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听了,点头道:琏儿此言有理,现下戴权在大理寺天牢,不怕他逃了,咱们现在有的是时间从青山县查起。
有了着手方向,事情就容易得多了。于是贾代善又谏言,暂时撂开戴权一案,从胡家庄的杀手灭门昌和玉器铺审起。刚开始,胡博达什么都不肯招,景和帝直接派人去严查了胡家祖上的发家史。
这一查,便由不得胡博达不招了。当年太|祖得国后不久,天下未定。盐铁两项也未纳入朝廷专营。青山县有一座矿山,盛产铁矿石。胡家为图暴利,曾卖给常安王不少兵器。
但是胡家祖上做事十分谨慎,不但每次和常安王来往都十分小心,后来常安王谋反事败,胡博达祖上还烧了所有和常安王来往的证据。因为胡家在青山县乐善好施,向来口碑极好,又无人知道他们与常安王的瓜葛,便没有受常安王一案的牵连。
常安王事败之后,景和帝吸取教训,将盐铁两项收归朝廷专营,要做这两项生意的商户人家,须得到官府买铁引、盐引,如此一来,做这两门生意的会少了许多进项,刚开始,全国许多商人也是不愿的。这胡家便是第一批主动支持朝廷发放铁引的富商。也是因为胡家曾大力支持朝廷,五年前虽然也曾查过胡家,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只是常安王落罪之后不久,胡博达祖父病故,胡家由胡博达父亲继承。突然有一日,有人找上胡父,将其父与常安王来往的证据摆到了胡父面前。若是这些揭发出来,胡家便是常安王余党了,胡父为求自保,答应了对方的条件,以行善为名,替对方豢养杀手。同时,若谁对胡家有威胁,对方也会替胡家杀人。
就这样,胡家出豢养杀手组织的银钱,杀手组织为胡家提供保护,扫清生意上的障碍。
审完了胡家,二皇子府的管事段达的事也清楚了。二皇子府的管事段达是个走镖的镖师,镖银被劫之后,投到了胡家庄,后来又通过悦来牙行进了二皇子府。
镖师做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只要镖师是全力护镖的,即便镖银被劫也是由镖局赔偿大头,镖师赔小头。所以段达进二皇子府的时候,只是说自己不愿再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他因失镖确然赔尽了这些年赚的银子,进王府为奴也算来历清白。
在胡家庄被擒的五皇子府老管事叫吴贵。吴贵是五皇子的亲信,当年忠顺王还得势的时候,有时候也通过五皇子府和胡家庄联络。而来往于五皇子府和胡家庄的人,正是吴贵。后来忠顺王被圈禁,五皇子歇了取大哥而代之的心思,吴贵也再未出过京城。
直到两个月前,吴贵在五皇子府病逝。原来,这吴贵练就一身龟息功,在五皇子府病逝,下葬之后才出逃的。至于吴贵为何要逃,吴贵自辩道因为知道五皇子太多的秘密,怕有一日被灭了口,所以干脆想办法一走了之。这理由表面上也说得过去。
案子审到这里,表面上看胡家庄灭门昌和玉器铺;五皇子府的管事外逃;戴权妄图挟持皇长孙是三个独立的案子,各自可以分别结案。但偏偏谁都知道这三个案子一环扣一环,实则有紧密联系。只是胡博达也好、戴权也好、吴贵也好,都咬死了口供,案子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贾琏将胡家庄、五皇子府、戴权、景和帝全都写在纸上,将几人用细线连起来,批注上关系和其中一环发生改变后会出现的后果:
如果贾代善一门心思去查胡家庄的案子,去了青山县;那么戴权会在京城伺机刺杀景和帝;然后戴权设法将和胡家庄用一样软甲、一样兵器的杀手送给朝廷;朝廷就会疑心谋朝篡位的是五皇子;太子不会与五皇子干休,五皇子是冤枉的,必然誓死反抗;其他几位亲王和朝中有实权的文武百官也会慌忙中各自下注站队,那么渔翁得利的人是谁?
贾琏双眼一亮,突然抬起头来道:我知道啦!
作者有话要说:加加更,我难道没加吗?每天都是两章的字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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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贾琏取出火折,将字纸烧了,见边角都燃尽了,才起身出来朝小书房走去。刚出自己的院子,就见贾代善屋里的传话婆子来了:二爷,老太爷让您换了衣裳跟他去刑部。
贾琏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急忙换了衣裳。
到了车上之后,贾琏问:祖父,我去刑部做什么?
贾代善道:皇上口谕,也让你去旁听。说完,贾代善又抚摸了一下贾琏的头道:琏儿别怕,一切有祖父。
贾琏摇头道:琏儿不怕。顿了一下,贾琏又道:祖父,千金裘皮货铺在京城多少年啦?
贾代善听贾琏问起千金裘皮货铺的事,就知道贾琏也在揣摩案子,于是道:没有百年,也有好几十年了吧,据我父亲说,当初他们领兵打到京城的时候,这铺子就在了。
贾琏嗯了一下,抬头问:祖父的意思,这铺子是前朝的时候就在的?
贾代善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应当是前朝就在了,不过具体多少年,还要户部查过才知道。琏儿怎么问起这个?百年老字号也多的是,即使铺子开得久些,也做不得证据的。
贾琏点头道:琏儿明白,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顿了一下,贾琏又问:祖父,等会儿公堂上,我能说话吗?
贾代善神色肃然的道:能的,否则皇上口谕传你去做什么?
贾琏侧头看了一眼贾代善,见贾代善满脸的担心,开口道:祖父不用担心我。
贾代善笑了一下。从他不打算隐瞒贾琏的本事开始,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因为最近要查昌和玉器铺灭门的案子,景和帝让江大虎暂时听命于贾代善,但是江大虎怎么说都是景和帝的人,贾代善没有在江大虎面前隐瞒贾琏的本事,也就相当于没在景和帝面前隐瞒。加之那日在皇宫捉拿戴权,贾琏出力不少,贾琏展露头角,也在情理之中了。
可是他担心贾琏吗?贾代善自问是担心的。贾琏今日出头,表面自然是风光无限,背地里,却也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承受他这个年纪原本不该承担的压力。
为了谨慎起见,祖孙两个没在车上谈案子的事情。贾琏只是拉过贾代善的手,写了外族两个字。
贾代善感知到贾琏写的两个字,身子一僵,侧头看着贾琏。贾琏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贾代善初时只是将此事往几位皇子身上想。常安王之乱事,几个邻国确实犯边生过事端,但是都被本朝平息了。经历常安王之乱之后,景和帝休养生息,本朝国力越发昌盛,当初几个战败的邻国,也相继和本朝订了谋约,自那之后,本朝再未起战事,算来,也小三十年了。
承平日久,人们往往会忘了危险其实就在身边。如果挑起皇上对诸位皇子的猜忌,如果诸位皇子为求自保当真起兵,如果本朝再次内乱,毗邻番邦真的会继续甘心纳贡吗?
自己尚且敲打了儿孙,叫他们不可废了长幼有序的规矩,不可让别人趁虚而入。而本朝呢?偌大一国,富饶繁盛,觊觎的人岂非更多,等着趁虚而入的人岂非更多?
贾代善想了一路,不自觉的出了一身的汗,车子已经到了刑部。贾琏跳下车,扶贾代善下来。
祖孙两个到了刑部,见刑部尚书袁章、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御史都到了。贾琏首次见几位大人,一一行礼之后,在贾代善下首坐了。
又等了一阵,有内侍高宣皇上驾到!刑部大堂上众人忙起身相迎。
景和帝道了免礼,走到珠帘后座了,刑部尚书袁章宣布升堂,又有衙役将人犯戴权、胡博达、段达、罗堪并千金裘皮货铺的一干人等全都押上大堂;另有二皇子司徒礡,五皇子司徒碧因为卷入此案,也到了堂;还有昌和玉器铺仅余的少东家郑盛因是苦主,也到了堂。但因司徒礡和司徒碧是亲王之尊,免于押解,已在一旁安排了椅子让二人就座。
升堂之后,袁章惊堂木一拍,衙役杵着杀威棒高呼威武之后,袁章才开始问话。
刚开始,众人依旧是那一番说辞:二皇子司徒礡对家中混入细作的事全然不知,当场便喊对段达要打要杀。
段达又辩称自己只因当初得了胡善人的救助,入了王府之后并不曾做坏事。
贾代善早就将当年自己查到的事和袁章通了气,于是袁章问:五年多前,你曾有过一连数日日日同一个时间去隆盛银楼,是所为何事?
段达道:回老爷的话,那时候我入王府已经有了些时日,也得大管家器重,给了个管事的体面差事。那时候我得了胡善人的信,说让我去隆盛银楼找掌柜的取东西,我一连去了七日,每日隆盛银楼的掌柜都给了我一包金银锞子,其他什么也没说。后来没过多久,隆盛银楼就人去楼空,不但换了掌柜,连做的生意都换了。略顿一下,段达又补充到:青天大老爷明察,我将那年在隆盛银楼取的金银锞子都带来了。
说着,段达捧出七个小包袱,果然每一包都是富贵人家打发人用的金银锞子,丝毫瞧不出奇特之处。
袁章又问胡博达,段达之言是否属实,胡博达眼皮一耷拉,他没想到朝廷连这么多年前的旧事都翻出来了。官老爷,我胡家庄生意做得大,和这个银楼那个银楼有往来,也不是什么特异事,我哪里记得那样清楚。
贾代善和贾琏看了段达捧出来的那七包金银锞子,才知道当年忠顺王为引贾代善怀疑二皇子,用段达做鱼饵钓了七日的鱼,幸而覃越不曾上当。段达不过是一枚低等棋子,甚至被利用了都不知道,若是让他钓出了覃越,于贾代善而言,损失就太大了。
袁章又问了段达几句,大理寺卿等人都料定段达不曾说谎,便暂且将二皇子府的事放在一边,又问吴贵缘何勾结胡家庄,又假死潜逃。吴贵依旧是那番因为以前替五皇子办了许多机密事,怕被灭口,所以潜逃的话。
贾代善突然道:袁大人,本官是否可以问人犯吴贵一句话。
袁章道:荣国公请问。
贾代善才转身对吴贵道:人犯吴贵,官府从胡家庄起来的证物中,有不少五皇子和胡博达来往的信件,你既说你你替五皇子做了甚多机密事,这些信可是你去送的?
吴贵答道:回老爷话,是草民送的。
贾代善点了点头,继续问:当初五皇子与胡家庄来往,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送信之人?
吴贵心道:若是我答还有其他人,这荣国公必是要追问为何别人不逃,单我逃了;五皇子也要出来指证我说谎,实则并无其他人。于是吴贵道:回老爷,此事机密,草民未曾见其他人替五皇子去胡家庄办事。
贾代善一点头,声色俱厉的道:大胆吴贵,公堂之上,胆敢胡言乱语隐瞒朝廷命官。你既说你是担心五皇子杀人灭口才逃的。但本官看起来的证据,五皇子府已经五年不曾和胡家庄联络,为何你五年来一直不逃,偏偏于三月前逃了!
吴贵心下一惊,面上却哭丧着脸道:国公爷,我们做下人的,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又不敢过多过问主子的行事。刚开始主子不派我去了,我只当这些时日没什么要联络的,后来一年、两年不派我,我就猜主子是不是和胡家庄撇清关系了,但心中又希望主子只是暂时用不着胡家庄。这一年年下去,就过了五年,时间越久,我心中越慌,总觉得主子既是和胡家庄撇清了关系,自然不想有人知道主子以前起过什么心思,我就是嘴巴再严实,也比不得死了对主子更有利,因我越想越怕,终于熬不住才逃了。
贾代善恍然大悟状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吴贵见贾代善信了自己的说辞,略微放下心来。贾代善接着问道:五年来你都没再替五皇子去胡家庄送过信?
吴贵忙道:回国公爷,草民不敢扯谎,再不曾去过。
贾代善冷哼一声,道:胡说!五皇子之母和暴王之母同出吴家,叔侄两个格外亲近,与他人不同。分明是五皇子见了暴王被圈禁后,行事越发警惕,你后来到胡家庄送信,想来是胡博达看过之后就烧了,故而这次胡家庄被查抄,你才被一起捉来。你为了忠心护主,编出什么假死的谎言,是为了替五皇子遮掩他依旧暗中行谋逆之事的事实!
吴贵听了大声喊冤,五皇子司徒碧也站起身来道:贾代善,我敬你是父皇亲封的荣国公,对你一再容忍,但本王亲王之尊,也不容你空口白牙的污蔑。
一时间,公堂上乱作一团。五皇子不忿贾代善污蔑自己,吴贵又坚称自己和戴权并无联系,其他官员见了刚才吴贵听到戴权两个字神色微变,也知道吴贵和戴权必有联系,忍不住窃窃私语。
袁章将惊堂木一拍,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五皇子知道景和帝也在垂帘旁听,才忍住心中怒气,勉强坐下,依旧对贾代善怒目而视。贾代善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景和帝微微皱眉,在胡家庄抓住吴贵之后,他曾在上书房召间过贾代善,当时他就觉得五皇子应当早就息了心思,贾代善也深以为然,怎么此刻贾代善又将矛头指向了五皇儿?
贾琏坐在贾代善下首没动,心中不由得给祖父鼓了个掌。贾代善真是个杰出人才,算来他虽然是官二代,但也是爆发之家的二代。家族谈不上什么底蕴不说,当年贾源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想来也没什么心思用在贾代善身上,贾代善却能根据形势将各种计策信手拈来,运用炉火纯青,说是天才不为过。这吴贵怕是中计了。
果然贾代善紧接着就问:吴贵,这五年来,五皇子府和胡家庄来往信件,是否都被你烧了!
吴贵自是矢口否认,贾代善突然道:那你烧的是替戴权送的信件!
吴贵微微一愣,急忙摇头道:国公爷这话怎么越说越离谱,草民在五皇子府做事,和戴公公并不熟悉。
可是他再怎么矢口否认,那一愣神也落在了堂上众人的眼里。戴权双膝已经被敲碎,故而没有跪地,而是瘫坐在堂上的,听了贾代善这话,也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恢复了常色。他就是行刺皇长孙那一条罪名,已经是死罪了,贾代善是否能审出其他人,与自己还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