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宁纾心里堵得慌:“梁樾……”她只是当初因为做任务,曾经迷惑了一阵子,并不是爱他炽烈。可是他这样误会、这样抓着她不放,一门心思为了前尘的辜负想补偿她,对她来说很是负担,很是窒息。……一时有些冷场。梁樾回过味来,他为她病了,送她可观的聘礼,都抵不上废王后mǔ_zǐ的影响。他爱她痴狂,而她心中将他不知排在什么看不见的角落……“相国,蒙居求见。”殿外传来蒙居的苍老声音。宁纾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提出告辞,梁樾因为身体不适,倒也没有挽留。宁纾出殿时,与一脸皱巴皮的蒙居擦身而过时,被他入寒刀的目光扎到,一股异样从心底油然而生。回到遣云宫,卷媪打发了几个眼生的宫婢,回报说是她们在宫里传些宁绀公主的闲言碎语,被人揪着挨了罚,着实丢了宁纾的面子。“绀公主扮作阉人喜的兄长,接近相国,求爱遭拒。“卷媪兴致勃勃:“真是丢了份。只是宫内的禁卫是蒙氏的人,所以才只是私下里传说。”为政殿。宁纾一走,蒙居便大礼下拜,忠言逆耳:“臣请诛宁纾公主。”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8 05:58:05~2019-12-14 00: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гpyшa 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普朗克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4章 火光梁樾冷着脸, 目光落在蒙居身上。蒙居只感到寒意逼人, 如同此刻殿外猎猎的寒风,刮骨的冷。他忍住砰砰乱跳的心, 沉声道:“老臣并非为了什么人张目, 也知道相国与公主的婚事是先王所定,但是日后相国再进一步时, 宁酉mǔ_zǐ如何处理?那些面服心不服的宗室旧臣如何处置?将来的……王位,是传给宁氏外孙吗?那么相国一生功过又当如何书写?宁氏作为外戚又将会如何搅风搅雨?”说到这里, 蒙居干脆心一横:“相国如今对公主的宠爱, 已经到了不惜被她伤害身体都甘之如饴的地步,令我等从龙的臣子分外害怕。老臣年纪大,又自认对相国忠心不二,便厚着脸皮向相国谏言。”梁樾冷哼, 外头的日光打进大殿, 将他的影子拉长:“中书府令认为本相会因私害公么?”“传我令,”梁樾走到几案前, 在写好的政令上盖了大印:“着宗正宁稗往晋军大营, 与晋成王子交涉, 引渡逃犯宁酉与废王后mǔ_zǐ。”逃犯宁酉?蒙居抬眸看向梁樾, 晋成怎么可能交出宁酉?晋国怎么可能会同意?!晋军已经开始秣兵利马, 檄文甚至把相国抹黑成了一个欺君凌上的yín贼。“若晋成毫无悔改,依旧包庇,我们再不必恪守停战协议。”梁樾慢条斯理,眸含杀机:“蒙田将军即刻启程去边境吧。”即刻去边境?!蒙居一凛, 心有些沉,咽了咽口水:“相国,晋军如今是晋成王子主帅,舍弟虽也多年行伍,但是我们仓促对阵晋成,恐怕没什么胜算。”梁樾抽出一卷绢帛递于蒙居。蒙居一瞧,瞪大了双眼,一脸狂喜盯着梁樾:“是晋军的布防图!相国是从何处来的?”梁樾似笑非笑:“我派使者去晋国告之废王后我与公主的婚事,顺便和晋国的太子聊了聊。”蒙居的心彻底落地:“相国圣明!”梁樾冷声:“我与纾公主之间,实乃闺房情趣,何容外臣随意置喙?若有再犯,本相不会客气。”蒙居后颈一凉,躬身而喏。从为政殿出来后,蒙居急匆匆出宫回家,甫一进门,便被仆下告知宁绀公主来了,正和蒙田一处。蒙居皱了眉,大步迈入书斋,果然见到宁绀一脸娇蛮地扭着蒙田说什么。“咳咳。”蒙居假意咳嗽。“兄长。”“大舅舅。”蒙田和宁绀纷纷见礼。“公主出来时间很长了,不如早些回去吧。”蒙居想在政令下达之前找胞弟蒙田好好谈一谈。宁绀却是不愿:“大舅舅有事,我可以去花园待一会再过来。”自先王驾崩时的夺宫之变时,蒙田默许了宁绀对梁樾的纠缠,二人关系越发好了。蒙居心下无奈,面上却只是点了头。宁绀一走,蒙居便关了书斋的门窗,在蒙田的诧异中,低声喝道:“晋使走没走?”蒙田心中一跳,点了头,压了嗓子问:“兄长可是按晋使的请求,谏言诛杀宁纾公主了?”“晋成王子与相国都是未来的君王,因为宁纾公主一人,两国你死我亡,实在不堪。我今日谏言也并非全是为了晋王的贿赂,本心亦然。只是……”蒙居摇摇头:“相国震怒,此事不可再提。”“不能这么算了。”蒙田胸口似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他目光锁着兄长的脸:“兄长,我们这些年二臣梁氏,为的是家族长远!即便不是蒙氏的女儿,也该是蒙氏的姻亲吧。况且我们所做所为,皆是为了相国,即便被相国察觉,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相国也不会严惩……最多,我一人担下所有罪责,贬为庶人。”今年似乎是暖冬,前次下了一会小雪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按照大司农的话说,这天气不冷,冻不死地里的蝗虫,也冻不死年纪大的人,来年一定粮食减产,没用的废人又多,百姓日子不好过。自前几年的干旱后,气候一直古怪,日子如同这宁晋梁国的战事一般,很难捱。宁纾与梁樾的婚礼,算是先王驾崩后第一场喜事,倒是令都城里喜气洋洋,有种春回大地的感觉。由于先王驾薨,废王后与宁酉mǔ_zǐ远遁晋国,太后梁姬又因私德不修禁闭兰台,宗正宁稗出使晋军,陡然间一个能够主持婚事的合适人选都没有。“相国,陛下虽年幼但是身份足够了。”寺人典谏言。“岂有子侄主持长辈婚礼?”梁樾否了:“既是本相娶妻,直接按梁礼,告祭宗庙。”说话间,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小寺人的惊慌声:“相国!不好了,兰台起火,太后自焚了!”梁樾呼吸一滞,嗖地站了起来:“混账,只是走火罢了。太后岂会自焚?!”小寺人匍匐在地,不敢再说。光影憧憧间,摄政相国带着一众人等匆匆奔往兰台。梁樾到的时候,小宁王宁申已经到了,被众人拦着不让入内,小孩子在火光之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相父!”小宁王见着梁樾,哭着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母后,母后……”梁樾看着火光直冲九霄的兰台,不断有焚烧的灰烬被风吹得弥散开来,就像前阵子的薄雪一般,又似当年梁国破灭时的残破焚火。一脸黑灰的喜从救火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禀报梁姬的情况:“太后今日如往常一样,说些难听的话,看守的人不敢多听就都退下了,怎知太后突然自焚。兰台殿伺候的人都在救火,火势太猛,死伤还不好统计。”“难听的话?”梁樾抚着小宁王幼小的脊背:“有多难听?”“相父,我害怕。”小宁王抓着梁樾的衣角。喜喃喃不敢说。梁樾抬眸看向被大火烧亮的夜空:“她怎么可能自焚?当年亡国,她都熬过来了,如今只是软禁,怎么会,怎么会……”宁申懵懂。“查!”梁樾冷声:“其中一定有蹊跷!”喜赶紧应下。宫内救火混乱一片,宁纾也从遣云宫出了来,通天的火光把一切黑暗照亮,恍如白昼。人群混乱间,宁纾带着卷媪避让了几次抬水的人,堪堪稳住身体,打听了才知道是梁姬自焚了。“怎么会?”梁姬竟然也会自杀?!她从小在梁王后手下寄人篱下,还能为自己谋划好姻缘,国破后还能勾搭上父王,之后又做太后与梁樾时敌时友,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被软禁自杀?宁纾实在想不通。“让一让,让一让……”担水的寺人一路跑的飞快,宁纾刚听到他们喊,还没来得及让,眼见着就要被撞上,幸亏一旁的人拽了她一把,将她拉过去。“多谢……你!”宁纾道谢道了一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面前英俊挺拔的侍卫,竟然是晋成!“公主小心。”晋成冲她含笑点头。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4 00:38:15~2019-12-18 01:3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百日爆肝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гpyшa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5章 选择奔走灭火的人群的呼喊声忽远忽近, 火舌舔着兰台的宫殿、树丛, 发出哔啵哔啵的声响,焚烧的木质香味随浓烟弥漫了整个王宫, 宁纾在如天光大亮的境地, 盯着眼前的人,有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卷媪已经面无人色了:“公主……”宁纾回神, 她来不及想晋成与梁姬自焚的事有无关系,盯了盯远处梁樾的位置, 示意晋成跟她走:“这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忍着狂跳的心脏, 捏了捏隐隐发汗的手,深吸一口气,宁纾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段了,才找了个少有人来的背阴地。卷媪站到不远处看着, 以防有什么人过来。倒是晋成很闲适, 一丝也没有在敌国的谨小慎微:“别担心,我并非来历不明混进宫的, ”他掏出腰间的名牌:“这个蒙氏族人的名字, 在籍在册, 也有亲族为我佐证。”“蒙氏?!”宁纾诧异, 蒙氏怎么会和晋国搞在一起?晋成点头:“父王的使臣前来勾连宁国权贵, 我便乘了东风。”晋国使臣……宁纾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表哥是来救我的么?”“想必你知道宁酉与梁姬之间有些合作的事,今次我进宫来除了见你,便是做宁酉的使者见梁姬。”晋成说到这里,眉宇冷凝:“不想梁姬竟然这么轻易地成了废棋。”他心下一阵郁燥, 面上虽不明显,但语气上多少带出了一些。宁纾的嗓音低缓,如同冷夜的暗流:“所以梁姬不是自焚,你是来杀她的?”晋成低低摇头,宠溺地看着宁纾的无知,道:“宁宫守卫森严,我自顾身不暇,别说一国太后,便是宫人也不敢打草惊蛇。她自焚,是因为她疯了。”“疯了?!”宁纾瞪大了眼睛,晋成在说什么?梁姬疯了?怎么可能?“我见梁姬之前,小宁王刚去过,她当时歇斯底里地狂躁,非常类似传闻中梁樾发病的模样。所以我只是稍稍地刺激了一下她,问她梁氏究竟是什么病?结果她竟然自焚了。”说到这里,晋成嘴角挂着冷笑:“究竟他们姐弟是怎么个情况?梁樾究竟有病没病?”关于梁姬私通州吁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小宁王身世成了谜团,自此他们mǔ_zǐ二人关系越发紧张,宫中都传遍了,宁纾没有丝毫诧异。梁氏的病,梁姬得知自己的情况,竟然自焚了,是很痛苦很严重的病吗?可是梁樾明明发病好多次了,甚至明知会发病,仍然乖乖在她的劝说下喝下掺了朱砂的酒……他泛红的眼睛和惨白如纸的面孔浮现在眼前,令宁纾喉头干涩发痒。“公主?”晋成见宁纾面色晦暗,不再催问,转而说:“梁樾城府颇深,你不知道他的病也正常。既然梁姬已废,我们早些回国才是。”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握宁纾的。“表哥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她微微侧身避开,眸光灼灼看着晋成。“表哥知道舅舅派使臣杀我的事么?舅舅既然接受了母后和太子哥哥,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究竟我死了,有何益处?”被她逼视,晋成有些不自觉的狼狈,他胸口有些发闷,抿了唇,面带愧意:“我也不为父王辩解什么,原因很复杂,我也是后知后觉,只能保证此种事情以后不会在发生,我们回去以后,不会让你再陷入险境。”一阵冷场。不远处望风的卷媪低声喊:“公主,有人过来了。快些。”晋成闻言,看向远处隐隐靠近的灯火,心头的郁燥之气越发繁盛,他再次开口:“梁姬送葬王陵时,有人手接应你出去。”“我做错了什么?”宁纾略过晋成的出逃计划,她的眸光越发冷淡,面色却在远处火光的映射下越发红了:“表哥既然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何不告诉我舅舅为何如此?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晋成凝眸:“人总是面对很多中选择,在这些选择中为自己选了一个最好的,都不能算错。人与人之间因为各自的选择必然会产生了杀戮或者构陷,如果失败也是自己的能力不足。我既选择保护你,必然会为你对抗父王,你什么都不用管,我来做。”“什么都不用管。”宁纾吸吸鼻子,“从前母后和太子哥哥这样对我说,你如今也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当年母后和太子哥哥突然出事,我有多害怕?有多手足无措?有多无所适从?既然要去晋国,我必须明白为什么舅舅选择杀我。”“我在冰冷的洛河泡了很久,才逃出宁宫,为的是去找表哥完婚,晋使却要杀我。”宁纾遍体生寒,忍不住浑身战栗:“舅舅不让我去晋国……那么母后和大哥呢?他既接受了他们,为什么不接受我?”“因为梁樾。”晋成胸口像是被塞了厚厚的棉花,透不过气来:“如今天下已经传遍,从不近女色的摄政相国梁樾对你极好,甚至不惜自毁哄你开心。若你逃婚,他会作何反应?父王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他……想与宁国休战。”晋成一阵心悸,他缓缓呼吸,喉头微动:“姑母和宁酉皆是先宁王时的罪人,对梁樾来说只是麻烦,谈不上威胁,岂能与你相提并论?”因为梁樾喜欢她,所以要杀她?不对,若是只是因为担心得罪梁樾,完全可以不让她进晋国,可舅舅选择杀她……不让梁樾娶她。也不让表哥娶她。没有她,晋宁两国就会停战了,有她,梁国征战不止。“表哥……“宁纾目光直直看向晋成:“表哥是不是要做晋王了?”见晋成默然,宁纾的心越发沉重:即便梁樾和晋成不是因为喜欢她,只是为了尊严,都必须征伐。她是父王给梁樾灭晋首功的赏赐。也是诸国会盟中,晋成表哥勇冠天下的证明。只有她悄无声息地死去,才有两人和平的可能。可是她想活!她那么艰难才恢复本体,这么艰难复活,她的人生凭什么让别人作为选项来决定?“既然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就是没错。”她轻轻吸了冰冷的空气:“表哥如今选择我,违背舅舅,是因为选择我对你最为有利么?”晋成眸光一跳:“小纾,不可这般类比。”“可是你觉得舅舅选择杀我是对的。”宁纾忽然觉得长久以来,第一次认清人和人之间对于人命的看法是这样天差地别:“在自己的利益面前,任何人的生死都是选项而已!”“公主!公主!”卷媪不再望风,匆匆跑过来:“人往这边来了。长话短说,我们快离开吧。”宁纾点点头,转身抬步就要走。“小纾。”晋成唤她:“你既然要什么事情都想知道,那么就要长大些。所有人都是这样做决定的。”宁纾只觉得后脖子发凉,她攥着卷媪的手,走得越发快了。她知道不是的。曾经有个少年,为了不相识的黔首,奔走生死,呼吁弭兵。他……他还活着吗?这个世界充斥着血腥、杀戮,人越来越像是吃人的魔鬼。那个少年真实存在过吗?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走到了灯火如同白昼的地方,见到为政殿的匾额,才蓦然想起,那个少年梁樾只是存在过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像是时光碎屑中的闪亮,很快就消失了,如今的他是比舅舅更加恐怖的存在。“是公主来了?”寺人典惊喜道:“公主来看相国吗?”宁纾看着为政殿里的火光,摇摇头:“相国今日很累了,我不去打扰。”她挪步,转身要走。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公主。”梁樾的声音,透露着黯哑。宁纾回眸,见他站在殿门处,身形削瘦,面色惨白,看着她的眼睛很亮,有着脆弱的眸光。“公主。”梁樾又唤了一声。第76章 殉葬宁纾莫名有些烦躁, 烦躁的缘由, 她来不及也不愿意去深想,既然见到梁樾了, 依礼总要问候一句:“兰台意外走水, 相国节哀。”梁樾的唇线轻抿,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 溶溶似被轻云拂过的月:“自我出生起,她便一直与我同舟, 期间虽有临难各自奔命的时候, 但是总归是牵扯羁绊……自此以后,我与她再无瓜葛,我的来处也再无一人了。”梁樾的嗓音很低,里头糅杂的情绪很是复杂、浓厚, 宁纾一时间也沉默。她知道梁樾此刻一定很难过, 虽然梁姬对梁樾一直自私,但梁樾对他姐姐却从来都是尽力满足, 哪怕并不认可她的所求。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又何尝不是情感寄托在梁姬身上的表现?因为晋成表哥, 宁纾不能说出梁姬自杀的真相, 于是继续干巴巴地礼节劝解:“人生一直是有聚有散的, 来处的人只是送我们一程。一代一代都是这样的。别太难过了。”“只是送我们一程……”梁樾轻轻重复, 看宁纾的目光从朦胧到急迫,他走近她:“还是有长聚不散的一生一世。”梁樾的嗓音更加低哑,却无比肯定,他伸出手拉住她的, 女孩子的手带着隐隐的抗拒,却有着令人渴望的温热。明显现在梁樾的状态很不对,像是上次被哄饮酒后的模样,他这是发病了!上次梁樾杀了梁姬的面首、近侍,连同重臣州吁全族,血腥味尚未在为政殿散掉,这是又要杀人了么?宁纾微微颤抖,心跳如鼓,她只想离开这里,现在!立刻!马上!宁纾抽回手,“你脸色很差,不舒服的话最好还是请医者。我不打扰了。”漆黑的夜色在灯火通明的为政殿处,似是被掩盖了一般,连人的影子都淡得发灰,焚香的气息从殿内传来,被冷风一吹,便似从他身前侧身而过的少女额间的绒发一般,若隐若现。不知道是服药后惯有的冰冷,还是在这寒风呜咽中站了太久,梁樾只觉刺骨的凉,他看着自己被撇开的手,开口:“公主从未过问我是何病症,为什么?”为什么……宁纾自打知道梁樾是真有病不是装的,便不再深问,她以为他永远不会说出来。她的心脏快要炸裂,可是脚步却是越走越快了。这股不安的感觉从见了晋成表哥开始,至此是越发强烈,一阵寒风吹拂,一瞬间胃像石头一样硬,脚步凌乱了。“公主。”卷媪提着灯走在前面,回头低声道:“我想劝公主,只是不论晋…王子还是相国,公主要早些定心才好。尤其是相国看公主的眼神,小人很是怕……”“怕什么?”宁纾皱眉。卷媪看向为政殿方向,口中语气犹豫:“小人从未见过哪个男子会这样看女子的,若是公主离开,恐怕……恐怕相国会……会……”她终是没有说出口,但是颤抖的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卷媪的意思是梁樾此刻没有回殿,而是一直目送她,宁纾不敢回头,她加快步子,越过走在前面的卷媪:“怎么会?当初他的未婚妻孟季,还有那个蔡侯美人死了,梁樾不是分毫不受影响,一直步步为营么?你想多了。”卷媪目露惊讶:“我并非说相国会自伤,只是相国对公主情根深种,又素来刚愎,恐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原是她想多了,宁纾更加心浮气躁。“我这次不会丢下你。”上次不带卷媪,是因为自己孤身渡河,如何带一个年迈的老妪?如今既然晋成表哥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带卷媪离开的。“我老朽不堪,怕什么死?”卷媪提着灯,颤巍巍追上宁舒:“只是担心公主。”二人回到遣云宫时,却是灯火通明,有客到访。殿外的宫婢寺人,有几个脸熟的,卷媪一眼就认出,低声提醒:“公主,方才你与晋、的时候,就有火光往遣云宫方向去,原来是绀公主。”看来宁绀来了好一会了。这么晚?宁纾踏着台阶上的光影,步入殿内,果然见宁绀反客为主,端坐在几案后等着她。“你来了?”宁绀的绷着一张脸,目光里都是不耐。自小她与宁绀就不是很熟,从前母后和太子哥哥得势的时候,宁绀从不冒尖。后来形势逆转,宁绀自然对她不假辞色。若说对宁绀的好印象,其实也是有的,那时她是阉人庆,宁绀也很是娇软可爱。“绀公主深夜造访,可是有事?”宁纾直接开门见山,她与宁绀自来的交情,既达不到友善,但也不至于深夜寻仇,今晚梁姬死了,想来就是关于这件事。果然,宁绀问:“太后突然薨逝,相国怎样了?”宁纾疑惑,宁绀跟梁樾的关系这样近,怎么不自己去看看?被宁纾奇怪的目光看过来,宁绀心下越发寒潮蔓延,她喉咙微动:“你没去?”“你的来意不会是让我去看望相国吧?”宁纾都诧异了。按说宁绀对梁樾的心意,这么多年世人皆知,怎么会主动催别的女子亲近他?之前还因为梁樾要娶她的事,对她横眉冷对来着。宁绀咬了咬下唇,眼眶里满是敌意的审视,语气却艰涩低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可以让相国喜欢上。即便不是我,也有很多贵女和列国进奉的美人,比你美丽、比你有势的大有人在。你除了带来晋国和宁酉的麻烦外,能给他什么?”说到这里,宁绀嘴角轻扯一抹倔强的笑意:“仿效阉人庆的人一个个都被相国厌恶,为什么你可以?是宁酉还是宁稗他们训练的你?”宁绀的怨气和酸气已经熏人,宁纾打断她:“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说这些?”被打断了话,宁绀自嘲地抿了唇,再度看宁纾的时候已经全然是冷意:“宁纾你可知道!可知道梁樾为你废了殉葬之礼?可是刚刚废止,太后就薨了。”为她废了殉葬之礼?是……为了让她和母后团聚吗?那么梁姬突然自杀,晋成表哥入宫刺激她,实在是太巧了。宁绀见宁纾震惊茫然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了,五味杂陈:“太后死的突然,生前又备受折辱,大王年幼悲痛欲绝,而朝堂一直暗流涌动。他娶你必然挑起对晋攻伐,如今又因为你废了礼法,简直是,简直不仅抛弃了前程,更把自己的安危至于何地?宁纾你何德何能?!你凭什么?!”宁绀因为激动,面色泛红,眼睛却如点漆,盯着宁纾:“我不管你究竟是存了什么心勾引的梁樾,你总归是要和他、和他成亲,你去找他,你跟他说废止殉葬一事从长计议。”殉葬制一直流传至今,上从君王下到士人皆从此俗,即便因罪而死都会陪有殉葬,只有平民才会赤条条地去死后的未知世界。人人都会死,因为对于那个世界的无知和恐惧,不安充斥着所有人的心底深处。活人殉葬,岂能是梁樾说废就废?之前那些改革、变法,他能成功是因为总有人能得利,联合那些得利的人,屠杀反抗的人即可。那么这次,无人得利。不对,有的,女子和奴隶得利了,可是他们的感谢没有任何价值。宁绀再次加重语气:“我知道你想和废往后团聚,可是女子不能太过贪婪!人不能太自私!”说完了所有能说的话,宁绀有些如释重负后的颓然,她洒然离开,而宁纾原本就纷乱的心则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搅的不能平静。梁樾废止了殉葬,真的只是为了她吗?那么晋成表哥的出现,是不是也并非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做太子哥哥的信差?宁纾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梁樾死了,留下遗言命她殉葬,当她挣扎逃脱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追赶她。“你是他的妻子,必须殉葬。”“妻妾殉葬,天经地义。”“他生前待你这般好,舍不得你留在世上,命你殉葬。快死吧。”宁纾喘着粗气,惊醒。一瞧,天已经大亮。卷媪关心地上前:“公主睡得沉,似是被魇住一般,我差点就去找巫了。”宁纾摆手,扶着卷媪的胳膊起身,才发现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相国呢?”宁纾问:“叫他来见我。”卷媪微微吃惊,但还是应声而去。等了很久,梁樾都没有来,宁纾忐忑不安的心越发跳动得让她坐立不安。是不是他为了梁姬,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压力,放弃废止了?还是昨天自己的态度令他改变主意了?门外有脚步声。她急急看过去——只有卷媪。“我未能得见相国。相国病了,国巫乩拦住了所有人。”这么严重?宁纾心里咯噔一下,她昨日发现梁樾发病,叫他找医者,就匆匆离开了。怎么会这么严重?她终是迈出遣云宫,再去为政殿。到了门口,果见为政殿外满是关心之色的诸多人等。见宁纾来了,寺人典不似昨日的热情,反倒低垂了目光,直到听宁纾说要看望相国的话,才急急入殿禀报,再出殿时做出恭迎的姿态。宁纾越过寺人典入内,殿内满满当当都是些鬼画符,配上烟熏火燎和拿着铃铛法器跳着巫舞的人,很有些阴阳交汇的感觉,而梁樾躺在榻上,似是睡着又似没睡。她的脚步声也没有惊动他,一直到她走到他的榻边,看到他苍白削瘦的脸颊,好看的眉毛蹙着,才小声问:“梁樾你醒着么?你怎样了?”梁樾没有回答,依旧沉睡。“公主,相国中毒很浅,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国巫乩停下舞蹈。“中毒?怎么会中毒?”宁纾问,但是国巫乩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行了一礼后带着一干巫退了出去。梁樾那么精,怎么会中毒?国巫乩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怀疑她?那又怎会放心让她和梁樾两个人待在一起?宁纾复杂的目光回到梁樾身上,闭着眼睛的梁樾凌厉的目光被遮掩,容色反倒温润起来,因为病中的苍白,反倒有种脆弱的乖。你在想什么?宁纾拍拍额头,你只是来看看他,感激他为母后做的事而已,说不定人家并不是为了你,不能宁绀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毕竟梁樾的念头从小就古怪的很,比如以前心里存了黔首,如今换成了女子和奴隶罢了。“水……”弱气的声音从梁樾嘴里发出。宁纾想唤寺人进来,但是水杯就在手边,想了想还是拿起,递到了他的唇畔。梁樾略侧头,抓着她的手,饮尽,睁开了眼睛。对上梁樾的眼眸,手上的触感瞬间令宁纾心悸,她下意识抽回手,尴尬地站了起来:“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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