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傅真没料到父亲会吐出这句话来, 她犹自不确信：“你说真的？”
傅晋没什么好声气：“我说假的。”
还是董亚华提醒呆头鹅似的女儿：“别真的假的了, 赶紧去, 一会儿他走了。”
傅真反应过来，她匆匆往外, 到院子里才想起谢，扬声道：“谢谢爸爸！”
巷子里周骥也听见了，他刚发动车子，就见傅真急急跑出来，于是熄火, 降下车窗, 探出头去，扬眉问：“谢你爸什么？”
傅真瞧着他眉眼俱弯, 她欢喜道：“我爸留你吃午饭，你说谢不谢？”
周骥愣了一下，和她如出一辙的神情：“你说真的！”
傅真重重点头，眼睛里的笑快溢出来了，拉开车门说： “带你回家见岳父岳母。”
不过中午在桌上, 关于他们恋爱的话, 傅晋只字未提。要想他心甘情愿痛快点头，只怕不太容易。
周骥倒也知趣, 他懂徐徐图之, 不开这个头，仿佛仅仅受邀吃一顿饭而已。
傅晋递了酒给他，周骥恭恭敬敬为他倒一杯, 又满了自己的杯子。
傅真阻拦：“他一会儿还要开车回公司。”
周骥递给她一个“没关系”的眼神，说：“坐公交车就行了，我陪傅叔叔喝两杯。”
董亚华听了笑：“坐什么公交车，让真真送你。”
傅晋似乎对妻子这个安排不太满意，他正要表态，傅真迅速接口：“行啊，我正好想去商场买双鞋。”
周骥规规矩矩不开腔，傅晋瞥了眼他勾起又压平的嘴角，想想算了，放他一马。
一顿饭吃大半个小时，其实周骥没喝多少酒，大概是心里高兴，飘飘然似醉了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眸子黑亮。
董亚华担心：“你这样子能工作吗？要不午睡起来再去公司吧。”
他心里清明，面上依旧是正人君子模样：“我在车上打个盹就行了，两点钟有个总结会。”
董亚华抬眼瞧墙上挂着的钟，见时间不早了，便说：“那赶紧走吧，别耽搁了。你晚上要和真真一起回来吃晚饭吧？”
一句话又给了他机会。
傅晋冷冷哼出声，颇有点凭什么让他白吃两顿的意思。
周骥这时候倒没有客气，他说：“好。”
坐进车里傅真才笑出声，打趣道：“我爸刚才差点翻脸了，他可能没想到你这么好意思。”
周骥这时候放松下来，懒洋洋的姿态，吊着眉梢反问：“想娶你回家，脸皮不厚那怎么行？”
傅真便倾身去捏他脸：“让我来感受一下你的脸到底有多厚。”
周骥纵容她为所欲为，任由她将他一张俊脸揉得变了形，却在她玩够了想撤回去时，一手揽了她不管不顾热吻。
青天白日，家门口前，傅真被他吻得一颗心砰砰然，脸颊迅速红起来，提不起力气般地推他，嗓子也是软的：“你也不看看地方。”
周骥没立即放开，唇刮过她耳畔，温热气息送进细腻的颈项，笑声随着她的珍珠耳环微微颤：“不好意思，我太得意忘形了。”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实际一点不见得。
今天能有这么好的意想不到的进展，傅真同样雀跃，她尚还维持着理智，拍拍他肩膀，提醒：“差不多得了，你开会迟了。”
周骥拿了手机出来，一本正经对她说：“我让行政发通知推后半个小时。”
“你以身作则吧，周总。” 傅真坐回去系安全带。
周骥说：“你和我一起去公司，我争取一个小时散会，陪你去买鞋。”
“买不买都可以，主要是送你的借口。”傅真解释。
“必须买。”周骥俨然下命令。
傅真乐着驱车上路。
那天下午，傅真坐在周骥办公室刷了两集剧后，两人一同去商场。逛商场没有不花钱的道理，大包小包拎回家，一半送给傅晋董亚华，是周骥的心意。
然而等到傅晋松口承认他们的恋情，雪落下来的时候了。
年关将至，董亚华总在他耳边念叨陈灵锐带男朋友回家过年的事：“你这个人有劲没劲？要承认就干干脆脆承认了，何必堵这一口气。反正我告诉你，真真是姐姐，她结婚可不能比锐锐落后。”
“这有什么好比的。”傅晋觉得她说辞离谱。
他嘴上这么硬，到底强不过妻女。
云镇的雪始终落不大，院子里稀稀疏疏的白。
天气湿冷，工作室里已用上电火炉，fù_nǚ两人烤着火画稿，房间里只听见纸笔摩擦的声音。
忽然傅真手机一震，屏幕上跳进周骥的消息：“想吃糖炒板栗吗？我下班买回来。”
她翘着唇回复：“吃。”
发送过去，傅真抬头对上父亲探究的目光，大大方方一笑：“周骥问我吃不吃糖炒板栗。”
傅晋沉默半晌，语出惊人：“你问周骥，他愿不愿意当上门女婿？”
（二）
这是傅晋的条件。
傅真坚决不答应：“没有这样不尊重人的。”
“重要的是尊重吗？重要的是我要名正言顺。”反而是周骥更豁达，他言辞凿凿：“别说当上门女婿了，以后孩子姓傅都没问题。”
傅真不是不感动，他为了自己，将身段放得这样低。她为他鸣不平：“你别这么讨好他，假如我是你，听到这种话就应该翻脸。你对我爸说，‘要嫁女儿你就嫁，不嫁拉倒。’”
“我讨好我岳父又不丢脸。”周骥说，他笑看着她，“不嫁拉倒是什么话？你婚前恐惧？我告诉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傅真被他逗乐，凑过去扯他脸，“你自己也知道自己脸皮厚。”
周骥趁机抱她满怀，两人亲昵闹作一处。
傅真从他怀里退出来时，嘴唇殷红，她态度强硬：“反正我不能够让你被这样欺负。他有条件，我还有底线呢，就算是爸爸，也不能太过分吧。”
周骥满眼是傅真，他心里愈发爱她，嘴上却逗她：“果然女生外向。”
“周骥！我在帮你好不好？！”傅真恼。
“我这不是怕你帮倒忙吗？”他笑。
他惹了她，挨了一通不痛不痒的打。
傅真气势足，她信誓旦旦：“你放一万个心，我不比你更了解我爸？”
傅真面对傅晋只有一句：“爸爸，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结婚就算了，反正我和他也不是非要结婚不可。”
傅晋被这句话气得一连几天没给她好脸，最后还是周骥哄好了他。他竟真的对傅晋保证，他们的孩子跟她姓。
傅晋见他这个态度，顺着台阶下了。心里暗叹，撇开其他，他办事倒桩桩件件衬他心意。
傅真替他着急：“你跟我说说也就行了，看你怎么跟你爸爸爷爷交待？”
他反问：“我自己的孩子姓什么我还不能做主？”
周骥是言出必行的人，他们结婚第一年，儿子出生，取名傅周州。
周更生没什么意见，周志平对此颇有微词，爷孙二人私底下相处，他话不太好听：“难道州州他没有爸爸吗？跟傅真姓，简直没有道理。”
周骥宽慰：“怎么没有道理？跟妈妈姓完全合法。你比较一下，傅周州比周傅复顺口多了。反正姓什么都是我儿子，难道姓傅你就不稀罕了？”
抛开唯一的不如意，四世同堂，老爷子心里美开花，他笑：“真别说，州州像你，跟你小时候长一模一样。”
周骥倒觉儿子像傅真，白皮小嘴，男生女相，天生一副好皮囊，不知以后长大多招眼。
老爷子心有不甘：“老二总该跟你姓了吧？”
周骥还想要个女儿，那也得傅真愿意生。虽然现在医学技术很发达，选择了无痛分娩，傅真没吃什么苦。
周骥敷衍：“等我们决定要二胎再说吧。”
周志平吹胡子瞪眼：“我管你要不要，你给我一个准话。”
周骥瞧老爷子真急了，笑起来：“行吧，如果再有一个，跟我姓。”
周志平持怀疑态度：“你别乱承诺，到时办不到。”
周骥失笑：“对你孙子的家庭地位有点信心，这件事的话语权我还是有的。”
老爷子鼻子里哼出声来：“难说得很。”
周骥真不是空口打白条，本来儿子姓傅，傅真便不答应的，她心里总觉过意不去，是他坚持。
说起来，他们本没打算这么早要小孩。
两人先领证，后办婚礼。
领证到婚礼中间半年时间，只一次没做措施，结果就怀上了。周子清备孕一年不见喜，赵悦言也是两年才怀上，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
筹备婚礼签了一个婚庆工作室，负责婚礼的策划深入挖掘两人恋情故事，对方谈话有两把刷子，得到不少素材，婚礼流程方案和主持台本都写得顺畅。
发初稿给傅真确认的那天，云镇有雨。那段日子倒春寒，阴雨连绵，温度骤降，重新穿回了羊毛衣衫。
傅真收到邮件，抱着电脑查看，瞧得出婚庆团队百分百用心。傅真被打动之余还有隐忧，几句串词底底暴露了他们年少相爱的真相。
夜里周骥回家，晚饭后两人上楼，傅真问他：“婚礼策划方案你看了没？”
周骥从后面拥着她，温暖胸膛挡风，长在她身上似的，往卧室里走。
“今天太忙，我简单看了下，效果图还不错。”
那当然不错了。繁花渐欲迷人眼，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浪漫。
“一场婚礼就要用一万朵花，是不是太铺张浪费了？”
“好不容易结一次婚，为了你铺张应该的。”周骥向来不是节俭的风格。
他以为她有意见，问，“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我有这么不识好歹吗？”她偏过头，两人的呼吸一下子近了。
周骥眼里有笑，说：“你觉得哪里不满意让他们改。”
“也不是不满意。”傅真捉住他意图作乱的手，“看来你真的没仔细看，主持稿里写我们是学生恋人，从校服到婚纱。”
“哪里不对吗？”温香软玉在怀，周骥情动，气息渐重。
“你想婚礼现场看你岳父当场翻脸？要是我爸知道我们彻底把他骗了……”傅真话未说完，唇被严严实实堵住。
屋外黑云厚重，雨下大了。屋内亦几度云朝雨暮。
“怕什么，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云收雨歇，周骥伏在她身上喘，沉沉说。
后来哪知，竟真的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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