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容正在等他,她坐在饭桌前,面前已经摆好了饭菜,叶锦鸿一进门就笑了:“哎哟,你还没吃呢?”
苏婉容扭头看过去,叶锦鸿在外面溜哒了一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满面春风,嘴角眼梢都含着笑,就像老旧的机器突然被上满了油似的,堪称容光焕发。
“这么说,你已经吃过了?”苏婉容轻声问。
叶锦鸿一边点头,一边拉开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外面好热闹,我吃了豆腐丸子,烤土豆,糖酥,炸小鱼干……又去万春楼叫了一桌二两银子的席面,吃得饱饱的。你快吃,不用等我,我已经饱了。”
他没敢说自己还买了几样小东西,因为生怕苏婉容会来抢他的。
苏婉容没闻到他身上有酒味,便笑了笑,拿起筷子,不经意般地问:“没去书铺?”
“呃……”叶锦鸿卡壳了,玩得太开心,哪里还记得什么书铺,随口开脱道,“你不是限定了时辰么?实在是来不及了,下回我再出门就先去书铺。”
“呵呵。”苏婉容一笑,专心用饭。
叶锦鸿一边看着她吃,一边在心里寻思,要说她们这些女人也挺可怜的,总是被关在后宅里,轻易不能出门。
自己在家呆了这么些天,早就闷得快要浑身长毛了,多亏他娘会生,把自己生成个男儿身,要是成了女人,那他可就遭罪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苏婉容总是不许自己出门,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她无聊,她寂寞啊,所以才那么希望自己多在家里陪陪她。
苏婉容用完饭,略歇了歇就去隔间洗澡,收拾好以后出来一看,叶锦鸿还坐在那里没走。
她心里本就存着气,这一下又快到引爆的边缘了。
这厮出门一趟,都不晓得给自己带点什么回来,她也不指望他会给她买首饰衣裳之类的东西,哪怕带盒点心呢?他倒好,只顾自己吃好玩好,回来后还专门跑到她面前来显摆。
实在可恨。
苏婉容淡淡道:“今晚你不必去前边了,留下来吧。”
叶锦鸿心里一惊,他不会无知到以为苏婉容是在邀请他同享大床,多半又是歇在矮榻上,要喂一晚上的蚊子了。
今天这么美好的日子,就算想折腾他,为什么不留到明天呢?就让今天圆满完美地结束,给他留个念想,这都不行吗?
苏婉容的脸色告诉了他,不行。
叶锦鸿紧急开动脑筋,忙道:“那我去前边洗漱,过会儿再进来。”
苏婉容料定他不敢不来,点点头,放他去了。
叶锦鸿在书房洗完澡,郑重地拿出高价买来的无色防蚊药膏,丝毫不心疼,从头抹到脚,甚至连脚趾缝里都抹遍了。
唯独后背不太方便,是平安帮他的。
平安一面给他抹药膏,一面嘀咕道:“想不到小院里的蚊子那样多,与其抹得全身粘呼呼的,不如点支好香熏一熏。”
下人们只看到过自家少爷被蚊子咬得千疮百孔的样子,却不知道这都是苏婉容故意的,叶锦鸿又没脸说出来,他还想着尽可能地维持自己的脸面呢。
叶锦鸿避而不答,叮嘱道:“抹多点,不要心疼东西,用完了再去买就是了。”
抹好药膏,叶锦鸿连热天专用的轻薄透气的丝质里衣都不敢穿——因为挡不住蚊子的长嘴——特意把秋天穿的厚实精棉里衣找出来,换上,然后再套上长袍,这才感觉安全了。
六月的天,即使太阳落山也不见得有多凉快,十分闷热,从书房到正屋的这段路,把叶锦鸿走出了一身汗。
药膏似乎被汗水给融化了,和里衣粘在一起,让人感觉难受极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宁愿身上不舒服,也不想再被蚊子疯狂地叮咬一晚上。于是,他死死忍住了,从容地进了卧房。
苏婉容还没睡,正坐在梳妆台前抹面脂,叶锦鸿一进来就带来一股异样的味道。
她皱了皱鼻子,仔细闻了闻,然后用手在鼻子前猛扇风,满脸嫌弃地看着眼前这个散发出异味的男人:“好臭,你弄什么了?”
浓浓的药味被汗味一调和,他俨然变成了一颗行走的炸|弹。
他也知道这味儿太重了,不过药么,难道还指望它能像花儿一样芳香?
他理了理衣襟,面不改色地说:“没什么,做了一点小小的准备而已。”
苏婉容狐疑地看着他,她才不要跟这臭源呆一整晚上呢。可是就这么放过他,她又不甘心。
苏婉容连忙喊丫头打水来给他洗澡,叶锦鸿的表情瞬间破裂了,还洗澡,那他不是白涂了吗?
“怎么,你这么臭还不肯洗?”苏婉容见他满脸不乐意,就板起了脸,“家里不缺这点水,你好歹也被人喊一声少爷的,请你注意个人形象。”
叶锦鸿捂住衣襟,就像即将要被□□的贞节烈女,惶恐道:“我洗过了,真的,不用再洗了。”
“我不管你是洗了还是没洗,到了我这,哪怕你洗了一百遍,现在也得重新再洗一次。”
正好玉竹送水进来,苏婉容指着叶锦鸿,吩咐玉竹:“给少爷好好洗一洗,他要是不听话,直接把他按进水里。”
玉竹领命,朝叶锦鸿走近一步,叶锦鸿顿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
玉竹的长相,好听的说法就是普通,客观一点呢,那就是丑。
身材高高壮壮,从背后看就是个男人,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塌鼻梁,肥厚的嘴唇,再配上一张宽大的国字脸,任谁也无法把她和娇小玲珑联系在一起。
苏婉容从不以貌取人,所以和丫头们相处得很愉快。叶锦鸿就不同了,他每看四大金刚一眼,都要被丑得心悸一刻钟。
叶锦鸿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视线飘忽,就是不敢看着玉竹的脸。
“少爷,请吧。”玉竹伸手引路。
叶锦鸿木着一张脸去了,从浴间出来,他身上的武装全部被洗掉了,只剩下那套秋衣还穿在身上。
苏婉容鼻子灵,嫌他身上还有一丝丝轻微的味道,有心想叫他换一套衣裳,又嫌太麻烦,于是就叫他把两扇窗子全部大打开,方便通风透气。
这可苦了叶锦鸿,听了一整晚的蚊虫催命曲,再加上夏夜闷热,那套秋衣穿在身上就像捂着热水袋似的,汗水流个不停。
脱掉吧,蚊子就来咬了;不脱,又热得要死。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为难过。
生生熬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里都在打蚊子呢。
苏婉容睡的那张大床上铺了凉席,每晚睡觉前,丫头们就会用打湿的帕子把席子擦一遍,躺上去凉快极了。
她睡在锦帐里,外面的蚊子和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睡得又香又软,和矮榻上翻来覆去的叶锦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次日清早,苏婉容醒来,伸了个懒腰,头脑清醒,身体舒泰。
反观叶锦鸿,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下了矮榻,眼底又挂上了两道青黑。
“我终于想明白了。”他说。
苏婉容低头找鞋子穿,随口问:“想明白什么了?”
鞋子放得有点远,叶锦鸿不由自主地弯腰帮她拿过来,然后摆到她的脚边:“你不就是在怪我昨天出门没买礼物给你么?”
他睡不着的前半夜,尽在思考这事了,可算被他给悟了出来。
果然,女人都是小心眼,太记仇了。
“我还买了几样便宜的小东西,怕你看不上,所以不敢拿进来。”叶锦鸿压根不提自己之前是舍不得,满脸装模作样,“等下我叫平安送进来给你。下回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跟我说,我出去帮你买。”
第65章
叶锦鸿只是帮苏婉容拿了鞋子,并没有亲手帮她穿鞋,所以,苏婉容对他的这一举动,只给打了五十分。
苏婉容定定地看了他两眼,一声不吭,叶锦鸿毫无所觉,等苏婉容穿好鞋,他想她应该要洗漱了,于是就说自己去书房洗澡。
多谢昨晚出的汗,一部分药膏渗进衣裳里,叶锦鸿就靠着这点残留的药力,才避免了蚊子的有效攻击。
他现在很困,非常缺觉,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等用过早饭再补眠也不迟,左右他又没什么正经事要做。
叶锦鸿把他买回来的几样东西看了又看,最后肉疼的从里面抽出一把折扇,亲手交给苏婉容,语带讨好:“喏,别说我小气,这么好的扇子都分你一把了。”
苏婉容接过来看了看,扇面上画着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将,便随手撂到一边:“这是男人使的,谁要用它。”还不如她的团扇好看又好用呢。
叶锦鸿干笑两声:“下次我买些女人用的东西,包你喜欢。”
从此以后,叶锦鸿就学乖了,但凡遇上能出门放风的日子,坚决不敢往乱七八糟的地方去,虽说没有了谢迁和陆松,似乎少了一些乐趣,不过也多了几分清静,况且他还有平安和曙光陪着说话,也不算闷。
每次出门,必定准时回家,也不敢空着手,不论是胭脂盒亦或是点心,总要给苏婉容带一点。
两人倒相安无事起来,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进了七月,地里的庄稼熟了,包括叶锦鸿亲手种下的那批玉米,叶锦鸿就撺掇苏婉容回娘家看看。
他想跟着一起去。
最近这一个多月,他最多也就是在城里瞎转转,早就想出城逛逛了。因着苏婉容买了地,早就说好了农忙时节要请短工的,所以他也不怕去了会有农活等着他,十分有恃无恐。
其实,苏婉容最近正等着娘家人上门呢,偏偏总不来人,猜想着父亲和大哥是不怎么愿意来的,况且又要收割,多半是打着等收完粮食,再来城里和她对账。
苏婉容立刻吩咐小桃:“叫人收拾东西,多买些酒菜,反正我们坐马车,装得下。”
农忙的人最辛苦,急需补充营养,苏满仓一心想着重修房子,好给儿子娶媳妇,怎会舍得花钱买肉。
他舍不得,苏婉容却舍得,毕竟是这具身体的亲爹,孝顺他是应该的。
各种吃食装了大半车,苏婉容和叶锦鸿又回了大溪村。
果然,农忙已经开始了,苏满仓早就请好了短工,先紧着收苏婉容地里的粮食,他一边监工,一边和儿子下地帮忙。
短工是按天算钱的,他打算收完女儿的这几十亩,就解散短工,然后再慢慢收自己家的。
苏婉容正好赶上了,对他说:“家里就那么几亩,短工们忙上一天就全部收完了,也不差这一天的钱。”
叶锦鸿识趣,在旁边跟着劝,苏满仓见女儿女婿如此关心自己,心中大慰,这才点点头同意了。
有苏栋看着那些短工做活,苏满仓就领着女婿去看玉米地,苏婉容留在家里安排中午的饭菜。
她也就是动一动嘴而已,小桃和玉竹等人在苏家的厨房里忙得火热朝天。
这时,大伯母苏大婶上门了,手里还提着一篮子瓜菜。
她一看到苏婉容就笑:“我听见说你和姑爷回来了,就赶着过来看看你。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一篮子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着呢,给你们添两个菜。”
“大伯母太客气了,快坐。”苏婉容接了篮子,请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给她。
苏大婶坐下来,手里捧着茶杯,不忙着喝,先细细打量苏婉容。
裙边露出一点点绸面绣花大红鞋,一条浅蓝色镶银边纱裙,上身对襟粉红精绸衫,头上插着两根金簪,耳边挂着一对珍珠金耳环。
苏婉容这几个月,从来没亏待过自己,吃得好,喝得好,不仅个子高了,人也长开了一些,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灵动有神,脸颊饱满,肤色白里透红。
“哎哟哟!”苏大婶拉着苏婉容的手,怪叫起来,“虽说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这要是在外边猛然见了,只怕不敢相认的。果然还是做少奶奶好,这才几个月,就把你养得白白嫩嫩,越发水灵灵的了。”
苏婉容抿嘴笑:“大伯母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只可惜我没生个女儿,要是也有个像你这般模样的姑娘,那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苏大婶突然伸手揉眼睛,然后眯着眼笑,“真是白得晃眼了,等我缓一缓。”
苏婉容把手缩回来,然后推了推桌上的点心:“大伯母,吃些点心。”
苏大婶吃了两块,想起来意,便主动提起地里的庄稼:“前些天你爹就在四处寻短工了,地里的庄稼收完没?短工们还要做几天?”
短工一天的工钱从八到十二文不等,这其中又分包不包中午那一顿饭,如果包饭,自然钱就少一些,所以有很多短工宁愿不吃主家这一餐,也想多挣几个钱。
因为苏家没人做饭,而且短工一请就是十来个,哪里腾得出人手专门做饭给他们吃,苏满仓想着女儿还没生孩子,就想多替她积点福德,于是开价十五文一天,且不包中午那一顿。
一天十五文,要是能做十天,就抵得上大户人家的下人一个月的月钱了。因此,愿意来做活儿的人很多,根本不愁请不到人。
苏大婶话里的意思苏婉容听懂了。
苏大婶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这样的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比起大奸大恶之人来说,还是要容易相处一些的。
因为,只要给一点小甜头,她就高兴得不得了。
父亲和大哥毕竟还要住在村子里,远村不如近邻,将来万一与人有什么纷争,还要指望苏大伯能够站出来帮助自家人。
十来个人做一天活儿,也就一两多银子的工钱,苏婉容愿意出,算是替父亲和大哥买份平安吧。
“大伯母家里的活儿做到哪儿了?”
“才刚做了一小半。”苏大婶笑着答,“比不得你们请得起短工,我们还得自己慢慢磨呢。”
这么说,只需让短工们多做半天就够了,苏婉容点点头,笑道:“等家里忙完了,就叫短工们过去帮忙,让大伯多歇一歇,千万别太劳累了。”
苏大婶心愿达成,满脸感激,看着苏婉容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金娃娃,心口不一地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哪能让你破费呢?我们慢慢做也是一样的。”
你们的确是会慢慢做,然后等父亲和大哥忙完了再去给你们义务劳动,想到这里,苏婉容笑得更甜了:“大伯母说哪里话,大伯也是我的长辈,孝敬他是应该的。”
“好好,你大伯天天在家里念叨你和姑爷呢,就盼着你们这辈子都好好的。”苏大婶把茶喝完,起身笑道,“我也该回去了,你大伯和哥哥们还在地里做事,我得赶回去做饭。”
“大伯母别做了,中午都来我家吃吧。”
“不用不用。”苏大婶摆手,“你也知道的,有姑爷在,你大伯还得特意换一回衣裳,想必到时又要喝酒,下午还有活呢,且不能喝酒。”
苏大婶琢磨着,短工们得先忙完这边的三十多亩才能轮到自己家,也不知天气会不会变化,还是先抢着做一点是一点。
粮食要是烂在地里,吃亏的就是自己了,不能不慎重。
苏婉容知道她的顾虑,也不多留,叫小桃装了两瓶好酒并几大块新鲜买来的猪肉,放进苏大婶带来的篮子里,做为回礼。
苏大婶满脸喜色,提着篮子乐呵呵地走了。
苏满仓带着叶锦鸿看完玉米地,又去看别的庄稼,他指着正在忙碌的短工们,对女婿说:“你看看,今年的收成还是很不错的。”
只要不让叶锦鸿干活,他的心情还是很美好的,在田间地头走了一趟,赏够了风景,正打算回家歇歇脚,苏满仓却不肯放他走。
自从苏婉容买了地,苏满仓就开始忧心将来谁帮她打理。
虽说自己还能帮着照管几年,但总有走在女儿前头的一天,哪怕有苏栋这个亲哥哥,等苏栋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亲兄妹之间利益牵扯太深,要是不计较不出事也就罢了,万一有个什么,那真是连亲兄妹都会闹翻的。
比方说他和自己的大哥,没成亲前,都觉得对方是自己最亲的人。等各自成亲后,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哪怕是苏满仓自己,他都觉得在他的心里,显然是儿女们排在苏大哥前面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地里的这些知识都教会给女婿。
万一将来儿子没精力帮女儿照管这些田地,那就要租给佃户们,女儿不好出面的,得靠着女婿,连五谷都分不清的人,难保有些心大的佃户不会骗他。
苏满仓不求叶锦鸿有多么精通农活,至少要认得出这是什么庄稼,知道什么时候该种什么,再根据天气的变化,大概能估出收成有多少……
苏满仓很认真地教,可是叶锦鸿没当成一件正经事,整个人悠闲自在,充耳不闻,仿佛他只是来乡间游山玩水的。
他这不端正的态度把苏满仓气了个倒仰,恨不能在他头上敲个洞,然后一股脑儿把自己会的那些东西都给他灌进去。
第66章
连麦子和蒜苗都分不清的叶锦鸿,被苏满仓抓着胳膊,硬是顶着七月火辣辣的日头,站在田间地头,现场恶补了足足两天的农业知识。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晒脱一层皮。
好不容易,苏满仓放他回家喝水,叶锦鸿一见到苏婉容就如同见到救星似的:“婉容,已经在娘家呆了两天了,我们回去吧?再这样下去,我的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露在外面的脸和手,以及后脖颈,都被晒得通红,仿佛一碰就要破皮似的,那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苏婉容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问他:“怎么不戴草帽?”
“我怎么没戴!”叶锦鸿气得跳脚,“帽沿太窄,根本就挡不住!只在外面站一站,汗水一股股地往外流,我的头发都汗湿了,戴着帽子更难受。”
苏婉容想着他学会了,将来也是替自己干活的,于是大发善心,叫小桃端碗绿豆汤来给少爷喝。
叶锦鸿本以为自己也就是喝碗凉茶水的待遇,没想到还能有一碗苏婉容特意嘱咐的绿豆汤,顿时受宠若惊。
“慢慢喝,别着急。”苏婉容站着看他喝绿豆汤,一边摇着团扇给自己扇风,“你想啊,这些地虽说写的是我的名字,可我俩是什么关系?是夫妻啊,我常说我的也就是你的,这话不假的,我的这些地不也就是你的么?所以你应该用心学,免得将来被人给糊弄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锦鸿一口气喝了半碗,等解了渴他又开始贪图凉爽,偏偏苏婉容的扇子只肯对着她自己,叶锦鸿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
于是,他慢慢靠过去,期盼能蹭点凉风。
“唉,可惜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不能出门,不然我就自己去学了。”苏婉容感慨完,低头一瞧,这家伙都快靠到自己腰上了。
她一把将他推开,娇声斥道:“一身大汗,臭烘烘的,挨什么挨。”又用扇子打了他两下,“赶紧去,跟着我爹好好学,敢不用心,你就等着挨打吧。”
叶锦鸿是挨惯了洗衣棒的人,扇子的这点力道对他来说那就是挠痒痒,他浑不在意,把剩下的绿豆汤喝了,抹抹嘴,认命地出去继续接受岳父的教导。
三天后,所有的短工都结清银钱,解散,叶锦鸿整个人被晒黑了两个度,田地里的那点东西也学了个七七八八,至少不是个睁眼瞎了,把五谷不分的帽子给摘掉了。
苏满仓算完帐,把苏婉容叫过来,说:“这几千斤粮食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卖了还是先存着?”
“爹不是说收完这一批庄稼就要重新修房子?”
“嗯。”苏满仓点点头,“我都计划好了,旧房子不急着推倒,不然我和你哥哥没地方住,旁边那块菜园子不错,就在那里打地基,等上面的新房子建好了,再把旧房子推倒,平一平地,重新种上菜。”
等于是把房子和菜地调换一下,苏婉容不懂这些,只道:“爹既然说好,那就错不了,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你给我的那些银子,还分文未动呢。我想修砖房,住上一百年也倒不了,杂七杂八加起来,十几两就够了。你不要操心银子,我这里有,也就是买材料贵一些,人工不用钱的,请村里人帮忙,负责一日三餐就行了。”
村民们都是互相帮助的,只要不遇上农忙,大家都愿意出一份力。
苏婉容笑笑,拿了二十两出来:“爹那些银子还是留给哥哥娶亲,下聘礼,办酒席,哪样不要钱?”
苏满仓不肯接:“人人都羡慕你嫁进了叶家,那些富贵人家哪里是好相处的?我没本事,你成亲的时候给不了你一副好嫁妆,恐怕你平时也没少受气。女婿那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能够体贴人的,你要多个心眼,多替自己打算,私房钱尽量多存一些,手里有了银钱,不论何时才不会慌。快拿回去,不要操心家里,我都准备好了呢。”
苏婉容把银票硬塞到他手里,低声道:“婆婆很大方,我每个月有二十两的零花钱,我不操心娘家还要操心谁?就让我出一份力,将来等我有了难处,才好来找哥哥替我撑腰。”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就连村民之间的相处都是互帮互助的,更别提亲兄妹。
如果有一方仗着这一丝血缘,吝啬付出,只一味索取,那么,迟早都要形同陌路。
苏满仓沉默了,最后还是想着这二十两对女儿来说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这才肯收下。
他马上把苏栋叫来,给他看了银票,笑着说:“这是你妹妹的心意,往后我要是不在了,你是哥哥,多护着她一点。”
苏栋性子憨厚,摸着头傻笑:“怎么又让妹妹出银子?爹快还回去。”
“还什么呀。”苏婉容笑,“我想房子尽可能修大一点,修好一点。不怕你们笑话我,没成亲前,在家里觉得样样都好,在婆家住了几个月,现在回娘家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苏满仓抬头看看低矮老旧的屋顶,乐呵呵道:“马上就修,下一次你再回来,可就大变样了。”
苏栋连声保证:“给妹妹留一间最大最好的屋子,装上纱窗,家具也要整齐,再打一张大床,铺盖被褥都用最好的料子,保证不比城里的屋子差。”
“呵呵,那我可就等着了。”
对于新房子的幻想,让三人都很兴奋,尤其是这父子俩,简直像是完成了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似的。
苏婉容不得不提醒他们:“等房子一修好,想必来提亲的人就多了,到时爹和哥哥不要光听媒人的一面之词,娶妻最重要的就是性情,要是娶了一个祸害回来,那可就毁三代了。”
叶锦鸿本来是在苏婉容的屋里休息的,半天等不到她人回来,又听见岳父叫大哥的声音,他躺不住,就过来找他们。
刚走到门外,恰好听见苏婉容说话,他脚步一顿,把她最后的那句话默默念了两遍。
性情,祸害,毁三代……
苏婉容的性子好吗?
不好,和那些对丈夫唯唯诺诺的女人相比,她又凶又悍,还是个可恶的妒妇。
苏婉容是个祸害吗?
对叶锦鸿来说,她就是一个祸害,害得自己都不能出去花天酒地了,过日子如同坐牢似的。
苏婉容会毁三代吗?
叶锦鸿深刻地想了想,她已经毁了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儿子毁了,当爹的能开心?被气得吐血都不稀奇,所以,他爹也就被毁了。
爹和自己已经毁在她手里,即使将来苏婉容给他生了儿子,谁还有那份心力与精神来教导呢?所以,还没出生的下一代也就这样被毁了。
叶庭光、叶锦鸿以及他没出生的儿子,加在一起,妥妥的三代啊!
叶锦鸿吓出一身冷汗,惊惧交加,眼前阵阵发黑,软软地倒在地上……
小桃做好晚饭,过来说能吃饭了,这才发现少爷倒在门口,她失声尖叫起来:“少爷,少爷,您怎么了?快醒醒啊!”
尖叫声惊动了屋里正在讨论苏栋应该娶个什么样的媳妇的三人,忙奔出来看。
苏满仓一个公主抱,轻轻松松地把叶锦鸿抱起来,苏栋在旁边帮忙抬腿,把人放到苏婉容的床上后,苏满仓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最后对众人说:“多半是中暑晕过去了。苏栋,拿一个铜钱过来,我给女婿刮一刮痧,再去地里扯两把老姜,熬得浓浓的,一会儿给女婿灌下去。”
苏栋飞跑着去了,很快就拿来了,递给他爹后,他又要跑出去弄老姜,被苏婉容拦住了:“小桃已经去了。”
苏栋回到床前,给他爹帮忙,先让叶锦鸿趴着躺好,然后掀开他的衣襟,把整个背部露出来。
苏婉容是叶锦鸿的妻子,所以苏家父子俩也没想着要她回避。
苏婉容是盼望过叶锦鸿能嗝屁的,可是千万不能死在苏家啊,他哪怕是在大街上被马撞死了呢?绝对不能在自己娘家出事。
不然,公公婆婆就要和她家打官司了,到时又是扯不清的牛皮账。
“爹,这个真的有用吗?”苏婉容有些焦急,她对这个时代的医疗不抱希望,很多小病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
苏栋一边按着叶锦鸿,防止他突然动弹起来,一边回头安慰看起来很惊慌的妹妹:“不要怕,爹的手艺很好的,刮了不知多少人了,个个都活蹦乱跳的。”
常年下地做苦活,再结实的身子也难免时常有些损伤,尤其是关节处,苏满仓很少请大夫,靠着这一手刮痧技术,很多时候自己就把自己给治好了。
苏满仓手指捏着铜钱,先用手心试了试它边缘的锐利程度,就像屠夫在杀猪前总要先试试杀猪刀似的。
苏婉容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更加心慌,白着脸问:“爹,要油吗?”
她虽然没刮过痧,但也知道是要先推一下油的,不然刮不动。
苏满仓征询她的意见,反问:“厨房里的油就可以用,水也可以。”
其实,乡下人连大夫都不肯请,哪里舍得用珍贵的食油,一般都是蘸点清水罢了。
苏婉容虽然心里害怕,嘴上却条件反射般地答道:“就用水吧。”
给渣夫用油,实在是太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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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桌上放着一杯叶锦鸿喝过的茶,里面还剩了一半的茶水,苏婉容连忙递过去,苏满仓用铜钱蘸了蘸茶水,然后对准叶锦鸿的背,从脖子后面开始,沿着膀胱经一路刮下来。
苏婉容瞪大眼睛看着,没想到铜钱还能刮痧,人民群众的智慧真是不容小觑。
这时,小桃捧着小半碗炒菜用的食油过来了:“油来了,油来了。”
进屋后,看到老爷已经开始动手了,料想用的一定是水,她心里就有些不落忍,替自家姑爷觉得疼得慌。
水和油相比,自然是用油没有那么痛。
“老爷,油还要吗?”小桃问。
苏满仓刚刮完左条这一条,正要刮右边那条,抽空回答她:“不用了,大男人,这点疼算什么。用水的效果比用油好多了,正好去去他体内的湿气与热毒。”
小桃只好捧着油碗走了。
苏满仓刮完最重要的两条,然后就去刮肩膀,这里骨头多,疼痛度自然加倍,叶锦鸿嘤嘤了一声,渐渐醒转过来。
苏栋两只手像两把铁钳似的,紧紧按着他的双手,笑道:“醒了?你中暑晕过去了,爹正在给你刮痧。”
叶锦鸿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问:“刮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