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再多想了,让顾帅风光地长眠战场,兴许已是最好的归宿。”周奕隐隐嗅到这里面暗藏的汹涌,但布局谋略间的对错,又有谁能说清呢。
“据闻他们军中不少士兵对那场屠城事件深感不满,不拿起武器与薛军里应外合已是万幸,我们做好准备救援奔逃而回的士兵便是。”
这边的将士在讨论如何安置没有顾妄生的顾家军,那边的顾妄生却已听穆司彦告知实情。
“真是好想法,想除掉我接管顾家军?”顾妄生怒极反笑。
“顾大哥,冷静!”见顾妄生气血上涌的状态,元钲立马按住他。
“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顾妄生甩开他的手,“为了被自家人坑害的弟兄,还是为了尸骨未寒的傅迩和方琪?”
这话一出,元钲的双眸不由又红了。对于他而言,方琪是为了保护他而受伤,导致难产死亡的,元钲的愧疚感简直无以复加。
“小元指的是暂且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应对这一局面。”穆司彦把手搭在顾妄生肩上,向他体内输送神力,安抚其躁动的气息。
“谢了。”顾妄生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向穆司彦道了谢才坐回座上,“我这情况当真可处理?”
“大抵是的,具体情况得待殷禾晚些来看看才知道。”穆司彦没把话说死,只让对方等待,“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前有狼,后有虎,受苦的却是我兄弟!”顾妄生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说道,“无论如何,这个仇,我铁定得报。”
“现下只能死守,待援军前来。”元钲抹了把脸,显然情绪并未完全平复。
穆司彦隐隐感觉事情不会这般简单,但他方才告知对方的信息带来太大的冲击,现在二人均不是能冷静思考的状态。见状,穆司彦从议事室退了出去,决定先去看看他的干儿子。
穆司彦到奶娘那看了一眼,小孩儿吃饱就睡,睡醒就吃,皱巴巴的小脸蛋上倒是无忧无虑,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出生便失去了爹娘,暂且算安稳。只是在这乱世中,当如何安置傅子溪才最为合适?穆司彦首先想到的是巫鬼山。
但如何上山是一个问题,不知苏殷禾可有方法破解其上的迷阵,毕竟现下让顾妄生带着小孩并非最好的选择。若非链坠不能带其他人回去,穆司彦还真想把傅子溪带回府邸,然后送到合适且安稳的世界生活。
在傅子溪那又耗了些时间,穆司彦才回到房间歇息,乖乖地等待苏殷禾的到来。
苏殷禾再次抵达时已是深夜时分,他没有带来更新的情报信息,只去顾妄生那看了看情况,得出一个不算好,亦不算坏的结论。
“若你要转修符峪门的功法,必须先把现今的修为散尽,方可同时散去那股失控的气息。”苏殷禾把手从顾妄生的腕上收回,说道,“只是以你们现下的处境,骤然失去修为恐怕难以自保。而且……”这神力一散,他体内余下的部分,又能让他修炼到什么地步呢?
苏殷禾隐去了后半句话,对上穆司彦的视线,后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摇了摇头,用嘴型说了两个字:“我来。”
以穆司彦的理解,若把这个世界的“适合者”看作装载神力的容器,那便与他的情况差不多。虽说穆司彦作为“无限容量”的载体,与他们的身体素质略有不同,但如果顾妄生决定散功重修,他倒是可以给他输送些神力弥补所失,反正在生命之树那囤积的神力尚有盈余。
对比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吸收神力的穆司彦与苏殷禾,这个世界的修士实属不易,他们的修行,完全算得上是上天给予的机缘。
“那我呢?我的身体可适合修炼?”元钲迫不及待地问道。若他能成为修士,便能让他去保护顾妄生了!
“很遗憾,你并无道缘。”苏殷禾探了探元钲的身体,说道。
“好吧……”虽然知道适合修行之人极其稀少,但得到确切答复的元钲难免有些失落。
“当务之急是带领弟兄们破解现在的困境,修为之事暂且缓缓罢。”顾妄生捏了捏眉心,说道。他身体拖了这么久,如今能找到解决办法,有能人助他已是万幸,倒不急于一时。
“此局亦非全不可解,只是我想了解你们对日后如何安置顾家军,对天玄兵以及对现在的薛军有何看法?”苏殷禾叹了一口气,既然决定要帮助他们,那便尽力去帮助吧。
闻言,穆司彦就知道苏殷禾心底已有打算。他乐滋滋地抱着苏殷禾的腰身,一副全凭我家大佬作主的模样,这大高个子硬生生凹出了小鸟依人的感觉,实在让人不忍瞩目。
顾妄生二人还是第一次看到穆司彦这般模样,后者在他们眼里已属站在顶端的强者,现今对他恋人露出这副全身心信任的态度,实在让人感到有些惊讶——仿佛有对方在,一切困难皆为过眼云烟。
看到这一幕,二人对苏殷禾的强大有了更高的评价,心底莫名有些安定。元钲更是生出了几分羡慕,他默默看了顾妄生一眼,不知自己何时也能成为这人的依靠。
顾妄生沉思片刻,缓缓说出自己对当今局势的看法,以及对未来走向的计划。几人在房内交谈至天色泛白,才敲定了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
“你这是要给禤玦再扣个帽子吗?”要事商议完毕,穆司彦与苏殷禾回到他的房间,想起那步反将一军的棋,不由闷笑道。
“这倒不算是扣帽子。”苏殷禾被穆司彦压在塌上,干脆揽住人一同躺下,“背叛是事实,只是不知道对方能心狠到哪个程度。于薛军而言,我只是去撩拨几句,无甚坏处。”
“也罢,良宵苦短,不谈旁事。”穆司彦双手拆着苏殷禾的腰带,凑上前含住后者的唇瓣,以吻封缄。
两人缠绵了好一会儿,苏殷禾才离开顾家军的营地。而他这次一离去,便是两日。待穆司彦再次看到前者,对方已是薛军来使的身份,他策马跟在冯宇身后,与顾妄生带头的jūn_duì对峙。
两军并没有如此前般直接打起来,只是全员严阵以待地守在各自将军的后方,以免对方有什么异动。
“顾将军,别来无恙啊。”冯宇给苏殷禾递了个眼神,二人便一同上前了数步。
“托你的福,一切安好。”顾妄生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朗声道,“你遣来使递的信是几个意思,挑拨离间?”
“是挑拨离间,还是坦诚相待,这两天你们尚未探清吗?”苏殷禾提气说着话,让顾家军的士兵均能清晰地把这一字一句听进去,“你们的实力已经被尽数告知我方,你们的援军绝不会到,这是还没想明白?我们不惧与你交战,只是免得大动干戈,尽为他人作嫁衣,不如及早投降,以免生灵涂炭。”
对顾妄生而言,他认为替傅迩报仇是自己的事情,眼看着天下大定,他实在不愿让士兵们再去与薛军斗,与天玄兵斗。但是让顾家军回去给禤玦卖命,顾妄生那口气是如何也吞不下的。
因此,顾妄生选择让士兵知道禤玦的真面目。通过敌人的口,与求助无援的事实,让他的弟兄感知真相。
其实苏殷禾离去这两天并非整日待在薛军中,他向冯宇提了个劝降的建议,便御剑去探了顾妄生援军的情况。若对方已在路上,他便假装信使,替顾家军撤销求助;结果对方还真没打算支援,倒省去了他们这般自导自演的功夫。
“干他娘的!禤玦递刀子,你们挥刀砍我兄弟,都是敌人说什么归顺呢!”特营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得到颇多支持。
“就是!老子偏要奋战到最后一刻钟,能砍你们多少人,就砍多少人,你奈我何!”
“要是老子有命活着回去,早晚也是得摘了禤玦那小子!”
闻言,穆司彦心底有几分无奈——果然是他熟知的,充满血性的顾家军弟兄。他与顾妄生担忧的,亦正是这一些宁战不降的士兵。
“战场生死,不论对错。”顾妄生神色不改地抬起手,制止这伙勇字上头的兄弟,“我们若降,你待如何安置?”
“看来顾将军已有定断,只是你的手下似乎不太听话?”冯宇满意地笑了笑,“其他人好说,但是你与特营的士兵得自废武道,免得日后兴风作浪。”看来他对特营的威胁性也了解不少。
“啊呸!老子修武道是为了这么憋屈地活着吗?你做梦!”
“顾帅,干他们就是!我们不怕!”
“闭嘴!命都没有了,扯什么都没用!”顾妄生回头大喊了一声,才继续与冯宇周旋,“你这般待我弟兄,还说什么诚心相待。不若如此,你放实在不愿意归顺的弟兄离去,我自废修为随你回营如何?”
这话一出,显然是要将自己作为质子,交由对方看管了。
“顾帅!”一些士兵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顾帅此时为何这般“软糯”,与此前二话不说地大杀四方的模样截然不同。
“据我所知,你方有三个修士。”冯宇摇了摇头,表示不够。普通的修武者他不怕,更具威胁的是修士。
听清修士一词的士兵你眼看我眼,皆从对方眸中读出了疑惑。
“其中一人已被你们……”提起方琪,顾妄生的拳头攥紧了几分,“至于穆兄弟,我可不能替他做决定。”
“我们将军愿意自废修为把自己交给你们看管,是在表达归顺的诚意,想让你们安心。但若你们咄咄逼人,我们也不介意与你斗个头破血流。”见冯宇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穆司彦耸了耸肩,说道,“我的修为比你高,若要独自离去,你们奈何不了我。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为哪个主子卖命不是卖?你们如果有这个能耐,我不介意换个主子。”
穆司彦的话语同样运气而出,故意大声说给身后的士兵们听见。仿佛被他后半句话说出了心声般,大部分士兵默默低下了头。
“哈哈哈,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被穆司彦贬低了一头的冯宇并不恼怒,“行,你们顾帅既有这般气魄,我也不强人所难。不愿意投诚者自行离去便是,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尽管回去了,你们的主君却未必能容下你们。”
“谁要他容得下,老子不找他麻烦就得偷着乐了!”言尽于此,顾妄生最后的决定还是投降,先前情绪最为激动的士兵率先撂下盔甲,朝顾妄生拱了拱手,“顾帅,保重。”
随着消息在大军中传开,陆陆续续有表示家里人在原先地方等待自己归去的士兵离去,但这么一下来,真正就此别过的人倒不多。
余下之人,有的以jūn_duì为家,若离了jūn_duì反倒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有的则是与穆司彦所言中“为哪个主子卖命都是卖”的心态,总而言之,最终留下的人数反而占据大部分。
第45章 尘埃落定
“顾将军,该你展示诚意了。”冯宇扫了眼解甲离去的人,目光落在顾妄生身上。
“还望冯将军信守承诺,日后莫要为难我的弟兄。”顾妄生抱了抱拳,翻身下马,一副任由处理的模样。
“好说,好说。”冯宇笑着,正要动手之际,身旁的苏殷禾比他更快,一掌拍在顾妄生的胸口,后者一口血涌上喉间,染得衣衫血迹斑斑。
“将军!”顾家军的人担忧地惊呼一声,被顾妄生挥手阻止,示意自己没有事,让其切勿上前。
“此等小事何必劳烦将军亲自松手。”苏殷禾板起一张俊脸,捆住顾妄生双手,将人押到冯宇马下。
“顾将军是上宾,苏先生无需如此粗暴。”对苏殷禾的主动,冯宇并没有多想。他嘴里说着责备的话,却丝毫没有怪罪之意,伸手确定顾妄生的情况后,才继续说道,“既然顾家军驻扎于此,这座城池便继续交由你们把守了。放心,若天玄兵来袭,我们后方部队一定全力支援,绝对不会留你们孤军奋战。”
冯宇这话,落在顾家军的耳里实在讽刺,但他们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修为尽失的顾妄生带走。
“元先生!”他们把视线移到一直没有说话的元钲身上,后者与穆司彦交换了一个眼神,
带队退回城内,表示该怎么生活便怎么生活。
三日后,元钲把jūn_duì的事务尽数交于一营与二营的领队后,便带着傅子溪,与穆司彦一同离开了顾家军。
又过了两日,养在废弃院落的顾妄生被毒害,冯宇看着他的尸首被抛下山崖后,便寻了个替身伪造顾妄生仍活着的假象,以此安抚顾家军的士兵。
“这倒与计划无差。”苏殷禾御剑候在山崖,一把接住进入假死状态的顾妄生。
“亏得他们对你不设防。”穆司彦掏出一颗药,塞进顾妄生嘴里,强迫其咽下。
“毕竟相处了两年,不说对他们的底细一清二楚,也算了解一二。”这次的计谋若不是基于此情况之下,恐怕不会这般顺利。
从献计劝降,到商讨如何处置顾妄生,苏殷禾在其间发挥的作用可不少。
当然,若顾妄生有自立为王,势必与薛军、天玄兵斗争到底的想法,苏殷禾不会提出这一建议。但是要以抗争之途来破顾家军的困局,想必得付出极大的代价。快意恩仇后余下的是什么?是身边日渐稀少的兄弟,还是战火持续升级的斗争?都不是顾妄生想要的。
总而言之,这是几人合计过后,认为最可行的办法了。至于日后,顾妄生如何重新修炼,如何向天玄兵的那个人寻仇,便是后话了。
“那你现在一声不吭地离开薛军,他们会不会怀疑?”穆司彦想到苏殷禾要随他回去,日后自然不会再在薛军出现,便问道。
“我修书留言告诉他们,是突然有私事处理而离去,冯宇大抵不会把这些事情联想起来。再则,就算有人怀疑,亦不会有实质证据,毕竟顾妄生没有那么快能卷土重来,我们二人日后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对立方。”苏殷禾说着话,与穆司彦一同往元钲所在处而去。
为了避开天玄兵和薛军,穆司彦此前带着元钲御剑飞往了另一支势力所在的地头,元钲用身上积攒的钱财租了个小院子,作为暂时的落脚地。
穆司彦与苏殷禾带着尚未苏醒的顾妄生来到小院,把人扔给元钲照顾后,便来到傅子溪的房间。
“好了,我们要处理的最后问题——如何安置这个小家伙?”穆司彦伸手在小孩的脸颊边点了点,“暂且不谈我们能否抵达巫鬼山上,那上面有没有可以喂养小孩子的人都难说。”
这几日他们都是找隔壁家的妇人帮忙喂奶,但这毕竟要花钱。虽然穆司彦对小孩子要喂多久奶水没个概念,却感觉长此以往可不好养活。
而且出于私心,他不希望小孩日后跟着顾妄生两人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
“看看便知。”苏殷禾倒没这么多顾虑。在他看来,能把傅子溪放巫鬼山上养便放在那儿;若是不能,他们再多费些时日,寻找愿意多养一个小孩,且有能力多养一个小孩的好人家便是。
像穆司彦现下这般,处处担忧尚未发生之事,活脱一个新晋奶爸,仿佛把傅子溪当作自己的小孩的模样,让苏殷禾忍俊不禁之余也有些感慨——左右二人是不可能拥有自己孩子的了。
“也是。”穆司彦拍了拍脑袋,把熟睡中的傅子溪抱了起来。小孩子软乎乎的,他刚开始尝试去抱的时候尚不太敢上手,这会儿已经无比熟练。
二人御剑飞行的速度日行千里,不太费时便来到了当初与方琪相遇的巫鬼山脚下。此处被禤玦接管后,不复当年屠城事件后的荒凉,有新的百姓来到这里定居生活,倒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撇开对顾帅他们的私人感情来说,禤玦也许是一个不错的管理者。”穆司彦环顾了一周,见四下的景象如此,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孰是孰非,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苏殷禾摇了摇头,转而开始打量眼前的这座巫鬼山。
“如何?这种迷阵你可有法子破解?”穆司彦抱着傅子溪,凑到苏殷禾身旁。
“虽然我对阵法略知一二,但这种是真没有多深入的研究。不过迷阵本质是障眼法,我们不能从山脚往上走,还不能御剑从空中而入吗?”苏殷禾屈指敲了敲穆司彦的脑袋,笑道。
“是我灯下黑了。”穆司彦摸了摸鼻子,才想起他们没必要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和流程去登巫鬼山。
“走吧。”苏殷禾重新把穆司彦拉上灵剑,两人再次护着傅子溪直接登上巫鬼山顶。
虽然山上的雾气极浓,但对于放出神识感知事物的苏殷禾而言,准确地寻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并不困难。于是,两人缓缓落在一间草屋附近。
这巫鬼山上的景观不若符峪门所在的琮山那般,四处均是大工程修葺过的气派。这儿的小桥流水虽说别有天然的美感,但二人看见此地仅有草房数间,显然人员不多。
“何人?”苏殷禾刚把灵剑撤走,一道清冽的声音便从屋内传了出来,看来住在里面的人道意不浅。
穆司彦好奇地看着出现在二人眼前的少年,对方年纪轻轻已是练气六层的修为,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里遇到过的,修为最高之人了。
这个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虽然仍透着几分稚嫩,但长开的眉眼间尽显清冷之色。
现下看见突然出现在巫鬼山的穆司彦与苏殷禾,少年并没有露出多少神色,既不显惊讶,也不露疑惑,只是淡淡地打量二人,等他俩开口说话。
穆司彦心想,若他们都不说话,这少年该不会能盯着两人一天吧?但他此行并非为逗弄眼前的少年而来,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受人之托来访,你可认识方琪?”
“师姐?”听到熟悉的名字,少年点了点头。
“小琪怎么了?”一名老者从屋内窜了出来,动作极其灵活。若非他头发已花白,脸上亦尽是皱纹,大抵难以将其定义为老者。
练气五层……穆司彦眯了眯眼睛,这山上之人全是修士?难不成是一个隐世小门派?
“师父。”少年向来人打了声招呼。
“哇呜唔呜……”尚未待几人进一步说话,睡醒了的傅子溪突然哇的一声,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穆司彦赶紧轻拍着小孩哄起来,却依旧没能让哭声减弱半分,“这是怎么了,刚吃过应该不是肚子饿,尿布也没有湿啊?”
见穆司彦径自查看着孩子的情况,苏殷禾斟酌了一下用词,对身旁的两人解释道:“方姑娘与她的丈夫……都不幸丧于战场之上,这是她的孩儿,名为傅子溪。我们此行前来叨扰,是想看看能否把小孩交由你们照顾。”
“这……”骤然听到这种消息,老者脸上露出几分愕然,愣愣地把视线投到傅子溪身上,双眸逐渐泛红,“当初我就不该让她待在山下!”
话毕,老者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凑到穆司彦身旁,从后者手里接过傅子溪,“看这眉眼,确实像小琪呜呜呜,我小琪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去了……”
字里行间未提到傅迩的老者,此时正如一个孩子般哭诉着,与傅子溪的哭声相互交织。
穆司彦与苏殷禾对视了一眼,蓦地不知该如何安慰。
“生死无常,这是师姐自己的选择。”站在一旁的少年突然说道,仿佛不曾有过半分的情绪波动,对同门师姐的离世一事,冷静得恍若局外人。
“选择,选择,哪有这么多自己的选择是一定正确的!”老者气鼓鼓地把小孩放到少年手里,“抱好,别摔着他了。我选择把小子溪交给你照顾,知道吗?”
“别人替自己做的选择,也不一定是正确的,那何不……”怀里被塞进一个软乎乎的小生命,少年的身子显然僵硬了片刻,好半天才吐出想说的话语:“师父,莫要胡闹了,我不会。”
“我现在不想与你论道。”老者别开脸,一副拒绝与人交谈的模样,“不会喂养就去随陆娘学,我当年还不是这样拉扯你们这群小豆丁长大的!不行,你这道再修,七情六欲都得修没,赶紧入世吃吃人间烟火。”
老者嚷嚷着,少年被说得有几分无奈,只好伸手给怀里的小婴儿抹去眼泪,没想到指腹才滑到傅子溪的唇瓣,这小家伙便津津有味地含住他手指不放,连哭声都止住了。当他想把手指扯出来时,小孩又准备扯开嗓子哭嚎,少年只好乖乖地给人重新送上食指。
“你看,小子溪多喜欢你。”老者哼唧地表示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只是饿了吧。”少年毫不留情地拆穿。
“……小重儿,为师生气了,半天都哄不好的那种!”
“对不起,我这就去找陆娘。”少年意思意思地认了个错,才发现穆司彦与苏殷禾已失去了踪影,原地仅留下用树枝书写的傅子溪三字。
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这两人的修为大抵比自己高出不少。少年想着,心底对修道无极限的意念更为坚定了。
第46章 由胜者书写的历史
穆司彦与苏殷禾并没有走远,只是御剑悬于上方,观察他们是否有能力照顾好傅子溪。
“这两人相处的模式着实有趣。”穆司彦看了一会儿,只觉老者恍若孩童,少年却十分老成,这师父与徒弟仿佛互换了人设般,实在喜感。
“确实。”苏殷禾认同地点了点头,“不过听他们那般谈话,大抵照顾好你的干儿子不是难事。”
“是我们的干儿子。”穆司彦搂着苏殷禾的腰身,更正道。
“好好好,是我们的。”苏殷禾弯了弯眸子,驱动灵剑随着少年的步伐跟了上去。
虽然他俩把傅子溪交到老者手里便消失在那二人眼前,但穆司彦与苏殷禾并没有马上返回府邸,想在暗中再观察观察,看这巫鬼山上之人是否值得托付。
“话说回来,在上一个世界出现的那个人,还有再出现吗?”两人重逢至今,一直有旁要事宜要处理,穆司彦这才想起那个bug一般的人。
闻言,苏殷禾摇了摇头,说道:“此前我只是以为对方会再出现罢了,如今看来,是我多想了。”
“那便不去想他了。”穆司彦趴在苏殷禾的肩膀上,眼巴巴看着干儿子被带下山,直接进了一户人家的屋子,不由惊讶道:“这山脚下竟然还有修士隐居在此,我们此前搜城时候都没有发现。”
“这个世界的修士虽然修为不高,但手段颇多。”苏殷禾对此表示不足为奇。
“罢了,我们先回去顾帅那边吧,免得再耗费你的神力。”看到傅子溪能得到较好的照顾,穆司彦终是放下心里的不舍,与苏殷禾返回顾妄生现下的住处。
大抵心底对童子的信任度稍有下降,在这个不会被其窥视的世界,二人并没有急于返程。倒是优哉游哉地再在此处停留了一段时日,权当是来度蜜月了。
在这期间,穆司彦把身体内存留的神力消化殆尽,正式迈入金丹期。而顾妄生在苏殷禾的教导下顺利修习符峪门的功法,重新迈入修道一途。待二人离去时,他与元钲又寻了一处深林,隐姓埋名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待战事渐歇才渐渐行走于江湖。
“说起这顾大魔头,生性嗜杀,喜饮血、好人肉,练就一副铜皮铁骨,在战场叱咤风云,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与之对视。若任由事态发展,恐我们现下难得安生,生怕落于其虎口。”店内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幸而当年薛军有能人制敌,将其降服,恐怕我们圣上都得受其反噬,这江山便易了主。”
“吁,按你所言,莫不成饮血吃肉就能练就一身魔功?”堂下有人问道。
“就是,如果他真这么厉害,那降服他的薛军若要侵占我们的领地,不是轻而易举吗?”另一人随即表示质疑。
“非也,这顾大魔头的能力并非茹毛饮血所得,而是他自幼寻得机缘所学。”说书先生摇了摇头,仿佛他亲眼见证了顾妄生的人生轨迹般,“至于与薛军相斗的实力,这就不得不提起圣上如何请当今国师出山助力的故事了。”
“快讲快讲!那个凶残大魔头的事情我听不少了,这回说说国师的故事吧。”
一道兴奋的声音传来,说书先生见自己成功吸引听众的注意,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他理了理宽袖,一副请容我缓缓道来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讲起另一个故事。
“这话要是让元钲听见了,估计得跟他急。”穆司彦与苏殷禾坐在一张小桌旁,听了几句众人对顾妄生的讨论,不由无奈地笑了笑,“这是我们听到的第几个版本了?”
“人言可畏,流言这种事情,越是人传人,便与真相距离越远。”苏殷禾对传言的失真程度倒是感兴趣,他捧着杯子听说书先生开始‘科普’禤玦与国师的故事,晓有意味地说道,“就是不知道,禤玦在这里面起了多大推波助澜的作用。”
“现下他也就为自己挣些好名声了,要是遇到修炼归来的顾帅,大抵讨不了多少好。”穆司彦耸了耸肩,对这由胜者书写的历史不予置评,只是感觉顾妄生早晚得找对方复仇。
理论上来说,修成归来的顾妄生,应该能在这个世界立足于食物链顶端了。
“禤玦那边的能人应该不少,但这恩怨如何清算,亦是他们日后的事情了。”苏殷禾侧头看了看穆司彦,“准备回去了吧,你还要再去看一眼小子溪吗?”
“不了,再看多少眼也带不走他。”穆司彦摇头说道。反正他此前给傅子溪输送过神力,小孩以后能修炼到哪个程度,且看其悟性了。
反正傅子溪日后要在这个世界立足,不会弱到哪里去便是。
这般说着,两人付了茶水钱后,便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穆司彦触动链坠上的传送阵,与苏殷禾一同离开了这个世界。
“真是过分!大魔头大魔头什么地叫,我还不能去揍他们,气死了!”方才被穆司彦谈论过的元钲端着水盆,气冲冲地推门而进。但是看见盘腿坐在石床上修炼的顾妄生,他的声音和动作立马放轻了不少。
“不必理会,世人的想法与我们无关。”然而,顾妄生还是听到了声音,结束修炼状态。
他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毕竟这情景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他本人对那些不实传闻不甚在意,倒是元钲每次听说时都能被气得跳脚,真是让人既无奈,又有些好笑。
“但我还是很在意!”元钲把水盆放在桌子上,边扭干里面的热毛巾给顾妄生递过去,边说着话,“不行,明儿那混小子再到处散播谣言,我就跟他约架。”
“别伤着自己就行。”顾妄生接过毛巾抹了把脸,也不阻止元钲去闹腾。
虽然他现在的修为不及以前,但只要不遇上比自己修为高的修士,寻常百姓于他们毫无威胁。既然元钲想去与人打闹,再怎么惹上麻烦,都不是大问题。
顾妄生自问,现下要保二人生活无忧,自是不在话下。当然,若要去寻禤玦的麻烦,还得再多加思量。
“那小子还伤不了我。”元钲嘿嘿地笑着,这幅模样比起当初在顾家军时,可有活力多了。
顾妄生注意到他的变化,心底多少有几分安慰,至少离军的决定没有做错。这人本质还是个孩子,只是为了适应jūn_duì的生活,以及应付连连战事,才总绷着小脸逼自己成长。
“不知道司彦他们现在在哪,小子溪又过得如何了。”想到可以揍人,元钲原本愤懑的情绪消退些许,他坐到桌子旁,捧着脸蛋换了个话题。
对于穆司彦与苏殷禾,元钲自然是感激的;而对于傅子溪,他除了怜爱之外,更多的是愧疚。但偏偏这些人都不知道身在何处,让他想报恩,想赎罪,都没有多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