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自从与谢灵乔分别后,武功进境比在原剧情中要更快,堪称一日千里,三个月前战败少林寺顶尖高手慧空和尚,扬名江湖,崆峒派声势更盛——人们说,这是个真正的天才,于是恭维与揣测、打量潮水般一浪一浪朝沈令涌来。
但不可否认,如今的他的确是耀眼的,锋芒毕露。
沈令被人们围着,神色不见不适,应对自如。
筑剑山庄矗立湖畔,一眼望去,最前方的是一栋四层小楼,轻纱漫漫,雅致秀丽,映着碧蓝的万里无云的天,更似闺阁楼房,与“筑剑山庄”这四个字很不相称。
剑圣不久前点出的第一个遴选之地便是在这筑剑山庄,因而江湖中年轻一辈的男男女女,不论有无门派、门派大小,凡对自己有些自信的,或在师门中本就资质颇佳的,俱匆忙赶来此地。筑剑山庄的主人乃林花夫人,这第一关考题便是她来出。
散落在湖畔楼前的众人正等候间,陆续又有人赶到,或骑马或驾车,或使轻功。
“沈令,”一名粉面桃腮,身着齐胸襦裙的少女拨开众人向这边走来,——实际上是大家看见了她,自发为她让开。
这少女十七八岁年纪,神态中带些娇纵气,但生得的确娇媚漂亮,有人向她打招呼,唤她:“欧阳小姐。”
白陀山庄二小姐,庄主与庄主夫人亲生。她母亲前些日子与沈令母亲再次提起这两个孩子的婚事,均认为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沈令始终是倔强地不要这门亲事,也不要什么二小姐,说什么早已有心上人,然而问他那心上人姓甚名谁,却又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是以便都以为所谓心上人,不过是个推辞谎话。
欧阳云便正是这般认为的,毕竟相识已久,她可从未见过沈令那心上人的一星半点影子。
沈令余光里瞥见欧阳云过来,却只是浅浅应了一声,面上不见热情,更不见激动。
欧阳云却是热情得很,凑到沈令身旁,语笑嫣然:“原来你在这儿。”
她两只手交叠起来,是个温婉仪态,然而不知为何,叫人看了有点隐约的勉强别扭。
沈令不答话,转身便要从此处离开。他身旁跟着一名本门师兄,见他又不搭理欧阳小姐,面色犹豫,想拦又不敢拦。
“喂——”欧阳云一见沈令转身从她身旁掠过,一阵风似的,柳眉倒竖,咬着牙,顷刻间那神色又恢复了下来,跟随着沈令离开。
沈令从湖畔走过,她便在后边加快脚步跟上来。
“沈令!”欧阳云绕到对方面前,光明正大的拦住对方,“你先别走,我有事找你!”
她从小习武,走这样一截路于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脸不红气不喘。
作者有话要说:重逢修罗场加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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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t」∠)_
“什么事?”沈令唇角抿着,果真站住, 没再继续往前走, 但神色并不见缓和。
“你看……”欧阳云从袖中掏出一卷尺幅画作, 打开, 正对着沈令,打量着沈令表情, 娇声问道:“这是谁啊?”
这画上画的是一个少年的像, 衣褶用“高古游丝描”绘出, 面部用淡彩晕染, 画上的少年着一袭蓝衫,面容清秀,正在伸手够一树上结的果子, 似察觉到观者目光,扭过头来, 朝这边微微地弯起唇角,笑意软而净, 正应春日融融。
沈令一看见这幅画, 眸子瞬时睁大, 立即一把抢过画来。
欧阳云还未反应过来, 手里便一空,画没了, 紧接着就见小心收好画的沈令朝她怒目而视,那珍而重之的架势,好似对待的是什么珍稀宝物:“你从哪里拿的?”
“从你家书房里拿过来的啊……”欧阳云也是错愕, 不知沈令为何反应这般大,与此同时,心中难免生了两分疑窦,她皱眉道:“我看画上有你的落款,画上的人又挺好看的,拿过来看看,再朝你要,怎么了?”
那画上的少年,便是谢灵乔。
沈令不答,亦不同她争论,画收在他袖中,他转身便离开此处。
背影可谓一万分无情。
“什么啊,一张破画,如此宝贝……”欧阳云气得一跺脚,低声骂道,口不择言——沈令于丹青一道天赋颇高,他的画实在同破画搭不上关系,方才那画中少年模样描绘得也甚为传神,她才起了收藏念头。
谁知沈令竟是看都不愿让她看一眼,更别提将画给她。
沈令回到本门弟子停留处,一共十余名弟子,有男有女,皆是青年或少年,都跟随沈令而来。方才那名跟在沈令身侧的师兄也在,他一见沈令回来,立时叫道:“师弟!”
沈令与他们站在一处。各大门派弟子与江湖游侠继续等待林花夫人出来。
正在此时,又有一阵骨碌马车声响起,有的人等候得不耐,视线便百无聊赖地朝那新赶来的马车投去——
马车停下,灰蓝布帘掀开,一名面如冠玉、气质淡漠的青年迈步走下来。这青年生得实在是好,是以他甫出现,在场许多人都不由地将目光圈住了他。
“是风神医——”有人认出青年,不禁失声叫道。
风神医,风隐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早些年间便已闻名江湖的神医,在场诸人谁没听过他的名号?
的确是风隐桥。他一袭青衫,手无寸铁,似个儒雅书生,又十分年轻,单看外表,很难与神医二字联系得起来。
风隐桥立在马车前,长身玉立,伸出一只手,似欲扶车厢中后他一步下来的人。
后下来的却是个年纪更轻的少年,绸缎裹着的腰极细,似一手便可掌握;乌发如同缓缓流淌的七里河河水;脸颊的皮肤嫩生白滑,好比刚剥了壳的鸡蛋蛋白,侧过脸来,对风隐桥微笑时,眼眸灵动无限。
那气韵,是应季而开的花娘娘们都及不上的。
原本便注意到他们那边的人,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风隐桥与谢灵乔。
谢灵乔搭了风隐桥的手腕,从车上跳下来,被对方扶着腰站稳。
从谷中出来后,一路乘马车走走停停,沿路赏赏风景亦或是在城镇中玩闹,两人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慢慢悠悠抵达此处,所幸并不着急。可从马车上下来以后——
谢灵乔双脚落在地面,环顾四周,见到这聚了这许多武林人士人、热热闹闹的场面,想到风隐桥所说的,来见一位朋友……
就在此时,他忽然察觉到一道波动的、锐利的视线,直直朝他射来。
——距他约五丈远处,沈令与同门派的众人就站在那里。当谢灵乔刚从马车上下来时,沈令本不欲多加关注,余光里瞥到谢灵乔的身形,鬼使神差地,侧眸,多看了对方一眼。
隔了这许多人的距离、漫漫光阴,沈令打量着这个与原先用的并非同一具身体的谢灵乔,眸中浮现出一丝雾一般的迷惘来。
沈令的胸口,一阵模糊的悸动。
他眸中那点迷惘散去,狐疑地隔了这五丈远的距离直盯着谢灵乔。
“!!!”
谢灵乔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沈令——虽然沈令长高了也长大了,轮廓比三年前要成熟几分,底子却仍是那个底子,谢灵乔曾与其朝夕相处数月,自然一眼便认出了沈令。
他不曾想过还会再遇见沈令,更未预料到重逢的场景竟是这般。那么,此处,应当便是剑圣遴选传人之地,沈令说过他会来——
谢灵乔默默垂下眸子,抓住风隐桥的衣袖,稍稍侧过身,对着沈令的方向只留一个更加难以辨认的侧脸。更何况他们中间隔了众人,那些人的身影亦在晃动。
“怎么了?”风隐桥在自己的袖子被谢灵乔抓住的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他温声问道。
谢灵乔轻声道:“累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带着一点日积月累自然而然流露的依赖。
虽然那依赖,仅仅是模糊的一点。
“那我们就去休息。”风隐桥掩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握住谢灵乔的,将小手拢在手心里,因谢灵乔的反应而略起波澜的眸光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了一遍谢灵乔方才面对的方向。
这一扫,让他看见,一个视线如狼一般、直穿过人群,盯着谢灵乔的负剑少年。
崆峒五长老之子,沈令。
风隐桥认出了他。这两个男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在空中交接、碰撞上。
沈令好像一柄青辉于身、即将出鞘的剑,神色很不平静;风隐桥与之相比,则要沉稳宁然得多,正似幽潭,难以从他的眼神中猜测出他此刻的情绪。
风隐桥带着谢灵乔绕过人群,他们已身在筑剑山庄,不知是要去向何方。
沈令远远地这般盯着谢灵乔,突然脚尖一动,似要追过去。恰在此时,从飘着轻纱的小楼上,飞出三名身段窈窕、蒙着素色面纱的女子,她们踏了绸缎从楼上飘飘落下,使的轻功极为轻盈。
“诸位少侠,林花夫人身体微恙,派我等来公布此次考题——”
却是已要公布这第一关比选的考题。
“师弟,你要去哪?!”同门师兄看沈令竟似要在这个当口离去,急了,将他手臂抓住,便要拦住他。
沈令被这般拦着,视野中,谢灵乔与风隐桥并肩而行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更兼周围许多不相干的人也要做他视线的阻碍,他瞪了一眼这师兄,一甩手,甩开对方,沿方才的方向紧追。
沈令的一颗心在此刻跳动得这样快、连声响似乎都很清晰。
砰、砰、砰——
如果他没看过话,刚才那个人,是乔乔吗?
筑剑山庄,四层。
风隐桥带了谢灵乔绕过人群,先是到了一层的一扇门旁,经一名侍女引着,带他们上楼去。
这名侍女对风隐桥的态度亦是毕恭毕敬,一见了他,先向他行礼,顺带着对谢灵乔的态度也多了几分恭敬。
沿着楼梯向上走,谢灵乔心中对风隐桥的好奇不由地又多了一分。他有点想知道,风隐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到了四层,侍女将他们带到一棋盘门扇的房门前,敲门后,屈膝,拘了一礼,便先行告退。
谢灵乔的手仍被风隐桥握在掩在衣袖下的手心里,并没有胡乱挣动。
门被打开后,一名风韵犹存的美妇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这妇人约摸只有二十来岁,梳着妇人髻,
肤极白皙细腻,额心贴了一个小小的印花,是梅花形状,艳丽而精巧。
她是从里面将门打开的,一见风隐桥与谢灵乔,她弯眉而笑:“怎么终于肯劳驾来我这里了?”
她侧过身来,让他们进去,环佩叮当。
“姨母。”风隐桥向美妇道,是在打招呼,语气十分熟稔。
姨母……
谢灵乔看这女子相貌,再看看风隐桥,女子分明看起来比风隐桥大不了几岁,果然是驻颜有术么……不出意外,这应当便是林花夫人,谢灵乔开口道:“夫人。”不论是不是林花夫人,称声夫人总是没错的。
美妇含笑颔首。
他被风隐桥带着进去。
谢灵乔进去后,发觉这间房布置得很是柔美雅致,但并非女子闺房,更像是待客之处。风隐桥轻声告诉谢灵乔,这便是林花夫人。谢灵乔点点头。
三人一一落座。
林花夫人的视线在谢灵乔脸上转了一转,对风隐桥说道:“这便是你那个小朋友?”
听语气,似乎早已知晓谢灵乔的存在。
“嗯。”风隐桥与谢灵乔坐得极近,听林花夫人这样问,倒也不意外,听到“你那个”三个字,嘴角更是极浅极浅地翘了一翘。
他的小朋友。
谢灵乔没听出话外之音,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没聊几句,林花夫人忽然眸光波动,好似忆起了什么久远的人或事物,她打量谢灵乔的眉眼,道:“你这个小朋友,很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上个世界已经默默修完了,一键替换成功,结尾处有改动,增加了一万七千字剧情,补充了后续主要角色命运,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回去看(从28章开始修的)。
今天还有两更掉落,请注意查收。⊙▽⊙
很像一个人。
像谁呢?林花夫人并未立即说出,当谢灵乔与风隐桥皆看着她时, 她站起身来, 眉目流转, “你可愿随我观一幅画?”
问的是谢灵乔。目光看向的方向亦是谢灵乔。
谢灵乔被她这样看着, 发觉对方的脸的确生得很好,是美的, 但与风隐桥脸型、五官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嗯。”他点点头。
林花夫人便在前方引路, 引着谢灵乔与风隐桥两人去看她口中的画。
她领着两人穿过一层珠帘, 到了隔间里去。
谢灵乔便在这里一眼看到了正对着他的方向悬挂的一幅画——是一幅美人图。
画上是个女子, 一个高挑的、在雪中腊梅下身披白狐裘的女子,女子单单是站在那里,便真叫一个仪态万千。她美在风韵, 美在骨,哪怕只是一幅画, 也叫人们在看见她的一瞬便失了神去。
梅花在画上盛放,然而与她相比, 梅花也尽皆失了颜色。
谢灵乔怔然凝望这幅画, 不知不觉, 他竟是连眼睛都忘了眨。
“这位是……”他喃喃问道。
“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 ”林花夫人微笑起来,眸中浮现几丝渺远的、怀念、感伤、叹息夹杂的光芒, 这点光芒好似将人凭空拉过二十年的光阴,拉到曾经鲜衣怒马的岁月,一瞬便是半生, “花闲影。”
花闲影。二十年前,鸿月榜上的天下第一美人。
谢灵乔接收了这信息,来不及消化,忍不住又继续看了看画上的人。
“你颔首侧眸间有些像她。”林花夫人道。
“不敢。”谢灵乔心中颇觉诧异,也并不觉得自己同画上的人有哪里相似,嘴上便谦道。
何况画上的女子,若真人不输于画,甚至比画更甚,的确无愧为天下第一美人,他又如何能比得上——也不敢与之相比。
风隐桥陪谢灵乔来看画,这时开口道:“二十年前,花闲影倒也的确引来一场腥风血雨,只是时过境迁,当年的事也已为人们忘却。”
譬如如今,已没什么人在茶余饭后谈论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花闲影这三个字,遥远得像是几百年前的事物。
“若非知晓花闲影一生无子无女,险些要以为你这小子是她留下的孩子……”林花夫人玩笑道。也的确是随口一说的玩笑,毕竟谢灵乔五官同花闲影并不相似,只是神态有些像。
谢灵乔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便只是半垂了眸,听着,并未插什么话。
林花夫人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又或许,是有些事情积压在心底时日久了,便要发霉、腐烂,不吐不快,她提起关于曾经那位天下第一美人些许事来——
“花闲影啊,若非爱上一个男人,也不会栽得那般快,以至于青春芳华还未过完,便香消玉殒。”
这却是曾经的私密的事了,听闻对方连命也送了,谢灵乔并非对八卦兴致特浓厚的人,即便真是要八卦,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他便只听林花夫人说话,而没有接口。
“沈少侠,夫人吩咐过,不可乱闯——”
沈少侠!沈少侠——”
外面突然涌起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夹杂着“沈少侠”这三字称呼。
三个字,落进谢灵乔耳朵里,谢灵乔一惊,眸光也不由地朝外移去——
是沈令吧。今日重逢沈令,已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而沈令会追到此处……如若真是连换了个模样都能认得出他,那么追到此处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他偏过头,恰感到指尖被另一人的手握住,这只手,带着旁人的体温,与他自己的不同,温度自指尖绵绵密密地传将过来,叫他一顿。
林花夫人听见吵闹声,眉心微微蹙起,又闻沈少侠三字,知晓是时近声名鹊起的后生,其父当年同自己亦有些交情,但这毛躁举动实在令她不喜,她明知故问,冲外头道:“何人喧哗?”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与侍女的劝阻声,珠帘被倏然掀开,一个负剑的少年身影从外间闯进来,身姿英挺,狼一般的攻击性直刺进空气里,他眸子向里巡视,一瞬间便攫住了里面的谢灵乔。
沈令果然来了。
耳听侍女对林花夫人的屈身道歉,谢灵乔见着这样的沈令,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脚步往后退了小半步。那种攻击性实在太锋利。
“沈少侠……”
林花夫人一句话还未说完,沈令已经冲上来,一把抓住了谢灵乔的左胳膊,“是你。”
沈令声音沙哑,那其中又含了无限复杂的情绪。
怎能叫人不心惊。谢灵乔此刻心中已确定沈令十有八九是认出了自己,但奇异的,原本乍一重逢对方的不知所措,到这一刻,倏然消解了,好似原本并不安定的情绪也在这一刻抚平了。
他被握着的胳膊,挣了一下,便不打算再挣扎。
恰在此时,他的后背被拥入另一人的怀抱里——风隐桥揽过他,将手放在他腰上,如同在宣誓所有权,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话是对沈令说的:“沈公子素来喜欢对别人家的孩子动手动脚么?”
似乎带了一丝调侃之意,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绝算不上愉悦。
他对谢灵乔的这般动作自然也落进了沈令眼里。沈令目光一顿,审视着这个从方才起便站在谢灵乔身旁,此刻更如此圈住谢灵乔的男人,有什么东西,在他眸中压抑着,似要翻涌。
他仍握着谢灵乔的手腕,握得紧紧的,不肯放手,“他是……”有一种直觉,鼓荡在他心间,似要扎破什么。
谢灵乔被两人这么夹心似的围着,一种荒谬感侵袭着他,使他眉心微蹙,脸色也算不上好看,而他余光里,正好能看到林花夫人在一旁探究似的、或者说,看热闹似的杵在那里。
“……我们出去说。”谢灵乔轻声道,又扭头,对上风隐桥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同他出去说,一会就回来。”
他这种对风隐桥再熟悉不过的语气、自然而然的保证,使得沈令将更锐利的视线投在风隐桥脸上。
风隐桥半垂了眸,温柔无限地回望谢灵乔,“好。”以将谢灵乔圈在臂弯间的姿势——
谢灵乔还没来得及回应,人已然被沈令抓着手臂带了出去。
怎叫一个风风火火。谢灵乔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人已经被沈令抵在这门外的长廊上。
背后抵着墙,谢灵乔原本应该拥有的空间被对方挤压着,能自由呼吸的空间也被侵占,便似无处可逃。
他一抬头,入目便是沈令雕刻而出似的坚毅的下巴——三年多过去,对方已长得很高,比他要高得多,高出快一个头,身高的变化,使得谢灵乔第一次恍惚地意识到:沈令,已不是曾经那个被他叫弟弟就会不开心的男孩。
沈令长大了。
沈令一手撑在谢灵乔左侧,另一只手钳着谢灵乔的腰,:“你是乔乔。”他笃定道。
“……嗯,你怎么认出我的?”谢灵乔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只要是你,我自然认得出!”
沈令盯着谢灵乔这般模样,答得斩钉截铁——谢灵乔如今同从前的模样大不相同,轮廓虽有三分像,却更像是两个人的长相,但神态、举止几乎同从前没有任何改变,凭着这股神韵,沈令第一眼便起了怀疑。
这才匆忙追过来——他这几年一直在派人或自己亲自寻找谢灵乔,如今疑似遇见本人,又如何能不激动?但他没想到,他追来以后,确定的确是谢灵乔本人,谢灵乔的身边,却多了个碍眼的男人。
沈令如鲠在喉,但他此刻心神全集中在谢灵乔身上,集中在谢灵承认自己便是乔乔这句话上,他胸中激荡不止,眼圈泛红,一时便只顾上上下下地看谢灵乔,那些个日夜里的辗转反侧,想好的若是再见到对方,要怎样怎样如何如何的事,似乎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空白。
他想不起来了。他在这一刻,眼前只有一个谢灵乔。
“……”谢灵乔虽然心情也颇不平静,但毕竟他与对方这般长的时间未见面,陡然一见到,多少有几分渺茫的生疏,他张了张口,“对不起,阿令……”
他为曾经只留下一封信便连夜离开沈令而抱歉,也为两个人曾经约好的许多事他却失了约感到抱歉——那约好的事情里,便有一件,是来筑剑山庄拜谒林花夫人,如今他们都见到了林花夫人,却并不是一起来的。
沈令耳听这声道歉,神色微变,他凝视着谢灵乔的脸,幽光在眸中变换,突然咬牙切齿道:“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紧接着,低下头,捏着谢灵乔的下巴,狠狠咬下去,如狼衔肉。
“唔!”谢灵乔唇上一痛,眼角泪花都闪出来,他下意识地要抬手将对方推开。
沈令却不肯放开他,将他困在墙壁与自己之间,捏着他下巴,改咬为亲吻,沈令眸中燃着惊人的热意。
似要将谢灵乔也给燃烧,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烧成赤红的颜色。
这般凶狠的眼神,令谢灵乔不由地一悸。
沈令的眸中, 又映着如此如此明亮的光, 与曾经他在山洞中与谢灵乔相依偎时相似, 但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三年前, 沈令第一次亲吻谢灵乔,那时他哄着谢灵乔说, 他好奇, 想让谢灵乔陪他一同探究, 他说那是朋友间应该有的行为;
三年后, 他把谢灵乔压在墙上,一句话不说,如爆起的狼般带着思念、茫然、压抑的愤怒、占有欲与浮起的隐约嫉妒, 第二次吻上谢灵乔。
但这第二次,与其说是吻, 不如说是要将谢灵乔咬破、吞占,打上只属于他的印记。
谢灵乔呼吸困难, 差点腿一软, 推拒的手不知不觉地改为抓着沈令背后的衣料。
而沈令的手, 从按在墙上, 改为扶抱着,或者说, 禁锢着谢灵的腰。
“……”谢灵乔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脸已经被热意熏得泛红,可是, 对方还是没有放开他。
阿令,又亲得这样久吗……
他的脑海中,茫茫然地浮现出这一句话来。
当。一声突如其来的脆响。
沈令与谢灵乔顿时都从混沌不明的状态中被拉回现实,他们朝那声源处看去——
一名侍女愣愣地站在那里,两只手还保持着端着什么东西的僵硬姿势,手中却空空荡荡,一只插了支海棠花的银瓶滚落在地。海棠花飞出半截,好在银瓶完好无损。
侍女正呆呆地看着他们,此时终于回过神来,迅速低头捡起瓶与花,匆匆从二人身旁绕过。
侍女走远。谢灵乔一把推开沈令,局促地理着被蹭乱的衣摆,而后立刻抬步,似是意欲离开此处。
“乔乔——”沈令急了,三步并两步到谢灵乔面前,拦住对方,“你要去哪?你这几年都去哪里了?”
沈令声音颤抖。
他好像一堵墙,将谢灵乔前行的路给挡住。他们身处长廊上,外面是画儿一般的蓝天白云,俯视楼下,则是近的远的或聚或散的门派子弟或江湖游侠。
天空那样高远,朗朗晴日,初夏初初的燥意在葱绿树梢跳跃,看起来多么好,好像完全不应该生气,也不该将一次久别重逢变成狼狈的不欢而散。
可是,谢灵乔垂着头,尚在平复不均匀的呼吸,他忍不住地想:沈令真的是拿他当朋友吗?从前他尚相信沈令是单纯好奇罢了,可方才呢,二话不说就把他往墙上抵着亲,还、还探到……
他想,终归是他对不住沈令——他不辞而别、食言而肥,如果沈令要打他骂他,他是不会反抗的,但为什么……
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便想先躲开一会,大家冷静一下再来说这些事。
“……我想先回去。”谢灵乔深呼吸一下,抬起头来,对沈令道,“阿令,等一下,我再同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这最后三个字,已经是商量与恳求语气,他声音本就软糯,用这般语气同人讲话,更是糯得叫人心尖禁不住发软,且并不矫揉造作。
沈令耳廓一麻,原本想要说的话,突然就顿住了。
阁内。林花夫人与风隐桥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张紫檀木桌,桌上有两盏茶。一盏茶水浅了两分,一盏丝毫未动。
未动的那盏,是风隐桥面前的。
“你是动了真心?”林花夫人捻起茶盏,又抿了一口,道。
“是。”
林花夫人摇摇头,不赞同地道:“
动心会令人徒增烦恼,尤其是你这种人……更何况,你那个小朋友,瞧着乖是乖,却实在是个妖精一般的男孩子。”
妖精是什么呢?与凡人不同。
妖啊,很难为凡人停留。林花夫人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她说,风隐桥与这个妖精似的男孩子不合适。
“这世上,没有不变化的东西。”风隐桥看向门外——天空在这四方的框中,蔚蓝,辽阔,天空与这世界万物相同,是瞬息万变、没有定数的。
谁又能说,他与谢灵乔,注定不合适呢?
正当此时,门口脚步声渐近,一个少年身影在那门口重新出现,少年背后则是明朗的天空。
谢灵乔回来了。
“先生。”谢灵乔从门口跨进来,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掩饰的狼狈。
风隐桥等待着少年走到他面前来。
谢灵乔一步步走上前,还未走近,他红肿的、嫣红的唇瓣已同时映入风隐桥与林花夫人眼底,两人神情都微微一变。
“聊了什么?”风隐桥调整表情,温声问谢灵乔,实则不动声色地审视少年的唇——明显方才经历了什么的唇。
更兼少年一副勉强掩饰的、霜打了的小白菜似的模样,令人不疑心都难。
“没聊什么。”谢灵乔不欲多说,便答得敷衍。
风隐桥默了默,对林花夫人道:“姨母,小侄先行告退。”而后在林花夫人颔首时,起身,捏住谢灵乔的手,将那小手包在大掌里,带着人便离开此处,竟是一刻都不停留。
——————————————
“先生……”
谢灵乔坐在榻上,鲛纱帐在他身后向两边束起,他看着风隐桥关门的动作,不知怎的,心中一突。
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不太好的预感。
大白天的,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关门。
风隐桥关上门以后,走到谢灵乔面前来,与他同坐在榻上。两个人几乎是并肩坐在一起的,好似即将要进行一场正式的谈话。
风隐桥将谢灵乔搂着腰抱过来,抱到自己腿上,如此,两个人便贴得很近,谢灵乔如同漂在水面上的浮萍忽然被捞到了停泊的船只上。
前路是安稳还是会遇见更多风浪,没法预计。
谢灵乔就这么坐着,胳膊无意识地抵着对方的胸膛,这时候,听见对方开口问道:“你同沈令是什么关系?”
崆峒沈令。他问谢灵乔,与那沈令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风隐桥曾问过一次。
“认识。”谢灵乔眸光波动一瞬,说道。
“只是认识而已?”
“以前是……朋友。”
谢灵乔默默答道。他同沈令从前两个人被困的岁月漫漫,因为共同患过难,在他心里,两人的确是朋友,只不过,当时以为会很漫长难挨的大雪与冬季,原来一眨眼便过去得那样快……而沈令,如今也这样快就长大了。
风隐桥听到他说“朋友”二字,大手抚上他后颈,好似在温存,眸色却微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冰碴在那眸中搅动着。但他并没让谢灵乔看见,他的手搭在谢灵乔后颈上,如同慢慢撸一只小猫——而后,低头,额头与谢灵乔额头相抵,目光也与谢灵乔的相接,“小九,那么你告诉我,你的嘴巴,也是朋友咬的么?”
谢灵乔心想着果然被发现了,是啊,沈令那么用力,自当很明显才对……但要他承认,就是另一回事了。“不是,我自己咬的。”他睁眼说瞎话。
风隐桥自然是不信的。
“是吗……”风隐桥轻飘飘地道,“若让你去砍断沈令一条胳膊,你愿意么?”似是只随意一问。
他与谢灵乔的目光仍交接在一处。
谢灵乔一顿,立刻摇头,“不愿意。”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论风隐桥如何问——
也不知是不是谢灵乔的错觉,他竟听到一声轻笑,可这轻笑声并不愉悦,反而冷冷的,他一怔,迅速回过神来时,看见近在咫尺的风隐桥紧绷的脸色。
他刚想问怎么了,一个字还未出口,人已经被箍着腰推倒,被按在榻上。
半刻钟后。
山庄中,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汉子从木质楼梯跨步上去,健步如飞。
——是张响。他已同银月办完风隐桥交代的事,银月还有其他事要做,他一个人先折返回来。此刻,他正待回禀风隐桥其结果。
咚咚咚。
他走得快,身子又壮,楼梯踏上去,难免声响大了些,鼓点似的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