身后一同进了?院子。
此时院中已经有不少夫人落座,她们到来似乎也没怎么惊动到他们,金宝珠习惯地寻个?角落位置坐下,却没想?到不多?久成王妃也坐到了?她身侧。
“王妃……您坐这个?位置,恐怕不妥吧?”
成王妃闻言却反驳道,“你如今的身份坐在这里也有些?不妥。”
金宝珠看了?眼席上谈笑的夫人们解释道。
“……妾身已经习惯了?。”
“那我也习惯了?。”
成王妃说罢,两人互相看了?眼,相视的一瞬间两人竟一同笑了?起来。
前世成王死后,王妃似乎也没有改嫁,就顶着成王妃的名头继续留在京中,只是她一向深入简出,后来金陵有的也只是一些?关于她的传言。
正?想?着,金宝珠突然看到了?她一直等着那位太子侧妃——徐婉容。
太子没有立正?妃,身边两个?侧妃,一个?是徐婉容,一个?是高将?军的女儿?,这两人似乎关系不错,今日也是一同前来。
金宝珠坐在席间听诸多?夫人们之间的闲聊,有些?人是为了?给自己家的适龄的儿?女物色门?当户对的亲家所?以攀谈结交,有的则是与丈夫不和几个?夫人凑在一起哀怨倾诉。
前世的时候金宝珠大?多?都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才?会来这种世家夫人的宴席,但她又没几个?人相熟,自己也不会热络,往往就独自坐着喝茶。
今日不同,今日成王妃似乎很有意与她攀谈,金宝珠也没有想?到这位她身为太傅之女,言语之间却透着几分洒脱豁然,很多?想?法通透的不像这般年岁该有的,有些?事甚至比她这个?活了?两世的老鬼还看得开。
金宝珠下意识地开口提到关于和离的事,谁知成王妃一边品着茶一边浅笑道。
“人就一辈子,活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若是夫妻和睦谁又会想?和离,若是过的不痛快,何不放过自己?”
金宝珠听得直点头,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又不禁摇摇头。
“今日与王妃这一番闲聊竟有些?顿悟之感,甚至有些?后悔没有与王妃早些?相识……”
成王妃听到这话?却似是羞赧般微微垂眸。
“是我今日有些?多?言,平日里这些?话?,我若是与旁人说了?,定会被一番讥讽嘲弄,却不想?遇到一个?能理解我的人……我记得你叫金宝珠是吗?”
“是。”
“今年多?大??”
金宝珠算了?算,回道,“七月底的,今年十?九。”
“那我比你虚长半岁,你便唤我鸢姐儿?吧。”
“这……王妃,是否有些?……”
金宝珠说着看到女子投过来眼神,想?了?想?,又笑了?。
“便依王妃所?言,王妃日后唤我宝珠便是。”
二?人聊着的时候,金宝珠突然想?起自己来宴席的目的,她匆忙扫了?眼席上,发现已经没有了?徐侧妃的身影,便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的茶盏放下,然后对身边的成王妃道。
“鸢姐儿?,我想?先去方便一下。”
见金宝珠起身,姜鸢也站了?起来。
“你第一次来这流觞苑,恐怕不识得路,还是我带你一道去吧。”
金宝珠本想?直奔水榭,没想?到成王妃要与她同去,便也不好推辞只得说好,等如厕之后,她才?提议道。
“这四下景色不错,我不如我们一边闲聊一边走走?”
姜鸢也觉得席上有些?无趣,不过还是对金宝珠劝道,“这是提督府的别?院,这些?高官贵族寻常都会在别?院养些?歌姬侍妾,你我尽量还是不要乱走,免得撞上什么不该看的。”
金宝珠自是明白成王妃的意思,可?她今日就是为了?撞上什么才?来的,不过她想?着这些?总归是她自己的事,让王妃掺和进来也不好,便寻思着待会再找机会。
“那我们还是先回去。”
这提督府的别?院不小?,景色也不错,原本二?人准备回席,中途却遇到几位也在院中闲逛的夫人,趁着成王妃被拦住问安的功夫,金宝珠一个?人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被人拦住的成王妃看着金宝珠走远,蹙了?蹙眉,等身边的人散了?之后,她也跟上了?上去。
水榭的位置有些?偏僻,毕竟时间久远,前世记忆也有些?模糊,金宝珠一边分辨路两边的山石草木,一边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姜鸢瞧着她那般仔细的看周围的景色,不由得好笑,堂堂侯夫人竟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对什么都好奇,不过想?起听其他夫人对金宝珠的身份的谈论,姜鸢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些?。
在她准备喊住金宝珠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岔路尽头的一处凉亭,只见她顿时脸色大?变,然后快步上前拉住还要继续往前走的金宝珠。
“别?问,跟我走。”
“鸢……鸢姐儿??”
感觉到自己快找到地方的金宝珠突然一愣,刚想?拒绝,不想?这成王妃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不由分说便把她拉走了?。
方才?与成王妃请安的几个?夫人见二?人神色不对,互相看了?眼,反而凑了?过去。
金宝珠正?想?怎么找理由挣脱姜鸢,谁知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某位夫人的惊叫声。
这会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她转眸看向身边的成王妃,却见她蹙着眉,神色难看。
“方才?我隐约看到很像徐侧妃的女子和一个?陌生男子抱在一起……”姜鸢说着忍者心里的恶心,“所?以我把你拉开,你莫要生气,我只是不想?你看到那些?腌臜事。”
金宝珠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一暖,她没想?到只是相熟这么一会的成王妃会这般细腻为她考虑。
“我哪里会生气,我……今日能与鸢姐儿?相识我觉得很开心。”
虽然以后未必有什么机会相见了?。
一瞬间金宝珠觉得非常遗憾。
她看了?眼因为那一声尖叫而突然混乱起来的水榭,想?起前世自己意外看见的那一幕:那两人执着双手,男子似是情不自禁的在抚摸女子的侧脸。
当初金宝珠看到后便吓得跑开了?,如今再来一次他二?人拥抱的时候竟被成王妃看到。
或许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就算再来一次,还是会有人撞破。
金宝珠微微垂下眼睑,很快提督夫人也赶了?过来,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不敢说,不知道的一脸迷茫,而这原本的游玩消遣的宴席却早早散去了?。
分别?的的时候,姜鸢给了?金宝珠一块刻着鸢字的玉牌,说是若有什么可?以直接凭着这个?区成王府找她。
“哪怕是闲聊也可?以。”
姜鸢说着捏了?捏手里的帕子。
“我平日总在家中,你若是有空便来找我……”
金宝珠看着上马车的女子,不由得笑起来,点了?点头,回了?句,“好。”
若是可?以她也想?给她一件信物,可?她都准备离开肃远候府了?,便是给她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回府的路上,金宝珠想?起自己答应芝儿?要去醉春风,便让高寻改了?道。
她在金陵这么多?年,其实没有怎么出来闲玩过,无论是做将?军夫人,侯夫人还是后来的王妃,一直以来她都想?着恪守礼数,总是害怕自己万一犯错惹人口舌,许是因为太多?次听到人说她是商户女,她便真?的觉得自己出生不好。
桓墨也不喜欢她无事出府,偶尔出府半天还会被他一番盘问,后来次数多?了?,她便也顺着他的意思,老实待在后宅。
现在想?来,自己当初实在是太过懂事软弱。
如今光是想?想?都气闷不已,下了?马车后金宝珠捏紧了?手心,心道这辈子她宁愿泼辣凶狠一点,也绝不能再让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