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陛下。甲士们单膝跪下朝程解意行礼,让出身后的通路来。程解意朝他们点点头,便进入这名为黄鹂愁雨的小楼,将帷帽放在一楼的挂架上,随后就踩着木质的阶梯蹬蹬上楼去。万秋声在最顶层,不知他是不是早已预料到程解意会来,好整以暇地等待呢。可程解意没想到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等走到了最高层里的内室时,却看到万秋声正阖眼闭目休憩。那慵懒华贵的男子侧卧在软榻上,脖子和肩膀处堆叠了两三个绸缎软枕,水蓝色的长发没有束起,而是如绸缎般自榻上落下倾泻一地。地上铺着大片蓝色的地毯,其上用金线绣着大片的木芙蓉。程解意初进门时,还以为万秋声躺卧在一树繁盛的木芙蓉上。见着万秋声正在睡,程解意也不好出声叫他。程解意想了想,便扭头坐在内室外的长廊上。一旁有侍女看见程解意居然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立刻慌张地找人抱着软垫与矮几并靠背,还有茶水与点心轻手轻脚地过来。等程解意被安顿后,坐着又暖又软的垫子,右手旁摆着矮几,上边放着凉气十足的琉璃茶,茶冻,还有一盘去尘的糖晶片,而程解意的左手边不远处,则放着一个木质的小几,上边放着一台只有人手掌大的小香炉。等准备得差不多,看起来不会慢待了这位新王时,侍女们便垂手站在程解意面前。主人正在休憩,侍女们实在不敢出声问程解意想要什么。但程解意也没什么需要的,长廊上的细竹帘垂下挡住了天上的烈日,这里又凉快,他喝着茶吃着点心,说不定还能睡一觉。不过他今天来这里是要与万秋声说说话,并不是为了来睡觉的。程解意看着内室地毯上那大片的木芙蓉,便朝其中一位侍女招了招手。劳驾,我想要一些东西-万秋声正好一个时辰后醒来。平日他难得休憩,今日突然要睡,其实并不只是休憩,也是在运转功法调养身体。万秋声登基大典那日出了宫门时,他仍是找月江涟打了一架,各自有所保留,不分输赢。可万秋声还是受了一些伤,这几天才算彻底养好。程解意一进黄鹂愁雨,万秋声便察觉到了。虽然程解意一路放轻脚步,那些知道万秋声在休憩的侍女也不敢通报,但万秋声就是知道是程解意来了。此界中人有的族群出生时便身带异香,有的勾魂夺魄,有的魅惑天成,还有的则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但程解意身上的香气不同,也许程解意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香气。可万秋声闻得到,山楼夜与月江涟也闻得到。程解意的香气不惹人讨厌,也毫无侵犯他人领地的感觉,让人闻到便觉心绪平和,放松,镇静,不自觉地依恋,仿佛在那香气里能回想起过往的许多乐事。等程解意上来了,他没有叫万秋声,而是坐到了外边长廊上等候。万秋声虽醒着,但也不想立刻回应程解意。这新王是装猫的虎,还敢翻脸不认婚事,晾上一两个时辰也是应该。只是万秋声阖着眼闻着少年身上的香气,居然真的睡着了。等万秋声醒来时,他立刻凝神去听,仍能在长廊外听到另一人的呼吸声时,这才没有直接起身出来寻。万秋声就这么披着满头绸缎般的水蓝色长发,没有打理有些松垮的衣衫,就这么走到了长廊外。陛下?万秋声叫了一声,便看到那坐在长廊上的少年缓缓转过头来。万秋声已经见过程解意两次,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看程解意看得够了。他的眉眼是什么模样,鼻子是什么模样,红唇如何诱人啜吸,脸型如何优美流畅但隔了几日,现在再看到程解意,万秋声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怔愣了片刻。少年拉起了身侧三分之一的细竹帘,足够让外边的阳光照入长廊,也不会让街道上的人看见他。阳光亲吻着他的侧脸,鸦羽般的睫毛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点点金色,他像是有些惊讶万秋声就这样醒了,嘴唇微微张开,他抱着一束几乎撑满了他纤薄胸膛的木芙蓉,似乎正想将它们放入地上的白玉花瓶中。几枝淡粉生白的木芙蓉落在地上,挨着程解意的脚尖。程解意今日穿了袜子,宫中的袜子这季节大多用白色的丝绸制成,因此那点花瓣落到袜子上时,粉色的花汁便染了一点在少年的脚尖,瞧着像是少年的脚上不小心擦过了点胭脂。万将军,你醒了,程解意将选好的木芙蓉放入花瓶中,朝万秋声微微一笑,我闲着无事,便与侍女们在后院采了些木芙蓉。为什么要采?万秋声问。致歉,还有我想将军也许会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回去时便带走,绝不让将军忧心。少年抿着唇,像是有些紧张万秋声的反应。万秋声没说话,只上前几步在程解意面前单膝跪下,一手捏起程解意的脚踝来。万将军?!程解意大惊失色,万秋声这么跪下一躬身,他身上那本就松垮的衣衫便滑到了肩头,露出了从锁骨到腰腹的大片肌肤。那肌肤白得耀眼,程解意都不好意思不知是要撇过头去,还是让万秋声先穿好衣服。不,让人穿好衣服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很对。然而万秋声只动手除下了程解意的袜子,唤来侍女取双新的来。这花我很喜欢,只是陛下以后无需亲自去采。万秋声又牵起程解意的手,仔细打量着少年细滑如丝绸的手有没有被花枝伤了哪里。宫中几日前就有消息传来,这位冷宫中的小王子是会武的。虽然不知功法为何,但却能一剑削下三百丈外的仙人骑凤像,显然与外表不同,新王并不孱弱。可万秋声就是忍不住担心,这少年独自坐在长廊外,还趁他睡着跑到后院去与侍女摘花,连他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我的那些侍女,一定与你说了很多话吧?万秋声问。也不是很多。程解意摇摇头,侍女们只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基本上程解意一开口,侍女们总要愣上好一会。程解意知道笙歌长乐是恋声一族,担心又惹出什么麻烦,之后就都闭口不言,只比划。万秋声听了答案还是有些不满,他蹙起眉,像是有些生气,但又不是对程解意生气。他轻叹一声,拿起那瓶花,对着光看去,瓶中的木芙蓉都生得极好,花瓣厚重,层层延展,颜色层次分明,再巧手的画师也调不出这样灿美的色泽。万秋声手指轻轻拂过重重花瓣,花上像是也沾染了程解意的香气。想来程解意是看到了内室里的摆设,便猜到万秋声喜欢木芙蓉吧。这点心思别人做来万秋声会觉得有些思量过重,但程解意这么做,他也知道程解意是有目的的,但万秋声却无法生气。就像一只刚出生的毛绒绒的小兔突然噗叽一下撞到人的心房上,软绵绵暖呼呼,谁又气得起来呢?陛下今日是第一个到我这来的吗?万秋声放下花问。我今日只来找你,程解意抬眸一笑,我虽不知当初将军给我玉叶的用意,但那到底是将军给我的,但我却没有保护好。再次向您致歉。程解意临出宫前确实投了几次骰子,次次数字都不一样。程解意就决定先去找最该找的人万秋声。任谁在登基大典上被人捏碎了求亲的玉叶,还被程解意悔婚,还能接受交易离开王宫,可算是忍耐力超群了。但程解意并不想让万秋声一直忍着,忍久了就真成了恨,最后也许真的要刀剑相向才能事了。万秋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看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回避,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会迷惑人心一般,总是看人看得极深。意志不坚的人对上程解意的视线,大约都会像块在烈日下渐渐融化的冰块一般,连自我都会消融。若是想道个歉便了事,怕是没这么容易。万秋声到底是万秋声,他叫来侍女将花瓶放入房中,便带着程解意下了楼。那我应该做什么您才会气消呢,成亲还不行,我,我还未到上族谱的年纪。程解意立刻说道。哦,居然猜到我在想什么,既然不行,那便留下听一曲吧。陛下来了,我却倒头大睡,不是待客之道。万秋声带着程解意站在三楼宽广的会客间里,这里软塌,屏风,香炉,鲜花早已摆上,浅淡清雅的花草香弥漫在会客间里。在会客间正中央,则拜访着一把雕花椅和一把琵琶。万秋声让程解意坐在软榻上,便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拿起琵琶。陛下若真想让我消气,那么此后七日便来听我弹的琵琶吧。程解意耳边响起了流丽的琵琶声,他原本想要拒绝的话也只含在嘴边说不出口了。因为实在太好听了。楼下守着的侍女听着曲子,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主君怎么给小陛下弹《红尘乱》?他这年岁哪里听得懂呢?我看陛下这样,也实在不像什么风流薄情郎啊?陛下还给主君采了最喜的木芙蓉,想来是有心的。可有心还是不足,主君啊又臭美,又要强,还要自己心上人对自己全心全意。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美人(10)程解意听完曲子之后就被万秋声赶走了。快天黑了, 陛下还是早些回宫。万秋声一撩垂在肩头的发丝,弯起那双蛊惑的狐狸眼。若是在我这过夜,便是不成亲,也算是成亲了。程解意立刻站起身蹬蹬往下跑。万秋声则不紧不慢地跟在程解意身后, 他默数着步数, 藏在袖中的手指气劲微动, 在程解意跑到第三十七步时, 脚下一空,万秋声便从后捞住程解意的腰,一脚跨过那刚好坏了一个台阶的阶梯。抱歉, 陛下, 这房子不太好。我上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啊?程解意侧头看着那一大窟窿。那坏得正是时候。万秋声嘴角微弯,以不能陛下伤了龙体为由,一路托着程解意下楼。到了楼下, 万秋声才将程解意放下来。他转头看着一旁挂着的帷帽,就拿起来给程解意戴上, 然后先一步走到门外。备好马车。万秋声说了一声, 自有甲士前去牵马。等门外马车一切准备妥当, 万秋声便亲自将程解意送上马车。马车刚要走动,程解意便挑起车帘对万秋声道。万将军, 连续七日来这, 我可能来不了。万秋声立刻眉毛一挑, 心想这少年郎才和月江涟待在一起几天,居然就学到了说话不算话的精髓。不是我不答应, 是因为宫中还有政务, 若是万将军这七日内有闲暇, 您进宫来如何?我有好多事想问将军, 关于笙歌长乐的,还有将军为何喜欢木芙蓉?我们若是能成为朋友就好了。程解意朝万秋声一笑,就像第一次交朋友的少年郎,脊背挺直颇有些紧张地坐在马车中等着万秋声的答复。万秋声上前一步将车帘拉下,挡住街道两侧行人窥探的视线,才隔着车帘轻声笑道。坏孩子。我连着七日进宫,其他人会如何看我?万秋声必是率先臣服于新王,日日入宫请见君颜。万秋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车夫驾车。等到马车离开这条街时,程解意也没有听到万秋声到底来还是不来。原本还以为能骗他来,果然一开始就说在宫里还是不行吗?程解意单手支着下颚轻叹了口气,那么下次再见面,就找一个在宫外十分显眼的地方好了。起码骗骗别人,他这个刚登上王座的新王也不是孤立无援。这样晚上来王宫里散步的人也会少一点了吧?程解意回到宫中,就又扑入御书房里工作。前王留下的不只是政务,还有一大堆债务。连年的军费,好多地方的税已经收不上来,还有新王痴迷长生升仙,年年祭祀,年年建新行宫,再多钱也不够他造的。程解意看着赤字的账册,要不是以前有老臣死谏,说不定前王会把土地抵押给各部的将军也不一定。程解意合上账册,用点数兑换这个世界的钱财倒是可以迅速还上,但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按照先贤们的政策和系统的计算,只要这段时间先暂缓十年收税,让甲士们赶紧回家务农,先把之前丢下停滞的产业都捡一捡。债务可以分批还,现在这情况也不指望经济能迅速绝地反弹。程解意在一份奏折上写上债务暂缓。这就是债多了不愁吧。程解意幽幽叹了口气,门外的侍从便立刻问。陛下可是饿了?渴了?程解意担心这些侍从晚上搞得太丰盛,这样采买的钱又要变多,债务也会变多,之前宗族里已经借了一笔生活费,不能再找他们要钱了。不然九叔公之类的再上一本【广开后宫】的折子,借此要挟还债,他说不得就要屈从了。不饿,再上壶茶。等晚上程解意再次完成了今日计划后,就回到寝宫沐浴。这段时间程解意没开早朝,他知道开了也不管用。那些还活着官员个个都是人精,在三位将军还在京都时,没人会轻易站队。程解意穿上衣服从浴房中出来时,就看到殿内茶桌上放着几盘做成花朵形状的精致小点。估计是那些宫女们看他晚上只吃凉面喝点汤,担心他晚上饿,就从厨房送了来。程解意伸手摸摸碟边,还是热的。程解意捏着吃了两个,然后有些强迫症地把这些点心又摆成等腰三角形,才满意地擦手漱口,拿起这个世界的地理风貌志到窗边的软榻下继续看。对了。程解意翻书的手一停,他拿起放在床底的短剑,从剑鞘中抽出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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