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违她的心意,便要兴师动众的问罪,恰如今日情景。
沈家人好斗,最爱用所谓的制衡让人斗个你死我活,非要争个面目全非不可。如果是一个家族还好说,只是内部的争执,偏偏太后权势滔天,这一套被带进了朝堂中,无人想着国家大计,都只想着在谁背后使绊子。
哪怕是在该一致对外的时候,也要背后狠狠捅上一刀,秦离垂眸,若真有有志之士,生于这个时代,只能是错付了。
她跪得腿有些发麻,常宁宫上下寂静极了,只有太后护甲敲击黄花梨扶手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交出令牌,若是此时交了,以后便绝无回天之力了。
秦离不甘,难道她重生以来做的一切都是错了,到头来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老天不是耍她么。
她突然意识到,只动太后手底下的人,是远不够的。
敲击护甲的声音停止了,太后看了眼仍然跪在下面的秦离,心中已然有了人选,既然自家人不行,那寻个和秦离不对付的人来挟制她也不难。“哀家决定了,正好近日边区平稳,想必魏冉也无事,便叫他平日里来仪鸾司帮衬一二。”
他们二人素来不对付,沈然是知道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喝了口茶,对秦离道,“这个月除了上朝,你就在档案馆好好整理吧,也算清清你的心。”
“儿臣谢过皇祖母。”太后让魏冉来做这个副司主,这点秦离倒是没想到,她强压住嘴角的笑意,“儿臣这就把分令牌差人送过去。”
秦离被搀着起了身,太后复又叫住她,“苗睿达的案子不用查了,赃银也不用找了,你派人先抄了梅永处的家,明日就办。”
梅永处留不得,得赶紧处置了。
“那祖母意思是拟个什么罪名好?”
“先抓了人再说,其他自己想。”
秦离了然,拉起竹青,难为太后还想着让她借题发挥,那她可不能浪费了。
翌日早朝,秦离扬声出列,“儿臣有本启奏。”
“参户部上下监管不力,贪赃枉法,户部尚书梅永处,贪墨数额巨大,且借庙宇不受赋税的漏洞,私自走账,以城中月神庙为首,还请父皇明察!”
她呈上折子,面无表情。
太后不是让她自己给梅永处立罪名吗,那么沈家的私账通道,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断了吧。
第36章 遗诏
“娘娘不好了。”有内侍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那侍从又道,“皇后娘娘此时在门口正等着向您请安。”
皇后等在常宁宫外,她万万没想到, 这件事居然牵扯到了梅永处头上,早知道她便不着急把私账里的宫银呈给姑母看了。
天知道她为了给封儿铺路费了多少心神, 如今竟是全白费了。
太后没空管沈雅宜, “告诉她, 要是为梅永处求情大可不必。她之前是不是有意结党哀家不管,把她请回去,今天别来烦哀家。”
她气得哆嗦,连用来礼佛的串珠都扯断了,翠玉珠子七零八落得滚了一地, “秦离居然把月神庙的事也写进折子里了?”
自己亲扶上去的外孙女把沈家走私账的地方捅到了明面上, 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旁人不定偷着看笑话呢。
偏太后一时还找不到罚她的理由,一来是查内府的事情秦离确实办妥了, 二来则是这月神庙也确实是和梅永处有关。
昨日训斥秦离时她刻意没说这银子从何而来, 为的就是保住这条路子, 这月神庙也算是沈家重要的私产之一, 偏秦离把折子给递了上去,给了皇帝由头重新起势。
她甚至都要怀疑秦离是故意的。
虽然她不知秦离确实是故意的。
太后气得头痛,使劲拍了下案子, 声音尖锐,“把她给哀家叫回来!今天开始哪儿也不许去,留在档室里面,没哀家的吩咐不许出宫!”
金色的护甲几欲嵌进肉里,偏偏一时还没有办法, 只好把气都撒在那个吃里扒外的梅永处头上。
“把梅永处杀了,哀家不管用什么方法,居然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拿着内府,好大的胆子。”
常要在身侧为她端了杯茶,“娘娘,说不定长公主不知道那月神庙是您的呢。而且没了梅永处,皇帝的内府没人管,于您也算是个好事了,长公主也算将功折罪。”
沈然摇头,气息稍顺,她也确实没想到秦离已经查到了月神庙上。她攥紧了拳头,这次折了户部不说,连多年积累的通道也没了。
那本是来钱的大头,竟生生给断了,要知道建立这么个完善的网络,是需要多少时日啊。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偏还没法置秦离的罪。
好在内府和盐司她是知道落在谁手里了,梅永处一没,她不信皇帝还能有耐性把内府藏在暗处。
在沈然心里,已经确定了梅永处和内府的瓜葛,只欲除之后快。
想到这,她恨恨把杯子扔了出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罚她闭门思过,都告诉她放下苗睿达的案子了,还不听!告诉魏冉,司主闭门思过,仪鸾司现在归他管,把梅永处给哀家杀了!杀了!”
一个梅永处,吃里扒外,还害她损失不少,绝留不得。
太后懿旨传下,魏冉本在侯府里看兵部送来的折子,却见大内太监常要突然来了,给了他一块令牌。
仪鸾司分令牌。
魏冉接过那道懿旨,“微臣谢太后栽培。”
常宁宫中发生的事情他未可知,偏偏这个时候太后把分令牌交给了他。
常要低声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把审案的事情交给您来办,务必别让他从牢里出来。”
魏冉淡淡点头,“微臣知道了。”他又问道,“那秦...长公主呢?”
常要面露难色,“这...”
魏冉抿唇,敛去神色,“仪鸾司事务繁多,今日娘娘突然把令牌交给了我,微臣惶恐,有些事情还是不甚了解,还请让我进宫同长公主详谈一下审案的事情。”
今日早朝,秦离参了户部上下所有人一本,户部人人自危,自我清查。天子借着这个由头雷霆之怒欲下,偏一向罩着梅永处的沈之山未着一语,反而难得的也将矛头对准了户部。
梅永处当朝便被带了下去,送进大理寺的地牢候审关押,一丝申辩的机会也没留给他。皇帝想让他死,是因为有意让他背这个锅。而沈家让他死,则是他办了不该办的事。
只是到底该将他送于何处来审,刑部同仪鸾司争得不可开交。直到秦离把从梅永处府上搜得的一系列账目扔到了崔阁脸上,才让他住了嘴。
“我仪鸾司查出来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刑部管?”秦离冷笑,她必须争到这个审夺权。
她始终相信这梅永处再蠢,也会存些保命的东西。
刑部和他不对付,梅永处未必会把那些东西交出来,而到了仪鸾司,说不定会改变主意。秦离昨日知道太后有意让魏冉来挟制自己,正巧之前梅永处又有意同魏冉交好,若是让他来,自然能撬出点东西。
崔阁脸色发青,终是不再争执。
太后也是绝对想不到,她这番颇有深意的调令,反而要砸了她自己的脚。
人可以暂押,家则是今晚就抄,户部尚书举家十六口人流放边疆,就好像一切都是准备好的一样,丝毫不留一点余地。
魏冉转着手中的红玉扳指,太后自然是以为梅永处管着内府,而皇帝,自然是早就等好了这个人来背黑锅,乐得顺水推舟。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运作着,偏偏下了朝,魏冉却看着秦离被两个太后内侍带回了宫。
美其名曰是仪鸾司事情多让她休息,可魏冉明白,这是要夺权了。
他不由捏紧了茶盅,吩咐连业,“去找几个说书的,把户部假账妙算借庙销账的事情给我传出去,传得越远越好。”
他顿了一下,随手玩着一把钥匙,“还有顺便转告我父亲,劳他费心,这礼我收下了。”那钥匙同仪鸾司西角小门的钥匙花纹类似,魏冉盯着那钥匙的纹理细瞧,似乎很
多东西都被什么人或事联系在了一起。
竟然真的有遗诏。
秦离提起过这道遗诏,问题在于,她怎么知道的。
连业打断了他的思路,“主子,长公主在查顾衍,是不是要让她继续查下去....”
魏冉淡淡道,“让她查吧。”
倒是想看看她查出什么来。
秦离本在档馆中收拾那些陈旧的档案,那些东西带着尘土味,一碰便扬起一把灰尘,她呛得直咳嗽,便知道是沈然有意刁难她,当真连个帮手也不许找。
她一个人在偌大的档案馆中一待便是一整天,门外还站着两个内侍看着,每天若不到日暮的时候便不把她放出来。
分明是变相把她给关起来了。
秦离沿着书架一处处寻着,她之所以自请来这里,可不是白挨关的,主要是想找一样东西。
先帝遗诏的备档。
若是在宫中没有备档或者有意被销毁,那封遗诏哪怕是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前世魏冉瞒得一点风声也没有,先发制人,又是等太后身死不过两月,趁着宫中内乱来不及查备案的时候发难,才一举灭了秦封移。上一世魏冉谋反之所以师出有名,就在于此,若是没有,事情便不会那么顺利。
她不信这个东西会凭空消失了,如果这个遗诏真正存在的话,那么会成为扳倒沈家的利器,万不可让备档被太后发现。
只是这满屋的旧卷,她该从何找起。
她沿着架子上的标识的时间类别一个个寻去,心中算着那道遗诏宣发的大概时间。
魏冉十九,这遗诏只会颁在十九年前到先帝驾崩这段时间。
两者相差不到五年,只是哪怕只有五年,秦离看着那架子上一叠叠摞着的卷宗,不由头痛。
档室里敷衍得点着几盏暗灯,明明是白天,却因着没几扇窗户,阳光洒不进来。幽暗堪比暗室,就在这时,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秦离就着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想看清楚来人是谁。
逆着光,秦离瞧不真切,偏那人朝她伸出手来,轻声道,“殿下,走了。”
这个声音秦离熟悉,是魏冉。
她没急着伸出手,反而示意他把门关上,低声问道,“我得在这待至少一月,你怎么来了?”
他从袖子里把分令牌拿了出来,颇为招摇得在秦离眼前晃了一下,笑出一口白牙。“我可真没想到沈家这般信任微臣,居然敢把这个给我。”
秦离嗤笑一声,“这是知道你和我不对付,不过是有意给我难堪罢了。”她神色带着几许疑惑,“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呢。”
魏冉抱着胳膊倚在架子旁,扫视了档室一圈,似笑非笑,“梅永处一案,我同太后说了我不了解,至少今晚审案你得来,然后她同意了。”
他声音带着调侃,“殿下自请来这儿是何必呢,关在长乐殿都比这舒服。”
他不知道秦离为何一直在找这个东西,又是从何得知。
巧得是,这东西他有,但他不能说。魏冉眯起了眼睛,看不出神色。
查顾衍,寻遗诏,若是她此时抹了备档,那他便无翻身之力,魏冉心底不由涌上一层疑虑,他向来多疑,于秦离,他几乎给了她自己的全部信任了。
可是她似乎什么都不说,偏又什么都知道。
秦离看着魏冉唇角带笑,偏偏眼中无甚笑意,眸色沉沉得盯着她瞧。
她太清楚魏冉的每一个表情了,这是生了疑心了,但她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不说。
秦离装作没看到他探究的眼神,拍了拍手上的灰,转移了话题,“太后的意思,今天审梅永处我也去?”
魏冉敛去眼中神色,似乎有些许失望。
“是。从大理寺提审。”
“先封庙,再抄家。”
第37章 入监
太后越有意把月神庙的事情囫囵过去, 偏偏一个两个都不遂了她的意。
是夜,兵部禁军得皇帝密诏,连同銮仪卫, 将城中月神庙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此大张旗鼓,竟将广安城中近三成的人马都聚集在了这里。
月神庙一直以来都是人流攒动, 与之相连的几条街向来繁华, 今夜却是黑漆漆一片, 没有出摊的,临街店门紧闭,竟是连灯也未点。
城中百姓闭门不出,不知此番大动干戈是为何事,只知道第二天又会有谈资可讲了。
封庙, 抄家, 两个地方。
月神庙中不论杂役还是仆从, 大大小小凡是与此处有些瓜葛的,竟全部被提审候押。梅府抄家不过三十六口人, 算上变卖的下人也不到百口, 可这庙里涉及的各色人物, 不算各人家去的, 加起来竟有二百来人。
秦离冷声道,“凡是和这个地方有关的,有来往的, 从今天开始,详查。”
她声音不太甘愿,又对身旁十九道,“这段时候你且听太尉的...”
十九疑惑,“啊?”
“我这些天出不了宫, 审案的事情都交给魏冉了。”秦离低声对她道,“别叫他知道我在查听云轩的顾衍,还有,若是他有什么动作,记下来。”
魏冉起了疑心了,昨天的模样看来想必是怀疑上她了,秦离太了解他了,魏冉若是生出怀疑,表面上不会泄露分毫,只会暗中下手,不留余地。
她虽然上一世同魏冉有些剪不开理还乱的瓜葛,但这辈子也得防着一手。
毕竟她留下的把柄可不少。
秦离有意压低了声音,可魏冉向来五感敏锐,她说了什么都听得是一清二楚。
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声音没有起伏,可偏偏透着戾气。
“封庙。”
由着一个苗睿达的案子,竟扯出几百来号人出来,几百人入监,浩浩荡荡,场面不小,也是近些年来难得一见的事情。
啼哭的,哀嚎叫冤的,痛斥大兴冤案的,一时间竟比夜市还要热闹。
魏冉着紫色官服,此时正站在月神庙的正门前,等着手下人上来报人数。
他转头盯着秦离,看不出神色,“殿下,今天抓得人可有点多,仪鸾司可不够地方关的。”
“这有何难,”夜色下,秦离也并未察觉到什么,只是随意摆了摆手,“把有用的丢进仪鸾司,剩下的,扔进刑部大牢里等着。”
崔阁不是为了这事朝堂上和她争得不可开交么,那就给刑部找点事干,
“剩下的人,带走。”
待清点完人数,秦离转身上了马车,半撩开车帘,今晚心情甚好,月神庙被封,这可是太后较大的一处私产,沈家人只怕今晚彻夜难眠,肉痛得很呢。
她笑眯眯冲魏冉挥了挥手,“太尉大人磨蹭什么,上车啊。”
魏冉颇为冷淡得摇了摇头,“微臣骑马。”
秦离摸了摸鼻尖,心说这是怎么了。魏冉这个人,平日里表面总是端着一副温和样子,谁也不得罪,不晓得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连装都不同她装了。
她讪讪放下车帘,拉倒,谁稀罕。
由仪鸾司和禁军一前一后押着待审的犯人穿过长街,一路上吵嚷如沸,闹出好大动静。
秦离被这无尽的哭声吵得头痛,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不光是因为魏冉同她甩脸子,还有一个事,她之前没想到。
如今牵连的人数众多,她虽然早有预料,可今天抓的人中,不少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少不得是不了解情况的。今晚大张旗鼓抓人,若是这些人里有无辜受牵连的,难保到时不被参一本大兴冤狱。
此刻木已成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行至仪鸾司,她并步下了马车,对手下人道,“从庙里抓来的人先送到刑部,今天先审梅永处,剩下的明天太尉提审。”
她扫了眼魏冉,后者无甚反应,反而先一步走了进去,留给她一个略显萧索的背影。
秦离敛去神色,跟了上去。
梅永处被关在仪鸾司的地牢中,巧得很,恰和之前苗睿达关得是同一间屋子,只是他的处境倒是比苗睿达好上不少。
好歹是户部的尚书,哪怕本身是个草包,其他人在没得到吩咐的时候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从朝廷三品大员一朝沦为阶下囚,不过一天时间。
秦离吩咐手下人把人带上来审,梅永处被两个銮仪卫半拽着拉到了堂前,秦离挥挥手示意其余的人下去,把目光落在了魏冉身上。
她故意当着梅永处道,“太尉大人,既然太后说了这事由你来审,那便劳烦大人了。”
秦离清楚得看到梅永处眼中闪过一丝希翼的光,她心中嗤笑。
梅永处此时怕是还以为沈家要来保他,却不知道太后已经准备将他置于死地了。
梅永处哆哆嗦嗦开了口,“殿下,大人,这....”
他想要辩驳,却不知道从何处辨起。
贪赃,他确实贪了。从月神庙走账,也确实走了。
至于其中发生了什么关窍,秦离则相信他一概不知,仍是被蒙在鼓里。
要不怎么说魏冉搞得这出戏绝呢,秦离不动声色呷了口茶,太后知道的八千宫库赃银以为是梅永处的,认为他管了内府要置他于死地。而梅永处自己不知,只以为是自己前几日贪得几千银子走漏了消息,还巴巴等着沈家出人来保他,殊不知今晚他三十六口家人都已经关进了大理寺了。
所以说是要审案,不过走个过场,虽然她倒还有点别的打算。
魏冉此时淡淡开了口,脸上仍带着几分官面上的笑意,“梅大人,这户部上下贪墨,又借着寺庙宗府香火不另赋税,通过这条路子走私账,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这时手下人突然走了进来,呈上来两样东西,内府盐司的度文和令牌。“殿下,这是从梅府里搜出来的。”
秦离看不出这令牌是真还是假,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魏冉一开始便把这令牌藏进了梅府。
她点了点头,将令牌给了魏冉,笑道,“接着审。”
她清楚得看到,梅永处脸色都变了。
他似乎脱力,慌忙得连磕数个响头,“大人救我啊,这东西我绝没有见过,我和内府丝毫没有关系。”
他现在才明白啊,魏冉看着梅永处,摇头叹气,“梅大人,微臣知道这内府的差事是皇上交给您的,您自然不用同我们解释。只是您户部贪墨银钱重大,又司管内府,恐怕有所不妥。”
他随手谴走了屋内的几个侍从,“本来户部贪墨走账,便已经不好处置了,偏又还连着个内府,”他低声笑了一下,“前不久市面上还流出了印着宫中票号的银子,想必也是内府流出来的吧。”
魏冉挥手遣散众人,又不阴不阳得补充了一句,“数罪并罚,大人吃罪不起。”
一边是内府监管不力,宫库里的银子流到市面就已经是个重罪,偏偏这宫库的银子又是从这月神庙里流出来的,又和户部走账的通道有着剪不开的关联。
不管怎样都是大罪,真的和假的混在一起,假的也成真的了,秦离不声不响得敲击着护甲,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动作,竟然和太后一样。
她蓦得摘掉护甲丢在了案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反倒把跪在底下的梅永处吓了一跳。
梅永处此时便是惊弓之鸟,他再蠢也该明白,谁同内府扯上了关系,谁就死。
可他怎么也想不出,偏在他走私账的时候,宫库中的银子也通过月神庙流了出来,哪有那么巧的事。
过了今晚,他可能就活不成了,梅永处眼睛快速转着,响头砰砰磕着,直磕得头破血流,“殿下,大人,您二位度我这一次,我府里的东西都是您的。”
魏冉挑眉,“大人有所不知,您家已经被抄了。”
秦离在一旁听着,啜了一口茶,“您可知道贿赂重臣,牵连的可是满门。您家人已经要流放边疆了,您这是还要再添把柴啊。”
她略有些失望,梅永处竟还兜兜转转在这些金银上,想出这么蠢的主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示意手下人下去,不过这也说明他有这份心,只是还需要引导。
梅永处慌乱摇头,他不在乎自己家人如何,他本就自私,如今只想活命,无论任何办法。
“殿下若是看不上,我别院里还....”
秦离冷笑,“罢了,梅大人,你且自己好好想想,你还有一次机会,若是你说的东西让我满意,我度你一关。”
“若是不能,我照样度你一程。”
只是这度得,可就是黄泉路了。
第38章 两面派
秦离说完, 未等梅永处反应便起身,披上大氅,状似不经意得暼了眼魏冉。
“屋里太闷, 我出去透个气。”她看着魏冉,使了个眼色, 扬声道, “既然太后娘娘说这事由您来审, 那您就先审着,我去躲个清闲。”
说罢她也不等魏冉回应,便踏出了屋子。
她确实得透透气,秦离摩挲着手心里的护甲,自己什么时候竟和太后一个模样了。
魏冉静静等着秦离走出去, 随后把目光落在了梅永处身上, 声音平静, 唇边带笑,“大人此时若是有话可以讲了吧, 若是微臣有能帮上忙的, 定会保大人一命。”
人为了保命, 潜力是无穷尽的, 也可以是不管不顾鱼死网破的,只要有一线生机,不管用何种办法, 都会拼死抓住。
梅永处便是这样的人。
魏冉深知他的为人,所以当梅永处说出些什么来的时候,他倒也不太惊讶。
眼前梅永处全不似先前模样,他见秦离离开,又特意待她走远。
秦离知道梅永处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索性走远了些,反正若是说了什么,魏冉没理由不同她讲。
梅永处也深知这是一个机会,他混着油光的脸此时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魏大人,您平日里与我交好,我本不想把大人您拉下水,也深知太后是饶不了我的,只是我信大人有本事能把我送出这座城。”
他停顿了一下,贼黢黢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魏冉,“我知道个宫内秘辛,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知道。”
魏冉听出他声音中的不怀好意,未语先笑,“大人你且说说看,怎么这么笃定我能救下大臣呢。”
“我知道魏老将军手里有一道先帝遗诏。”
魏冉放下了杯子,眼神泛冷。
梅永处,四顾了一下门口,似乎生怕秦离进来,他语气颇为自信“您说巧不巧,有一日我等着找圣上述职,正好听见太后娘娘身边常公公同您父亲说了些什么。”
“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和魏老将军,我心下奇怪,便留心一听,谁知从二人口中竟发现,先帝爷留有一道遗诏,恰在魏将军手里存着呢。”
梅永处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倒是难得不见之前的草包样子,他直直盯着魏冉,“大人,您说这事我要同殿下说了,她会不会第一时间告诉太后娘娘,那大人恐怕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
魏冉端起了杯子。
梅永处难得聪明了一回,可他不会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根本不可能把这个消息递出去。而且,若眼前坐得是旁人,只怕还会牵连到他的家人。
只是他这样的人,自私自利惯了,只要自己能活着,便是全族问斩他也不在乎。
魏冉关注的点根本不在那封遗诏上,他眼下在想的是,为何常要会同父亲交代这些事情。
可这在梅永处眼中就成了害怕的表现,他见魏冉许久不着一言,又道,“我也不是有意拖大人下水,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您只要稍稍想个主意,饶我一命,把我送到城外去,也是度自己一关啊。不然我禀告了长公主....”
他话说得轻巧,太后头一个就要置他于死地,又哪有那么容易能把他送到城外。
话没说完,威胁之意尽显,梅永处意思不言而喻,救他一命难是难了点,可若不帮他,他便要将魏冉一同拖下水。
毕竟长公主同魏冉共审此案,也就代表着魏冉不能独掌审夺权,也就不会轻易置死自己,无论他话是真是假,都只能救他。
梅永处算盘打得好,殊不知他所想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秦离会牵制魏冉这一原则。
魏冉一哂。
他面色不改,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颇有些漫不经心,“好,过几日我便遣人安排。”
梅永处见魏冉答应的如此痛快,却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敷衍。他觉得有戏,只是饶是如此,他也不想把宝全押在一人身上。万一魏冉待他出了城,便寻人把他杀了呢。
梅永处想得其实不错,魏冉根本不会容任何一个人威胁到自己,别说逃出城去,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魏冉都会杀了他。
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偏偏梅永处觉得自己绝处逢生了。
秦离没想着回去继续再审,而是到了后书院,她瞥了眼西边那个连着侯府的小角门,似乎有些日子没有过去了。
她进了书房,随手拿了本书闲翻,待了快有一个时辰。
若是梅永处有什么要交代的,现在也应该吐得差不多了。
秦离合上书,重新回到堂里,发现梅永处虽然仍是狼狈,可神色却比自己离开的时候自然了很多,她有意看了眼魏冉,后者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挥手叫来了手下人,“今天不早了,把他押回去。赃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没什么可审的了。”
待人上来把梅永处拉下去,堂里只剩下她和魏冉两人。
“他交代了什么?”秦离直直盯着魏冉,似乎想从他假笑的脸上找出些破绽,只是失败了,“我特意让你单独审他,看他的样子,你许给他什么了?”
魏冉眼神里带着探究,淡淡道,“没什么有用的,梅永处知道有一道遗诏。”
“常要也知道。”
他没说在谁手里。
“那他知道内容是什么么?太后知道么?在谁手里?”秦离声音有些急,若是常要也知道,是不是也代表太后知道,那宫中的存档,也意味着,不复存在。
那这遗诏就算是真的,也变成了假的,甚至携有遗诏的人,会有灭族之祸。当初魏冉手中的遗诏能让他出师有名,如果她猜得不错,必然是同皇族有关系。
如果那道遗诏不存在了,那上位的代价就会多出许多来,毕竟若真想反了沈党统治,师出无名,恐怕会很难。
更何况,她不仅想翻覆沈氏天下,就连当今的皇帝,她想反了。
能冷冰冰作壁上观,看她全族人覆灭于战场不置一词,不予平反,如此的皇帝,那还不如别人来做。
魏冉不知秦离作何他想,只是他连一贯的笑也装不下去了,神色颇冷。
秦离知道这东西,还一直在找,甚至去了档室,为的什么。
他摇头表示其他的不知,反问道,“殿下似乎很早就知道了,我特意命人查了各宫和坊间流言,并不像你之前说的早有传闻。”
这封遗诏是把双刃剑,他不敢保证秦离全无算计的意思,她自请整理档室,只怕也是为着销了备档。
但他不理解,秦离意欲何在,若是为了沈家...
他眸色难掩森凉,带着些许失望的神色,“梅永处置自己家人不顾只为了活命,殿下,您同我说句实话,你是怎么知道这封遗诏的存在?”
有话他没说出口,她是否也会为了所谓荣华,置自己族中冤案于不顾。
“我....”秦离一时语塞。
谁能想到当初她用来搪塞魏冉,转移话题的一个借口竟然引出这些来,秦离不知从何处解释。
难道说自己被先帝托梦?
借口一说,便要想尽法子收尾,也太难了。
秦离盯着魏冉,“魏冉你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