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姨再见。江城笑着跟她招呼。
丽姨一走,杨聿朗道:先吃饭,吃完先别看书了,去床上躺着出出汗。
江城挠挠后脑勺:我下午还有事。
杨聿朗看向他,眼神温和坚定,柔声道:听话。
简单的俩字却犹如投石入湖而激起的涟漪在江城心上一圈圈荡漾开来,他腿一软,当即就道:行吧,我听你的。
发了烧,一桌好菜也没了胃口,他强迫自己吃个七分饱,吃完却不想去床上躺着,毕竟这里就一张床,保不准杨聿朗要午休什么的,床被他占了那他躺哪儿去?
杨聿朗看出他的心思,指着楼上道:上面有个阁楼,收拾的很干净,你可以去上面休息。
江城抬头看楼上走廊那儿确实有个梯子,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去就显得有点矫情了,于是跟着他爬了上去。
阁楼空间小,两个人都是一米八几的高个子,上去只能弯着腰。杨聿朗弯着腰打开一张床垫,直接铺在干净的木地板上,墙边有个柜子,旁边还有一排木架,上面摆着一些唱片,角落小桌上有个复古唱片机。
靠窗那儿是一张长木桌,桌上只有一本翻开的书,靠着桌子的是一张懒人沙发,软软的,坐上去很舒服。
杨聿朗又从柜子里拿出床单被子和一个柔软的枕头,他不慌不忙的把床铺好,回头招呼江城躺上去。
他不需要帮忙,所以江城全程坐地上看着,这样的待遇在自己妈那儿都难得享受到,他心里五味杂陈,鼻子也有点酸,不想让杨聿朗看出异样,床一铺好他就爽快的脱外套爬进被窝。
阁楼的头顶上空以玻璃作为外墙,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外面阴沉的天空。
杨聿朗按了一下床头的开关,那块玻璃就被遮阳布缓缓盖上,他替江城掖掖被角,你先躺着,出了汗退烧后再起来。
江城看了眼上空问他:你平时经常上来吗?
偶尔,在这儿看星星感觉不错。
这地方视野广阔,夜里赏星观月一定美的不似人间。
阁楼这块地儿像是杨聿朗的绝对私人领域,江城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没有人上来过,不管有没有都觉得像中了五百万大奖。
杨聿朗对他温和笑了笑:你先睡,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嗯。
杨聿朗下去了,可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被子床垫都有股阳光的味道,大约是丽姨经常翻晒,转头看见窗前翻开的那本书,他拿过来一看,是《乐府诗集》,翻了几页,扉页上有一些杨聿朗做的注解,细看又不像注解,反正他写的内容江城看不懂,比如说《陌上桑》,他在文末写了瑾如是三字,他想不到这三字跟文章有什么关系。
这书看着挺旧,书皮泛黄,边角有褶皱,打开封面的第一页写了一句愿逐月华流照君,一开始江城没注意,翻了几页回头发现这不是杨聿朗的字迹,那字更为刚劲有力,笔锋收尾笔墨渗透纸张,若说字如其人,那观这字猜测着书写者是个极其自信且刚健之人。
他不想睡,就这么一页一页看过去,看每一个杨聿朗阅文后留下的感悟,虽大部分内容都不明所以,可他依旧看的津津有味。
大概看了一遍后,他把书放枕头边,趴在枕头上琢磨近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正琢磨着,听见楼下有声响,杨聿朗上阁楼来了。
他往梯子那儿瞄一眼又迅速转回视线,立即闭上眼装睡。
杨聿朗轻手轻脚走到他床边,在他额上探了探,没降温,也没见出汗的迹象,就把他被子往上拉了拉。
江城装睡功夫一流,此刻他面上与熟睡毫无两样,可他内心波澜起伏,一点儿也不平静。
杨聿朗盖了被子没有马上走,看见江城放枕头边的那本书他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却也只是一瞬的事。他把书放回桌上,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思索着什么。
江城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瞧着他的背影,在不甚明朗的光线中,他那挺直的后背,撑着桌子的手臂都在无声诉说一种心愁难解的郁结。
自如初见那日,江城便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出他心里有事,可他从未提起这心事是为工作、生活还是身体,亦或是感情。
杨聿朗坐了片刻转过头,江城见他一有动作立马闭上双眼,而后听到杨聿朗下楼的声音。
他复又睁开眼,双眼失神的看着桌上合起的那本书,直到药效上来,在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等醒来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黏黏的很难受,不过全身关节倒是不痛了,爬起来也没了头重脚轻的感觉,看来烧退了。
他看看时间,没想到这一躺就躺了半天,此时都快赶上饭点了。
他匆忙拿了外套下楼,看见杨聿朗坐在沙发上泡茶,旁边坐了一个没见过的哥们,与杨聿朗年纪相仿,白白净净的,身上随便一件衣服都是他认不出的大牌,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
杨聿朗听见身后动静,回头看他一眼,招呼他过去。
江城听话的走到他身边,看他在外人面前也自然的伸手往自己额头摸,点了点头道:烧退了,去冲个澡吧,衣服都在里面。
江城抬头看了眼旁边坐的那位,他对这一切没有一丝异样神情。
见江城看自己,那人自我介绍道:我叫贺云林,很高兴认识你。
没等江城答话,杨聿朗接着道:这是我刚刚跟你提的江城。转头朝江城道,云林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晚上一起在这儿吃饭。
你好!江城也打了招呼才去浴室。
冲完澡,穿衣服的时候才注意到杨聿朗给他准备的那些衣服,从里到外,连内裤都准备了,看上去都是新的。
穿好衣服出来,杨聿朗看了一眼:合身吗?
江城点点头。
贺云林也看过来:看来你们身材差不多,聿朗的衣服穿在你身上也能刚刚好。
江城一怔,原来这不是新的,都是杨聿朗的衣服啊!
杨聿朗浅笑:我只穿过一次,要是不介意这套就给你了。
江城正欲开口拒绝,却听贺云林道:收下吧,聿朗衣服多的是,每年都得整理几箱送到慈善机构,你收了还能让他少收拾一套。
江城:
聊着时,丽姨已经备好晚餐,跟杨聿朗打了招呼后又先走了。
江城看着丽姨关门的背影疑惑道:丽姨为什么不在这儿一起吃?
杨聿朗淡淡道:她回自己那儿吃。
贺云林见江城没听懂,解释道:一般富贵人家佣人都不会和雇主一起吃饭的,他们的伙食和主人家不一样。
江城大概知道这样的情况,不过丽姨在他眼里总也不像佣人,那形象气质特别像富贵人家的夫人,所以心里有点不能接受。
杨聿朗给他俩各舀了一碗汤,放到江城面前,叮嘱他晚上得再吃一次药。
第18章 公寓留宿
转眼寒假过半,离过年也越来越近。
唐原:无聊,不想在家过年,哥几个,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咱一起。
卓海:去个屁,你有钱吗?
潘军:我不想去,反正到哪里都是玩游戏泡吧,而且我也想好了,明年去北方大城市,那边一个远房表哥做点生意,好像挺有钱赚,我去跑车。
唐原卓海齐齐看向他:靠,什么时候想好的?怎么不早说?
潘军:也就这几天才定的,放心吧,兄弟永远都是兄弟,老子赚了大钱回来请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现场看裸/模。
兄弟要出去闯事业,当哥们的自然不能拖其后腿,还要高高兴兴的送他去才好,可唐原卓海二人高兴不起来,小团体就这么几个人,江城醉心学习,他又要走,以后斗个地主都凑不齐人数。
太郁闷了。
江城进来就瞧见三个人沉闷的各自发呆,他拉了椅子直接道:集体被雷劈了?
唐原白他一眼。
江城摆了摆手,做了个你有屁快放的表情。
大潘年后要走了,去北方给他表哥跑车,走前找个时间吃一顿给兄弟践行吧。
江城转头看向潘军:认真的?
潘军点头。
江城沉默了会,看着前方低低道:也是,总要多出去见见世面,趁着年轻多学点,总窝在这里混也不合适,男儿志在四方嘛!他说这话神态有点像杨聿朗,一副看的很远的样子。
卓海看着他,发现他衣服上好像带着点点血迹:阿城,你衣服怎么回事?
江城无所谓道:没什么,老头子因为上回我打他头那事没过去,又发疯,我跟他吵了一架,鼻子挨了一拳,一点鼻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你家老头子真是十几年都不消停。
唐原带着疑虑问:所以你来找我们而不是去杨聿朗那儿学习,是怕他看出来么?
江城揉揉太阳穴,无力道:我总觉得什么事他随便瞄一眼都能猜出个□□成,关键他还看破不说破让别人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想让他看出跟家人的冲突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跟他在一起总是心猿意马胡思乱想的,想多了身体就有反应,根本控制不住。
那你今天不去啦?我们出去吃饭吧。
嗯,走。
他们去了常去的小餐馆,在隔间里点了火锅啤酒,可江城全程下来都有点魂不守舍,他们几人一如往日吹牛干杯,也许因为潘军很快会走,所以他们喝的很猛,没多久两箱啤酒就见了底。
喝了这么多,三人东倒西歪的,只有江城还保留着理智,他叫了车,把三人各自送回家,然后自己站在冷冽寒风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老房子那儿,几个人都送回了家,老房子那儿冷冷清清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很怕寂寞,怕孤独。
想起杨聿朗那儿的阁楼,可现在是夜里十一点,杨聿朗估计已经休息了,能过去找他吗?
他在街头晃了好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打了车过去。
他在公寓门口犹豫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按下门铃。
没多久,一身白色睡袍的杨聿朗打开了门,头发整齐眼神清明,不像是从床上爬起的样子。
他看了眼江城:你知道密码,怎么不自己开门?
江城支吾:我这么晚才过来,不知道你睡了没,不好自己就进来
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
江城低头换棉拖,听前方杨聿朗道:你喝了酒?
江城挠头,喝喝了一点。
杨聿朗不再多问,坐回沙发上看一些文件,江城到他旁边坐下,看他这样子是在加班工作了。
他在一旁静静看着杨聿朗看完一份又一份文件,然后拿笔龙飞凤舞的在上面签字。
等他终于签完所有文件,才抬头看向江城,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他。
江城心想他这表情应该是你找我什么事?有事怎么不说话?你是过来学习的,那怎么还不去学习?这些个意思吧。
然而杨聿朗却开口道:你先去洗个澡吧。
江城:他大拇指在手掌心画着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杨聿朗也不急,反正就等他自己把话说出口。
江城心一横,开口道:哥,我今天不想回家,能不能留在你这儿,我,我不会打扰你的,就在沙发上睡。
杨聿朗微微一笑,眸中泛满温柔之意: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你去洗澡,你先把一身酒味洗干净了,还有阁楼不是给你整出来了,躺什么沙发?
江城:
他起身时,杨聿朗往他带着血点的衣服看了一眼,淡淡问了一句,和人打架了?
江城不自然的抓了抓衣服,没,是我我不小心撞到鼻子了。
我看看。
江城摸了摸鼻子:没事儿。
杨聿朗见他局促,遂点点头:去洗澡吧。
等他洗完澡穿上杨聿朗给他拿来的睡袍,杨聿朗还坐在沙发上看一份策划书。
他也去沙发那儿坐下,杨聿朗转头看到他额上一道扭曲的伤疤,平日被头发盖住了,今晚洗了头,湿发撇向一边,这才看到。
你额上的疤痕怎么来的?
他语调轻轻,也听不出太多感情。
江城愣了愣,继而毫不在乎道:小时候我爸摔的。
杨聿朗听了没吭声,看着江城的双眼似乎将他整个人都兜了进去。
江城对他笑了笑,心里并不愿意回忆过去,本也不想让杨聿朗知道这些事,可不知怎么,看着他的眼神心里一些话就藏不住了。
杨聿朗看他那笑容里藏着几丝苦涩,他笑只不过是装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来自欺欺人,也许这样假装的时间也不短了,所以就以为自己真的浑不在意。
杨聿朗不想勉强,若江城不愿开口,他也不会多问。
可江城那头却开始讲述他一直不愿说出口的事情。
他往后靠了靠,一个抱枕抱进怀里,目光没聚焦只空散的看向某处道:我以前听人说过,我妈年轻那会是镇里难得的美人,追求者无数,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会选择嫁给我爸,我爸那人,虽然年轻时长得也还不错,不过他脾气暴躁,抽烟打牌喝酒赌博一样不缺,从我有记忆开始,就记得他喜欢骂人,打人,摔家里的锅碗瓢盆,桌子椅子,有时火大了连我妈都打。
杨聿朗静静看着他,江城表情无异,像是说别人的故事。
从小只要一个不如意,棍棒伺候少不了,我也被打皮了,懒得哭懒得闹,那一次他又喝多了打我妈,我去拉他,被他抡起来撞桌角上,就把头给撞破了,我妈哭着喊着送去医院,好了以后就留了这个疤。
杨聿朗靠过来,伸手往疤痕上摸了摸,江城下意识想躲闪,嘴里却不在意道:早就不疼了。
杨聿朗轻叹一声:你那时候几岁?
江城想了想才答:八岁吧应该。
他没说老爸如何对待比自己小三岁的江池,两个人明明都是他的孩子,可他对自己就像是老妈的私生子一般厌恶,打骂都解不了他心头之恨,所以故意厚此薄彼让他难受,吃的喝的用的,买来永远都只给江池一人,江池可以对他又打又骂,他一还手换来的就是一顿胖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