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亦是如此,等到再度睁开眼,竟发觉身处红纱幔帐之中,四下暖风微醺,如一夕春至。琴曲声再度响起,回旋在夜幕与红纱幔帐之间,哀怨凄绝,经久不散。花朝来时,青黛几多愁;花信去时,朱颜难如旧。细想来,皆是倾城白骨,红粉骷髅。只是这一回,吟哦之人不再是般若鬼母,反而是个男人。这声音,陈川再熟悉不过。陈川拨开层层幔帐,转身环顾四下,循着不绝如缕的琴声找去,直到站定在一方朱漆拔步床前。这床榻之上,雕的尽是各色交丿合之姿,惟妙惟肖,堪称精美绝伦。透过朦胧红纱帐,陈川隐约窥见司烜的身影乌发自肩头散落,身上未着寸缕。一时之间,气氛暧昧到不可言说。陈川呼吸渐重,犹豫一瞬,终归撩开床帐:司烜,你还好吗?那人闻声而转。露出面貌来陈川惊呼一声,连退三五步,俨然被吓得不轻:怎么会这样?不知何时,司烜也化作半面白骨的相貌。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玩意儿,这是挖空我的想象力☆、三十二、红粉骷髅三十二、红粉骷髅都是肉身色相而已。司烜顶着半面白骨问他:我若当真变成这样,你还会真心爱慕吗?陈川,你能堪破这一层皮相吗?如若是你,我不在意。陈川唇角忽绽笑颜,探身亲吻司烜那半面白骨。下一瞬,白骨生肌,司烜容貌恢复如初。但我不喜欢试探。陈川捏住他下颔,沉下脸来,认真地说,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不行。司烜叹息,眸光渐柔:我对你从不曾心存疑虑,但却忍不住想要试探。神明甚至有些苦恼,坦言告诉他:凡人的情感太微妙,我能洞穿你的想法,却捉不住瞬息万变的情愫。陈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第一回谈恋爱的火神,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多区别。也许是因为活得更长久,心思更细腻,甚至还会患得患失地苦恼。不要想这些。 陈川亲吻他的额头,心里一旦有感情,患得患失就在所难免。很多时候,我也同你一样。你不会背弃我的,对不对?司烜捧着陈川的面颊,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颇有几分气势凛然。陈川如是回答:我说过很多次,甚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过毒誓。好一对野鸳鸯!二人说话之时,忽闻门外一声断喝。陈川撩开床帐,看见无数火把在窗外攒动,不知什么时候起,这里就被人包围了。是幻境。司烜提醒道,我们还在般若鬼母的幻境里。陈川刚要回话,发觉已经有人把火把丢进窗扉里,只一瞬间,大火沿着幔帐迅速流窜开来。灼热的温度并非儿戏,陈川试着用手一撩,发觉痛意分明:既然是幻境,为什么会受伤?这就是阴山瑶琴所营造的幻境人和物都是幻觉,伤害却真实存在。司烜一掌破开侧窗,拽陈川逃离,快走,这里不能久留。般若鬼母说,要我们帮她做一件事。难道这件事,就隐藏在幻境中?陈川实在想不明白,她既有事相求,为何还要害人。司烜摇头,也是不解其意:这女人常年隐居深山,心思诡谲难测,谁晓得她在耍什么花招。陈川与司烜奔走在雪地,忽然脚下踩空,当即就要坠入陷阱。好在司烜敏捷,紧握陈川手腕,才止住他下坠之势。陈川回眼朝下一瞥,不禁心惊胆战。陷阱里,尖削木榫林立,如果掉下去,当即就要被戳成筛子。抓紧了。司烜紧攥陈川手腕,试图拽他上来。但也正是因为此事耽搁,追杀他们的人终归赶上来,举着火把将二人团团围住。燃火的箭矢声破风而来,直刺往司烜拽住陈川的那只手。火苗灼上他的手背,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却在落到陈川身上时,飞速流窜开来。陈川低骂一声该死,施法灭火,拼力挣扎上来。司烜见他手背已起了一片燎泡,蹙眉不展,当即为其疗伤。众人见他们如此亲昵,顿时义愤填膺道:好一对贱人,竟敢私奔!难道这是般若鬼母的往事?陈川环顾四下,只见他们衣着古朴粗糙,不似今人,旋即恍然大悟,那么,我们此刻是在亲身回顾她的生平往事?她的生平往事,我曾有所耳闻。司烜冷眼望向高呼的人群,与陈川低声说道,据说,她生前曾是族中巫女,有贯通阴阳之能,本应一生奉神。但不知为何,她竟选择与罪奴私奔,最终死在酷刑之下。她生前灵力超群,死后怨魂不散,一夜血洗全族。尔后,在北芒山中修行百余年,修成邪神,信徒奉其为般若鬼母。原来般若鬼母生前,竟是如此凄惨。陈川暗自惊心,又不免连道这群人愚昧:他们难道是疯子吗,竟对一名女子下毒手?都是道听途说,百年时光飞逝,真相早已无法探寻。 当务之急,是先破开幻境迷阵,司烜只说道,般若鬼母在考验我们,如果我们走了她当年的路,大约就再也出不了幻境。二人说话之间,又闻数声高呼,说的皆是要将他们烧死。这对贱人应施火刑!轻视神明,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对,烧死他们,必须烧死他们这群人一面高呼,一面挥动火把,好似在举行一场狂欢盛宴。司烜本不屑与这群人周旋,当即要教其血溅三尺。谁知火神的咒法竟无法伤他们分毫,不仅是他,连陈川的摩罗金刀都失去作用。长刀刺在一人身上,就似刺入光影中,陈川惊愕地发觉,这些人根本没有实体。这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他们无法伤害阴山瑶琴所创造出的投影,但那些影子却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们受伤。慢着!人声鼎沸中,忽有一人高呼,紧接着,一切嘈杂化作无声。一名老者朝他们缓缓走来,在人群的簇拥下,站定在陈川与司烜跟前。陈川看见,那人头戴羽冠,身着长袍,那威仪的模样俨然是部族头人。他站定在陈川跟前,送来一把骨刀:你愿意弥补所犯下的大错吗?陈川提防地看着他,警铃大作,不敢轻易应话。头人又望向司烜,喝问道:你知道背叛神祇,与罪奴私奔,会遭到怎样的刑罚吗?司烜毫无惧色,甚至含着笑,不急不缓地问:哦,怎样的刑罚?事到如今,你还在执迷不悟吗?这些人似乎看不出司烜与陈川不是他们的罪人,誓要逼死其中一人,你愿意用这把刀割下罪奴的头颅吗?不可能。司烜并不知道,此时的他与当年的般若鬼母做出的,是同样的选择。头人恨他朽木不可雕,不再多费口舌,转而与陈川道:你与他,只能活一个。割掉他半张脸,献上他的面皮,你就能活命。司烜抬眼望向头人,神情好似看戏一般,笑意中都是谐谑。那么,生死跟前,陈川又会作何选择呢?很诱人。陈川接过骨刀,仔细端详半晌,蓦然松手,任由它坠落在地上,但我不会背弃他。你!头人想要怒骂,声音却戛然而止,气急败坏的面容仿佛凝固成蜡像。很快,人影散尽,连火光都纷纷熄灭。陈川正茫然恍惚着,忽闻一片死寂中,传来女人哭嚎的声响。那声音哀怨凄厉,满含怨愤,近乎声嘶力竭。幻境还没散,过去看看。陈川说罢,与司烜往声音来处搜寻。二人赶到近处时,女人已经声嘶力竭,哭声都似拉风箱,预示着她命不久矣。司烜拽着陈川躲在暗处,指着不远处说道:这才是般若鬼母的从前。陈川定睛一看,方觉触目惊心躺在地上的女人半张脸都只剩白骨,空瞪着一只眼,仿佛鱼目般浑浊。昔日的族人化身成泯灭人性的兽类,前仆后继地涌上前去,用刀割下她身上皮肉。他们不认为这是罪丿恶,在恣意的狂欢里,每个人沾得满面、满手鲜血。曾经的巫女受尽千刀万剐的折磨,仿佛飞雪从云端坠落,化作脚下沉溺。而她曾经真心爱慕的罪奴,正呆如木胎泥塑地站在一旁,没有阻止,更没用豁命相救。陈川怒不可遏,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司烜阻拦:都是幻象,都是前尘往事,你阻拦不了。天将明时,一场饕餮盛宴终归落下帷幕。那名罪奴亲手抬起气若游丝的女人,将她推入布满木榫的陷阱。木榫刺破皮肉,扎碎骨骼,钝响声回荡在黎明前寂静的山林中。为了活命,他亲手杀死了曾经山盟海誓的爱人。人群已经归去,陈川率先赶到陷阱边,只看了一眼,便紧锁眉宇转回身去:不要看,结局我们已经知道了。司烜依言驻足,光凭想象就能知道,女人的死状不会太好:生死跟前,她的爱人最终还是背弃了誓言。陈川叹息:人都是有私心的,谁都不能例外。司烜看着陈川,一字一句都说的分外认真:你也是?我也是,我希望能独占火神,这就是私心。陈川坦言说道,其实你也有。司烜挑眉,意味深长地问:我也有?你屡次三番饶恕我的罪过,难道就不是私心了?陈川突然耿直起来,说破司烜的心口不一,你说过,神明应当视生灵如一,可独对我网开一面。他的语气里不无得意,司烜无可奈何:你看看,这就是我纵容你的下场。他们正说着话,又闻一声瑶琴响,幻境散尽。般若鬼母端坐在骷髅宝座上,手中拨弦,一只眼直勾勾望向陈川:你比我想象中更坚定。陈川看着她手中法器,只想借来一用:事情已了,我们能否借来阴山瑶琴?我的琴只杀背信弃义之人,你们不是。般若鬼母挥袖,只见那阴山瑶琴凌风而起,直送入司烜怀中,生死跟前,这世上终归还是有人会选择不离不弃。司烜接入怀中,信手一拨,便听闻幽咽清音:多谢。我素来恩怨分明。你们了却我一桩心愿,我自要报答。阴山鬼母起身,离开她的骷髅宝座,缓缓走向远处,我孤守北芒山八百年,只想看见有人能在生死跟前不离不弃。每年都会有部族献上一对爱侣,只可惜,百年来无人能走出试炼幻境。陈川看见,阴沉沉天色渐明,昭示般若鬼母怨愤渐散:我们带走阴山瑶琴,你将如何?自是再寻别的法器。般若鬼母驻足,转过半面骷髅的脸来,打量陈川半晌,可惜了那半张白骨脸放在眼前,陈川仍深感可怖:可惜什么?可惜如你这样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般若鬼母说罢,转身离去,留下一路轻叹。陈川惆怅不已,幻境中惨烈的景象历历在目,陈川暗自想着,如若在现代,她应当过着富足安宁的日子。而在这里,悲惨的命运早已写定。我们先回一趟摩罗城底下宫殿,将阴山瑶琴藏好。司烜抱琴而来,与陈川道,我实在信不过崇炎。好倒是好,只是陈川终归问出心中深感狐疑的事情,你怎么总唤他的名字?司烜不解,不知陈川又在纠结什么:他本名就叫崇炎,为何不能唤名字?不好,别人都叫他巫燧,唯独你叫名字。陈川说话时,有几分酸溜溜,好似含了颗青梅。一个名字而已,你酸什么?对此,司烜先是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渐趋明白过来,再者,巫燧是尊称,我又怎能如此称呼他?原来如此。陈川狐疑很久的事情,终于得到真相,心底的那点小疙瘩也算是解开了。他展颜一笑,揽着司烜肩头,去往摩罗城的方向。司烜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阴山瑶琴,与他一同归去。【达成成就:互通心意,不离不弃】【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度25%,获得经验值:200,主线剧情已发生变动】【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6000,累计攻度值:60】☆、三十三、八极百炼镜三十三、八极百炼镜自摩罗子民迁徙以后,城地下宫殿再无人问津。陈川与司烜重回旧地,看见的是满地狼藉。巫燧将摩罗城子民屠戮殆尽,如今,只剩阿琥与云乔躲在雪山下的山谷里。陈川又想起阿琥的妹妹,那个才十岁出头的少女,也死在银戎祭司的刀刃下,长眠在冰雪里。所以,陈川不可能原谅巫燧,哪怕他真的有所谓的苦衷,也抹不干净手上的鲜血。司烜见陈川眸光渐沉,有恨意与痛惜藏在眼底,出声提醒道:你身体中噬心蛊尚有残留,不可大悲大痛。噬心蛊许久没发作,陈川几乎忘记它的存在。经得司烜一提醒,他才渐趋放缓心神:我先将阴山瑶琴藏入梵笙的墓室。那里设有禁制,诸神退避,司烜不能进入。陈川接过琴,方要进去,却又被司烜唤住:到了墓室里,也不要动怒,不要悲戚。好。陈川一口应下,转而走向墓室。知晓前尘往事后,再看墓室中的壁画,陈川竟不知是感佩多一些,还是痛惜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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