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沛正走神想着心事,好看的眉头不自觉蹙起,阿鱼却在此时吩咐完回来了。她不仅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只汤盅:公子,您今日劳累一天,晚膳再不用对身体不好的。不如便喝碗汤吧,好歹暖暖胃。陆启沛闻言回神,而后不动声色的瞥了那汤盅一眼,也没拒绝:知道了,你放下吧。我现在不想用,晚些时候再喝。说完又道:你去催一催热水,要快些。阿鱼无奈,只好将汤盅留下了,又去外间催人送热水来。走时一步三回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阿鱼总觉得公子失踪被找回来后,便对她疏离了许多,无事甚至不让她在房中停留这样的转变让她有些惶恐。陆启沛却没心思去猜阿鱼的想法,她只等人走后便望着那只汤盅皱了眉许是前世留下的阴影,但凡阿鱼送来的东西,她都不敢再入口。今次自然也是一样。防人之心不敢无,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再死一回!陆启沛叹口气,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正要去将那汤盅里的汤处理了,起身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又改了主意。她将汤盅里的汤一分为二,一半如常倒掉了,一半却是倒进了一只茶盏中,而后又将那带着骨肉的汤水放到了院子一角,颇为隐蔽。在这儿住了几日,陆启沛便发现了,她这院子附近总有野猫出没。春日的半夜里,野猫叫得颇为渗人,有时候那声音近得仿佛就在窗下。野猫要在外找食,对于各种食物几乎来者不拒,这汤今晚八成是有猫来吃的。陆启沛放下茶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后果,她只是防备得有些累了,想求一个安心罢了。她也不觉得这个时候就会有人想要她的命,因此汤水无碍,纯粹喂猫。一天的疲惫在热水的浸泡下逐渐舒缓,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抑制的困倦。怎样的旖旎心思,如何的防备戒心,都抵不过这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睡意。陆启沛也不委屈自己,沐浴过后擦干长发,很快便躺回床上睡着了。这一晚她做了个梦,梦里有祁阳,梦里有桃花,时间好似又回到了那年她们在清水河畔的初遇。在梦中她似乎明白了祁阳喜欢桃花的理由,醒来时却是一阵怅然若失什么那年初遇?重新来过之后根本就是近日时光。而且她们在桃花林里的美好初遇也没了,今生不过是公主殿下偶然路过,在路边捡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放牛娃只这样一想,竟有些后悔当日装扮了,邋里邋遢恐没留下什么好印象!清晨刚醒,陆启沛拥被而坐,脑子里迷迷糊糊想了许多。而后还没等她回神清醒,意识到自己一时放空都想了些什么,就听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她被惊了一下,初醒的茫然瞬间褪去,硬生生打了个激灵。此时天色尚早,窗外不过蒙蒙亮,想来还有许多人都如陆启沛一般尚未睡醒。而这一声惊呼惊动的显然也不止是陆启沛一声,外间很快就添了人声,细碎的言语扰得人心烦意乱。陆启沛彻底清醒,带着两分疑惑,起身后更衣束发,也没唤阿鱼,自己便出去查看了。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晚间清晨犹带寒意。尤其是刚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被那迎面的晨风一吹,再多的困倦也都留在屋里了。陆启沛打开房门就被微寒的晨风吹了一脸,她眨眨眼睛踏出房门,一眼便瞧见了院子一角围了两三人,具是新来洒扫的仆从。不过围观的人显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围着的地方陆启沛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昨晚她放茶盏喂猫的角落。可只是一只茶盏而已,被人看见也就看见了,值得这般大惊小怪?陆启沛心里没来由的便是一沉,她蹙起眉走了过去,微薄的唇也在不知不觉间抿得死紧。清晨时分格外寂静,陆启沛的脚步声很快惊动了旁人,围在角落里的人见她来了也是自觉让开。于是还没等陆启沛走到近前,她便清楚的瞧见了那角落里的场景她昨夜放置的那只茶盏还在墙角,只是茶盏面前却多了一只躺倒在地的三花猫,猫的嘴边还有一滩暗红的血!躺倒的猫显然已经死了。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晨风吹过,似有森冷的寒意扑面而来。陆启沛见到这一幕瞳孔骤缩,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在须臾间变得苍白起来。她努力想要维持镇定,于是深吸了口气,却觉得这清晨的空气寒冷得似乎连肺腑都要冻结了。洒扫的仆从不知内里,等了片刻也不见陆启沛开口,于是大着胆子主动开口道:公子,这茶盏也不知是谁放在这里的,今晨我等洒扫时便瞧见这只死猫了。旁侧有人小声补了一句:这血都是黑的,看样子恐是毒死的一句毒死,似乎压断了陆启沛紧绷的神经,惊得她微微发白的唇都跟着颤了颤,脸上的血色也终于褪了个干净。她倏地转身,拔腿就往院外走,也不顾自己此刻仪容不整,只想在第一时间逃离。他又对她动手了,他要她死,重来一回也不曾改变!陆启沛想不到更多了,她脑海里来来回回的念头只有活着。她年纪轻轻还有大好人生,又凭什么要留下来陪他们虚与委蛇?更何况他们甚至连条活络都不肯给她留!这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养育她长大成人,教导她诗书礼仪,却无时无刻不想吃了她!陆启沛少见的惊慌失措,结果还没出院门就撞见了阿鱼。她手里还端着洗漱用的热水,见着她出现似乎很是惊讶,驻足时铜盆里的水都晃出来不少:公,公子,您怎么在这里?阿鱼努力维持着平静,想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可任谁都能看出她那一瞬间的慌张。见到比她更慌张的阿鱼,陆启沛不知怎的,忽然又镇定了下来。她盯着她,目不转睛寒意森森,直盯得阿鱼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连盆都端不住了。铜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热水四溅,打湿了两人的衣摆鞋履。可这一声惊响在清冷静谧的清晨却如石破天惊一般,重重的敲在人心里,也惊动了更多的人。阿鱼自己被惊得打了个哆嗦,之前还在围观死猫的几人听到动静,很快跑了过来。院子外也赶来了更多仆从护卫,最后就连早起的齐伯也被惊动了,匆匆赶来。只是众人瞧着眼前这一出,却都有些不明所以。陆启沛幽深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开口道:无甚大事,只是今晨在我院中发现了一只死猫。见众人似乎仍旧不明所以,她又幽幽补了一句:我昨晚兴起,恰好拿了自己的汤水放在院中喂猫。话说到这里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尤其之前见过猫的尸体,还认出是被毒死的几人反应过来,更是倒吸了口凉气。齐伯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便将无关人等都遣退了,并下令封口。陆启沛却在观察他的言行神色。她也是在赌,赌齐伯并不知情这才是正常的,冷静下来后她想了想,发现齐伯根本没有理由要在这时候除了她。毕竟就算是替身,她也是他们花费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哪怕是要舍弃,也需得足够的价值与回报。如前世,她回报了他们状元郎的盛名,以及祁阳公主驸马的身份。而如今她哪怕入了翰林,就陆启成那毁了容的脸,难道还想代替她不成?齐伯心里有本账,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所以会对她下手的也只有嫉妒如狂的陆启成了。心下没有安慰,反倒更觉齿冷!陆启沛发现自己重生回来后,每一次与陆启成的接触都能瞧见他最阴暗丑陋的一面。于是最初的感情被消磨殆尽,连平常视之也做不到,渐渐变成了彻底的厌恶。想明白后没再说什么,陆启沛冷眼旁观着齐伯安排好了一切,又往她院里走去。而阿鱼就似被众人忽略了一般,仍旧站在原地,身子却在止不住的发抖,最后抖如筛糠。陆启沛没理会她,也不怕她跑了,低头瞧了眼被打湿的衣摆,便跟着齐伯回去了。院子角落里,猫的尸体还在,三花的毛色其实还挺好看,只可惜那好看的皮毛此刻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它静静的躺在地上,距离茶盏并不远,面前是一小滩暗红的血迹,小小的口鼻间也还有干涸的血渍。可以看得出来毒发得很快,它甚至没来得及挣扎逃跑!这让陆启沛想起了前世,前世她被阿鱼一碗羹汤毒死的时候,也是这般快。快得她来不及挣扎,只在最后的时刻明白了是谁要她的命,她又有多对不起祁阳。此刻望着这只被毒死的猫,陆启沛竟莫名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一时有些哀伤。院子里除了齐伯再没旁人,陆启沛忽然开口道:它是替我死的。齐伯的脸色很难看,却没有应陆启沛的话。他显然猜到是谁下的手了,可却不能对陆启沛说,甚至不能让陆启沛知道。他盯着陆启沛,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却只见她望着那三花猫失神。半晌,除了些许哀伤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齐伯在心里腹诽两句陆启沛过于感性,同时却也放心了许多。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指着茶盏问了一句:公子,这汤是怎么回事?陆启沛没有隐瞒,轻描淡写将昨晚的事说了:这汤是昨晚阿鱼送来给我的。我昨日过于疲乏,没什么胃口,汤倒了又觉可惜。想到近日总在夜间听见猫叫,扰人清梦,便想拿这汤去堵一堵野猫的嘴。哪知今早醒来,院中洒扫的仆从便发现这野猫被毒死了。说话间她眉头紧蹙,显然还沉浸在后怕之中,同时又有几分庆幸。齐伯同样也觉得庆幸。眼下局面峰回路转,他才刚松了口气,简直不敢想象如果陆启沛没了,前功尽弃该是何等的憋屈,他事后又该面对何等的结局!万幸,机缘巧合,这碗有毒的汤给了一只猫,一切便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样想着,齐伯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对陆启沛说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您今早还得赶去翰林院点卯,耽误不得。阿鱼和毒汤的事便交给老奴吧,老奴定会处置妥当的。陆启沛闻言也没有争辩,点点头便同意了:如此便有劳齐伯了。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若是查不出什么来,报官也可,毕竟性命攸关。齐伯闻言神情微凛,又点点头道:公子放心。陆启沛见状便不再说什么,满脸肃然的转身回房。等把房门一关,她方才扶着门板感觉到了腿软,浑身笼罩着的寒意更是不曾消退,时时提醒着她赶紧逃离!阿鱼的裙摆都被热水打湿了,裙摆下的绣鞋也湿了大半,湿哒哒黏在身上很不好受。不过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毕竟比起性命攸关,裙子鞋袜都是不值一提的。浑身发抖的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陆启沛的背影都消失在视线中了,阿鱼这才回过神来。昨晚那盅汤里有毒,阿鱼知道,她不仅知道有毒,而且那毒还是她亲手下的!不能怨她不顾旧情,实在是近日公子的态度让人心寒明明是公子自己走失的,回来后却待她那般冷淡,好似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过错一般。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也没做,平白领了一顿罚,还遭了主子的厌弃!阿鱼以前觉得陆启沛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现在却觉得她冷酷极了。哪怕她还是对她笑,还是与她温言细语,可这些温柔的表象却似一层永远穿不透的水雾,将她完全阻隔在外。短短时日,阿鱼便感觉到了惶恐与不安,她不再是陆启沛身边不可替代的人了。当信任不再,背叛似乎也就不需要理由了这是借口,但这个借口说服了阿鱼,于是她接受了陆启成的拉拢,甚至毫不手软的在旧主汤水里下了毒!只是事情做是做了,阿鱼心里也不是不慌不怕的。她昨夜几乎整晚都没睡,就想着那毒药得等到何时发作?毕竟亲手杀人的滋味儿也并不好受。胡思乱想了一夜,也忐忑不安了一夜。等清晨看到认定已死的人活蹦乱跳的出现在面前,还用那般幽深难测的目光盯着自己,阿鱼如何还能不失态?而她很清楚,自己的反应都被陆启沛看了去,昨晚的汤也是她亲手送去的,若真有事她便逃不掉了!奴婢的命是不值钱的,主家打杀也就打杀了,根本不会有人理会。阿鱼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她害怕,怕到极点回过神来,便想着赶紧去寻靠山。是以齐伯和陆启沛刚走,她转身就往陆启成的院中跑去。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修养不过月余,陆启成的腿伤显然还没好,倒是脸上的伤口终于愈合结痂了。不过他近日脾气暴躁,夜不能寐,是以起得都很晚,这时辰却是还未醒来。阿鱼的匆匆到来打破了小院的静谧,也将本就睡得不沉的陆启成吵醒了。好梦被扰,总是令人烦躁的,更何况陆启成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过在听到来人是阿鱼后,他的眼睛却猝然亮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将人叫了进来。阿鱼来得很快,只是脸上的惊慌却是掩都掩不住,让人一瞧就知有事。陆启成见了眼神更亮,只以为她是杀了人才这般惊慌。于是挥挥手便将屋内伺候的仆从都打发了出去,紧接着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事情可成了?然而阿鱼却让他失望了,只见她腿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床前,结结巴巴的道:少,少主,下毒,下毒的事被发现了!说完这句更是带了哭腔:她昨晚没用膳,我便将毒下在了汤水里送去。谁知她连汤都没喝,还拿去喂了猫陆启成听到事败是脸就已经扭曲了,根本不想听她再说下去,甚至连原本温和的假面也维持不住,直接拿起手边的瓷枕便砸了过去。阿鱼正慌张,并没有察觉到陆启成动作,顿时就被飞来瓷枕砸了个头破血流。惊叫痛呼传入耳中,陆启成却更觉烦躁,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滚出去,滚远些,别再在我眼前出现!阿鱼一手捂着额头,殷红的鲜血自她指缝见流出,瞬间就染红了她的手掌衣裳。剧烈的疼痛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可听到陆启成的话后,她仍旧立刻反应了过来,哀求道:少主,少主您救救我,公子和齐伯都知道了,是,我逃不了的,我不想死陆启成才不会管她死活,一个丫鬟于他而言与蝼蚁无异,更何况还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鬟!他已很不耐烦,正想再出言斥她退下,紧闭的房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来的人正是齐伯,他刚安抚了陆启沛如常洗漱出门,扭头便让人带着那只死猫来了陆启成这里。都不必他审问,一进门就瞧见了这一出,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某趣阁”最新网址:http://www.mouquge.com,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