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撞倒在地的那男子叫孙明泽, 是来泗阳寻亲的。
方才被他们一折腾,钱也丢了,腿也伤了。
众人过意不去, 便替他在客栈里也安置了住处,且答应这几日帮着他找找亲人。
等安置得差不多时, 夜已深了,客栈中里其他人都休息了, 只剩下店小二坐在柜台前打着盹儿。
本来玩了一整天, 众人都疲累, 说好要各回各屋早些休息的。
可总有几个不安生的。
童锦芝把几人叫到她屋里, 接着便从房里的桌子上拿出一个蓝灰布包裹来。
包裹圆鼓鼓的,看不出来里头藏了什么。
只见她故作神秘地举着包裹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
“这到底是什么啊?”宋辰凑近。
白日里天气好, 几人去城郊的山里玩了一番。
那时就见童锦芝手里捂着个布包, 怎么也不愿给他看。
童锦芝冲几人一笑, 接着便见她翻开那包裹, 里头露出一把把圆嘟嘟、水灵灵的菌子来。
“今日在山上, 我见到好多婶子结队采这菌子, 想来应当是非常美味,便悄悄跟在她们后面捡了些。再说今夜逛了一夜,你们难道不饿么?我们不如去将这菌子煮了吃, 吃饱了再去休息,怎么样?”
泗阳的菌子,的确有名。先前刚来客栈的时候,几人便想一饱口福,只是那时小二说没到时候, 还吃不了,他们便只能作罢。
“可以呀!”翟永朝她使了个眼神, “正好之前在阳襄村时,还没机会能尝一尝你们的手艺,今日可有口福了。”
这话要是宋辰来说,那便是“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做呀!”
可翟永转着弯儿地夸她们,这倒是十分令人受用。
姜颂:“可我们上哪去做啊?”
“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厨房吗?小二睡着了,正好没人管我们。”童锦芝抄起包裹,拉上姜颂和范玉珍便兴致勃勃地来了如意客栈的后厨。
厨房里没人,几人熟练地生火、烧水、洗菜,没多久,就捧了一碗热腾腾的菌菇汤出来。
新鲜刚采的菇子,带着那么一股天然的鲜嫩香气。
她们端着碗出来时飘出来的那股子味道便已叫人垂涎了。
那一边等着的几个拿着碗猴急地涌上来。
这菌子的确鲜美,入口时更是口感香滑鲜纯,回味无穷。
便是方才嗤之以鼻的杨文楠都连着喝了两碗。
“每次我买些什么吃的,就属他意见最多。这就算了,临了他还吃得最香,你说他这人讨不讨嫌?”童锦芝悄悄附在姜颂耳边埋怨道。
范玉珍离得近,听了这话,也抬头去看杨文楠。
只见他此时正伸手去盛第三碗。
突然发现自己被几个姑娘盯着,他去拿勺的手突然一个急转,往空中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好大的蚊子。”
童锦芝:“……”
孙明泽的屋子就在童锦芝隔壁,半夜辗转未眠之时,闻见隔壁屋子传来的阵阵香气,肚子也不受控制地叫了起来。
也不知青云山今年招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的如此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若不是为了寻找鉴魔镜,他才懒得与这群废物打交道。
奇怪,分明早已辟谷,为何才来了人界一日,就开始对这些五谷俗物生出想法了。看来还是要静心修行,早些找到鉴魔镜的下落,才能回去与父亲交差。
这么想着,他坐起身来开始打坐。
夜尽天明,不知坐了多久,好不容易感觉到灵台终于恢复清明,孙明泽正准备躺下休息一会时,面前传来一声巨响,客栈的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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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幻竹这一天,居然又是自然醒来的。
本以为昨夜心事重重睡得晚,今日也该醒的得晚一些,哪曾想裴照雪的生活习惯竟然如此规律。
她坐起身来,望着窗外还不大亮的天色,头一次感觉到无可奈何。
再瞥一眼随意搁在床头的栀子花花束,完了,头更疼了。
不过既然醒了,再继续躺着也睡不着,她便想起来转转,于是稍作梳洗休整便出了房门。
这时候实在是早,家里没什么人声,估计都还睡着。
许幻竹闲庭信步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么走到了柳晔的院子外。
院门虚掩着,人好像出去过。
她心里怀着好奇,犹疑了片刻,也没多想便伸手推了门往里走。
木门被缓缓拉开,在安静的小院里发出陈旧的吱呀声。
这会儿的天色渐渐亮起,一点点晨光笼在院落里。
院中的老桂树下站了个人。
那人寻着她开门的声音慢慢回过头来。
“裴姑娘。”柳晔朝她颔首。
许幻竹卡在门边,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早啊,柳公子。抱歉,我忘了你住在这儿,打扰到你休息了。”
“不打扰,我早就醒了。”
柳晔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把扫把,他将东西搁在树下,看向许幻竹,“外头有些凉,姑娘要不要进屋坐坐。”
许幻竹今日绕到这里其实就是想看看,再靠近柳晔时,这脑子里的声音会否再次出现,好给她提点一二。所以这会柳晔邀请她时,她便十分爽快地应下,跟着他进了屋。
冉清怡应当还没来得及仔细收拾这院子和屋子,里头只有些陈旧简单的物件。
里头还温着一壶茶,茶香袅袅。
看来这人起得比她还早。
跟裴照雪的作息倒是相配。
许幻竹跟着在桌前坐下,柳晔递过来一杯刚沏好的茶水,“姑娘日日都起得这般早?”
谁大早上喝茶啊。
她接过茶杯,双手捧着,敷衍笑笑。
昨夜她想了许久,白月晏这人心思深沉,糊弄不得,两人才刚刚说好要培养感情的事,她若直接将他甩开,只怕不太好。
那便只能先这样与他相处着。
但柳晔这边她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若真按脑子里那声音所说,她还得花些功夫好好博取他的好感,才有出去的可能。
氤氲的热气里,她抬了抬眉,睁眼说瞎话道:“我们两尾鸟一族向来勤勉,白日起得早些,更能吸收些日月精华,有助修行。”
实际上,他们这一家子,除了裴照烟去姚新道学过两年法术,其余的,均是些绣花枕头,便只会些三脚猫的术法。
好在柳晔才刚来,对他们了解不太深,是以许幻竹便开始胡说八道,以期在他心里树立起一个良好的形象。
她想着,他这样的人,看上去应该会对努力上进的姑娘比较有好感吧。
柳晔闻言点点头:“姑娘说得不错,一日之计在于晨。”
许幻竹看向柳晔,他的年岁看着与裴照雪差不多大,但谈话间莫名觉得此人身上带了股老成持重的端肃威严之感。
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不过冉清怡昨日同她说过,柳晔的父母才身陨不久。
方才进来时又看他在树下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么一想,又觉得他这般性情也算的上合乎情理。
这么说起来,他应当是不大乐意同他们一起出去的。
于是许幻竹颇为善解人意地开口:“柳公子,我起先想着你初来青泸郡,应当四处去看看。所以昨夜便也没问过你的意见,便贸然邀你同我们一起去看花,若你觉得不舒服,那便不去好了。”
“劳烦姑娘替柳某考虑,昨夜初来青泸郡时,便觉此处风光秀美,今日托姑娘的福,有机会去看看,柳某乐意之至。”
许幻竹这才放下心来,这个柳公子整个人就……很有礼貌。
“那就好,我自从落水生病了以后,也好久没出去了,正好今日天气也不错,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
“姑娘的病可好些了?”
昨日听冉清怡提过,裴照雪前几日落水生了病,才醒来没两日。而裴照烟也是因为妹妹落了水,才从姚新道赶回家来的。
只是裴照雪落水转醒的日子,与他来到这地方的日子似乎是同一天。
他不由地留了几分心思。
“早就好了。”许幻竹朝着他摇了摇脑袋,发髻间的一只青雀簪子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轻摆。
这般雀跃灵动的模样,的确不像有病的样子。
也不像她。
他从未见她有过这般情态。
柳晔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那便好。”
“裴姑娘。”
“嗯?”许幻竹看向他。
他见她捧着茶杯却不喝又问她:“你很喜欢看花?”
“还行吧。就是看着它们努力生长的样子,觉得还挺美好的。”
裴照雪觉得养花麻烦,院子里光秃秃的。
但许幻竹的确喜欢。
毕竟人长了嘴,会欺骗,会说谎,但花不会,它只会默默地长着,春夏秋冬的,长长久久地陪着她。
“对了,柳公子,你可有什么喜好,或者有什么讨厌的东西?还有这院里是否需要再给你添置些什么?你尽管告诉我,我娘说了,叫你在这里不要拘束,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这姑娘当真热情。
柳晔周正的眉眼渐渐舒缓下来,“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是讨厌的,院里的东西也很齐备,不必再添置什么。”
“那行,你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和我说啊。”
许幻竹站起身,“谢谢你的茶,我就不打扰你了,一会儿要出门的时候我再来喊你。”
“好,姑娘慢走。”柳晔将她送至门口,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路口,这才回屋在桌前继续坐着。
桌子上,她用过的茶盏还盛满了茶水。
她一口都未曾喝过。
柳晔将桌上凉透的茶水泼在地上,杯子被他反扣在桌面上。
他又望向院子里的老树,嘴里喃喃:“许幻竹,你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