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店小二道:老乡们静一静,老乡们静一静,各位老乡听我说。咱们掌柜说了,我们和各位老乡签契,也要将粮价签上。若是明年粮价不如今年,那么咱们就按今年的价格收,都写到契书上;若是明年粮价比今年高,那咱们就按明年的价格收,总之,不叫老乡们吃亏。
各位老乡且想想,咱们开粮行的,终究是要做长久生意,而做粮行的,粮食从老乡们手上买,若是我们诓骗你们一次,将来你们不肯将余粮卖给我们,我们不就关门大吉了吗?所以老乡们不用担心,我们生意想做下去,就得看老乡们的脸色。
小二这番话一出,脸上露出动容神色的人更多了。贾琏听到这里,也心中冷笑,这甄函关为了骗人,都搞出保护价收购了。不过他这保护价只是一纸空文罢了。
正在此时,有人嚎了一嗓子:大家快拿粮种来换啊,听说城北丰收粮行的粮种已经被换光了,等会儿北门外的人要来咱们南边儿丰收粮行抢种子了,换慢了的可就没有了!
这一嗓子喊出去,人群果然就骚动起来,众人各自奔走,就在近郊的老乡立刻回去取粮种,离城里远的村民还纷纷问那店小二粮种会不会这两日就换光了,叫店小二给自己留着些。
丰收粮行开除的条件十分诱人,一时间,响应者众。贾琏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出城。
保定离京城不远,想来也先得到甄函关的指示,所以这头已经开始偷梁换柱了。贾琏固然可以先留在保定,将丰收粮行的骗局拆穿再说,但是终究江南和两湖才是产粮大省,贾琏评估了一下得失,只得先以大局为重。
现在成群结队的百姓争相出城,贾琏一行混在人群中,出城倒十分容易。到了保定府外,贾琏飞身上马,道:事不宜迟,咱们依计分头行动。说完,一扬马鞭,那马匹神骏非凡,飞奔了出去。
卫九拍马赶上,道:老关,你护着二公子先走,留下标记,我会来寻你们。
关七手道了一声好,依旧马不停蹄的跟在贾琏后面。
贾琏知道卫九要去做什么,也没阻拦卫九,也没再回保定的意思,一刻不停的朝前赶路。一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若是叫甄函关得逞,保定城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若是江南和两湖能够抢到足够的粮种,到时候就是朝廷有些地方没顾过来,也可以将江南和两湖的粮种分发到各地补种赈灾。江南和两湖,才是重中之重。
卫九反身又入了保定城,当夜,保定府南北两家丰收粮行的掌柜都被人割了人头,其人头高高挂在正门的招牌上方,又用鲜血在粮行大门上写着:无粮奸商,诓骗百姓,种不发芽,颗粒无收十六个大字。
昨日在人群里跟粮行小二一唱一和的村民实则是粮行的托。那人倒实实在在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就是平日颇有些游手好闲,油腔滑调,后被丰收粮行的掌柜瞧上了,许以银钱,教他说辞,先让他在村子里说江南的粮种如何如何好,又让他某月某日到保定府丰收粮行前如何如何说。
那村民全都照做了,因掌柜许的报酬丰厚,那村民俨然将自己当做有钱人了,当日并未出城回村,而是去保定府一家有名的青楼鬼混。老鸨子何等眼力,一眼瞧出那村民的穷酸相,命人将他赶了出来,偏城门又关了。
那村民越想越气,半夜三更的就来了丰收粮行外面,只待掌柜一开门,便要取自己的报酬,去青楼包最美的花魁,出一口鸟气。谁知那村民还没走到丰收粮行大门前,就远远瞧见一个黑影如鬼如魅的飘进了粮行。很快,粮行里传来凄厉的惨呼声。
那村民只当见了鬼,吓得远远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不敢动。没多久,就看见一个黑影手上提着什么东西飘了出来,只足下一点,便高高飘了起来,仿佛身上毫无重量一般。
因是夜深人静,那村民也看不清卫九在做什么,只见那鬼影行踪飘忽,飘上跃下,不似人力所及,又见那黑影飘上粮行牌匾之后,又在大门前略作停顿。然后一晃眼,便消失了。
那村民吓得魂飞魄散,又觉十分好奇,仗着胆子朝粮行大门走去,越是靠近,越觉浓浓一股血腥味。待得再走近一些,那村民便晃眼看见粮行牌匾上似乎挂着一个人头样的东西,村民顿时惊叫一声,漫说取什么报酬银子,只觉身下一热,濡湿濡湿的,被夜里的凉风一吹,又觉裆下凉津津的难受。再一闻,一股尿骚味。原来,那村民已经被吓得失了禁。
因丰收粮行的掌柜死得离奇,第二天很快就在保定府传开了。府内发生命案,原是要封城拿凶的。谁知官差、捕快赶到后,不用刻意寻找,便见离粮行不愿的街道上躺着一个疯疯癫癫之人,那人一口咬定杀了掌柜的是鬼。
古人迷信,再见粮行大门上的十六个大字,知府心道:难道当真是这粮行掌柜做了缺德事,遭了神鬼报应不曾?忙命博学之人来鉴定昨日丰收粮行换给村民的种子。
蒸熟的种子再晒干,虽然看上去颗粒饱满,且和生的粮种无异,但是磨粉、尝味还是有所差别。很快,初步鉴别结果出来,这些种子色泽、外观虽然和普通种子区别不大,但是尝味时,却和生种不同,许是当真被人动过手脚。
知府是一地父母官,若是粮种上出了问题,便会造成饥荒。若是天灾还无话可说,若是查明人祸,父母官轻则丢乌沙,重则被问斩。保定知府吓得什么似的,不但没有封城抓人犯,反而将两座粮行查封,等待进一步彻查。
粮种到底能不能发芽,靠人辨别或有疏漏,但是将其洒水发种,少则两日,多则十日,定有结论。
于是保定知府又命人去昨日换了粮种的村民家中取了样本来,一一试过。
不说保定知府如何料理此事,却说因为有个目击者咬定是鬼魂作案,知府不曾下令封城,卫九倒少费了些手脚。次日一早,卫九找到马行买了两匹骏马,三马换乘,直追贾琏和关七手二人而去。
至于保定府内,因为卫九这么一闹,这事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因丰收粮行换给村民的粮种不能发芽,两家粮行的掌柜都受了天谴的事一传开,百姓们不等官府下定论,自己也抓了粮种开始发水。无一例外的,所有种子全都不曾发芽。
百姓全靠一年的收成过日子,自留的粮种已经换给粮行,粮行又被官府查封,村民们少不得又去保定府府衙前闹,求官府将粮行中的种子归还。
这闹了没两日,户部巡视春耕的官员也到了。这些官员不少都是戴罪之身,恨不得早些立了功劳,将功折罪,到了地方,问明缘由,便和知府衙门众人配合,一一归还粮种。
这丰收粮行为了将事情做得像正常买买,曾和村民签契,每家村民领了稻谷几斤、麦子几斤、苞米几斤都有数,因而退种工作虽然繁琐,倒也不怕村民趁机瞒报,还算顺遂。
靠一人送信,再快的脚程也不如一传十、十传百的由百姓扩散快。保定府的案子很快传到周边府县。北直隶其他州府得到消息,也忙着查抄封锁换粮种的粮行、善人家里。只是百姓传递消息有一个坏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的时候,贼人也早就得知了。因此,有些州府动作快的挽回了部分损失,有些州府贼人早就换了粮种,带着粮种逃之夭夭了。
自在保定府遇到粮行换粮种的事,贾琏和关七手也留了心。次日,两人便到了衡水,入了宿头之后,关七手便出门打听城内哪里有可以换粮种的粮行,这一打听,倒还真有两家叫满仓粮行的也在和百姓换粮种。
关七手向那人道了谢,绕了好几个弯子才回落脚的客栈。贼人豢养杀手几十年,哪怕被端掉了菩提寺和胡家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组织,关七手不得不小心些。
二公子,都打听清楚了,这衡水城内做那换粮种勾当的是满仓粮行。关七手回了客栈之后,将打听到的事告诉贾琏。
贾琏点头道:辛苦关先生了,既是卫先生回了保定府,只怕已经得手,紧接着户部巡视的官员也到了,咱们也不用多生事端,养足了精神,明日继续赶路。
关七手瞧了几眼眼前的少年,满脸肃色的点了点头。当年,自己如贾琏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在学油锅取铜钱,往往烫得满手的泡。当时自己的心情是什么?只觉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天下没比盗门更苦的行当。但是和眼前这个少年比起来呢?他锦衣玉食,却早早的将家国大事抗在肩上,也不知道谁更苦了。
这帮丧尽天良的玩意儿,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死活于不顾,总有一日将他们碎尸万段!关七手因着心中气愤,骂声稍微大了一些。
贾琏不知怎么,突然有一种每根汗毛都竖起来的感觉,活像一只即将炸毛的猫。贾琏急忙转身朝关七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关七手见了贾琏的神色,只觉得脊背一紧。
第55章
化骨楼主楼天烈之弟楼天炎刚到衡水,就接到侄儿楼锐的信说保定的丰收粮行已经被人挑了,震怒之下,正要往北继续赶路,便在落脚的客栈听见有人压低了嗓子骂什么丧尽天良、碎尸万段。
这世上骂骂咧咧的人很多,但是楼天炎能听出那压低声音骂人之人虽然刻意压低了音调,但声音之中中气十足,应该是个习武之人。许是出于直觉,楼天炎放低脚步朝方才传出骂声那个房间走去。
贾琏朝关七手打了撤退的收拾,来不及收拾行李,抄起桌上的窄背刀在手,就轻轻推开了窗户。
关七手是□□湖,自然也立刻感觉到了危险靠近,朝贾琏点了点头,贾琏拉着窗帘一荡,不但不往下跳,还翻身而上,攀到了窗户上方,缩着身子隐蔽好。
关七手则是一下跳到了后院,□□而出。
楼天炎脚步轻如鬼魅,但速度极快,只眨眼功夫,就到了方才贾琏住的房门外。楼天炎伸脚一踢,咔嚓一声,门栓即断,但木门并未被踢得木屑纷飞,可见楼天炎发力控制得极好,已到收发自如的境地。
楼天炎进了房内,见床上一个包袱,桌上茶杯里还有半杯茶,凳子上有余温,看来,客人并未走太久。
楼天炎抄起床上的包袱,单手一抖,只见是几样换洗衣裳和碎银子,并房门钥匙。衣裳都是上等料子,但除此之外,也无别物,瞧不出包袱主人的身份。
楼天炎目光如电的的扫过屋子,见无可藏身之处,又侧耳一听,便知房内无人,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户和还在摆动的窗帘,也一抬脚跃出窗户。
见楼天炎跃出,贾琏轻轻的顺着窗帘滑了下来,窄背刀在窗台角落一划,留下一个标记,丢开窗帘,双手举刀,飞身跃下。
楼天炎跳窗之后还未落地,就听见破空之声。偏偏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也亏得楼天炎功夫了得,半空之中身子一扭,横向滑出三尺,躲开贾琏一击。贾琏也变招极快,窄背刀跟着挥出,亦是直击楼天炎后心。
楼天炎半空之中无处借力,侧向滑开,本就用了自己腰腹之力。感觉到身后袭击之人利器追击自己脑后,楼天炎心中火起,半空中力衰之际,竟然一个瑶子翻身,一掌向贾琏拍来。
楼天炎见贾琏只是个半大小子,略微一愣,就猜到这就是函关先生说的那个荣国公之孙。也是同时,楼天炎更是一股无名火起,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竟然敢偷袭自己!
臭小子,你找死!死字还没收住尾音,楼天炎就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袭向自己后心。
关七手是□□湖,对力道的控制比之贾琏强出甚多,贾琏劈出一刀,还有破空之声,关七手一透骨鞭打出,却将破空声隐藏得很好。饶是高手如楼天炎,也是透骨鞭快到后心了,才感觉得到。
楼天炎自负武功高强,除兄长楼天烈外难逢敌手,但是如今无处借力,又腹背受敌,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来不及细想,贾琏的窄背刀已经到了楼天炎面门之上不足一尺距离。千钧一发之际,楼天炎换掌为指,在贾琏窄背刀刀身一弹。贾琏只觉虎口被震得生疼,同时楼天炎借力横向滑出,在窄背刀和透骨鞭的缝隙之中遛了出去。
关七手见楼天炎半空之中突然横向滑开,手腕一抖,鞭子如灵蛇一般朝楼天炎后心卷去。
离开了窄背刀的笼罩范围,楼天炎顿时觉得压力顿减,伸手朝后心格去。关七手的透骨鞭见楼天炎单手抓到,扁尾一卷,朝楼天炎的脉门扫去。
谁知楼天炎徒手抓鞭只是虚招,双腿一绞,借着自身内力在半空中站了起来,稳稳落地。透骨鞭轻盈灵动,一扫一卷,虽然没卷住楼天炎的脉门,也在楼天炎腋下扫了一鞭。
关七手练透骨鞭数十年,对敌的时候用来做武器,盗窃的时候亦可作为攀爬绳索。是故,鞭子打上什么,卷上什么,关七手已经能做到心中有数,仿佛自己伸手摸到一般。
眼前这男子不但武功深不可测,关七手只觉鞭子击上对方腋下,仿若打在钢筋铁骨上一般。关七手微微一皱眉,也不知这人除了内力高强,应变神速之外,是不是还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外门横练的功夫,轻易不会受伤。
三人在半空打了一个照面,纷纷出招,只交手一个回合,就分别落在地上,心中对对方的功夫都大致有数。
贾琏知道自己断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刚一站稳身子,就斜刺里窜出,单手一攀,翻出客栈后院围墙,同时右手向后一撩,窄背刀护住后心要害。
楼天炎怎么也想不到传说中极厉害的荣国公孙子竟然是个缩头乌龟,偷袭一招不成,便急忙逃跑。只略一顿,楼天炎就追了出去。
关七手单脚在地上一点,一划,留下一个带尾巴的脚印。普通人看了,只当是后院有人打斗留下的,但若是卫九来,必然识得。留好标记,关七手才提气朝楼天炎追去。
现下已是晚上,方才在客栈后院,还能通过各个窗户透出的灯光瞧个大概,一翻过围墙,入了后巷,可就越来越黑了。
贾琏知道自己和关七手加起来也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是故想也不想的逃入夜幕之中,一来是不想在客栈打斗伤及无辜;二来,也是想趁夜色掩护,兴许还能逃脱。
贾琏发足狂奔,但他的脚程哪里是楼天炎的对手,没跑得几步,就觉脊背发凉,已经感觉到楼天炎近在咫尺。
贾琏一个急转,向右边一条小胡同拐去,连标记都没来得及留下。
小子,受死吧!楼天炎化手为爪,向贾琏天灵盖击落。贾琏一矮身,只觉头顶压力顿増,依旧翻过窄背刀,刀尖朝上,向楼天炎的手掌迎去,同时向旁滑开半步,右腿后撤,左腿扫出,以右腿为轴,原地转了半圈,全身要害堪堪出了楼天炎手爪笼罩范围。
楼天炎见贾琏小小年纪,竟然从自己爪底逃过,越发觉得受到挑衅,双爪连环,向贾琏攻来。
移山刀法大开大合,此地颇为空旷,贾琏展开刀法和楼天炎周旋起来。
贾代善说曾祖的师父曾说过做个好人,才能发挥刀法的最大威力,贾琏听候虽然心中略有感触,却体会不深。此刻陡迎强敌,贾琏被逼应战,展开刀法全神贯注和楼天炎展开搏斗。
高手相争,生死一线,若凭武力,贾琏只怕在楼天炎手底走不了几招就会落败。但他积两世经验,对危险有异常敏锐的感知能力,好几次都是提前感受到了下一步楼天炎出手的方向,提前举刀格挡,堪堪避过好几次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