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良见着他这可怜样子,便觉得浑身难受。他心思粗,但本性善良的很。见着这人可怜巴巴地在这儿等着,便心生不忍。他略一思索,想着疏长喻脾气那般好,便道:别等了,你跟我一道进去吧。赵朗之闻言一愣,接着惊喜道:这位公子?在这儿等着,等到什么时候去了。戴文良道。走吧。不过他尚且病着,你长话短说,说完就走。赵朗之愣了愣,接着惊喜行礼,谢了又谢,才跟着他进门。背着手踏进将军府大门,又仰着脖子去寻那天上盘旋的鸽子的戴文良自是没看见,身后那人眼中浓浓的算计。赵朗之早数年便回到了这一世。他仗着前世的所得,加上比疏长喻二人早重生数年,早在暗处布置许久。如今终于有了进京城的机会,他早就将万事摸得无比通透。他今天等在这儿,就是知道戴文良这个二愣子要来探病。他如今表面上尚且一文不名,想拜访疏长喻的人自然数不胜数。唯独通过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他才能寻着接近疏长喻的机会。那只!就那只!前头,戴文良还指着那天上的鸽子,嚷嚷道。肥得都快飞不动了!还留着做什么?一会便给我捉下来!待这二人进了疏长喻的院子时,疏长喻正披着外衫,手执一支草叶儿。站在廊下逗弄那架上的小雀儿。此时夏已经深了,院中蓊蓊郁郁,草木垂柳皆是葱茏。那人一身浅色衣袍,披散着头发站在廊下,像幅画儿一般。青天上明媚的日光慷慨地倾泻而下,落在他的发间和肩上。赵朗之的神情一下就冷了下去。前世,便是他,为了一己之私娶了自己的心上人。虽前世自己碌碌无为,但若不是北齐王看上了疏长喻手里的滔天权势,也不会着急地拆散他俩。当时距离恩科不过一个月。若晚上一个月,自己高中,也不至于不至于假死遁逃以后,隐姓埋名,充入相府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侍卫。之后,这人终于被自己的权势反噬了,可谓死得其所,大快人心。原本自己和丹瑶与孩子就可从此相守了,却不料,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帝,竟然将怒火迁移到了自己一家人身上,导致自己孩儿横死,而自己也与丹瑶天各一方。自己在东北边境苟延残喘,就是为了有生之年能熬死这狗皇帝,好与丹瑶破镜重圆。却不料,自己忍辱负重十年,竟是被押回京城,做了那狗皇帝逆天改命法阵的阵眼。而丹瑶,其实早在十年前被流放的途中,已经惨死了。他前世,是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中死去的。那法阵中,唯独阵眼是要熬到阵成的最后一刻才能死的。他在死人布成的血阵中,被烈火灼烧着,头顶飘摇着层层叠叠的经幡,耳畔是勾魂索命的咒声。他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刻。他仍记得,自己被投入法阵之前,那狗皇帝见的自己最后一面。十年,那皇帝不过三十来岁,但整个人阴鸷而死气,眉宇之间皆是黑沉的威严和煞气。他头发白了一半,笼在十二毓的冠冕中。他面沉如水,见到自己时,冷冽地勾起浅色的薄唇,面上满是轻蔑和嘲讽。他笑道:你背叛了他,这切肤之痛,朕晚了十年才回报给你。赵朗之,皆是你咎由自取。咎由自取,什么叫咎由自取!丹瑶根本不爱他!原是他横插一脚,为什么是我们咎由自取!!他恨,但他无力反抗命运。他便带着这样重重怨恨,被投入了法阵,在尸山血海和烈火中煎熬了三日,终于合上了眼。却没想到,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不仅用这阵法将疏长喻和景牧送了回来,还让满怀不甘和悔恨的他,也提前送了回来。他比那二人早回来了五年。五年能做许多事情。他每每要来京城,都会受阻,似是天道都在阻拦他。但他便在北齐王的封地里,动用手段拉拢来了北齐王的心腹们,好好换了一番血,将北齐封地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他又寻着京城的动静,确定了疏长喻重生的时间点,给自己弄了个清白的身份。这下,自己在暗,他们在明。他知道,上天给他这次机会,就是让他报仇雪恨的。不过,他精心布置多年,如今看到疏长喻,仍旧有些承受不住。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他一切痛苦的来源。他赵朗之前世自认也是个风清月明的人。但是,如今的他自己,却已经是个披着谦谦君子皮囊的恶鬼了。那二十余年的痛苦遭遇和最后燃了三日的那把火,将他的灵魂在地狱的业火中狠狠地炼了一遭。但是,如今面前这个罪魁祸首,前世享受了十余年的权势,又坐收渔利地重来一遭,仍旧是那么个磊落卓然的人。他隐约知道这几日疏长喻遭逢了什么,却没想到这人这一副骨骼,像是打不碎一般。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将这人的骨头打碎,踩到泥泞里去。那边,那小鸟在架子上蹦蹦哒哒,用那黑亮的小喙一下一下啄着疏长喻手中的草叶儿,嘴里啾啾啁啁地叫。疏长喻面上带着笑,全神贯注地陪它玩着。直到这二人走近了,他才注意到有人来了,抬头看过去。疏长喻啊疏长喻,戴文良两步上前,抢过他那草叶便在小鸟脑袋上戳了一把,戳得那鸟儿猝不及防,扑棱着翅膀啾啾叫了两声,差点从那架子上翻下去。你看看你这纸糊的身体,三天两头的就要生病,可如何是好?疏长喻笑着夺过草叶儿,道:你欺负它做什么?接着,他目光便落在了赵朗之身上,愣了愣:这位?赵朗之为何来了他府中?赵朗之见他看向自己,朗然一笑,躬身行礼道:在下见过疏三公子。前些日子直隶一见,不知那位大人是三公子。今日在下前来,是特意向三公子道歉的。疏长喻皱了皱眉。他隐约也记得这赵朗之前世也是这般谦谦书生的模样,故而极得丹瑶郡主之心。他顿了顿,道:无妨,不过小摩擦,何必放在心上。说着,他便要转身进屋。但是,他身形微顿,想起了这一世对方的不同。他为何会此时入京,又恰好让自己遇见了?疏长喻这般思忖着,便又转回身来。既来了,便是客人。疏长喻道。进来喝杯茶吧。那赵朗之也没回绝,笑着行礼道了谢,跟着二人进了屋。空青进来倒茶的当儿,戴文良好奇道:你是怎么同疏三郎遇着的?赵朗之抿嘴一笑,说道:说来也巧。在下随丹瑶郡主自北齐来,途经直隶,打算买些随身用品。在一店铺里,郡主殿下与疏大人瞧上了同一块玉佩,故而产生了些摩擦。他这说法便让疏长喻有些不舒服。明明是景牧有备而来,让他们横刀夺爱,怎么到了他嘴里,像是自己不讲道理、仗势压人似的?但疏长喻也懒得同他计较这个。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噢?不知赵公子此行来京,是要高就何方,需得这般谨慎准备呢?作者有话要说:怎么嗦咧,前世让少傅重生,景牧牧总是需要付出什么的~这个赵朗之就相当于个一蚂蚁花呗,景牧用他按揭把少傅买回来了,这辈子就得一点一点还款~赵朗之:你这什么狗屁比喻啊!!况且,景牧牧恋爱脑,少傅又宠他,所以两个人这辈子其实生存环境并不好,一定要经历波折,才能好好过日子!总之!希望大家善待赵朗之这个手拿男主剧本、但是遇人不淑,被刘狗花拉来当炮灰的小伙汁~第60章赵朗之闻言, 坦然笑道。说来也巧。在下本一介白丁,在北齐王府里做事的。在下虽心怀鸿鹄之志, 奈何身份卑微,只得静候今年科考。说到这儿,他羞涩一笑。不过今年, 恰流放的湖州学子出了些问题,在下略施小计, 便替王爷解决了些麻烦,故受到了王爷重用。疏长喻不动声色, 垂眼喝了口茶。王爷同京城叶家有些亲缘,今年不知怎的, 叶家忽然邀郡主来小住。他接着说道。王爷看着在下还有些时日便要考试了, 便教在下随郡主前来,先在京中谋份差事。说到这儿,他慢条斯理地停了下来, 恰到好处。他这番话,在疏长喻耳中丁点漏洞都无。今年湖州重试,本就在他和景牧的影响与前世大不相同。而那叶清瑞, 这一世试图勾搭景牧被乾宁帝抓了个正着, 已被连降了好几级, 放在个闲职上等退休了。但是, 疏长喻总觉得有些不安。许是万事皆脱离了掌控的缘故,不过他今生原本就与前世过得大相径庭。他人在京城,做出的事情影响到了各州郡, 再做出些影响,看起来一点都不奇怪。他却总觉得面前这个赵朗之怪异极了。这个赵朗之,偏挑不出任何错。而他的奇怪,就奇怪在那滴水不漏的顺水推舟上。按着疏长喻前世的脾气,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他若是怀疑谁,便干脆要了谁的命,这样便可保安全无忧了。但这一世的疏长喻,已然不是前世的疏长喻了。一则,他不愿枉杀好人,走前世那老路。二则,他也实在怕极了因果报应,担心自己所做的恶事,早晚有一日回报到自己身上。前世他孑然一人,并没什么好怕的。但这一世他不仅家人俱在,并且有个无辜的景牧。他不敢重蹈覆辙。疏长喻喝着茶,抬眼瞥了他一眼,问道:噢?那如今可有个好去处了?疏长喻这一副天之骄子的高高在上模样,气得赵朗之通身发抖凭什么,自己前世的毕生所求对他来说就是信手拈来。凭什么,重来一世,他仍旧是那般高不可攀,自己却只得在暗处汲汲营营。天道不公。赵朗之面上却是分毫不显,羞涩笑道:说来惭愧,在下尚未寻得好去处。疏长喻哦了一声,没再言语。这个人他自是会盯紧的。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他也能第一时间看出来。想来这人一直在北齐那蛮荒之地,庸庸碌碌的,一时也掀不出什么水花来。一时无人言语。倒是那缺心眼儿的戴文良,听着两人说话,自己先愁得皱起了眉头。这朝廷的差事,都是由吏部经手,并且定要有功名才能做的。你如今骤然来京,还真不好办。他发愁道。但那心思各异的二人,谁都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赵朗之倒是在心中嗤笑了一瞬自己来京,自然不是奔着什么差事来的。他只要打消了疏长喻的疑虑,再动动手脚,让他和景牧在大权在握之前丢了权势性命,最好家破人亡,便足够了。而疏长喻,自然也并不怎么关心赵朗之的去处。戴文良便这般独自发愁了半天,突然福至心灵,一拍大腿。赵公子,我们禁卫营恰好缺个书记官。这活儿不累,平日里也能出入皇城,见见世面。你平日里便跟着我,你看如何?疏长喻一愣,看向戴文良。这人向来热情大方,且没什么心机,脾气不像京城纨绔,反而更像个江湖中人。那边,赵朗之也是心下一愣,抬头看向戴文良。他顿了顿,才勉强笑道:公子公子说笑了,这如何使得。戴文良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模样,正色道:哪里是开玩笑?这书记官既不在朝廷编制中,又恰好是替朝廷办事。今日见你,便算是有缘。刚好此处有缺我还不知怎么办才好,给你岂不是皆大欢喜?在下今日来将军府,不过是想登门给疏三公子道个歉,并非赵朗之眨了眨眼,温声道。歉既道了,便就这样吧。疏长喻垂下眼,喝了口茶,道。我同北齐王尚有些交情。他赏识你,自有他的道理。如今既是恰好,你便莫再推脱了。赵朗之一顿。戴文良哈哈笑着说:是了,不过一个小差事,举手之劳。赵朗之顿了顿,只好道:那在下便谢过这位公子,谢过疏三公子。戴文良哈哈笑着道不必道谢,疏长喻只浅浅地嗯了一声。这位公子姓戴名文良,日后只管跟着他。疏长喻道。待你考了试,便另作打算罢。若无其他事,你便回去吧。疏长喻极少像今日这般疏离冷漠,纵是戴文良这样大大咧咧的直性子也隐约能觉察到。他愣了愣,看了看疏长喻,又看了看赵朗之,正要开口,便见赵朗之已起身要告辞。赵朗之却仍旧是一副温吞有礼的笑模样,疏长喻嗯了一声,便让他走了。直到他远远走出了疏长喻的院子,一直垂眼喝茶的疏长喻才放下茶杯,开口道。这个人不太老实。疏长喻道。你一面要防着他,一面也需替我盯紧他。戴文良愣了愣,这才觉得自己方才那大方揽事儿的模样有些不妥。他挠了挠后脑勺,问道:这人可是做了什么事?疏长喻摇了摇头:尚未。但这个人,奇怪的很,定要防患于未然。他平日见了什么人,你若能看着,定要盯着他。我也会派人守着,故而你也不必太过紧张,要用他的地方,用便是了。戴文良闻言,连忙应下。尤其是如今京中三皇子和皇后那边的人。疏长喻提醒道。三皇子?戴文良闻言,笑道。他有什么可担心的?他昨日还派了不少人,上岭南寻荔枝苗儿去了呢。寻什么?疏长喻闻言一皱眉。荔枝树啊!戴文良兴冲冲地说道。连他贴身的那个小太监承莱都派去了,说是要给他寻几棵荔枝树回来,赶着吃新鲜荔枝。疏长喻通身一滞。前世,他自是知道,这三皇子因幼时为几颗荔枝冲撞了惠贵妃受了责罚,自那起是从不碰一口荔枝的。而这个三皇子,从小心机深沉,根本不会为了口腹之欲这般大动干戈。尤其是那承莱,从小跟着他,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派承莱南下,别人不知道,他疏长喻不可能不知道,他肯定不是去寻什么荔枝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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