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相命他去见的公主。”梁樾出声神色如常,眸光淡淡凝视蒙田:“还要继续问么?”蒙田脸上皮肉微颤,冷汗隐隐:“不敢。”宁纾轻舒一口气,便听梁樾说:“此间无事,公主回去吧。”语气很是平常,似是真的无事发生,可宁纾知道这件事情得解释,要尽快,要及时,她点头:“我先回去,今天你忙完了就去找你。”梁樾没回应。宁纾行了一礼,便退回遣云宫。等日头转过正午,转而渐渐西斜,宁纾派去为政殿的宫婢回禀说,相国一直在忙。于是又等到秉烛夜上。宫门快要落钥了,梁樾既然能下床乘坐辇舆,应当会回府休息,不能再等了。宁纾提着灯匆匆赶去宫门,果然远远的影影重重,是梁樾的队伍。“相国。”她气喘吁吁,跑到门前。队伍被拦下,梁樾挑起幕帘,露出仙人之姿:“公主?”她说了要去找他,可终究没有等她,这是生气么?这就是生气吧?都是相国了,都那么老了,还跟她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宁纾冲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我一定要解释。如果心情不好,也一定不能不好一整夜。”她巴巴地解释:“贺礼的事,以后不会有了,我保证。”“啪”梁樾伸手弹了她额头,被宁纾瞪大眼睛傻了吧唧的表情逗笑了:“知道了。”自然是不会再有了,晋成在宁都的线都被拔光了。天上月色有多美,宁纾一直都知道,梁樾长得有多好看,她也一清二楚,可是这个人在月色之下笑的也太好看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宁纾说完了,心口大石搬走通体舒泰,冲梁樾挥挥手,回宫。回宫的路上,脚下是映照着月色柔纱的青石板,脑海里却是方才梁樾突然一笑,她突然明白了,梁樾不是生气,是吃醋了?是吧?是吧?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3 03:23:31~2020-02-17 00: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475215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文杉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0章 一个梦夜色浓, 长风吹散了拢住月色的薄雾, 皎洁的月华撒了下来,把漫漫长街染成白荧荧的颜色, 因为战事将起而导致的宵禁, 致使万家灯火寂灭,雕漆车撵上的帷幕随风猎猎作响, 影影忡忡,仿若暗夜的鬼魅滋生, 寺人典跟着吱嘎行驶的车轮, 心头狂跳,听说大王出事,相国竟然露出了释然的笑,那个笑至今想来都毛骨悚然。可是种种迹象都是表明大王死于晋国奸细之手, 与相国无关, 可是他就是心头跳个不停,难不成相国真的已经……所以不能以正常人的性情揣度?不可能, 相国明明很是清醒, 不管是处理朝政, 还是奖惩臣仆都是章法不乱, 就是对宁纾公主都得心应手, 怎么可能已经疯了?他不动声色地瞟了几眼车撵仍旧止不住胡思乱想,直到在相国府外遇到恭候多时的国巫乩。梁樾从车撵下降,也不多话,只带了国巫乩登堂入室, 把一众人等尽数打发了。落座后,一直冰冷的手微微痉挛发麻,梁樾轻轻拢住温热的茶杯,似乎这样就能和缓一二。“其实今日若相国不曾召见,臣也会上门求见。”国巫乩开口,见梁樾神色如常,好似没有任何意外,不禁心底有些悬空,“大王癔症之事……”“不过是圈禁他的借口,国巫不必再提。”梁樾眼皮微抬,目光幽冷,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满腹的话戛然而止,国巫乩只感到浑身阴冷,像是陷入了荒凉的泥潭里,满腹的空气都被挤出来,却只是在泥浆中冒出几个气泡。“本相今日叫你来,为的是占卜。”梁樾语气不变:“国不可一日无君,大王既崩,立新王刻不容缓。你现在占卜看,究竟是谁合适?”国巫乩应诺,自去焚烧龟甲,哔啵噼啪的火燎声中他的面色忽明忽暗,深陷阴冷不得挣脱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心头的暗涌潮起彼伏,终是忍耐不住弃了龟甲,转身向相国大礼参拜。是梁国的礼,臣子对国君的礼。梁樾冷眼瞧他。“太后自焚前见过大王!太后自焚一定是见到了大王癔症的模样,她的死与相国无关,大王之死也与相国无关。” 国巫乩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梁国王室虽有固疾,但从未有过外嫁女子和其子嗣也同样染疾,除非夫人也……相国是自弃了吗?”他浑身冷汗已出,粘腻油滑,他颤着牙关:“敢问相国,如果不是自弃,为何要成亲之日开始停药?为何最近朝中的种种举措安排不给自己留后路?为何不去找夫人问个清楚?”“砰!”水杯摔在他的面前,碎了一地,茶水流淌在地上散出白雾的热。“本相的母亲死在亡国城破之日,尸骨无存,本相要去何处问?”梁樾语气很是生冷危险:“巫乩我看你现在恃宠而娇,满嘴胡言,是宁国摆不下你了?!”国巫乩耳边是梁樾的怒火,心神却飞去了十几年前梁都城破的那个晚上,他喃喃道:“新君人人可居,而殿下是天下民望所在,万望殿下服药保重,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自弃。”最后占卜出什么样的结果,国巫乩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随便划拉一个宗室的小孩交差,便踉踉跄跄离开了相国府。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尖刀上,疼痛与气力如流血般消逝,胸口仿佛空洞洞的,破风似的冷。一个月后,废王后入宁的消息传来,按照估算,进宁都的时间应该与新王登基是同一天,这样的巧合令国巫乩喘不过气来,他陪着相国在宗庙封坛拜将,为灭国之战拉开战幕,宁国诸人的各色心思他都不甚在意,只是看着相国意气风发的年轻脸庞很是恍惚。封坛结束,将士启程,相国就匆匆穿过杏花雨的薄幕回都城,国巫乩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也跟了上去。果然他不是回府,而是进了宫。远远瞧见宁纾公主在遣云宫的廊下喂狗,不过和她在一起的不是相国而是新任大王的祖父,宗正宁稗。宁稗最近一直身体不大好,居家养病,作为王室宗正,灭国之战的祭拜都不来,反而跑来宫里看即将登基的孙子,可见身子好不好根本就是人心好不好。对于这个墙头草软包,国巫乩没什么兴趣,再度絮叨了几句服药的事,直到梁樾的不满显露于色,才告退离开。而宁纾一边喂着梁樾送来的狗,一边听宁稗的吞吞吐吐。这条狗虽然看着凶,却很是肥胖,胖到她觉得走不了多远就要累死的程度,也超级能吃,不多时已经吃了一个成人三天的饭量了。见四下宫婢离得远,宁纾终是忍不住了:“王叔究竟想说什么?”“先前王叔一个劲撮合你跟那……我明知你与晋成的事,还这么做,实在是自私鄙薄,如今我家那孙儿也不知道能活几年,可谓是自食恶果。”宁稗浑身的郁丧之气浓厚得化不开,他垂目唉气:“我听说晋成之前派人救你,只可惜被梁樾揭破,顺带还将杀害大王的罪名按在了晋成的头上。”宁纾觉得宁稗如今的情况态度转变可以理解,不过有些事情她作为当事人,应该说明:“晋成不是来救我的……”“我明白的,梁樾耳目众多,我又不值得公主信任。”宁稗目光恳切:“如果公主用得上我,尽管开口,就当我补偿公主。即便是现在开口要我帮你逃走,王叔也绝无二话。”“你帮我逃走?”宁纾震惊了,这个宁稗一直棉花包的人,居然敢?他疯了吧?“不错。先前出使晋国见到太子殿下,我就羞愧难当,所以回来就一病不起。我伺候梁樾这么多年,提心吊胆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生怕一睁眼人头落地。可公主比我还难,日日与那魔鬼相处,我无法想象这会是怎么样的日子。”宁稗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看着宁纾仿佛看着半死不活的鱼。宁稗见到太子哥哥就羞愧得病了?他什么时候道德标准这么高了?“公主。”说什么来什么,是梁樾,他今日不是去封坛拜将了么?这马上天就快黑了,宫门落钥,他此时进宫?宁纾诧异:“你怎么来了?”梁樾眼波流转:“你站在廊下不是在等我么?”“我是在喂狗。”宁纾指了指脚边的肥狗:“呐。”梁樾轻笑:“那我走了?”这哪能行?他赶着落钥前回来,只说两句话就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可要喊他留下吧,宁稗王叔又在旁边扎小人……就在她反复纠结的时候,梁樾伸手揉了她的额发:“今日是喂狗,前几日呢?”宁纾:“前几日,好吧,我是等你。”是他每天下了公务都会过来好吧.梁樾随手从宁纾手里拿了肉干:“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偷情,不好意思做什么?”宁纾:……宁稗;目瞪口呆。梁樾自拿着肉干喂狗,而方才还满腹为宁纾打抱不平的宁稗匆匆行了礼,溜了。宁纾都无语了。静静看着梁樾喂了一会狗,她开口:“这个小猎犬,我记得以前又瘦又凶,怎么现在胖成这个球样了?”“因为一直没有带它出去行猎,关在家里自然胖了。”梁樾回眸:“其实我今日来,就是突然很想告诉你,我爱你。”杏花微雨,锦衣权贵,人间绝色,低语衷情。宁纾懵了,这告白实在是太暴击了。干嘛啊?“我,我知道了。”梁樾眉头轻蹙,看她全须全尾好端端站着,目色中波光粼粼:“今日生辰,愿公主千秋贺岁,福寿康宁。”似是被什么击中了,宁纾耳边嗡嗡作响,记忆一下子破开时光,那时,他刚刚退了晋国大军,稳定梁国,驱退梁棠mǔ_zǐ,春风得意,青葱少年站在她的门前被她索要生辰礼。她匆匆写了“我爱你”三个字塞入荷包送他,要他在生辰当天念出来,只是可惜……“你还记得啊。”宁纾心中微微酸胀。这么久了,记忆中与命运抗争的少年,也成了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梁樾将手上的肉干全喂了狗,拉她一同在宫婢奉上的水盆中洗手,扒拉着她的手,认真清洗。周遭宫婢的脸都红了,宁纾也感觉自己应该成了猪肝色。汤水细腻,里头的花瓣浮浮沉沉,他细长的手指浸蘸水渍,搅动流水:“今日也算圆了一个梦。”梁樾的神情安静、沉寂,目光中含有的情绪太多,手指搅动的不止盆中的汤水,似乎还有他的心,只是他的神色却是平静无波,宁纾突然从心底涌上一阵不安,这股不安没有来由,却轻易地抓住她的感官。真是太奇怪。她感觉很不舒服,想摆脱这样的谬妄情绪,开口:“虽说男追女隔层山,不过看在你今日的表白还不错,恭喜你了。”梁樾抬眸,扑哧一笑,整个人恢复了温度:“臣记得公主以前爱我若渴,原来只是臣自己多想了。”若渴?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她当初虽然目的性强了些,但是绝对不是这种!宁纾瞪他,可偏偏梁樾像是吃了蜜,连宫婢端走水盆,也不松开她的手,温温柔柔地看她,不过天很快就黑了,宫门即将落钥,梁樾不得不松手。晋宁交界。宁国废王后,晋国长公主端坐在车队中最为豪华的一辆,袖中的手微凉,她冷漠轻蔑,无视车厢中对面而坐的青年。青年不以为忤,反而眼角眉梢隐隐带着兴奋,把阴郁的气质都中和了。“臣知道长公主不愿多事,但是太子成又岂能眼看着你和纾公主身处险境而不施以援手?所以派了臣前来协助,太子的心情,长公主多理解吧。”“嗤,”宁废后冷笑:“梁棠,你个前梁叛逆,梁樾的眼中钉,如何能助我?你不抛头露面,缩在背后,如何行事?我又不缺谋士。我看是晋成得了失心疯,才会挑了你。”梁棠自嘲,露出一个扭曲轻笑:“长公主一片慈母心肠,却忘了自己晋国公主的身份。如果我不来看着,长公主是不是会带着公主隐姓埋名,远离是非?”因为这个人的轻蔑神色,也因为他的确戳中她心中所想,宁废后恼羞成怒:“晋成心比天高,不顾两国实力悬殊,妄图以一战之利扭转局势,简直狂妄。我们是宁王室,只要梁樾没有篡位,自然不会陪他疯。倒是你,梁棠,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如此忠肝义胆。呵呵”梁棠深吸一口气,身姿端肃起来:“太子成允诺我,只要我联络梁国旧臣,帮晋国打赢这场战争,甚至不用打赢,只要搅乱宁国独霸天下的格局,就会助我们复国。”“我为何要帮你入宁?”宁废后冷眼而对。“此三分天下之事,太子酉与太子成已经签订协议。”梁棠微微笑:“届时,要尊称长公主为太后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7 00:10:05~2020-02-23 12: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ghtmares 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1章 疯妇宁废后深知晋王已经垂垂老矣, 只求梁樾能高抬贵手, 可是如今晋成与宁酉已经架空了晋国朝政,一切向腥风血雨、尸山血海的境遇滑去, 除了她, 没有人为小纾考虑。晋成口口声声要夺回妻子,反抗梁樾□□, 其实其有多少私心与野心,她这些年也瞧得分明。还有宁酉, 自被先王幽禁后性情大变, 一心想着复位。他们二人口口声声以小纾的名义开战,难道不知道自古以来那些连累天下战乱的女子都被冠以祸水灾星的名号,下场皆不可考吗?她怎能任由他们这样做?!她得救她的女儿!这个梁棠,是梁樾的同胞兄弟, 亦是晋成的心腹, 这些年在晋国没少做黑心烂肺的事,这样的人跟随她一起必然会坏她好事, 只是如今晋成在晋国权势滔天, 不能拒绝……带着梁棠一行人走了几日, 终于紧赶慢赶到了宁都城外, 宁废后叫来梁棠:“我入宁后, 便要进宫,届时只能带随身服侍的阉人一道。恐怕梁大夫不大方便。”扮作马夫的梁棠犹豫了片刻,躬身:“臣入城后有了进展,再与长公主联络。”这人这么干脆?宁废后很有些意外, 不过也就是心念转了一下:“好。”城门口早就清理了闲杂百姓,日头有些高得刺眼,但是宁废后一眼就认出了在门口处等得望眼欲穿的人影,是小纾!一见到来自晋国的马队,她的眼睛都亮了,轰地奔跑过来,宁废后也分外激动,紧跟着甩开搀扶的宫婢,跳下马车也向女儿跑去。“母后!”宁纾扑进母亲的怀里,心潮起伏,似是泛滥的春水要把一切都浸润的暖。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母后了,上次相见不过匆匆一面,还碍于阉人庆的身份无法与她相认,再上一次则是噩梦般的葬礼,幸好她与鬼怪交易,把母后救回来了。“母后……”满身的疲累与寄托在这一刻化作值得,化作思念,从喉咙和眼睛里宣泄而出。“别哭,母后回来了,别怕。”宁废后轻轻拍她。可是越是这样,宁纾越是忍不住,她紧紧抱着母后,暖暖的体温是这么的真实,可是记忆中母后死亡时青白色的脸令她好害怕,好怕此刻的真实是一场梦,她哭得不能自已:“我不怕,我只是太高兴了,母后,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从前宁静悠长的岁月,她都快记不得是什么样子了,就在她抱着母后沉溺在温软怀抱的时候,哒哒哒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怀中母后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僵直起来。宁纾抽着鼻子,直起身,转眸看去,联翩驰来的是一队宝马金羁,为首一人衣着素锦,峨冠博带,在阳光洒设下闪闪发光,恍若人间奔跑的月亮,停在她的面前。“公主。”梁樾一身厚重朝服非常有存在感。当朝相国亲迎先朝废王后,怎么看都不大好。周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闲言碎语的议论在春风中听得不是太清,但是众人的异样视线黏在身上,还是很有压力的。今日新王登基大典结束后,作为摄政相国在随后的封赏典礼,应当主持的,他怎么就来了呢?连百姓都这么震惊,那么群臣的反应可想而知了。梁樾恍若未闻,翻身下马,动作闲云流水,对宁纾宠溺一笑,就冲宁废后躬身行了晚辈礼:“小婿见过母后。”宁纾感觉身侧的母后身体更加僵硬,只当她是还记恨梁姬姐弟,视线从梁樾的头顶转向母后,想说两句劝解的话,却看到母后脸上一闪而过的笑,仿若看到什么恶心肮脏不值一提的东西。“母后?”宁纾失声。母后回过神,叫梁樾起身来:“梁相国见周天子尚不须如此大礼,着实折煞我了。” 语气温和慈爱,仿佛梁樾真是她家中有出息的子弟,可方才明明母后的神色很是鄙夷不屑,并不是幻觉。梁樾也是眉眼温润,谦谦玉立:“母后是公主的生母,自然当得起。”他本就生的好,一旦态度温和,乖软的不像话,怎么看都和外人的评价不一样,非常具备迷惑性,这么一想,当初父王宠信他,也是人之常情。母后温温笑了:“我与相国算是故交,互相的脾气秉性也都是知道的。不必客气。”这话明明是挺和气的,可听在耳朵里偏偏古怪的很,“故交”?“客气”?好在梁樾依旧态度优软,做了姿态,请母后登车入宫,宁纾跟着母后登车,心头却因母后方才一闪而逝的厌恶,浮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她深知母后对梁姬姐弟的态度,可是如今母后承了梁樾的人情前来宁国,她便以为母后放下了,可是……直觉上滑过一个念头,不等她抓住,就被梁樾打断,他扶住她:“小心!”她脚下悬空,还好被他紧紧箍扶住腰际和手臂,才没有踏空,只是这样一来仿佛是被他搂在怀里了,身体相接之处,隐隐有温热传来,宁纾眼瞧着与他衣袂相交,第一反应不是感谢,而是糟糕。果然母后回眸,脸上焦急中带着震惊。她急急撇开梁樾的手,闷声道了谢,梁樾笑笑自去上马,而她却头顶母后审视、猜度的目光进了车厢。吱嘎吱嘎的木轴转动声,混合着吹进车厢内的春风,颇有些焦躁的味道。她没来由有些心虚,可是又说不清心虚的原因,明明她此刻与母后长久未见应该说很多话,可是母后的眼神着实令她嗫喏着说不出话来。“母后……”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心慌什么……是因为与晋成表哥的亲事?“怎么了?”宁废后脸色变幻好一阵子,终是眸光微红,满是痛心,方才那个动作是那样的熟练自然,没有一丝犹豫和生疏,非近身相处过做不出来。宁纾见母后并没有说什么,自己方才似乎是有些反应过度了,于是放下心来,轻咳一声:“没什么。那个……之前表哥曾与我见过面。”女儿的踌躇被宁废后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作为母亲她在晋国日日为她揪心牵挂,自从梁樾放出风声说要娶小纾,她便没有一日能够安然入眠,又是决心不管晋成宁酉二人的所谓契机,又是孤身一人回国救女儿,种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心口,早就是蜡烛两头烧,此刻见女儿提到晋成的样子,仿佛是被人用刀子将所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口全部挑破,“晋成与你哥哥,甚至你舅舅的打算,母后都清楚,也不会再指望他们,如今母后来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母后的语气听起来充斥了浓浓的失望,宁纾乖巧地凑在她身旁偎依,说没有那么大的感触是假的,不过有了孟季家族作为参照,倒是没到要找他们闹的程度,战乱纷起、兵戈不断的世间,有母后始终关心爱护,已经足够抚慰,“嗯。”窝在母后的怀里听车轴与春风的声音,倒是有些像许多年前,跟母后搬去上林宫的情景,安静的令她有些恍惚,或许梁樾说的对,与他成亲百利而无一弊。车队辚辚而去,晋国的队伍里携带的一些马夫随从,因为性别不得跟进王宫,跟随着宁国的官吏入住官驿,其中一个关着人的笼子被官驿的小吏拦了下来。“这是犯了事的宫婢。”人群中一个青年马夫解释。他相貌很是英俊,态度也和善,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一看就是平日里不合群的,小吏想,难怪这么个相貌只能做个马夫,“是废王后的宫婢吗?晋国人?”话音刚落,笼子里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激动起来,一张脸全是脏污看不清面容,嘴里呼呼喝喝,说着古怪的方言,怎么听都不像是晋国话。不远处驿馆的管事官也被吸引了过来,问了小吏后,目光审视地盯着英俊的马夫:“晋国公主回宁,带来的宫婢竟然疯了?”小吏如醍醐灌顶,不错,废王后回国,事关两国体面,即便是苛待婢女致疯,也会就地处决,而不会就这么大摇大摆带进来。这个马夫果然有问题!谁知那马夫却是微微一笑:“我们本不欲带她,只是此妇先前得罪了出使晋国的宗正宁稗,公主这不是为了与宗室修复关系么?”原来是送给宁稗泄愤的,也是,宁稗现在是大王的亲爹,虽然不能对朝政干涉很多,不过既然废王后与相国和解,自然不好继续与宗室就这么掐下去,让纾公主难做。理由很充分,驿馆上下不再为难,反而替这群晋国人跑腿,去给宗正宁稗递消息。当天晚上这个疯女人就被送去了宗正别苑,宁稗的视线久久不能从那女人的身上移开,直到送她来的马夫出声:“外臣梁棠见过宁国宗正。”宁稗被这突然的低沉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来人,心跳声依旧砰砰砰在耳边环绕:“太子殿下的使臣就是你?”梁棠摇头:“某非是使臣,亦是谋主。”他踱着步子走近关着疯妇的笼子,随着他的脚步渐重,疯妇的情绪有渐渐变大了,他笑了笑,血流如注的心底似乎没那么疼。宁稗虽然历经几代帝王,也见过不少血,但是总的来说因为处事圆滑,与那些阴谋搞事的人还不是一路子,乍乍与这样阴骘的人相处共事,难免有些打怵:“她,她是……真的是……”“梁樾生母。”青年的声音如刀尖一样薄,直直戳进宁稗的心肺。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3 12:17:23~2020-02-27 01:1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475215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2章 解释(无修,看过别看)废王后入宫后并没有住进原本的宫室, 而是住进了遣云宫, 一是因为新大王登基,她的身份尴尬, 二是……她看了看殿外廊下喂狗的女儿, 心下微微刺痛,皱了眉走了过去。“母后看你这几日, 总在这里喂上小半个时辰,”废王后的语气带着亲切的关怀:“唔……这猎犬看上去有些老, 怎么不养只小点的?”宁纾把最后一块肉干塞给梁樾的狗, 若无其事道:“是梁相国养大的,总不好苛待了。”废王后心情越发下坠,不动声色提起梁樾:“梁相国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我也没见过他,”宁纾的神思不由自主想起一件有些古怪的事, 孟季的兄长季武在梁地隐居多年, 如今竟也入宁了,“兴许是因为新君即位, 忙着接见属国使者吧, 听说梁地来的季武要娶宁绀呢。”季武的女儿都已经嫁人生子了, 怎么看这两人, 都不怎么般配, 况且宁绀爱了梁樾那么多年,竟然要嫁给梁樾的妻舅了!关键是她母家蒙氏居然也同意了!太荒诞了。更荒诞的是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第一次单独相见,就是新婚之夜, 想想都觉得很是紧张。对,是紧张,随着与梁樾的婚期临近,她一日胜过一日地紧张。“关心他们做什么?”废王后终于单刀直入:“宁绀不知道听谁的鬼话,竟嫁了梁地的贱民,自甘堕落。”宁纾猝不及防,支吾道:“季氏也算是梁地的望族了。”“先梁王的王后不过是晋国的公族之女,”废王后腹内酸楚,继而念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嘱咐了一声“别和犬待太久,有味道。”便先回殿。母后一走,宁纾松了口气——奇怪,明明没见的时候总是想着与母后一起的无忧无虑,可见了面却总是倍感压力……“汪汪!”猎犬突然叫了起来,冲出宫门,宁纾也从糟糕的发现中清醒了过来。不远处,由寺人典陪侍的高瘦青年,在点点华灯映照之下,肌肤瓷白,金银绣线的衣服闪闪,整个人如珠如玉,他俯身把猎犬抱了起来,猎犬又老又丑,青年美若天仙。好几日不见,突然相遇,宁纾有些卡壳,又因为方才突然的窘迫发现,以至于越发尴尬起来。他冲她笑了笑,如今余毒已清,脸色不再苍白,这一笑就云破月来,远胜春光,真甜。“直勾勾看臣做什么?”梁樾嘴上说她,自己却放下猎犬,直勾勾盯着她:“公主这样,臣心里会多想。”被这句话一勾,阉人庆的窘迫,瞬间从脑子里窜上脸皮,烧了起来:“你别多想。”“已经想了。”梁樾将猎犬递给寺人典,待寺人典退下,便目光盈盈伸出手来。“你想干嘛?”宁纾吓得脖子一梗,快速转头看了眼母后得方向,然后瞪他:“干嘛?”梁樾噗嗤笑出声,凑近她,宁纾心里一个打突,赶紧推他走,堵在大门口一定会被看到的。梁樾倒也顺从,乖乖被她扯着,走了好一会,在她渐渐镇定后,收敛了脸上的调笑,温文道:“公主日日等臣,臣却没有来,很是抱歉。”“不用抱歉,其实我也没有……“宁纾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宁绀定亲,还有母后的事,晋国因此寻衅边境,你肯定会很忙啊。”“你觉得我会因为晋国寻衅,还有别人定亲忙吗?”梁樾自然地拉了她的手:“想知道就问。”手上的温软触感带着微微的粗糙,是男子自幼练剑所致,虽只轻轻挽着,可因为婚期临近,宁纾越发紧张,粗糙的温热似乎顺着血脉流动全身,处处敏感起来。她暗暗唾弃,是美色惑人,不是她的错,赶紧拧了脑子回想梁樾的问话,试探问:“因为母后在这吗?”“啪。”额头上再次被梁樾弹了一下。疼!干嘛?!宁纾捂着头瞪。他无奈:“你我的媒人,大王祖父,宗正宁稗好久没进宫了。”“听说王叔又病了。”宁纾回答,年纪大的人总会这病那病的,都说不清是真病还是装病,这与梁樾忙不忙有关系吗?“是刺杀。”梁樾说,“只是最近都城里,多了许多庆贺大王登基,还有你我成婚的宾客,所以宣称是生病。”“刺杀?”宁纾难以置信,宗正王叔向来“与人为善”,很少有仇家的,怎么会遭此祸事?还发生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嗯。”梁樾点点头,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不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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