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准备好了,百灵、四喜守在外间,画眉与金雀分别挑起床帏,一个扶起虚弱无力的王妃,一个熟练地替王妃宽衣。
如一幅缓缓展开的仙子沐浴图,虞鸾珠雪白的身子也渐渐暴露在画眉、金雀面前。
虞鸾珠早已习惯了她们的侍奉,闭着眼睛享受便是,画眉、金雀也没有露出什么异色,在她们眼中,姑娘就是个仙女,她们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仙女,让她无时无刻都像个仙女一样舒适悠闲,昳丽优雅。
画眉、金雀先按照太医的嘱咐帮虞鸾珠活络全身的肢体筋骨,再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冒出来的汗珠,接着分别为虞鸾珠的全身都涂抹上按照宫廷秘方研制出来的润肤花露,最后为虞鸾珠换上华美的常服,铺上崭新的被褥。
院子外面,楚寰按照约定来探望他的小王妃了。
这次赵恭良跟随在他身边。
赵恭良迫不及待地想瞧瞧奸相逼迫王爷娶的虞三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结果刚过来竟吃了一道闭门羹。
楚寰神色淡淡,赵恭良忍着怒气,喊守门婆子开门。
守门婆子对虞鸾珠忠心耿耿,但她也不敢太不给穆王面子,低声解释道:“请王爷稍等,王妃方才醒来出了一身虚汗,正在沐浴,等王妃收拾妥当,灵姑娘便会过来命老奴开门了。”
守门婆子真的给穆王面子了,赵恭良却听得双眼冒火,听听这刁奴说的什么话,虞家真把王爷当姑爷,会因为王妃沐浴便锁门,提防王爷进去?
赵恭良气得想踹门。
楚寰示意他稍安勿躁。
等了片刻,早晚为虞鸾珠把脉请安的张太医来了,见院门闭着,他便知道那位娇滴滴的虞三姑娘又在沐浴,只是没想到堂堂穆王殿下,居然愿意在外面苦等王妃开门。张太医一边恭敬地给穆王请安,一边在心中腹诽,一个王爷当成这样,可真是窝囊。
赵恭良的一双眼睛像能看出张太医在想什么似的,咬牙劝主子道:“王爷,不如咱们先回去?”
楚寰尚未开口,门里面突然传来守门婆子的声音:“灵姑娘,王爷与太医都在外面候着,可否开门了?”
“开吧。”
守门婆子手脚麻利地开了门。
赵恭良往里一看,只见那叫百灵的大丫鬟竟没有留在这边恭迎王爷,而是快步回上房去了。
赵恭良眯了眯眼睛,这群小蹄子都等着,早晚他要让她们认清谁才是这穆王府的主子!
第6章
“王妃,王爷与张太医一起来了!”
百灵没有等着给穆王行礼,是为了回来禀报主子,上午穆王杀气腾腾地冲进来,四个大丫鬟都担心主子被穆王欺负。主子守信想嫁穆王,丞相不太愿意,穆王似乎也非常不满,这门婚事究竟会如何处置谁都不知道。
虞鸾珠已经梳洗完毕,饱睡了一下午,她精神更好了些,只是肚子空空,饿得慌,厨房刚端了鲥鱼豆腐汤、软香糕来,正要摆桌呈在她面前。
光是张太医来倒是可以失礼些边吃边看脉,但穆王也来了,虞鸾珠朝端着黄梨木床摆小饭桌走过来的小丫鬟摇摇头,忍着饥饿道:“等等吧。”
厨房过来的几个小丫鬟便端着手里的小桌、托盘等物退到了一侧。
百灵、四喜出去迎接穆王,金雀、画眉站在虞鸾珠的床头,近身伺候。
“奴婢恭迎王爷。”
外间,百灵、四喜神色恭敬,礼节到位,便是赵恭良想要挑剔都挑不出半分错。
楚寰道:“免礼,王妃可醒了?”
百灵睫毛微动,心想这位王爷挺会打圆场的,明明在外面等门时已经知道王妃在沐浴了。
“回王爷,王妃醒了,只是病体虚弱,不能出来迎接王爷,望王爷见谅。”
楚寰点点头,朝内室走去。
张太医自然要进去请脉,赵恭良是贴身伺候楚寰的大太监,跟进去也符合情理,只是进了内室,赵恭良只能与那些厨房小丫头一样站在屏风外侧,没有王爷、王妃的命令,他不得擅自绕过屏风,接近王妃的床榻。
赵恭良很想瞧瞧虞三姑娘的容貌,可惜虞鸾珠病怏怏地靠在床头,恰好被半挂的床帏挡住了上半身。
楚寰陪张太医绕过了屏风,张太医弯着腰低着头,楚寰像顾忌什么般保持距离站在床尾一侧,丝毫不像把自己当成病美人真正夫君的样子,客客气气地问虞鸾珠:“王妃身体可好些了?”
虞鸾珠还记得上午他粗鲁的亲吻,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垂着睫毛道:“好多了,多谢王爷挂念。”
明明是夫妻,两人一个比一个的客气。
张太医眼观鼻鼻观心,看似稳重,其实恨不得快点离开这穆王府,回去与熟人、同僚畅谈他在穆王府的所见所闻。自从皇上下了赐婚圣旨,虞三姑娘与穆王的婚事便成了京城百姓官员第一喜欢讨论的话题,但只有他掌握了这对儿夫妻相处的情形,有的吹嘘。
“请太医先替王妃诊脉。”
耳边传来穆王清冷的声音,张太医回过神,放下药箱坐在画眉端过来的小凳上。
虞鸾珠伸出右手,画眉熟练地将主子的袖口往上提了一截,只露出需要太医搭脉的地方,多一分都不给外男看。
这可是丞相虞护的孙女,张太医根本不敢存那种心思,尽管眼前这只小手纤细白皙,比宫里郑贵妃、长乐公主等美人的手还要漂亮、娇嫩,那雪白的腕子宛如羊脂玉雕刻而成,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润泽的光晕。
张太医先往虞鸾珠的手腕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白绢,再偏头号脉。
片刻后,张太医收起白绢,看向虞鸾珠的嘴唇。
虞鸾珠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看眼楚寰的衣袍,她面颊微红,轻启朱唇,探出一截可爱的小舌来。
张太医要观察她舌头的颜色判断余毒情况。
医人眼中只有症状,楚寰看着虞鸾珠绯红的脸与轻轻颤抖的丁香小舌,垂眸的同时,又忆起了她口中的甘甜味道,清泉中住着一尾小鱼,在他的追逐下慌乱躲闪,却还是被他抓住,徒劳地挣扎。
“可以了,恭喜王妃,您的蛇毒已经彻底消除,接下来精心调理,可循序渐进地恢复活动了。”
随着张太医开口,虞鸾珠终于可以闭上嘴,解除了被楚寰围观的窘迫。
“这段时日劳太医费心了。”虞鸾珠无力地道谢。
张太医识趣道:“下官分内之事,王妃不必言谢,王妃快些用膳吧,明早下官再来探望王妃。”
虞鸾珠点头。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了百灵惊喜的声音:“老爷!”
虞家就一位老爷,那便是权倾朝野的丞相虞护。
顷刻之间,虞护已经大步跨了进来,见楚寰与张太医同时从屏风里面绕了出来,外面还站着一溜端着饭食的小丫鬟,虞护眉头一皱,问画眉:“怎么回事?”
画眉屈膝道:“老爷,刚刚王妃醒了正要用饭,不巧王爷与太医同时来探望——”
虞护听到一半,怒道:“探望什么,鸾儿昏迷那么久,好不容易醒了,有什么比吃饭养身更要紧?别人不懂怜惜你们主子,你们这些从小伺候她的也不懂轻重缓急?”
因为早上城外见面时楚寰不领他的情,虞护此时也没给楚寰留面子。
丞相发怒,画眉、四喜扑通跪了下去。
赵恭良平时在王府下人面前是多么深沉稳重的总管,可这几日他的好涵养全被虞护祖孙俩破坏殆尽,虞护有多宝贝床上的虞三姑娘,赵恭良就有多维护他的王爷!王爷好心来探望虞三姑娘,吃了闭门羹也耐心等待,虞护竟然见面就骂?
“你——”
“王妃用饭要紧,本王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
楚寰突然淡淡道,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赵恭良只好咽下一肚子怒气,去追王爷。
张太医战战兢兢的朝虞护认错,说自己不该耽误王妃用饭。
虞护摆摆手,叫他下去。
张太医一溜小跑似的退下了,出了门见到前面的穆王主仆,张太医又放慢速度,以免挨了丞相批评的穆王把怒火发在他头上。
***
“祖父刚从宫里出来吗?”
看着走过来身穿深紫色宰相朝服的祖父,虞鸾珠虚弱笑道。
虞护刚坐下,就听小孙女腹部传来一阵咕噜声,可把虞护心疼坏了,下令叫丫鬟们端饭过来。
其实楚寰、张太医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鲥鱼豆腐汤与软香糕都还热着。
虞护用巾子擦净双手,亲手喂小孙女吃饭。
虞鸾珠接了一口便抢过汤勺,关心祖父道:“您也还没用饭吧,叫他们再去端一份过来,祖父陪我吃。”
虞护道好。
丫鬟们自去安排,虞鸾珠吃了两块儿一咬即破的嫩豆腐,恢复了些力气,见祖父目光爱怜地看着自己,虞鸾珠轻声道:“祖父,王爷是我的夫君,您真疼我,以后别在他面前那么凶了,不然我如何与他共处?”
虞护气道:“你想嫁给他,人家未必瞧得上咱们,早上我率文武百官出城为他接风,多么大的体面,他倒好,好像我欠了他的命一样,半点好脸色不给祖父瞧,分明是不满祖父求得圣旨让他冲喜,既然如此,等你一好,祖父便找个由头与他退婚,成全他。”
虞鸾珠想到楚寰身穿铠甲冲过来时的冷面模样,善解人意道:“咱们逼他冲喜,圣旨又透漏出早晚会悔婚之意,他王爷之尊当然不满,不过上午我与王爷已经谈过了,王爷得知我真心愿嫁,已经承诺会好好待我,方才祖父过于强势,王爷才气愤离开。”
虞护并不意外穆王会接受这门婚事,他的小孙女才十三岁便已是仙姿玉色,别说穆王,天下所有男人见过他的鸾儿后,都会抢着来给鸾儿冲喜,更何况娶了鸾儿,便与他成了姻亲,这样的美事,傻子才会拒绝。
“鸾儿当真认定了他?”虞护看着小孙女问,“以你的容貌与身份,当选一绝世佳婿才相配,穆王脸上有疤,不为皇上所喜,乃皇子当中地位最低的一个,街头百姓常以他为笑料谈资,你嫁他太委屈了。”
虞鸾珠细细啜了一勺鱼汤,垂着眸子道:“那祖父有没有想过,为何那么多翩翩公子,只有王爷能救我脱离危险?”
虞护沉默了,很想告诉小孙女,翰林院编修谢怀仪除了出身低些,容貌性情才干都称得上京城第一佳婿,也许谢怀仪才是女儿的真命天子,只是小孙女年少被王妃的名头吸引,非要选穆王。
“总之我已选了王爷,祖父就别再为难我了吧?”虞鸾珠低声央求道。
虞护看着小孙女清澈单纯的眼睛,叹道:“罢了,都依你,不过祖父也有个要求,待你病愈便随祖父回家,距离你及笄还有两年,这两年如果穆王做出对不起你的事,风流好色或触怒皇上获罪,那你们二人的婚事立即作罢。”
虞鸾珠同意了,但根据她前世的听闻,穆王性格孤僻不喜女色,并未传出过什么风流韵事,皇上那边——
虞鸾珠仔细回忆片刻,隐约记起穆王好像替郑贵妃的三皇子定王背过两次锅,具体何时暂且却想不起来。
丫鬟们将虞护的晚饭端了过来。
虞鸾珠不再费神,专心陪伴祖父。
***
楚寰也在享用晚饭。
赵恭良与项渊站在院子里。
项渊小声问赵恭良:“你见到咱们那位王妃了?如何?”
有屏风挡着,赵恭良没有见到王妃的人,只听到王妃说了短短两句话,声音虚弱轻柔,如雨后檐瓦滴下来的水珠敲打在玉盘之上,清灵悦耳,听起来倒像个娇滴滴的美人。
“没见着,进去没多久奸相就来了。”
“陈维让咱们管他叫虞相。”
“我呸,当时你是没在场,否则你听了那老贼的话,定会动手教训他。”赵恭良压低嗓子将虞护的所言所为讲给项渊听。
项渊果然火冒三丈。
说曹操曹操到,虞护陪小孙女吃完晚饭,临走之前决定过来再敲打穆王一遍。
赵恭良、项渊都怒容看着他。
虞护没把他们两个放在眼里,看在小孙女的请求上,虞护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用眼神示意赵恭良前去通传。
赵恭良顾忌他的权势,按捺下火气,走到大厅前低头禀报道:“王爷,虞相求见。”
“请。”
赵恭良回头看向虞护。
虞护摸把胡子,沉着脸进去了。
楚寰在用饭,见到虞护,他放下筷子,淡笑着对虞护道:“虞相吃过了吗,若虞相不嫌本王府上饭菜简陋,本王让下人给你添副碗筷?”
他这番态度让虞护眯了眯眼睛。
楚寰笑容不改,伸手请他落座。
虞护没坐,开门见山道:“听鸾儿说,王爷接受这门婚事了?”
楚寰道:“原是想请父皇收回成命,但三姑娘姿容出众又情真意切,本王深受触动,故而愿意尝试与三姑娘做一对儿恩爱夫妻。”
话里隐隐透出是因为虞鸾珠求他,他才勉为其难同意遵守婚约。
虞护岂会爱听?
他冷笑道:“王爷身份尊贵,何必勉强自己,您实在不愿,还是与老臣一道进宫,请皇上收回旨意罢!”
楚寰皱眉道:“这是三姑娘的意思?”
虞护道:“她还小,什么都不懂,自有老臣替她做主!”
楚寰似是明白了什么,苦笑道:“丞相看不上本王,本王也不想高攀丞相,但本王已向三姑娘做出承诺,除非三姑娘亲口提出悔婚,本王绝不做背信小人。”
虞护瞠目结舌。
楚寰十八岁封王入朝,现年二十三,虞护在朝堂上与楚寰打了五年交道,印象中楚寰沉默内敛逆来顺受,但今日听了楚寰一番话虞护才突然发现,这位穆王爷其实狡猾奸诈,得了便宜又卖乖,既吃定了小孙女的善良守信,又虚荣自傲,明明占了虞家的便宜还一副他并不稀罕的模样!
“好,那就请王爷等着!”
不就是让小孙女亲自悔婚吗,虞护不信两年时间他都无法让小孙女认清楚寰的真面目!
第7章
接下来的几日,虞护依然会每日过来探望虞鸾珠。
虞鸾珠的祖母韦氏、父母就没有来了,一则虞鸾珠已经脱离了险境,二则穆王已经回京,以虞护在朝野的权势,他不请而至随性出入王府穆王尚可忍受,但其他人再继续想来就来,未免太不把穆王放在眼里。
胆敢对皇子公主呼来喝去的,整个丞相府只有虞护一人而已。
但说了“改日再来探望”的穆王楚寰,再也没有踏足过王妃后院。
虞鸾珠猜测,穆王是因那日祖父的不敬生气了吧?
错在自家,虞鸾珠能够下地走动后,她让百灵去打听王爷的饮食喜好,再让厨房做了几道王爷爱吃的菜肴。
虞鸾珠身边伺候的厨子全都是虞护精挑细选的,厨艺不比宫里的御厨差。
大厨们洗菜切菜准备的时候,虞鸾珠在画眉、百灵的陪伴下,第一次走出了王妃的后院。
楚寰在书房作画,陈维陪在一旁,赵恭良、项渊站在院子里闲聊。
项渊面朝从后院过来的抄手游廊,拐角处突然走过来三道身影,作为王爷近卫的项渊登时警觉起来,只是当他看清为首之人的容貌,项渊呆住了。
赵恭良见项渊直勾勾地瞅着他身后,奇怪地转身。
百灵、画眉赵恭良都见过了,他的目光直接定在了走在二女前面的姑娘身上,就见她虽然年纪不大,纤细娇小,却姿容昳丽,玉雪般的脸颊带着几分孩童的稚嫩,通身却挟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就像天上的观音下凡,让人不敢亵渎。
赵恭良一个去了势的太监,竟然也被迎面走来的美人迷走了魂儿。
百灵、画眉两个小蹄子唇白齿红模样都很清秀可人,如今站在那美人身后,立即成了天生的丫鬟相。
赵恭良跟随王爷出府之前,在宫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太监,见过的各色美人如过江之鲫,但小小年纪、身量尚未完全长开便有如此姿色的,只有眼前这位,瞧瞧那水嫩的脸、嫣红的唇,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艳,尤其是那双甘泉般的眸子,秋波荡漾,至纯至媚。
赵恭良想到了四个字:天生尤物。
虞家的下人经常有机会见到三姑娘虞鸾珠,尽管如此见一次还是会惊艳一次,百灵四个大丫鬟天天伺候虞鸾珠,仍然真心将虞鸾珠当小仙女伺候,足见虞鸾珠之美。而今赵恭良、项渊第一次看到虞鸾珠的真容,便不约而同地倾倒在了虞鸾珠的美色中。
虞鸾珠见多了这样的呆状,泰然处之,步伐从容。
百灵与画眉互视一眼,都很是得意,这位赵总管以前多么愤慨,仿佛丞相叫穆王给姑娘冲喜多委屈了似的,现在见到姑娘的仙姿,找总管恐怕再也不会替王爷愤慨委屈了吧?
“王妃有事求见王爷,劳烦赵总管通传一声吧。”
行至两人面前,百灵朝赵恭良福了福,客气地道。
赵恭良陡然回神,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个太监啊,怎能这么轻易地就被一副美丽的皮囊迷住了心窍?虞三姑娘是美,他的王爷同样英俊尊贵,虞三姑娘顶多算得上与王爷郎才女貌,并没有美到可以伙同奸相欺辱王爷的地步。
定了定心神,赵恭良又恢复了王府总管的理智,垂眸道:“王妃稍等,杂家去去就来。”
行了礼,赵恭良不缓不急地朝书房走去。
虞鸾珠好奇地看向项渊。
项渊心头一跳,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膛朝全身席卷而去,烧得他耳朵都烫了起来。
短短几步的功夫,项渊从一根呆木头变成了一根烧得通红的呆木头。
虞鸾珠眼中露出笑意来,没想到王爷身边竟有如此薄面皮的侍卫。
“属下,属下项渊,拜见王妃。”
项渊红透耳根,单膝跪下去朝虞鸾珠行礼道。
虞鸾珠微微惊讶,原来此人就是百灵说的那位凶巴巴的楚寰随行侍卫,真是没看出来。
“项侍卫请起。”虞鸾珠虚扶一把,微笑着道。
项渊低着头,只觉得王妃的声音像两道糖水,甜丝丝地灌入了他的耳中。
今日之前,项渊也不高兴王爷被虞家强塞了一门婚事,现在见到王妃,项渊忽然觉得,王爷能娶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给她冲喜也算划算了,至少没有吃亏,绝对没有吃亏,如果他能娶到王妃这样的媳妇,让他给媳妇当孙子他都愿意。
项渊面红耳赤,除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绝色太激动了,也有心虚的缘故,因为从知道这门婚事起,项渊就一直在诅咒虞三姑娘病死别拖累王爷,现在见到被他诅咒的美人,项渊全身都虚,深深觉得自己不该诅咒她。
赵恭良传话回来,见到项渊这煮熟大虾的样子,真想将人踹飞,免得留在这里给王爷丢人。
“王爷人在书房,王妃请随杂家来。”
丢了项渊一个隐晦的眼刀,赵恭良皮笑肉不笑地对虞鸾珠道。
虞鸾珠颔首,跟在赵恭良身后朝书房走去。
赵恭良推开书房的门,目光投向百灵、画眉。
百灵、画眉自动止步,与赵恭良一起站在外面,眼睛却都盯着敞开的书房大门,只要里面出现任何不利于王妃的变故,她们便会冲进去,拼死护主。
虞鸾珠跨进书房的门,发现里面除了正在作画的穆王楚寰,还有一位垂眸恭立的青衣男子。
“陈维拜见王妃。”
在虞鸾珠看过来的时候,陈维朝着她的裙摆道,并没有失礼地去打量王妃的脸。
虞鸾珠叫他免礼。
楚寰就在此时放下画笔,笑容和暖地对虞鸾珠介绍道:“陈维是本王的伴读,自幼聪慧,在字画方面尤其擅长,本王也自愧不如。”
陈维马上道:“王爷谬赞,维万万不敢当。”
楚寰笑着朝他摆摆手。
陈维朝夫妻俩行礼告辞,离开之前,他不着痕迹地瞧了虞鸾珠一眼。
虞鸾珠安静地站在一旁,纤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一双美眸,但依然倾国倾城,我见犹怜。
陈维一边心惊,一边明白王爷为何只见虞三姑娘一面就休了悔婚之念。
陈维走了,楚寰绕过书桌,关心虞鸾珠道:“王妃大病初愈,有事叫丫鬟来请本王过去便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笑容温柔,声音亦很真诚,虞鸾珠却不会单纯地相信他真的有那么好请,堂堂王爷之尊被祖父公然损了威仪,她再不主动示好,楚寰可能连她一起恨上。
虞鸾珠活了两世,两世都是太医都对她的蛇毒束手无策了,靠冲喜才捡回了性命。前世不提,这世楚寰便是她的救命恩人,虞鸾珠怎能对恩人无礼?
“我是来向王爷赔罪的,上次祖父过来对王爷多有不敬之处,全因过于在意我而起,还望王爷大人大量,莫要怪罪祖父。”虞鸾珠欠身道。
楚寰笑了,双手扶住她瘦弱的肩膀,道:“王妃多虑了,本王早就听闻丞相对王妃宠若明珠,那日本王害王妃饿了肚子,丞相动怒乃人之常情,本王只惭愧自己的失察,怎会怪罪丞相与王妃?”
等虞鸾珠站直身子,楚寰即刻松开了她。
虞鸾珠松了口气,垂眸道:“多谢王爷体谅,今日我让厨房整治了一桌好菜,不知王爷可否赏光?”
楚寰笑道:“王妃盛情,本王受宠若惊,时候不早,咱们这就过去吧。”
虞鸾珠点头。
夫妻俩并肩往外走,书房的门槛有些高,楚寰暂停脚步,托住虞鸾珠的一条胳膊道:“王妃小心。”
虞鸾珠倏地红了面颊。
门外赵恭良、项渊见了王爷这副体贴模样,都暗暗吃惊,百灵、画眉却暗暗不满,觉得穆王是在抓住一切机会占姑娘的便宜。诚然姑娘现在是穆王妃,也愿意做穆王妃,可姑娘才十三岁啊,圣旨上都说了要等姑娘及笄后才能圆房,那日王爷在姑娘床边就好像占了姑娘便宜,现在光天化日的,王爷又来了!
可惜她们只敢在心里生气,不敢表现出来。
从前院往后院走,一路经过四处门槛,每次楚寰都体贴地扶着虞鸾珠跨过去。
终于到了后院的院门前。
楚寰仰头,看着院门上方光秃秃的牌匾,楚寰思忖片刻,问身边的小王妃:“王妃仙姿玉质,本王为这院子赐名蓬莱,王爷觉得如何?”
虞鸾珠脸红了,轻声道:“王爷真是折煞我了,传说蓬莱乃仙境,鸾珠□□凡胎怎敢当。”
楚寰看着她羞红的脸,意味深长道:“王妃居处若当不起蓬莱二字,那天上的神仙也绝不敢当。”
意思就是,虞鸾珠比蓬莱仙境真正的仙娥还要美丽不俗。
虞鸾珠羞得无地自容,不知穆王真的这么想,还是在故意羞辱她。
“还是请王爷另赐美名吧。”虞鸾珠用手背贴了贴脸颊道,脸烫成这样,是不是丑死了?
楚寰将她的窘迫看在眼里,笑了笑,负手道:“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既然王妃不喜蓬莱,那就改作鸣玉堂吧。赵恭良,即刻派工匠去做匾额。”
“是。”
赵恭良就在后面站着,亲耳听王爷给王妃拍马屁,赵恭良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项渊还在前院站着出神,见赵恭良回来了,疑道:“你怎么没留在王爷身边伺候?”
赵恭良神色复杂道:“王爷给后院赐名鸣玉堂,差我去找人做匾。”
项渊读的书少,念叨道:“明玉堂?是说王妃像绝世美玉吗?”
赵恭良晲着他道:“你倒会解释,我看是你心里这么想的吧?”
项渊脸一红,狡辩道:“总管休要胡说,我对王妃只有敬畏之心,绝无他念。”
赵恭良呸他:“才见一面你就敬畏了,你就这点道行?以后谁想陷害王爷,是不是送个美人给你,你就举手倒戈?”
项渊怒道:“我对王爷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你再冤枉我一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陈维突然出现,皱眉问:“你们在吵什么?”
赵恭良嘴快,先损了项渊一番。
项渊不甘示弱,称赵恭良胆大包天,王爷都认可王妃了,赵恭良还敢对王妃不敬。
陈维听明白了,得知刚刚王妃过来是邀请王爷同用午饭,陈维陷入了沉思。
王妃这么主动,目的何在?
小小年纪的,处世未深,该不会真的只是看上王爷了吧?
第8章
虞鸾珠现在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了,只是要注意清淡。
饭桌之上,大鱼大肉都摆在楚寰面前,虞鸾珠这边摆的主食是一盘切成牡丹花花瓣形状的薄片馒头,两道清蒸不带半点油星的素菜,以及一道山药茯苓乳鸽汤。
画眉站在虞鸾珠身边为她布菜。
精面做成的白馒头在大户人家的饭桌上再普通不过,可是切成牡丹花的馒头楚寰还是第一次见,看着虞鸾珠张开柔软樱红的唇瓣轻轻将馒头片放进口中,其唇形之美,其动作之雅,衬得那馒头都变成了人间珍馐。
由小见大,这位虞三姑娘过得比他这个王爷还要尊贵挑剔。
虞鸾珠垂眸进食的时候,楚寰在默默地观察她,等楚寰低头吃饭时,虞鸾珠也悄悄瞧了过去。
这次她坐在楚寰的左侧,正好能看清楚传说中那道让他错失太子之位的疤痕。
都说皇上嫌穆王的脸疤太丑才对他深深地厌弃,让虞鸾珠意外的是,楚寰的那道疤痕只是细细一条,且因为年代久远早已颜色淡却,离得远些根本看不出他脸上有伤,更不会影响楚寰的俊美。
这样一条疤,怎么会让景隆帝厌弃到那般地步?
是景隆帝太吹毛求疵了,还是穆王另有得罪景隆帝的大错?
忽然,楚寰抬起了头。
虞鸾珠迅速垂下睫毛,继续安静地用饭。
“今日是本王最后一天假,明早便要进宫上朝,本王不在府中,王妃有什么需要,尽可使唤赵恭良。”用餐结束,楚寰对虞鸾珠道。
虞鸾珠点点头:“王爷辛苦了。”
楚寰笑道:“本王才疏学浅,略尽绵薄之力为朝廷分忧而已,谈不上苦。”
虞鸾珠眼波流转,柔声道:“王爷过谦了,前年山东旱灾,王爷奉旨去赈灾,听祖父说全靠王爷当机立断斩首了一个克扣赈灾官粮的知府,震慑了当地官员,否则贪污克扣之风一起,灾民分不到粮食,不知要发生多少惨祸。”
楚寰诧异道:“这些事虞相竟也会对王妃提及?”
虞鸾珠羞赧地道:“怎会呢,是祖父与父亲讨论政事,我去送茶时恰巧听了几句,便记住了。”
祖父的原意倒不是夸赞穆王多能干,而是感慨只有穆王这种彻底与皇位无缘的亲王才敢得罪死地方官员,不怕底下人给他穿小鞋,真正为百姓做事。
楚寰想了想,温声道:“前年王妃不过十一岁,隔了两年依然记得丞相的只言片语,果然聪慧过人,怪不得深受虞相宠爱。”
记得一两句闲话而已,他居然也能夸她一番,虞鸾珠不禁汗颜。
小王妃羞红了脸庞,楚寰笑笑,告辞了。
楚寰走后,虞鸾珠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开始议论起他来。
百灵道:“王爷刚回来的时候杀气腾腾,见到姑娘芳容立即变得判若两人,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多半是好色之徒。”
画眉道:“我看那赵恭良对姑娘仍然不够恭敬,下人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说明王爷没有约束过身边之人,王爷心里还存着芥蒂。”
四喜道:“丞相给王爷使了一回脸色,王爷便敢冷落姑娘四五日,我倒觉得王爷并没有外面传说中的窝囊,还是很有骨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