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后不远便只剩黄沙戈壁,再往深处走,只能依靠骆驼与步行,凌自初实在是走不动了,岳霄便让燕阳留下照顾他,待凌自初恢复些许再赶上,自己则与沈清喻二人结伴,跟着商队朝萨尔莫罗前去。戈壁风景壮美,沈清喻却无多少心情欣赏,他忧心忡忡,连带着说的话好像都变少了。他们随行的商队只当二人是好友,沈清喻不怎么与他们交流,他不大听得懂那些人说的汉话,岳霄却是好奇,西域人生性豪爽,而岳霄酒量极佳,一来二去倒也他们口中问出了不少消息。这萨尔莫罗是这一代最大的商贸城市,城中汉商甚多,也有商会,这些汉商大多是一名姓顾的巨贾带来的。可也正因如此,城内人员复杂,诸多在中原难得一见的暴行,在此处倒是无比寻常。言至此处,那商队首领还开玩笑般指了指沈清喻,道:像他这样白白净净的小公子,到了黑市上,那可是抢手货。岳霄便也淡淡与他笑:他若到了黑市,谁敢对他动手,我就剁了那人的手。商队首领缩一缩脖子,像是不理解他话中的意味,只是嘟嘟囔囔道:中原人,真可怕。十数日后,二人终于抵达萨尔莫罗。岳霄在城门口与商队告别,本想去孟景在心中所说的客店寻他,不料方进了城,沈清喻眼尖,一眼便看见了已换做一副当地人打扮的孟景,在集市上搭了个摊子,正为一位当地大叔把脉看病。那摊子边上插了一柄旗子,写得是西域番话,沈清喻看不大懂,另一面却用小楷端端正正地写了汉医至此华佗在世几字,这沈清喻倒是看明白了,许是孟景觉着干等他们无聊,便干脆在街头重操旧业,生意倒还算红火,摊子前排了长队,而孟景身后还跟着一名岳霄派来保护他的山庄弟子,靠着刀柄昏昏欲睡,显然已对孟景的所作所为极为习惯了。沈清喻走过去时,孟景正用说得极差的番话夹汉话同那个人讨价还价,沈清喻不过听了一句,便知孟景是在狮子大开口,他一时无言,终于明白凌自初究竟是跟谁学来的精打细算见钱眼开。西域外风沙颇大,沈清喻学当地人蒙了脸,加之这些日子习武,不似当年病恹恹地总是佝偻着腰咳嗽,倒显得越发身姿挺拔起来,孟景乍一下没认出他来,见他挤到了队伍前头来,还同他说了一句极不标准的番话,沈清喻自然听不懂,于是孟景又切回汉话,道:要看病,到后头等着去。沈清喻哭笑不得道:孟前辈,是我。孟景吓得险些将手中的笔都丢了,他抬头一看,沈清喻便摘下遮挡风沙的面罩,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孟景却抢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甚为激动道:少主,您终于来了。眼见岳霄与沈清喻二人到了此处,孟景连摊子也不想摆了,遣散众人后收了摊,一面与沈清喻道:少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随老夫来。他带着沈清喻与岳霄二人回他在此处落脚的地方,一面讪讪解释自己方才在做什么事,道:老夫在此处等了数月,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沈清喻轻咳一声,道:我明白的。我们本在客店内落脚,可想少主你们赶到也需数月光景,便在外暂租了几间屋子。孟景道,好在此处汉人甚多,我们平日起居行动,也不算引人注目。从孟景所说之中,沈清喻得知这萨尔莫罗虽是西域城镇,却有不少汉商在此走动来往,而孟景信中所提到那位有溯阳花的富商,名唤顾祺祥,靠着将西域之物倒卖至中原发家,如今已是萨尔莫罗中最为富有的汉商了。谈话间,他们已到了孟景在此处租住的院子,岳霄派来的那些山庄弟子大多在此处休息。孟景请二人进了屋,西域没有茶,他便为他们倒了当地的胡酒,让人去为他们准备膳食,一面与沈清喻谈起这个顾祺祥。孟景也算调查了数月,多多少少得知了一些顾祺祥的身份传言,据称此人本是晋西人士,在江南一代发迹,贩起了私盐,攒了一小笔钱,被官府发现后便带着钱逃进了闽,干脆做起了拍花子。如此一段时日后,他靠着攒下的钱买了艘大船,出海到了外域,靠着买卖昆仑奴到富贵人家,赚了不少钱,自此便金盆洗手,说是不再碰这些行当,正正经经地做起了西域与中原的生意。可即便如此,据说他私底下还是不干净的,孟景也调查过数次,顾祺祥将西域的货物带回中原时,偶也会将西域中样貌生得极好看的胡姬带回中原买卖,一次只带一两人,却都是绝色,而他挑中的人大多都是金发碧眼,中原甚为少见,那些富商觉得奇特,便会花高价购买,实在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而因萨尔莫罗及周边数个城镇商贸繁盛,商人地位极高,与中原大不相同。顾祺祥是萨尔莫罗最富有的商人,故而在这一代拥有极大的权力。孟景原想这顾祺祥是个商人,应当可以与他做这一笔生意,他还算留了个心眼,以假名想方设法地联系上了顾祺祥,约在临近城镇的一家酒楼内见面,不想顾祺祥根本未来此处,只是令他手下一位姓严的总管带话过来,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孟景这一笔生意。当夜孟景从该城返回萨尔莫罗时莫名其妙遇上了劫匪,幸而身边有岳霄派去的山庄弟子保护,逃过一劫,再看那群劫匪,各个装备精良,实在不像是普通的暴徒。孟景不由生疑,觉得这一切过于巧合,写信回山庄之后,数月私下调查,隐约查到另外一事,也许与溯阳花有关。沈清喻不免皱眉,问:孟前辈,你发现了什么?孟景叹了口气。还是那些劫匪。孟景说道,他们看起来装备精良,不像是普通的劫匪,而且各个都不怕死,实在令人生疑。孟前辈怀疑那是顾祺祥的人?岳霄笑了笑,道,只要开了足够高的价码,选出几个死士并不算难。不是死士。孟景强调道,那绝不是死士。勇而不畏死是死士,可被砍了数刀却仍不觉得疼痛,甚至濒死之时还只想砍杀孟景,这已非常人之举。只是当时境况极险,那些人不要命一样想杀了孟景,山庄弟子为了保护他,不得不将劫匪尽数歼灭,没有留下什么活口,故而孟景一直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他们自己也伤了数人,退回萨尔莫罗休整,低调了一段时日后,见没了危险,这才重新露面行动。岳霄一时无奈,道:你既怀疑是顾祺祥想杀你,还敢在街上光明正大地摆摊看病?孟景讪讪笑了一声,道:顾祺祥这几日不在萨尔莫罗,我也是一时手痒沈清喻问:孟前辈,你确定是顾祺祥要对你下手?不确定,但很可能是。孟景说,那次遇到劫匪后,我们返回萨尔莫罗,不久便又遇到了怪事。据孟景所言,这次的怪事,并不是针对他们的,应该说,这只是一个巧合。他们回到萨尔莫罗之后,维持了一段时间的低调,而这期间,萨尔莫罗出了不少奇怪的事。起初是有人在街头杀人,犯人如同发狂,力大无穷,数人无法制止,直至力竭而亡,孟景远远地看过,觉得那人像是为药物所控,可究竟是何药物,后续如何,他们就全不知晓了。当地官府与顾祺祥手下的商会交之甚密,孟景担心自己调查这件事会引起顾祺祥的注意,从官府处自然得不到任何线索。而他当时已闲来无趣在萨尔莫罗街头摆起了看病摊子,他本就是神医,来找他看病的顶多也只是些小病小痛,他很快便在当地有了不小的名气,机缘巧合下,不久后竟有人带着发狂的病人来找他诊治。此症古诡,哪怕是如孟景这般的神医也从未见过,他起初只能判断是误服了何种药物,才导致了这人的癫狂,而他向病人亲属问询时,得知此人尚且正常时,曾去过顾祺祥名下的销金窝。此处不禁赌,也不禁打斗,顾祺祥便以此为契机,在萨尔莫罗造了一处极大的销金窟,从美酒佳人,到各式赌场,甚至以人命相搏的斗场,无一不有。事情牵扯到了顾祺祥,孟景便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钻研数日,总算找到了缓解此症的解药,他也根据药性猜测,能致人发狂的古怪药物,也许就是溯阳花。岳霄听他说完事情始末,倒还是愣着的,他挑眉道:溯阳花不是只有一株吗?能做出这么多药粉?还分给这种沾不着关系的人吃?这顾祺祥未免也太无私了吧?溯阳花若是培育得当,养出一片不是什么难事。孟景捋着胡子说道,只是我们要的,是生了许多年的,最初那一株溯阳花,其余对少主而言,只怕药性不足。岳霄又问:那些人吃了发狂,清喻吃了不会有事吧?有我在此,岳大侠不必害怕。孟景道,入歧本就是以毒攻毒的心法,越是至毒之物,对少主的帮助也就越大。岳霄干脆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那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顾祺祥只怕没那么容易,若依孟前辈所言,顾祺祥是个商人,若无利益可图,他不会去养这么多溯阳花的。沈清喻微微蹙眉道,孟前辈不过是想与他做个生意,他便派人要杀了孟前辈,若无深仇大恨,何必如此?岳霄顿悟:唯利是图之人的深仇大恨,怕是只有断人财路了吧?孟景说了这么多话,正是口渴的时候,他连喝了两杯水,方开口道:少主,具体要如何调查,老夫是帮不上忙了,不过,老夫也可为少主提个建议。沈清喻点头道:孟前辈请说。虽是查了许久,可如今能称得上是线索的,其实只有那一条。孟景道,若是要查,也该从那处查起。沈清喻尚未开口答应,岳霄却已微微一笑,道:美酒赌局佳人,岳某的确很期待。他话音未落,便见沈清喻略蹙眉看了他一眼,他只好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开,孟景不由发笑,起身到柜旁翻找片刻,从中掏出两包包得严严实实的药草,微微散出些独特奇异的香味,像是个香包,递到沈清喻手中。若是那处真有令人发狂的药粉,老夫怕少主会有危险。孟景道,这香料随身携带,便可解那药粉的毒性,少主,岳大侠,你们还是贴身带着较好。沈清喻当下便解下随身香包,将孟景给的草药换了进去,岳霄却还有些不信邪,微微皱着眉,问:真有那么可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清喻帮岳霄装好了香包,递到他手中,道,你还是带上吧。岳霄笑吟吟地接过沈清喻手中的香包,孟景还在场,他便故意凑到沈清喻耳边,道:清喻送我的荷包,那是定情之物,当然要戴上。这数月相处,沈清喻似乎也已对他的油嘴滑舌习惯了,听岳霄如此说,也只是挑起眉,回敬道:岳庄主的油腔滑调,的确无人能及。岳霄便也笑,压着嗓子低语道:沈少爷放心,岳某此生只对你一人油腔滑调。他收下香包,将其挂在腰间,一面道:这顾祺祥也算是个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了。沈清喻挑眉问:如何?自然是对他的这个销金窟岳霄拖慢语调,吟吟笑道,充满好奇。第25章他们毕竟刚刚才进城,正是疲惫不堪的时候,便稍稍修整了一日,打算明日入夜再行动。孟景口中顾祺祥的那处销金窟名唤缥缈间,取仙山之意,倒也是有天高的心气,此处入夜方开放,天明便打烊,名气之大,甚至连中原也有不少富商豪客特意赶来此处一掷千金。他们虽是来此处探查线索,却也需得装得像一些,便特意换了绫罗锦缎,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打扮来。岳霄本就是个潇洒不羁的性格,换了一身纨绔打扮,倒也显得人模狗样,像是个世家公子。只是他偏偏要做出一副暴发户的模样,特意寻了几个金戒指金额饰带上了,金灿灿地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沈清喻不免多看他几眼,略有些嫌弃地皱起眉来,问:你为什么要穿成这副模样?岳霄一怔,反问:关外富商不都是这幅打扮吗?沈清喻倒也一愣,思索起脑海中的关外商人究竟是何模样,犹疑道:关外富商是这幅打扮吗?你看我师兄的衣着打扮,还有他的刀。岳霄亮了亮手上的金戒指,说道,若不是此处太热,我倒真想搞件貂皮裘衣来穿一穿。沈清喻:沈清喻不大想与他说话。沈清喻倒是低调,沈府是武林世家,可在江南一代也有良田千顷,商铺数十,家业之大,虽不及富甲敌国,却也算是一方富户。而他不习武,父亲教了他如何打理家中事务,可那些事大多轮不到他来处理,他是端有一副君子风度,骨子里却难免也带了几分纨绔气性。他也不应考,在家中不过是读些风花雪月的闲书,附庸风雅地收一些文玩古物,虽鲜少真的去同那些富家公子哥们醉生梦死地胡闹,倒也知道真正的纨绔该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他根本不用去假装,他本就是个江南水乡的世家公子。他不过是拿了一方折扇在手中,看上去便已像是个少不谙事的公子哥。而此番他们是去打探,不宜佩刀,再说岳霄的那两把刀实在是太破了,有损他这幅关外暴发户的形象,便一致放在了孟景处,二人结伴一同前往顾祺祥的飘渺间。他二人走在一块太不搭调,山庄弟子为他二人赶车,到飘渺间外停下,便有人不住往此处侧目,像是想不明白一个暴发户如何同世家公子走在了一块,沈清喻尚且不察,岳霄虽注意到了那些人的目光,却也只是不明所以地觉得奇怪。他们进了飘渺间的门,毕竟是面生的新客,很快便有领路仆从拐弯抹角地来问他们的名姓。岳霄自称姓江,是关外商客,听闻飘渺间的大名,特意要来此处看一看,他说这几句话时故意带上了关外一带的口音,甚至颇为粗鄙地用了些关外人才懂的俚语,暴发户的形象他演的惟妙惟肖,浑身的铜臭味,倒连沈清喻都想要走得离他远一些。而沈清喻自称姓宋,他借了昔日相熟的一位富商之子的身份,说与岳霄是萍水相逢,对方说此处有个好地方,他便跟着来看一看,倒也不曾令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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