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寒凉的夜风吹了满身,又被震伤了内里,林巉当天夜里便病倒了。
侧殿中灯火通明,复玄叫退了所有侍者,只余自己一人坐在林巉的床边。他将林巉有些乱的额发拂至耳后,看着林巉烧得通红的脸,叹出一口心焦的气息。
“师父。”复玄端起放在一侧的药碗,轻声唤道。
林巉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起来喝药吧。”
林巉又闭上了眼睛,脸还往柔软的云被里缩了缩。
“师父。”复玄无奈地扯了扯被子,将林巉从云被中扒拉出来,道:“不喝药不成的。”
林巉没有理他,他只觉脑中一片浆糊,连带着意识都飘忽朦胧起来,他不舒服地皱着眉,鼻尖嗅到专属于药的苦意,本能地抗拒起来。
“这药不苦,真的。”复玄放缓了声音:“我在里面放了蜜糖的,不信你喝一口。”
林巉微微睁开眼,他看了看复玄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又抬眼看向复玄,皱着眉道:“可我不喜欢吃蜜糖。”
病中的林巉仿佛褪去了往日里某种坚硬而冰凉的外壳,露出了其隐藏的柔软内里。他的脸烧得通红,一双眼也泛着朦胧的水色,他看着复玄,神色中分明流露出一股无辜与委屈,看得复玄心都漏了半瞬。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巉。
“那我让人另给师父熬一碗药,这次我们不放蜜糖,好不好?”他看着又将自己埋回被子的林巉,轻声哄道。
林巉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他蹙眉看着复玄,翁声道:“可我不想吃药……”
复玄看着这样招人疼到心坎里的林巉,微不可见地吸了一口气。他放下碗,将浑身滚烫的林巉连带着被子一起抱到了怀里,林巉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在被外露出一个脑袋。
复玄实在被林巉看得心颤,他没忍住,低头亲了亲林巉的眼睫。
林巉被迫闭了闭眼,他想推开复玄,但两只手都被困在被褥里不得空,他只得瞪了复玄一眼。
“你不能亲我。”他道。
“为何?”复玄的眸色黯了一瞬,随即他伸手如常地摸了摸林巉身后如墨般的长发。
林巉皱着眉头,他努力想凝神,可半晌后也没成功。
“师父,为何?”复玄再次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为何?什么为何?林巉窝在复玄怀里,意识飘忽间,竟是连方才的问题都记不清了。
“为何不能亲你?”复玄看着林巉,耐心极好地提醒道。
为何不能亲?林巉迷迷糊糊地想到,当然不能亲了,哪有徒弟亲师父的道理。
他这么想,便就这么说了。
“师徒又如何?师父莫不是信奉人言可畏四字?”复玄听到林巉的回答,反问道。
林巉立时便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复玄满意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道:“师父既不惧人言,又何必执着将我推开?”
“还是说,师父厌恶我,并不喜欢我?”
林巉听到前半句,本能地摇了摇头,但听到后半句时,他又有些茫然,他只觉脑中神思仿佛有千钧之重,他不知道复玄口中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他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愣愣地看着复玄。
“师父喜欢我吗?”复玄摩挲着林巉的眼尾,缓缓道:“哪怕只有一点。”
可林巉却什么都没说,他动也不动地窝在复玄怀里,皱着眉头,似在思索着什么极其为难的问题。
复玄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林巉病得意识模糊,他又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呢?复玄端起方才搁在一侧的药碗,送到林巉的嘴边。
“好了,不想了,我们先把药喝了。”
林巉侧了侧脸,不愉道:“我不想喝。”
“不喝病怎么会好?”复玄看着始终紧皱眉头的林巉,问道:“是难受吗?”
林巉微微点了点头。
复玄低下头,蹭了蹭林巉滚烫的额头,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乖,喝了就不难受了。”
或许是实在难受得紧,林巉极其嫌恶地看了一眼复玄手中的那碗药,但也慢慢就着复玄的手喝完了。
那药虽被复玄加了蜜糖,但复玄毕竟怕影响药性,只敢在药中略微加了一点,根本就压不下那碗药的苦意。林巉喝得眉头紧蹙,在一口气喝完最后一口后,他迅速侧过脸,只闷头往复玄怀里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好了。”复玄放下空药碗,将林巉抱好,道:“已经喝完了。”
林巉却什么都没说,他觉得累得很也难受得很,他闭着眼,只本能地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窝在复玄温暖的怀里。
显得安静又乖顺。
“师父要不要睡一会儿?”复玄看着这样的林巉,眼中深意凝聚,他极克制地在林巉额间吻了吻,出声问道。
林巉却没有说话,他阖目靠在复玄的胸前,片刻后却忽然微微睁开了眼。
“复玄?”林巉出声唤道。
“怎么了?”复玄略微低头看向林巉,正对上那双茫然的眼。
“你是复玄?”林巉貌似仔细看着复玄,可视线却没有聚焦,他看了一会儿,似是确认了一般,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道:“……是我徒弟。”
复玄几乎要被他这个模样逗笑,他紧了紧怀里正糊涂的林巉,低声道:“师父找我做什么?师父不是最讨厌我了吗?”
讨厌?复玄?那可是自己的小徒弟,自己怎么会讨厌他。林巉只觉得脑中一团混沌,他勉力凝聚起一点清明,才勉勉强强想起自家这个小徒弟对自己起了大逆心思。
可就算如此,如今他竟然也没有对复玄起半点厌恶之心。初知晓时,他自然是惊怒的,可时岁渐移,他的排斥怒意却也慢慢地淡了,甚至在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时候,在难受弱势时,第一个想到的,都竟然是复玄。
林巉不由得又茫然起来。
“师父。”复玄的心跳就响在他的耳边,一分一秒,恍惚中竟与他的心跳逐渐重合。
“你讨厌我吗?”
他讨厌复玄吗?林巉努力想看清复玄的神情,可映入他眼中的,却依旧是一个略有些朦胧的轮廓。
他实在是难受,想了许久也不得要领,便几乎顺从内心本能般地摇了摇头。
看见他的动作,复玄的呼吸猛地一滞,他将昏昏欲睡的林巉从怀里捞了出来,声音轻缓,末尾处却压抑不住地扬起颤声:“师父,你不讨厌我吗?”
林巉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不讨厌我吗?”复玄低喃着,重复着这句话。
“你不讨厌我……”
屋外月沉风过,带着几片枯叶落在庭院,落声清晰,犹如醒人夜深的更漏,屋内灯烛辉煌,复玄抱着将睡不睡的林巉坐在床边,眉目寂寂,身染烛光。
林巉被闹得慌,头又疼,他的手都被裹在被褥中不得空,下一刻,他便动作快过脑子,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复玄唇上,堵住了复玄的低语。
复玄:“……!”
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林巉缩了回来,闭上眼在复玄怀里继续蜷了个舒适的姿势。
“寝不语……”林巉含糊道。
复玄回过神来,低低笑了一声。他摸了摸林巉的发尾,袖袍一挥熄了殿中烛火,殿中陷入一片黑暗,复玄抱着林巉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尽管躺在了床榻上,林巉依旧紧紧攥着复玄的衣襟,将自己整个埋进复玄的怀中,犹如安心一般舒缓了眉目。
复玄抱着他,轻轻亲了亲他的发顶。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林巉却缓缓睁开了双眼,他额间满是冷汗,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他觉得热得难受,便扯了扯搭在肩上的被子。
“师父,怎么了?”在林巉原本平稳的呼吸一变时,复玄便醒了过来,他将林巉湿漉漉的额发拂到一边,感受到他依旧滚烫的温度,担忧地蹙了蹙眉。
“我难受。”林巉看着他,出声道。他的意识依旧混沌不清,身体难受的感觉却清晰地映在他的脑中,他皱着眉头,执着地将被子继续往下扯。
“不能扯被子,夜里凉。”复玄止住了林巉拉扯被子的手,轻声劝慰道:“师父本就惹了风寒,不能再着凉了。”
手被制住,身上又热得难受,林巉又没有太多的力气,只得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复玄。黑暗中,依稀的月光从窗外映入,略微照亮林巉眼中的水色。
复玄差点难以克制地心软,他叹了口气,拉起被子,重新盖在林巉身上,连人带被子一起强势地裹进自己怀里。
林巉挣脱不能,又被被子捂得实在难受,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复玄,心中不由得怒火中烧,探头便朝着复玄的侧颈一口咬了过去。
病中乏力,他咬得并不重,甚至只咬了一个清浅的白印。可要命的是,他在咬的时候,舌尖触到复玄侧颈的皮肤,下意识间便舔了一下。
复玄的眸色一下子便深沉了下来,他抱着林巉,手捏着林巉肩边的被褥,用力到骨节泛白。
“师父。”复玄哑声道:“松口。”
林巉却以为复玄被他咬怕了,正在示弱求饶,他心中有怒,以为此招有效,便报复性地咬得更紧了。
下一瞬,他身上的被褥便被掀开来,他还未反应过来,复玄便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低头严严实实地堵上了他的唇。
这突发的一切让林巉茫然无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里搁,下意识地便攥住了复玄腰侧的衣料。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来得猛烈而又无绪。复玄辗转过他每一寸的唇舌,汲取他的每一抹气息,林巉觉得自己犹如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翻的一叶孤舟,他心中瑟缩得紧,不留意间,那原本攥着复玄腰侧布料的手便求助般地环上了复玄的腰,却不料这个动作惹来了更加凶狠的亲吻。
吻越狠,他便寻求安全感般地将复玄抱得更紧,他抱得越紧,复玄的吻便越狠。
复玄只觉得这样的林巉简直快把他惹疯了,连带着今夜差点失去林巉的恐慌,汹涌间几乎快淹没他的理智。他伸手扯下林巉的腰封,解开剥去他的里衣,发狠似的亲他的眉目,亲他的肩颈。
“复玄……”持续的窒息感与压迫感终于唤回了林巉的些许神智。他原本环着复玄腰的双臂收了回来,开始抵在复玄胸前,想要把他推开。
“师父。”他听见复玄极其压抑地在他耳边低唤了一声。
“我忍不住了。”他灼热的气息打在林巉的耳边,林巉被烫伤似地往被褥中缩了缩。
裸.露的肌肤相贴,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复玄的温度与他的心跳。这异样又陌生的感觉让林巉头皮一炸,他浑身都迅速紧绷起来。他看向复玄,那双眼睛在夜中熠耀生华,仿佛月色流转其间,隐藏万语。
那双眼他看了太多年,早已被漫长年岁牢牢压入他的心间。
多年来对复玄的舐犊候护之情,与复玄对他的深重倾慕之意死死萦绕纠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呼吸不能。
恍惚中,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那点感觉太过于飘渺,甚至转瞬即逝,林巉只隐约察觉了一瞬,便又被脑中的昏沉掩过。
他应该推开复玄,他应该推开,他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可他看着复玄的那双眼,感受着复玄急促的心跳,那铺天盖地的赤诚情谊犹如潮水一般包围着他,他抵在复玄胸前的手不断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将复玄推开。
林巉,你怎么了?生病把脑子都烧糊涂了吗?
复玄的吻不断落在他的唇上眉间,林巉咬着牙,浑身颤抖着,忽然就湿了眉睫。
“今天我差点把师父弄丢了……”复玄的嗓音极其压抑,他摩挲着林巉的鬓角,带着失而复得的惧意,满眼的珍重,一寸一寸地碾进林巉的心间。
“我会疯的。”复玄抵在林巉额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林巉看着他,病中的思绪犹如千钧,尽管他再努力地想凝聚神思,可难免又渐渐地昏沉了下去。
复玄……他在心里默默呢喃了一句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