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之倒也是不急,毕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方才的拖延不过就是想等身子恢复少许气力,方有精力应对这龚丞相连番后招。
驾车之人眉峰一蹙,低声询问道:“谷主。”
“既然,丞相盛情相邀,那清湛就却之不恭了。”贺清之由始至终不曾下车,甚至连车厢的帷裳都未曾打起。
“请!”龚丞相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随后便转身上了自己的车架。
丞相府护卫,将贺清之的车架团团围住,向着醉香楼而去了。
马车刚起步没多久,贺清之就感受到怀中的少女该是醒了,方才心中的一丝担忧也暂时放下了。
贺清之感觉到怀里的人起来了,那股暖意顿时就远离了自己。
会是,之前他所想的,他的阿泠确实闻见了什么。
突然,贺清之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本想伸出去的手也僵住了。
只是那声呼唤不曾咽下。
“阿泠。”
“哼。”唐晚泠瞅着眼前的男子,他面色苍白,神情掩饰不住的倦怠,显然身子极是不舒坦,可为了自己还三番四次的冒险。
原本气恼他叫人打晕自己,可见他这般模样,心头的气愤很快便化解了,她还是担心他。
担心的厉害!
唐晚泠掏出自己怀中的丝怕,替贺清之拭去唇角残留的血迹,突如其来的芬芳让贺清之心头一动,忍不住就握住了唐晚泠的手。
“恼我了。”
唐晚泠抿着唇没有回答,她是生气,真的很生气!
只是,这般翻涌的情绪和养父被斩首的感觉不同,恼贺清之是真的担忧他。
她好怕他困在宫中。
那个地方,唐晚泠知道,贺清之不喜,甚至厌恶到恐惧。
贺清之轻声道:“不说话,便是了。”
唐晚泠垂下头,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低喃道:“阿湛若是有事,阿泠便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一句“如何活下去”撞击了贺清之的心,令他不免忆起上一世。
那时,她脚步趔趄走向自己的尸体,她伸出手他却看不得那一幕。
像这样的经历,他不想再有第三次了。
车内沉默了一段时间,贺清之心思通透,当然明白唐晚泠之前家破人亡是靠着一股复仇之火才坚持到了盛京城。
她是想找到当年的恩人,即便无法报仇,怕也是想要还恩。
倘若他真的不在人世了,若是她没有牵挂当真会随他以及她的父母而去。
可有一事,贺清之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唐晚泠当真是茗翎公主之女,也是那不知名的小国皇子的孩子,那金州郡守唐靖是否知情?
若是知情,按理说唐大人死于茗翎公主对昭仁皇帝的进言,唐夫人当迁怒他的阿泠,不至于舍命相救。
如此看来是不知情?
可就唐晚泠与他所说的这些,他却觉得事情或许错综复杂。
难道,这会与那小国皇子有关?
十五年前,贺清之年方七岁,作为藩王之子远在封地,他嫌少有机会入宫,故此对于宫中发生之事,确实无从着手。
但,平凉王却不同,当年他已十一岁,当知晓更多的事情。
或许……贺清之心中盘算,此事,应该问一问平凉王。
“阿湛……”唐晚泠半天没有听见贺清之说话,担忧地抬起头,“阿湛可好些了。”
忆起方才在宫内,他没了呼吸,没了心跳,唐晚泠的心就像是被撕碎了一般。
这种绝望比之父母之死烙印在心头的伤竟是一样的痛。
唐晚泠似乎一点点明白,当年的救命之恩,两年的翘首以盼,都让这个男子在她心头留下深刻的印记。
她虽不能确定这种感情是什么,可却深知,贺清之与她来说是如今最重要的人。
如今,贺清之的怀抱她能感到温度,就不知他当真是好了。
“昨日我便说过,阿泠是我的福星,有你在我不会有事。”贺清之用双手撑着,缓解了久坐对腰臀的压力。
见贺清之的动作,唐晚泠立刻替他拿了软垫,放于身后。
可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谷主,醉香楼到了。”
一听醉香楼,唐晚泠的神情立刻就紧张了起来,她以为,他们此刻该是要回别院了。
毕竟贺清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为什么不回去……唐晚泠不懂,她眼中神情焦急,口中想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口。
因为她怕隔墙有耳。
所以,唐晚泠只能用双手轻轻放在贺清之的腿上。
贺清之摇了摇头,示意唐晚泠不用担心,他还撑得住。
实则,好在有唐晚泠,否则此刻他的双腿早已无法动弹,遑论是行走,便是抬一下都无法做到。
贺清之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医老的悬墨针厚积薄发,还是唐晚泠身上那股特殊的力量,又或者两者皆有。
但无论哪一种,贺清之心知,那都只是暂时……
今日之后,他怕是再也无法站起了。
心知龚丞相就在车外,唐晚泠先打起车厢的帷裳,接着下了车,站稳了后才说道:“公子,小心。”
这一幕,龚丞相自然是不会放过,倒不是对唐晚泠真有什么念想,反而是对清湛公子有颇多的猜测。
最令龚丞相在意的是,这清湛公子是当真目不能视?
原本,他对这些江湖中人并不在意,可就在今日交锋之中,便觉清湛公子果真是不简单,心中没有写猜测也是不合理了。
贺清之探出一只手,唐晚泠立刻便让他握住自己的手腕。
方一站起,贺清之便觉双腿虚软,力量难以为继,若不是车内有支撑,他怕是站都站不起来。
可一握住唐晚泠的手,这种情况竟然得到了缓解,贺清之皱了皱眉,似乎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一直在依靠着他的小阿泠。
那,这特殊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在说醉香楼是盛京城内除了城防角楼之外,最高的建筑物了。
其最高一层,有四间天字号上房,不仅是富丽堂皇,更是各具特色。
最主要的是,醉香楼这四间天字号房,可以俯瞰整个盛京城,故此这高度对贺清之来说,确实是一种挑战。
以至于,唐晚泠且走且停,看得是提心吊胆。
贺清之虽然神情瞧不出有任何异常,可额间依旧有汗珠不断滚落,好在是叫这覆眼的缎带所吸收。
“清湛公子是初来盛京城吧?这醉香楼的特点怕是没有听过吧!”龚丞相虽说年纪一把了,可上这高高地木质台阶到也轻松。
反倒是贺清之没有那个体力来贫嘴。
“回丞相的话,公子双眼不便,这醉香楼的台阶又如此之高,奴婢替公子向丞相道一句失礼了。”
龚丞相忍不住看向这如水一般的女子。他到不知,金州郡守唐靖之女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如今他若是驳斥,怕是落个不好的名声。
这盛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眼线众多,话说的不好便是欺压了清湛公子身有残疾。
所以,老狐狸龚丞相自然不会落人口舌。
更何况,这丫头是从庭乐坊跑出来,加上之前清湛公子那未出声的话语,也不知他是否真的从这丫头口中得知了什么。
故此,龚丞相选择静观其变。
“本官倒是好奇,不知清湛公子患得是何眼疾,可有医治?”
龚丞相说完,便看着唐晚泠,此女不过与这清湛公子相处两日。便已经如此帮衬,是念及相救之恩,还是另有内情?
贺清之并无眼疾,这一点唐晚泠知道,此刻她却不好说什么。
“公子小心,我们到了。”唐晚泠依旧搀着贺清之,即便是平地亦是如此。
贺清之心知,这丫头是给自己能借力的机会,一方面还可以迷惑众人。
“清湛双眼已无医治的可能,不劳丞相大人费心。”贺清之停下脚步,身子恰好依在楼梯扶手边。
龚丞相因清湛公子的动作微微眯起了眼,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他的双腿上。
这清湛公子的腿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唐晚泠心里着急,怕这丞相大人瞧出点什么。
“这话说的,清湛公子难道不想看看盛京城的盛世之景?”龚丞相笑得有些奸诈,让唐晚泠看得心惊胆战。
今日莫非是个鸿门宴?
贺清之也没再说话,引路的小二此刻也是战战兢兢,他瞧着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突然,就在贺清之他们所走的方向出现一个人。
“草民吕松拜见丞相大人!”
陌生的声音传入贺清之耳中,令他下意识偏了偏头。
“吕神医已经到了呀,清湛公子怕是有些不适,恰好你给瞧瞧。”龚丞相招了招手,接着又转向清湛公子道,“清湛公子,这位是盛京城最擅眼科的大夫,不如今日便让他瞧瞧你的双眼,或许可以复明。”
陌生之人一出现,贺清之心中便有定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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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
贺清之是真的心中发笑,想不到这龚丞相最有兴趣的竟然是他究竟能否看得见,假如这是第一步,那他方才感受到的目光显然是龚丞相发现了他双腿不便。
如此,安排吕神医倒是一举两得了。
想到这里,贺清之笑了,他到要看看这龚丞相接下来会不会吓得不知所措了。
先不说吕神医怎样,唐晚泠是真的心惊胆战,万一吕神医真的瞧了贺清之的双眼,岂非揭穿他并非眼盲之人。
而且……说不定就会指出贺清之实则伤在腰腿,乃是行动不便之人。
就在唐晚泠心慌意乱时,贺清之抱拳微微俯身,方向倒是不偏不倚对着那吕神医道:“那就有劳神医了。”
贺清之说这话时,的确是恭敬万分,到让龚丞相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准备好的人。
吕松是他今日离开金銮殿后着人立刻找来的。
神医是真的神医,擅眼科也是一点都没错,设下这一局目的就是想要揭穿清湛公子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根本不是什么玄术大师。
可现在,龚丞相有了别的想法,之前他不止一次听到清湛公子压抑低咳的声音,如今又见他步履沉重,看起来甚为不便。
想来想去,龚丞相觉得这清湛公子的身体确实有碍,若是能以此拿捏住他,并且成为自己抗衡“大都督”的棋子,那倒是一柄锋利的剑。
毕竟,此人舌灿莲花,脑智手腕确实有些,而且看起来在宫中亦有些暗桩。
最主要的是,如此也不怕那唐晚泠对贺清之说过什么,因为他们已经同坐一条船了。
*****
贺清之在唐晚泠的引导下进了天字一号房,才一坐下脸色便又白了几分,唐晚泠看得更是忧心忡忡。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成为贺清之的负累。
接着,小二是负责添茶倒水,介绍起醉香楼的名菜,盛京城的名景,做的是细致到位,更从龚丞相这里获得了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
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足够一个人置房娶妻,养活一家老小。
见那吕大夫开始净手,随后坐到贺清之跟前,唐晚泠觉得自己的手心都被汗湿了。
贺清之倒是丝毫不怯,这龚丞相要看,便让他看个够,他反倒可以利用龚丞相之大肆渲染一番,落枫谷谷主清湛公子确实目不能视。
而且体弱多病,以此到可以麻痹昭仁皇帝的防范之心,和那上一世害死平凉王之人的勃勃野心。
“清湛公子,请解下这缎带。”吕松跪坐在软塌之上,视线忍不住看了看清湛公子背后的隐几。
看完,他皱了皱眉。
吕松行医四十余载,虽说头十年他还是个孩子,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但到底是经验丰富,即便术业有专攻,可这人身子骨的底子,他还是能瞧出些端倪。
眼前这看起来不及弱冠的少年,分明就是体弱多病,就算不把脉瞧着也是随时就可能去了的模样。
就在吕松抿着唇,思虑颇多的时候,贺清之开口了。
“阿泠,替我解下缎带。”贺清之口中是那么说,可听在唐晚泠耳中却有两道声音,“一会,切记不要看我的双眼,不用担心他们会识破。”
唐晚泠一愣,又看了看贺清,两道声音皆是贺清之所出,可似乎后一句话只有她一人可以听见。
他是怕自己担心,特地以什么特殊的功法提醒自己的。
很快,唐晚泠就回过神了。
贺清之感受少女跪在自己身后,轻轻地替他解开系于发髻之后的缎带。
双眼之上的压力除去,贺清之便觉有光,但是,很快这光线就被挡住了。
贺清之当然知道,是那吕神医靠近了自己,龚丞相不懂医术但是却不妨碍他好奇在一旁观看,倒是唐晚泠的心跳因此而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小阿泠依旧担忧他。
“清湛公子,待老夫仔细看看。”吕松低声说道。
他虽是收了龚丞相的银子,但却并非龚丞相的人,只是寻常医者也无法与一朝宰相抗衡,所以他不得不来。
贺清之感受到微热的指尖轻触了他的双眼,双拳就忍不住握紧了,只是并没有人瞧见似乎有一股什么力量被他握在掌心之中。
一波轻轻的按压之后,贺清之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等待着吕神医下一步开口。
龚丞相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自然要问:“怎么样,吕神医?”
“这……清湛公子双眼坚硬如石,且……且可以推动。”吕松脸色有些异常,他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方才他似乎听见了清湛公子说,他的双眼已无医治可能……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这是何种眼疾?”龚丞相忍不住问道,毕竟这关系到他能不能揭破清湛公子,能不能抓住与他合作的契机。
贺清之没有说,只是探出了手,唐晚泠立刻理解了,将温热的茶水端起轻轻放在贺清之的手中。
“吕神医有话直说,清湛失明已是多年,并不介意。”贺清之抿了一口茶水后,然后轻轻地放下了茶杯。
期间动作虽是缓慢,却并不犹疑莽撞,反而透着一派风雅。
“这,公子的双眼剜去之时,当真无药可医?”吕松说这话时,心中是充满了惋惜。
清湛公子看起来年岁尚轻,他说失明多年,是怎样的眼疾又或者是外伤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弃双眼?
“你说什么?”龚丞相大惊失色。
这清湛公子当真是个瞎的?
而且,听着吕神医所说,他没有眼睛了?
贺清之微微仰起头,他是知道龚丞相此刻的动作,故此对得倒是十分准确,并且准备睁开双眼了。
此刻,他眼前站的俩人,必定都能见到他的眼睛。
“丞相大人,依旧怀疑清湛吗?”贺清之说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唐晚泠立刻垂下了头,即便她在贺清之身后,她也记得方才他说的。
她不能看他的眼睛。
“你你……你的眼睛。”龚丞相一惊,整个人都跌坐在软塌上,身子差一点撞翻了身后的隐几。
吕松本想转过头,他已知清湛公子眼中乃是替代之物,目的怕是为了维持双眼一个外观,不至于塌陷,这样会破坏他面容给人的整体感觉。
龚丞相吞了吞口水,想转头,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了一样。
他看见了,清湛公子根本没有双眼,那本该是眼眸的地方嵌着两块形如双眼的玉石,玉石莹白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可……这种感受,让他莫名觉得压力,顿时出了一身的虚汗。
贺清之达到了目的,依旧微微一笑,接着俯了俯身体,又阖上了双眼才道:“清湛惊扰了丞相大人。”
随后,贺清之又对着吕神医的方向道:“清湛的双眼是因毒物所伤,被剜去已有十余年了。”
吕松面露惋惜,多好的少年公子,倘若不是身残,当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如此想来,这清湛公子年幼之时便已身在黑暗。
这一番对话,听得垂眸的唐晚泠心跳加速,好在贺清之都是框他们的,若是真的她必定会心痛欲碎。
唐晚泠忆起,那日上车后,他瞧着自己的感受,他的眼眸犹如星辰,又如夜间的江河,深邃而空寂,似乎蕴藏着许多许多。
许多,她瞧不出的感情。
龚丞相又瞧了瞧清湛公子,随后抹了抹汗水,喝了口水压压惊。他本想让着吕松再给清湛公子把脉的心思也都被吓没了。
“下下……你下去吧。”龚丞相对吕松摆了摆手。
吕神医也是识相,抬眸看了看那清贵的少年公子,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便退出了房间。
贺清之微微偏头低声道:“阿泠。”
唐晚泠立刻明白了,将缎带又给贺清之系上。
可贺清之却顿感,喉头一阵细痒,一股热流自胸腔涌上喉头,心房传来的剧痛令他眉峰一紧,左手握拳,右手立刻自怀中摸出丝怕。
强压着将要喷涌而出的鲜血咽下,低咳了数声才缓和了过来。
唐晚泠不知道贺清之用了什么方法,可却知道他此刻定然不好受,立刻又为杯中添了些热水。
“公子,饮茶。”
贺清之点了点头,饮下了半杯茶水,压住口腔中弥漫的血腥味。
屋内有三种呼吸声,贺清之听得出,龚丞相是缓和了许久,才逐渐地平复了内心的震惊。
所以,他现在好奇了,他确实是“瞎”,那龚丞相会以何种方式试图拉拢自己?
“老夫不知公子竟然……”
一听龚丞相开口的称呼,贺清之心里就有点数了。
这是来了个怀柔政策?
只不过,贺清之只是微微偏头,也不接话。
“今日我们只谈风月,老夫就替圣上做主,点了这些我们醉香楼最出色的菜式。”龚丞相开始为清湛公子斟酒。
放长线钓大鱼?
贺清之心道,这龚丞相是想要他先开口提问。
可惜,贺清之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偏过头对唐晚泠微微颔首,示意她替自己布菜。
唐晚泠虽然和贺清之没有相处几日,但那日晚膳时,她已看出,贺清之不宜吃油腻辛辣的食物,故此便挑了些清淡可口的菜肴,又盛了半碗热汤。
见清湛公子动作优雅,并不似一般眼盲之人,龚丞相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难以打消心中的猜测。
忍了许久,这清湛公子只吃不说,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可不是真的想谈风月!
于是,龚丞相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那日,听闻公子偶遇‘大都督’……”
龚丞相话还没说完,“哗啦”清湛公子面前的半碗海鲜荟萃便倒翻了。
唐晚泠心惊,怕贺清之烫伤了,立刻取了手巾。
而贺清之倒是不骄不躁,只是淡淡地说道:“抱歉,清湛眼盲,失礼了。”
好个清湛公子!
龚丞相咬牙切齿,不得不换了一个话题:“不知清湛公子对盛京城看法如何。”
贺清之身体微微靠后,让唐晚泠可以替他擦拭飞溅在身上的汤汁,接着语调轻缓道:“盛世太平,安居乐业。”
“那……”龚丞相还没有把那句,想挽留清湛公子定居盛京城的话说出。
便听眼前的少年语调冷然道:“清湛也有事,请教丞相大人。”
龚丞相立刻抬起手道:“公子但说无妨。”
“不知庭乐坊暗室之中所藏的少年,是做何用处?”贺清之双手支撑案几,以免腰腹无力的状态叫龚丞相看出。
暗室!
唐晚泠眼神一紧,贺清之知道了,那个关了许多孩子的地方,背后发出特殊的响声。
原来里面还关了其他的人?
第23章 入v公告
贺清之一直在凝神细听,不错过龚丞相的任何反应。
果不其然,他随口试探一下,便令龚丞相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有了变化,而且此刻这老狐狸该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小阿泠。
确定了上一世遗留的问题,贺清之反而放松了身躯,依旧靠回了隐几上。
“公子如此说,岂非在说老夫知法犯法。”龚丞相收回了盯着唐晚泠的眼神,只是杀意却难以掩饰了,“难道老夫堂堂一朝宰相不如一个女子得公子信任?”
贺清之一探手,恰好就覆在唐晚泠的手背上,感受到她身躯微微一颤,贺清之轻轻拍了拍才说道:“丞相大人是指,清湛目不能视,所以识人不清吗?”
“那,公子是在威胁老夫吗?”龚丞相将手中的汤碗重重地放在桌案上。
心头开始盘算,莫非这清湛公子已和“大都督”同乘一船了?
他此次入盛京,便是协助那因伤瘫痪的“大都督”。
那他如今请清湛公子单独一叙,试图招揽,岂非撞在枪口?
否则,这清湛公子是如何得知庭乐坊暗藏的玄机?
“龚丞相也不用多虑,清湛不过一介布衣,只是有些好奇……”贺清之顿了顿,思虑起上一世所遗漏的一些细节。
上一世捣毁儿童贩卖的案子,令平凉王大放异彩,更得圣心。
只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龚丞相给昭仁皇帝准备的男·宠,而这些年轻的男子之中当有那人暗害平凉王的关键。
这漏网之鱼直接促成了平凉王替兄御驾亲征。
故此,这一世,贺清之并不打算把龚丞相拉下水,反而要借他将那人引至台面上。
不让昭仁皇帝看清此人真面目,只怕难断平凉王真正的危机。
见清湛公子并无要挟之意,龚丞相也是纳闷,莫非那残废的“大都督”对于圣上的喜好并不在意?
所以,龚丞相自然要问一问:“好奇什么?”
“清湛好奇,那些人,丞相大人可曾摸清底细。”贺清之那么说,是因为上一世平凉王陨落之后,他便借机弹劾了龚丞相。
昭仁皇帝也不是傻的,有人吹了枕边风,令他下旨让平凉王替他御驾亲征,结果导致亲弟身亡。
这罪责虽不全在献上美人的龚丞相,但这老狐狸是脱不了关系。
所以,这一世贺清之完全可以做情给龚丞相,先令他明哲保身,再揪出当年他都未曾察觉的那颗棋子。
“此事,老夫一概不知。”龚丞相也不傻,不管清湛公子怎么说,总之他是不会承认的,“但,若是庭乐坊当真有什么违法之事,老夫定会让顾平彻查清楚。”
贺清之浅笑不语,只是举起了酒杯。
龚丞相身在朝堂几十年,如此自然是看得出,清湛公子是点到即止,并不是真的打算干什么。
这让他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
因为他不能确定清湛公子手中是否握有证据。
“既然如此,老夫就先行一步,免得叫罪案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发生。”龚丞相理了理衣袍,打算离去。
贺清之也即刻在唐晚泠的搀扶下起身,拱手作揖道:“阿泠,替我送丞相。”
唐晚泠原不愿意离开,可见贺清之依旧恬淡清雅的神色,猜想他的心腹当就在这里,只是他们一般人无法察觉。
否则,贺清之怎么突然会提及那暗室之中还藏有其他人。
所以,唐晚泠俯身行了礼,才对龚丞相道:“奴婢送丞相大人。”
脚步声离开,房门被轻轻带上了,贺清之才忍不住连咳数声,青色的丝怕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突然,一道人影闪过,少年神色担忧地扶着贺清之。
“公子,公子小心,来坐。”朱桦小心翼翼将贺清之扶上软塌。
贺清之喘息许久,才缓过劲来:“可曾确定了如何进入?还有看清有多少人了吗?”
“都看清了,也知道那机关密道的特点。”朱桦看着贺清之苍白的容颜,视线忍不住落在他的双腿上,“公子,怎知那庭乐坊关押孩子的地方会有暗室?”
贺清之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了,定是阿泠说的。”
贺清之摇了摇头,头轻轻靠在朱桦站得笔挺的身躯。
“既然不是阿泠说的,公子方才那么说,就不怕阿泠会有危险吗?”
贺清之没有回答,因为他听见了唐晚泠的脚步声又回来。
房门被轻轻拉开了。
朱桦看向走进门的少女,她的神情担忧极了。
也是为了他家公子担忧吧。
朱桦眨了眨眼,他没在唐晚泠脸上看到任何怀疑或者气愤的神情。
反而是贺清之先开口说道:“阿泠,为何不问?”
可,贺清之没有听见唐晚泠的回答,只是觉得她的呼吸频率变了,似乎在哭?
贺清之看不见唐晚泠垂着头的样子,但,朱桦都见到了,他不是很明白唐晚泠的情绪由来,所以迷茫地看着贺清之。
“公子,朱桦不懂,公子方才为何要提示那龚丞相?”朱桦挠了挠头又道,“这不是让他有机会把那些人都转移了吗?”
贺清之思虑的都是唐晚泠的想法,只是他的小阿泠此刻的想法,连他都有些捉摸不透了。
所以,好半响,贺清之才回答道:“便是给他机会转移。”
“啊,那公子为何还要朱桦去调查?”
贺清之刚要直起身,就感受到唐晚泠扶住了他的手臂。
甚至于,她的手还有些细微的颤抖。
贺清之轻蹙眉间,忍不住握住了自己臂膀上的小手:“阿泠。”
唐晚泠这才忍不住道:“公子,你的腿……”
贺清之心头一颤,她发现了吗?
发现的他的腿已经失去知觉了,就在他躺上这个软塌之际,他腰腹以下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不碍事的。”贺清之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可唐晚泠却不那么认为,她咬着唇,半天才憋出一句:“骗人。”
贺清之想要安抚唐晚泠,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安排。
“朱桦,派人盯紧庭乐坊,我要知道那些人的去向,以及他们的身份。”
朱桦忍不住又看了贺清之的腿,之后隐藏了心酸难受,故意转移了话题道:“公子,难道那些人里有什么问题?”
贺清之没有直说,那些人里有关系到平凉王生死的棋子。
那怕,这一世他已经提前替平凉王改了命,以昭仁皇帝的龙气掩盖了平凉王那致命一劫。
可,偷龙转凤的一招,未必全然稳妥。
他说什么都要将一切危机,都湮灭在萌芽中。
“朱桦。”贺清之用双臂撑起上半身。
“公子。”
“换我的衣衫,以我的身份单人出城。”
“我不走!”朱桦顿时神情紧张,“公子,你的腿已经……”
“咳咳……”贺清之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喘息了许久才道,“我要你离开,便是要引开那些后手,这样我与阿泠才能安然退离。”
“公子。”
贺清之没有说,即便由朱桦引开眼下暗中埋伏的人,但却避免不了龚丞相,甚至来自宫中其他势力的试探。
今日,他想全身而退,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但,无论怎样,贺清之不容许唐晚泠有丝毫的意外。
支开了朱桦,贺清之才稍稍安心了些,唯有这样才能保证唐晚泠全身而退,接下来只要将她送回落枫谷,那她的一生该当安然。
至于自己,贺清之会让唐晚泠一直有牵挂。
让她没有机会因为自己或有一日会离开她而放弃人生。
或许是思虑过重,又或许是贺清之的双腿完全没有知觉,他并不知道唐晚泠再替他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