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听了,觉得贾琏之言句句在理,半日才叹道:我自幼生长在中原,自认心智比你们中原人不差什么,谁知还是栽在了他手里。多谢琏二公子替我解惑,但函关先生见我大势已去,借故遁走虽然有些小人行径,也是人之常情。琏二公子为何觉得我会对你细说函关先生底细,让你赶尽杀绝?
说完,戴权定定的看着贾琏的眼睛,贾琏也瞧着他。戴权只觉越看越是心惊,贾琏如此年少,但其眼神中却尽是坚毅,看不到一丝慌乱,如此人才,就是戴权做了多年权宦,也是生平仅见。
事到如今,戴公公还要自欺欺人吗?凭你在皇上身边潜伏多年的心智,当真觉得函关先生只是为求自保而遁走,仅是小人行径?怕是戴公公不愿承认被人利用,自欺欺人罢了。贾琏盯着戴权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果然刚开始戴权眼神坚毅,听到被人利用四字却显得犹豫了。
贾琏乘胜追击道:戴公公为何甘为阉人,潜伏皇宫数十载,自然是有大抱负的。虽然先贤有云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但总有蛮夷不自量力,除了戴公公的故国西海国外,焉知没有其他异族觊觎中原?
若是函关先生实则是他国细作,戴公公几代过人筹谋百年,搜罗了多少亡命徒,豢养了多少杀手,戴公公又以不全之身在皇宫立足,才盗来的堪舆图,如今被函关先生席卷而空,戴公公居然只觉得是小人行径?真是可笑,你如此过失,于西海国而言,跟丢城失池有何区别?!你就是死了,魂魄都回不了西海国!
戴权被贾琏说得满脸通红,却无法反驳。是啊,他当初不就是杀了司徒玳离间了景和帝兄弟吗?各国细作为了刺探情报向来不择手段,难道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太监,真的给人做了嫁衣裳?
琏二公子当真好辩才,可惜堪舆图不都被追回来了么,可见函关先生不过是贪生怕死,却也非什么别国细作。戴权辩道。
贾琏嘴角微扬:欺人先得自欺,戴公公当真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这些堪舆图都是拓本,既是戴公公可以从宫中拓来,难道函关先生就不能再拓一遍?就算戴公公安排的心腹恪尽职守,日夜监视函关先生,但戴公公须得知道,中原之地,能人异士无数,有过目不忘之能者亦是有之。函关先生既有大才能,将这些拓本记入胸中,待得甩开戴公公安排的爪牙,再寻地方默出来,又有何难?蠢货,蠢货!百年筹谋,被人一朝窃取,戴公公不如一头碰死了干净!
不!戴权终于嘶吼起来。因他是打小入的宫,音调早就变得比一般男子更尖细高亢,这一声尖叫仿若优伶吊嗓子时候喊出来的,又尖锐又瘆人。
珠帘后头,也有瓷器相碰的声音,显是景和帝听到这些堪舆图传了出去,心中震怒。
戴权以前得景和帝信任,权势极大不说,还时常能接触军机大事。景和帝还算是个谨慎人,各处太监各司其职,戴权升做掌宫太监之后,便不再做秉笔太监相关的事。机密折子、文书、堪舆图等皆有专人管,其他人一律不准插手,这样出了问题,才好追根溯源;若是经手的人多了,便了泄了密都无从查起。
当然,因为戴权得景和帝信任的身份,还是叫他寻空子搜罗到一些堪舆图,虽然本朝地域宽广,戴权一时间没搜罗齐,依旧叫他寻到不少军事要塞的的图纸。这些堪舆图若当真被函关先生记在脑内带走,对朝廷而言,是极大损失。
一时间,公堂之上氛围压抑。三司众人哪个不知道这许多重镇关卡的堪舆图意味着什么?只是现在函关先生已逃,若是能追回来便罢,若是追不回来,只得一面传令让各个关卡哨所严家防范,一面抓紧将泄露堪舆图的重镇一一重新布防。
戴权惨叫之后,依旧喘着粗气,最终他一咬牙道:函关先生姓甄,自称纵横家王诩嫡派传人。王诩,便是后人说的鬼谷子,纵横家鼻祖,谋略大家,具经天纬地之才,自古便备受军政各家推崇。
原著中,甄姓人家出现过两家,一家是苏州阊门外的乡绅甄费;一家是金陵甄家甄应嘉,也是宫中甄贵妃的母族。可是甄函关是何方神圣,贾琏并未在原著上看过。
我初时怀疑甄函关乃是化名,也派人查过。甄函关是晋中人士,自幼聪敏好学,在晋中时候,上的都是学堂,向来是同窗中的佼佼者。后来学堂先生荐他参加科举,他也没去,再后来,便被我使人招揽过来,那时候,他也不过二十多岁。初时,我见他满腹智计,想到他年轻历浅,总疑心他是受人指使故意安插到我身边的。但几经试探,他也没有露出破绽,可说十几年来,都无可疑之处,我便没再疑心。
想来,天生聪慧之人古来有之,琏二公子才这点年纪就这番智计本事,那甄函关和琏二公子比起来,也不过是普通心智罢了。至于甄函关为我驱策十几年,不曾发现其有异心,那也是我有眼无珠,故而有此下场。戴权感叹道。
戴权是景和帝身边的掌宫太监,入宫时不过十多岁的小内侍,那时候被分到东宫,就一直在景和帝身边服侍,也是因为打小就用的人,才瞒天过海几十年。戴权自己能隐藏那么久,自然有一番本事,有本事的人,往往过于自信而将别人都不瞧在眼里。戴权善潜伏,不想被他人在身边潜伏十几年。自古以来,淹死的都是会水人。
问清了甄函关的来龙去脉,袁章又传来画师,按戴权和阿曼之言,画了甄函关的画像,分发到各处通缉。
自此,这桩横亘数十年的大案才全部水落石出。即使戴权不肯吐露阿曼的身份,景和帝也很快查清了。不独西海国在本朝有细作,朝廷也派了细作去西海国。西海国王有几子,几子留在西海国,第几子久不露面,很快就能核实。
最终,戴权、胡博达判剐刑,被捉拿的杀手尽数问斩。暴王当初谋反虽然是被戴权所蒙蔽,但到底走上了不归路,依旧圈禁。但是景和帝特赦了暴王独子司徒瑁,将其贬为庶人。
这桩案子定下之后,次日景和帝就颁了圣旨,赏赐本次办案中有功众人。其中,贾琏的赏赐自然不会少。若非贾琏实在年幼,景和帝都想给贾琏封爵了。
新任掌宫太监徐元带着人前来颁布赏赐的时候,贾赦夫妻听说之后,自是喜不自胜。而贾母想起前日担心贾琏在公堂上说错话那番话,不禁有些脸红。好在贾琏说什么是贾母的嫡亲孙子,自家孙子出息了,贾母也是高兴的。高兴之余,又有些遗憾这等风光的不是珠儿。
贾琏的聪慧很快传得满京城皆知,外家窦充府上很快就派人送了礼物来,另有其他交好世家也送了礼,甚至有打听贾瑚、贾珠什么时候说亲的。
贾瑚和贾珠在江南应试,如今尚未回京。这些人家名为打听贾瑚、贾珠,实则打听贾琏,不过贾琏头上两个兄长一个长姐都未定,贾琏现下说亲又有些早,这些人家不好直接问贾琏亲事罢了。
这些小事贾琏全都未放在心上,真让他十几岁的时候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成亲,贾琏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想着再过几年,贾瑚成亲之后,自己便去从军,省得莫名其妙的就和一个初中生姑娘成了夫妻。
因是有人来打听,贾琏才略想一想亲事罢了,贾琏还因此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现在对贾琏而言,最重要的是贾代善的身体状况。也是因此,贾琏还亲自去问了骆太医两回。
骆太医和贾代善交好,自然知道贾代善宠贾琏,贾琏也孝顺祖父。见贾琏问起,骆太医叹了一口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公爷早年征战沙场,一来饮食就寝都无规律,劳累过度,年轻时候不觉什么,到上了年纪才显出来了。二来,国公爷身上有些积年老伤和旧疾,上了年纪,亦是越发拖累身子。若是国公爷能安心静养,配合饮食调理,许还无大概。只是国公爷这些时日总是劳碌不止,对身子有损无益。
贾琏听了,沉默不语。自从他穿越来之后,已经习武数载,越发肯定了所谓武术,其实就是最大限度的激发人体潜能。确实古代武术有些后世已经失传的格斗技巧能大大提高单兵作战能力,但是内力越深厚人越年轻,内功练到出神入化甚至可以返老还童这些,却是家的浪漫说法。贾代善除了以前受过外伤之外,用现代的话说,身上还有不少运动劳损。
骆太医没注意到贾琏在发呆。继续道:前些年,国公爷虽然繁忙些,身子保养尚可,怎么到了六月里就急转直下了?虽然这些时日,我已经尽力给国公爷调理,但是,许是我医术不精,收效甚微。
贾琏听了,苦笑一声道:谢谢骆太医。以后我会尽量不让祖父劳累的。果然贾代善是在贾琅衔玉而诞后,从进宫到带护龙卫到昌和玉器铺救人,然后复又进宫向景和帝汇报案情,整整忙碌两日一夜开始急转直下的。
接下来的日子,朝廷依旧十分繁忙,因为有可能被甄函关带走了堪舆图,景和帝忙着调度各重要关卡、重镇的守关人,凡是被戴权盗过堪舆图的地方都要重新布防。
没隔多久,贾琏托覃越寻的名医也进了京。经其诊断,和骆太医说的也差不多,依旧是让贾代善静养。许是紧绷的弦松了下来,贾代善的身子反而垮了。这下,荣国府上下都慌了,急忙写信催南下赶考的贾瑚和贾珠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韩非子》
第49章
贾代善重病的消息传到宫中,景和帝还派徐元来赏过补品,也派了御医上门问过诊。
贾代善祖孙得了重赏,入宫谢恩的时候,贾代善正在卧床静养,是贾赦替父入的宫。景和帝在上书房见了贾赦父子,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当年扶持自己登上皇位的最得意两人,司徒燃被人挑拨走上谋逆之路,贾代善积劳成疾,卧病在床。当年那些金戈铁马还恍如昨日,转瞬间当年的三人都已垂垂老矣。
别看贾赦是荣国公世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到上书房,言行举止还不如贾琏坦然。父子两个行礼之后,景和帝赐坐,问了贾代善的情况,景和帝道:破军这些年当真辛苦了,你们回去告诉破军,让他好生养病,朕等他病愈回朝。
贾赦父子起身谢恩。回荣国府后,贾琏先去了贾代善房中,将景和帝的话转达了,才去了演武场。
现在贾家族学的孩子们都越发大了,贾琏本就聪明,自从之前教训过贾瑞等人之后,孩子们越发服他。且熬过了头几个月之后,每天训练也没那么难熬了,留下上骑射课的孩子都渐渐习惯了每日训练,哪一日不练,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但如此,现在贾家族学每日下午上骑射课的孩子跟那些不肯吃苦,只读书的孩子已经全然不同,不但个个挺拔结实,比起同龄孩子,长得也更高一些。也是因此,其他贾氏子弟,到了入学年龄送入族学的,也都再不怕孩子吃苦的,做父母的都愿意让孩子也上骑射课。当然,于贾琏而言,也希望更多心素正的贾氏族人多学些武艺、军事技能,他总觉得朝廷避免不了一场战争。
好在西海国细作一案了结之后,朝廷也没有什么军机大事。就是有关民生的防汛、秋收等,也有其他部院料理,贾代善倒是真的得空调理身子了。
贾琏除了去族学上学外,每日早中晚三趟都去贾代善房里,陪贾代善说话、用膳。贾代善一来有名医调理膳食;二来贾琏出息又孝顺,不枉他疼爱十多年。因着心情不错,贾代善倒也恢复得不错,没过多久,又可以下床走动了。贾代善恢复一些后,贾琏也会每日陪贾代善到演武场散步,打打太极拳,如此过了大半月,太医都说国公爷身子有些起色。
贾代善荣养期间,景和帝已经下了口谕,荣国公不用上朝。贾代善这才静下心来,决定将自己的一生戎马的经验撰写成书。
因贾琏不忍贾代善过于劳累,和贾代善约法三章,让贾代善每日用在这上面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但是贾代善一代名将,写到忘我处如痴如醉,哪里肯中途停下。贾琏无法,刚开始每日替贾代善誊抄整理书稿,这样过了两日,贾琏依旧觉得贾代善过于劳累,便和贾代善约定,由贾代善口述,贾琏帮其撰写。
贾代善不忍拂孙子好意,便点头允了。贾琏可是现代社会的高材生,写过各类论文,将贾代善口述内容融会贯通之后,再述诸笔端,分出章回,添上句段,贾代善过目之后笑道:琏儿此番断句之后,果然意显自明。
自从贾琏开始帮贾代善撰书,便到族学告了假,演武场训练的事也交给了贾芸。贾芸比贾琏略小两岁,因其父早亡,入族学之后,十分上进,读书习武都颇为突出,在族学一众子弟中,也颇有威信。加之骑射课本就有师父,又是贾琏吩咐他告假这些时日,一切听贾芸的,演武场离梨香院又近,即使贾琏不去族学,贾家子弟的骑射课也没落下。
如此展眼两月,贾瑚和贾珠便回了京。古时交通不便,从京城到金陵送信,日夜兼程还足足走了一月;从金陵回京城,因为贾珠身子文弱,经不得赶路,耽搁了时日,倒走了一月半。
听说爱子风尘仆仆的回来,贾赦和贾政都早早的在荣禧堂等着了。
贾代善养病之后,素来爱清净,平日是极少来荣禧堂的,除了贾琏外,也极少让儿孙到梨香院请安。但是今日两房的长孙都回来了,贾代善精神也养得不错,便到了荣禧堂。
贾瑚和贾珠衣裳都没换,将行李交给小厮,便入了荣禧堂,双双跪下给贾代善磕头。起身之后,贾代善让兄弟两个坐了。贾瑚见贾代善瘦了不少,想起以前贾代善在演武场教自己兄弟习武的时候还健步如飞,心中略微发酸。
贾代善又问了两个孙儿一路辛苦,学业如何。这一问,贾珠脸色变黯淡了下来。原来,贾家的信送到金陵的时候,贾瑚和贾珠已经考完童生试的最后一门院试,贾瑚中了秀才,可以入学。贾珠县试、府试都过了,独院试没有通过,算作童生。
虽然小比被称作童生试,也并不容易通过,通常考试者,须发皆银者也不是没有,贾珠比贾瑚还小一岁半岁,今年刚刚十四岁,能中童生,已是十分杰出了,但谁叫贾瑚中了秀才呢?不但贾珠觉得此时当着许多人问他们考得如何是被削了面子,就是贾政也当场板了脸。
珠儿,你虽比你瑚大哥小了一岁,但是你瑚大哥一日只读三个时辰的书,另外三个时辰练习骑射,你每日读书六个时辰不止,算来你读书的时候可比你瑚大哥还多,怎么你瑚大哥中了,你倒没有?贾政语气颇为不悦的问。
贾珠今年十四岁,少年人正是好强要面子的时候,本就觉得自己花在学问上的时间比贾瑚多,学得比贾瑚刻苦,这次小比输给贾瑚满心的委屈,正是要父母安慰的时候,哪里经得住贾政这样当众教训。贾瑚立刻就黑了脸面。
贾代善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打断贾政的话道:珠儿刚回来,舟车劳顿,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来给长辈请安,你做父亲的不知道问问珠儿路上可还顺泰,倒一开口就是教训。你也不打听打听,十四岁自己考上童生的能有几人。这次没有考上,下次再考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