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前一日才送走了公主殿下,哪知不过一日功夫,驸马竟也不留中午收拾好了行囊,下午陆启沛便领着两个大理寺的小吏出了城,直往河曲而去。只谁也不曾留意,就在陆启沛的马车出城后不久,另一辆马车便远远的缀了上去。马车里,齐伯端坐在小案前,须发花白间,一双精明的眸子微阖。河曲的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简而言之就是一桩杀亲案。陆启沛到了河曲后,先往县衙接手了卷宗,而后一路寻访探查抽丝剥茧,不过三五日便将案子破了。倒也不是地方官府无能,而是术业有专攻,大理寺的人专司此道,破案审案都不是寻常官府能比。是以每回外派,查案的时间往往比不过赶路,这才是众人怨声载道的根源。好在陆启沛脾气不错,案子破了也没多少牢骚。只河曲县令难得接触如此高官,又担心自己无能给驸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是以想方设法将人多留了几日。若是寻常,陆启沛当然不会理会,可这一回却有些不同半夜里,陆启沛所居的县衙客房被人敲响了,本就浅眠的人当即翻身而起。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她就寝时竟是连外衣也未退下,和衣而眠,一跃便起。快步行至窗前,陆启沛小声问道:谁?齐伯熟悉的声音旋即在外间响起:是老奴,少主可曾起身?陆启沛闻言便直接将窗户打开了,齐伯见她穿戴整齐显是早有准备,便略一欠身,说道:少主既已准备妥当,那便随老奴去吧。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两人似乎心照不宣。陆启沛也不多言,轻轻地嗯了一声,便直接翻窗跟着齐伯走了。两人便如这暗夜中的影子一般,隐在暗处行走,不曾惊动任何人,直接离开了县衙。河曲县城不算大,陆启沛这几日间为了查案也走得熟了,当下跟着齐伯七拐八绕的,很快便入了城中一家富户的宅邸。有趣的是这间宅子距离那桩杀亲案的案发地很近,陆启沛这两日从门前经过了不知一回,也听说了此间主人不少事迹。只不知,这地方竟也是陆家势力。两人前脚进门,还未来得及踏足屋舍,后脚便有不少人主动迎了出来。看年纪,大多不轻,他们看看齐伯又看看陆启沛,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旋即俯身行礼,口中齐唤:少主。陆启沛的心止不住狂跳了一下,不过三年的时光早已经教会了她喜怒不形于色,当下便冲着众人一抬手道:诸位免礼。今日终于得见,也不枉我这几年努力。众人头垂得更低了,都道不敢,又请陆启沛先行入内。陆启沛也不推辞,一拂袖,便越过众人走在了前面,气度仪态令人折服。有走在后面的人,偷偷拉了拉同伴衣袖,迟疑问道:这位真的是新少主吗?我看她与之前的成少主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成少主若在,如今便当是如此模样吧?同伴心里也犯嘀咕,虽然早就听闻两位少主生得相似,可真像成这样还真让人觉得惊奇。觉得惊奇的不止这二人,几乎所有人见到陆启沛后,都忍不住频频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尤其几个知道她女儿身的,看着她俊秀中不失棱角的容貌,便又在心中暗暗跟陆启成比较,然后愈发纳罕。陆启沛任由他们打量,而在众人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着这些人三年的时间不是虚耗,虽然因为她偏向祁阳的缘故让齐伯颇有怨言,但除此之外她却能做到尽善尽美。时间久了,又别无选择,齐伯终究还是只能将手中势力托付。只以往常在京中,陆启沛所能接触到的人和事还是太少。今日来到这河曲,方才是她头一回真正接见手下众人,而后将眼前众人与她书信联络了三年的人纷纷对号入座。当然,三年时光,除了齐伯,也足够陆启沛将这些人心收服。众人拜见了新少主,心头也是一块大石落地,便有人上前问道:少主如今在京中尚了公主,又得太子信重,手中权势日盛。不知今日将我等召集来此,可是有事吩咐?陆启沛垂眸,指尖在膝盖上轻点了两下,平静道:并无。只是胞弟病逝近四载,我与诸位书信往来也三载有余,却未尝一见,心中不免遗憾。今次难得有机会,便让齐伯安排了这次会面。再则我与诸位见上一面,才算是过了明路。这话也不假,陆启沛当这少主可比陆启成难上太多。陆启成只需等着年岁渐长,少主的位置便理所当然是他的,而陆启沛却是费了不少时间心力才真正接手了这一切。不过事情有弊就有利,陆启沛虽然花了三年多才以少主的身份见到这些人,但如今要论对这些势力的掌控,却远不是四年前的陆启成能比的。便是齐伯,将陆启沛领到此处后,也退到了一旁,并不打扰陆启沛与众人联络。在座众人,陆启沛与他们都不认识,却又都认识。众人你来我往寒暄几句,最初的疏离拘谨便都消失不见了,尤其陆启沛比陆启成性情更好,众人两相对比下对陆启沛也更为亲近。一场汇面,双方俱是满意。陆启沛湛然的目光扫过众人,忽然道:今番我与诸位会面,甚是欢喜,不知诸位以为否?众人闻言,哪会否认?不仅对陆启沛颇多赞誉,同时更有不少人趁机再表忠心。陆启沛听他们所言,唇角微微含笑,便又问:既然如此,诸位可真心愿奉我为主?此言一出,众人自是齐声应诺。不过还是有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退去一旁的齐伯。却只见齐伯低眉垂目,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丝毫不与他们回应。有人摸不着头脑,也有人全不在意,不过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少主,众人自是亲近恭维的他们也不敢欺她年少便糊弄,实在是这三年见证了她的成长,知道她将来必定不俗。陆启沛将众人的恭维听入耳中,终于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还望诸位莫忘今日之言。说完该说的话,陆启沛也没在这宅子中多留,如来时一般,又带着齐伯匆匆走了。相送的众人安静了半晌,方才有人小声问到:少主之前那话是何意?那般强调,我怎么听着像是有意夺权?旁侧便有相熟的人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慎言。只这人不说了,还有旁人开口:夺谁的权?齐伯吗?真是可笑,诸位莫不是忘了自己身份?哪知话音落下,四下皆默无人接话。开口之人便有些恼怒,只以为众人不愿与他分说。结果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人抬起手指,赫然往北方指了指。第86章 归心似箭河曲县城的夜晚相当寂静, 不是被强行设置了宵禁的安静, 而是少了灯红酒绿歌舞喧嚣, 整个县城都已沉睡的寂静。陆启沛和齐伯走在街上,不似来时那般匆匆, 回返路上两人反而不疾不徐。迎面有初夏微凉的夜风拂面,抬头时可见天边几个璀璨的星子,一切都在昭示着第二日晴朗的好天气,也让人的心情不知不觉疏阔起来。两人在这夜色中安静的走了许久,已经能远远看见县衙的轮廓。齐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少主今日与众人相见, 说的那翻话到底何意?陆启沛肩背放松, 仰头望着上方星空,闻言也未低下头来:齐伯到如今,还不懂吗?齐伯闻言沉默,原本向前的脚步缓缓顿住, 看着陆启沛的目光变得愈发深沉起来。而陆启沛却似有恃无恐, 察觉到齐伯脚步顿住后,她也终于停下脚步收回了目光。夜色里, 两人对视,只有天边一轮明月洒下清冷月辉, 使得隐在黑暗中的神色一时难以看清。良久,齐伯终于再度开口, 话音中带着几分涩然:少主可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陆启沛敛眸, 语气平平:自然知道。话音落下, 她便觉喉间一紧, 一只苍老枯瘦的手赫然捏在了她修长的脖颈间。齐伯的动作很迅猛,他的手虽苍老,却也不乏力道,似乎下一瞬便能将手下这纤细的脖颈折断。陆启沛却并不慌张,她睁眼,仍旧与齐伯对视,将他眼中的愤恨不平尽收眼底。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只苍老的手却始终没有收紧。最后伴随着齐伯渐渐暗淡下来的眼神,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少主可知,你这般的选择,便是背叛!脖颈被松开,可喉间还是有些轻微的不适,陆启沛想要咳嗽却又忍下了。她负手而立,仍是那般平静模样:我背叛了什么?家仇吗?还是野心?齐伯看着她,激荡的情绪渐渐平静,哑声问道:少主以为呢?陆启沛闻言忽的轻笑了一声:你看,你还称呼我为少主。既然是少主,上面自然还会有主上,可选择背叛的少主仍旧被你认可,便足以证明那所谓的主上也并不是那么重要。齐伯不说话了,似乎默认了什么,却又固执的想等一个说辞。陆启沛也不卖关子,她随手往四周屋舍一指:齐伯你看,如今这太平盛世有什么不好吗?她说着,又在两人身上来回一指:还是说,你我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是什么敦促着你破坏这一切?是仇恨吗?可世间之事本就是成王败寇,既然选择了争夺,又有什么好怨恨的呢?齐伯显然不能被她这一番说辞触动。世间道理千万,比陆启沛能说会道的人多得是,可那些大道理却都是无关人嘴上的说辞,只有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痛。陆启沛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便知道,齐伯不可能因为自己这几句话便转变态度。所以她话锋忽然一转:无论齐伯你怎么想,或者说你们怎么想,总归这场无谓的争斗,我是不想参与了。齐伯这才开口,带着冷笑:你见过这些人才与我摊牌,无非就是想把他们也都带出局!陆启沛并不否认,她坦然的点点头:那齐伯你要杀了我吗?这话一出,空气似又凝滞了,连带着原本微凉的夜风都似添了三分寒意。陆启沛的手藏在身后,握拳又松开,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毕竟之前盛怒之下齐伯都选择了罢手,没道理现在又因为自己这三言两语再下杀手。果然,齐伯没有动作,他望着陆启沛,一双眉头拧得死紧。陆启沛渐渐没了谈话的兴致,转过身又往县衙的方向走去。只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齐伯说道:少主自幼便读圣贤书,喜欢与我说道理,那我便问问少主,为人子女,忤逆父母便是不孝,少主你为了个女子,如此作为便能心安吗?听到这话,陆启沛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头也没回:我母亲早已离世,至于他,他未生我,未养我,我理他作甚?!更何况欠的那条命,上辈子就还过了。话音在夜风中飘落,人已经入了县衙,徒留老者在外呆站了半宿。一夜星辰当空,翌日果然是个好天气。小小的河曲县城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再加上陆启沛外出多日,心中对祁阳思念已深,终究是辞了河曲县令的好意,一大早便带着两个大理寺的小吏,重又踏上了回京的路。初夏时节,春寒方退,日头照在身上都是暖洋洋的。这样的天气用来赶路,实在是比其他时节要好得太多,再加上河曲距离京城也不算太远,若非陆启沛来回路上都走得急,这一次出行对于两个小吏而言,还算是不错的外派经历。只河曲虽不远,行至京城也需三四日,头两日天气尚好,陆启沛等人赶路也还方便。哪知行至第三日,天气忽变,一场暴雨打乱了行程。陆启沛有些郁闷的坐在驿馆窗前,望着外间大雨倾盆,惆怅的叹气她原本算好了时间的,只需让马车行得快些,城门关闭前赶到京城可能不及,但今晚却足以赶至护国寺了。算算日子,祁阳在护国寺的斋戒也近尾声。之前说好过两日便去看她的,结果自己这一耽搁,竟是一次也没去看她。公主殿下偶尔也会小心眼,答应她的事彻底失约,只怕回去之后要闹一阵脾气,陆启沛可一点也不想面对公主殿下的冷脸!这样想着,陆启沛对着窗外大雨愁眉不展。一旁两个随行的小吏却不嫌这大雨碍事,事实上这两日赶路是有些急了,他们正觉得累呢,现下有雨阻路能够休息休息也是好的。一小吏端着茶水上前,与陆启沛递了一盏,开口劝道:大人不必着急,这夏日的雨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看着下得大,说不准过两个时辰便也停了。陆启沛闻言点点头,与小吏应付了两句,回过头仍旧盯着外间大雨走神。小吏的话没什么错,春夏时节就是雨水多,但大雨倾盆而下,往往也不长久。陆启沛干脆坐在窗前等雨停,结果一等就是一天,雨势是小了,却陆陆续续不曾停歇。及至晚间,不得成行,没奈何只好在驿馆投宿。陆启沛等了整日已有些心浮气躁,晚间分派客房时,她便拉着驿丞问道:今日这雨下个没完,依驿丞所见,明日这雨可能停?驿丞年岁不小,在此地也待了数十年,对此间天气颇有些了解。他闻言探头往外看了看天色,说道:这时节的雨可不好说,连下个两三日也是有的。听闻大人是要回京复命,若是不着急,便在这驿馆里住上两日也无妨。若是着急,只怕就得冒雨赶路了。不过话是这样说,依驿丞所见,公务当是不急的,没看那两个小吏待得心安理得吗?倒只有这位主官,显得有些着急,看来多半是为了私事。驿丞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光倒是毒辣,陆启沛听完也没说什么,只心中已默默有了决定。此后一夜安眠,翌日清晨醒来,眼睛还未睁开,便已听见窗外雨声淅沥。陆启沛起身开窗,果然看见外间小雨未停,一夜下来庭院中已积了不少雨水。端看这般,马车想要上路,甚至都不是简单的雨停就能成行,起码还记得等上半日等路干一些才好走。归心似箭,没那个耐心一直等下去,也怕再等等祁阳就打道回京了。陆启沛关了窗转身就换了一身行动便利的骑装,而后用过早膳披上蓑衣,便欲骑马出行。两个小吏见状有些惶恐,迎上去正要说什么就被陆启沛摆手打断了:我急着回京是有私事,此番有雨阻路,你二人留在这里等雨停也是正理。大理寺那边你们不必着急,等雨停再带着卷宗文书回去便是,不会有人怪责的。说完这番话,抛下众人,陆启沛只带着个侍从便冒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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