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泼星死了?”林巉皱起眉。
“不是才办了合籍大典吗?怎么死的?”
祝风落了一子:“自毁元神。”
“自毁元神?为何?”
“言子温死了,她施救不得,便自毁了元神,随他去了。”
“言子温?言子温为何死了?”林巉眼中止不住的疑惑,他只觉得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来得他措手不及。
“魔界的人杀的。”
“两年前魔界属王叛乱,魔君一时不察,竟还被篡成功了。”祝风摇了摇头:“那魔君醉心修行,向来对魔界之事不甚在意,如此倒也不惊奇。”
“偏那魔君修为高绝,作乱属王硬是没能杀了他,还让他暂退人界。”
祝风落下一子:“岔子就出在这里。”
“那属王派了许多人来人界追杀魔君,人界与魔界向来仇视,且魔界之人来到人界亦是胡作非为,毫无章法,此番作为自是引起了多派的不满。”
“前几日言子温带着明泼星回君仁派时,恰在路上遇见几个魔界之人与一个他派弟子起了争端,他虽上前相助,但魔界之人多,那弟子当时便被打死,言子温与明泼星在击杀了几个魔界之人后也身受重伤,为了护住明泼星,言子温退而不得,在强撑着杀了余下的魔界之人后,已是灵台渐散。”
“明泼星竭力护住言子温的心脉,一路赶带着言子温回了颖月宫,可刚至山门处,言子温的神魄便散了。”
“神仙也救不回了。”祝风叹了一口气。
“明泼星在颖月宫山门处哀恸大哭不止,以灵力留书一封说清原委后便在言子温尸身处自毁了元神,殉他去了。沈寻月急急赶来,却连明泼星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祝风抬起了眼。
“沈寻月大怒不止,当时便召集弟子,发帖召集众派筹谋合攻魔界,誓要踏平魔界,以酬血恨。”
“风阁昨日便收到了帖子,重山派距颖月宫远,想来要慢些,不过也应是今日的事了。”
“攻魔界?”林巉面色凝重,他沉思了片刻,道:“风阁意如何?”
“风阁的意见不重要,哪怕不去,颖月宫也只是缺一个助力而已,重要的是你们重山派。”
“魔界如此作为,人界多派早有不满。重山派是人界首派,多少门派隐士在等着你们的风向,究根到底,你们重山派才是这次攻打魔界之举施行的东风。”祝风道。
“若你们重山派此次不接颖月宫的帖子,想来七成的门派都不会接这帖子,若你们重山派接了,那攻打魔界之事便可定下来了。”
“我此番来重山派,也是受我父亲之托,特来问问你们重山派的态度。”
林巉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此事你该去问我大师兄。”
祝风笑了笑,收了一颗棋子:“你还真是闲云野鹤。”
“总比你这劳碌命好。”林巉的眼中也带上些略微的笑意。
“罢了。”祝风思忖片刻后,落下一子,化了林巉暗藏杀机的一棋道:“此为一事,还有二事。”
“你那乌灵蛊的解法,我翻烂了风阁的藏书,总算有了些眉目了。”
天光正好,院里午阳明媚,却一丝都照不进祝风那双黑沉沉的眼中。
“龙心。”
林巉下棋的动作一顿,他猛地从棋盘上抬眼看向祝风,指尖捏着棋子,用力到微微泛白。
“对付乌灵蛊不一定要用至纯至净之物,至刚至烈之物一样可以。甚至相较而下,至刚至烈之物还要更胜一筹。”祝风看着林巉,眸色深深。
“它们不仅可以镇压住乌灵蛊,甚至品质绝佳的至刚至烈之物还能直接震散乌灵蛊,永绝后患。”
“至刚至烈之物三界好寻,可品质绝佳的至刚至烈之物最近的一次的现世是在万年前的上古之战,亦在那场大战中也损耗殆尽了……”
“那物名麒麟心。”
林巉愣了愣,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顿时便微微变化了起来。
“自那次大战后,三界便再也没有过绝佳至刚至烈之物的消息。”祝风并未察觉到林巉的神情,他继续道:“直到我看到一本古卷。”
“上有载三界尽数至刚至烈之物。”
“我究其可信后,将其与今一一对比去除,最后发现如今三界其实还剩有一样品质绝佳的至刚至烈之物。”
“三界不提,只是因为不敢罢了。”
他冷笑了一声:“也是,谁敢去屠龙呢?”
“祝风,你想做甚?”林巉彻底沉下了脸。
“巉巉,我并不是想对赤金下手,我已探明,除却隐于三界的龙修不提,如今三界有迹可循的共有双龙,除却赤金,在妖界边界的三千绝量山中,匿有一龙君,名绝量龙君,为一黑龙,他生即为龙,未受天劫,虽失了些刚烈之性,但用来震散乌灵蛊,已足够了,到时你我风阁重山派联手,再由你徒弟封山,定能……”
“祝风!”
“林巉!”
林巉难得地动了怒,他看着祝风,满目皆是压抑的怒火。可祝风也丝毫不退,他正视着林巉,眼中亦是骇人的执着。
“你不知道龙此物,脱于三界,深不可测吗?”
“那又如何?他就是即将飞升,我也能把他拽下来。”
“你……”
“巉巉,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龙心给你剜来。”
“真剜来了又如何?为我一人大动干戈,风阁、重山派、妖界皆不得安宁,又添死伤……”
“那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这鬼东西缠身,搞得灵体具毁、神魄皆散吗?”祝风猛地站起身来,他狠狠一拍棋盘,那棋盘竟从中裂了开来。
“你是我挚友,你是我挚友,你是我唯一的挚友!”他不断重复着,眼眶竟有些泛红。
见林巉想说什么,祝风厉声打断道:“你莫来哄骗我,这三界如今怕是没几个人能比我更了解乌灵蛊,你为救你那徒弟,震碎了一次镇压之物,乌灵蛊没当场发作噬你心脉是你修为深厚,暂得相压。”
“可你昏迷了足足数日,乌灵蛊岂是好相与的?”祝风抓住林巉的手,将他的袖袍向上推去,露出一截手腕来,他在林巉的手腕上点了数个灵穴,震碎林巉布在体内作隐藏用的阵法,那如白玉似的手腕上顿时浮现出丝丝黑线,那黑线似有生命,正缓缓游动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祝风早有预料,他咬着牙道:“这数日虽有严泊他们为你护住心脉,乌灵蛊一时噬不得心脉,可它又岂会放过你周身其他灵脉?”
“如今你这周身灵脉还有几处完好?”
“你还要瞒到几时?”
林巉神色平静地收回手腕,他放下袖袍,那令人不安的黑线又隐了下去。
“祝风,我心中有数。”
“你有数?你有什么数?你还想着用那没什么用的净灵丹压着?还是那未开的花狱城秘境?你这身体能挺过今年?你瞒着你的师兄师妹跟你那徒弟,又能瞒多久?”
“能瞒一时是一时。”林巉从破裂的棋盘上一颗一颗地收着棋子,平静道。
“你……”祝风只觉一时怒火攻心,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你瞒着不说,想着不给他们添麻烦,可待你乌灵蛊发……”祝风看着他:“你是想让他们生生痛死、悔死吗?”
林巉收拾残局的手忽然就停了下来。
“巉巉,我保证,会将两派弟子的伤亡降到最低,也不会过多干扰妖界……”
“祝风。”林巉将最后一颗棋子放进棋篓里。
他看着祝风,似墨似渊的一双眼中,尽是让祝风不安的平静。
“即使有独岫碧玉,或有龙心,如今对我而言都是无用的。”
“我早已时日无多。”
祝风瞬间愣了下来,他看着林巉,无声间,他手中的那把泼墨折扇瞬间被他捏得扇骨破碎。
“你说……你说什么?”
……
妖界的圄殿中,林巉站在牢室内,石九半身血肉模糊,正趴在林巉的脚边不远处。
雪色的凌霜剑刃**石九面前的地面中,与他的面容相距不过一寸之遥。
“乌灵蛊的解法,换你一个痛快。”
石九抬起头,恰对上林巉沉下心神后如霜如雪的一双眼。
俄尔,他却笑了出来,他看着林巉,神情中忽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兴奋。
“那真君可要听好了。”
“你那徒弟如此折磨我我都没多说半个字……”
他吐出一口污血,笑得满口血牙,衬着他那眼神,竟显得尤其骇人可怖。
“真君可要一字一句听好了。”他的眼中几乎迸射出浓郁到犹如实质一般的恨与恶意。
“乌灵蛊确是无解,它的次蛊更无解。”
他打量了林巉片刻,神色间竟又显露出一分贪婪来:“你那妖尊徒弟,把昭天珠给你弄来了?不然我的乌灵蛊可不会如此安静。”
“昭天珠,那可真是好东西啊……”
“可惜日后真君就只能靠着它过活了。”说着说着,他竟大笑出声。
林巉看着他那似癫犹狂的模样,无比嫌恶地皱了皱眉。
自己跟一个疯子胡扯什么?林巉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转身举步欲走,身后的石九察觉到他的动作,撑着上身,硬是将自己生生往前挪了一大步。
“等等……等等……”
“你还没杀了我……你还没杀了我!”
林巉回头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东西于本君并无用,本君又为何要做那善人助你解脱?”
“真君,等等,我还有知道的,我还有其他知道的。”他伸出手,想去抓住林巉的袍角,对上林巉那双寒冽冽的眼睛时,又畏惧地迅速收回了手。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还知道次蛊的一些东西,对真君很有用。”
“你且说。”
“次蛊与完蛊不同,完蛊可镇压多次,但次蛊不比完蛊,次蛊蛊性难驯,只可镇压一次。”
“真君如今已用了昭天珠镇压,万要当心,若是昭天珠碎了,那这乌灵次蛊便再无可遏制的办法。”
“若如此,本君只能等死?”
石九压抑下眼中的情绪,咽了一口唾沫,“确是如此。”
“本君凭何信你?”
“……”
石九看着林巉,他咬了咬牙,恨声道:“我并无任何东西可证明,但日后若昭天珠碎,真君想再用他物镇压时,便知道我所言真假了。”
林巉闻言略微沉思了片刻,他转过身,垂眼看着趴在地上的石九道:“本君还有一个问题,若你能如实答来,本君便给你一个解脱。”
“真君尽管问。”
“你是如何跟复玄说的?”
石九的神色僵了一瞬,他下意识想说谎话,可他抬头看着林巉那双冷漠的眼睛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太想死,太想解脱了。
他冒不起这个险。
他只得咽下所有不甘与恶毒的心绪,如实道:“我与他说的是乌灵蛊完蛊的镇压之法,骗他次蛊与完蛊并无太大不同。”
“他信了?”
“……并未全信我。”
林巉没有再说话,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地上的石九见状,缓缓向林巉爬去。
“真君……真君,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给你说了,你就杀了我。”
“我求你……”
“你快杀了我……”
……
日头渐移,复玄站在凌霜峰后山,似在等谁。凌霜峰后山寒潭彻骨,周遭的林木偏又生得郁郁葱葱,尤其是那片竹林,竹骨挺立,锋叶含翠,连成一片葳蕤生机。
复玄站在竹林中,一身的森然与周遭生气格格不入。
“尊主。”一个灰衣人显出身形。
“传令回去,着人前去探查花狱城秘境之事,若秘境确属梦隐君,花狱城则近日清人肃地,除寻常百姓,其余作乱与打听独岫碧玉人等一律驱赶出城。”
“若有不从生乱人等。”
复玄看着那灰衣人,淡漠的眼中掠过一缕压抑的猩红之色。
“杀之。”
“是。”
灰衣人听清了复玄的每一句话,转身便又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