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面不大,门口有遮雨棚,遮雨棚下摆着一张木桌,木桌上摞着高高的蒸笼,正冒着袅袅白烟。
门里面是灶台,沿着灶台围起来的台面上摆了一盆一盆的米粉配料,一对中年夫妇正站在灶台前煮粉,忙得不可开交。
陈澍往里面看了一眼,坐着的人挺多,生意还挺好。
阿听!在门口帮忙卖包子的刘飞扬看见林听雨,立刻大声向他打招呼,早啊!
早。林听雨边说边停车,转头对陈澍说,到了。
陈澍跳下车。
刘飞扬看见陈澍,愣了一下:陈澍也来了?
随即转头看林听雨:你什么时候跟他一块玩的啊?
管那么多。林听雨插着兜走进店,跟正在煮粉的中年夫妇打招呼,叔叔阿姨早。
听雨来了啊!刘飞扬的父母百忙中抽空转头看他,边擦汗边笑,目光落在了林听雨身后的陈澍身上,今天带朋友来了啊?
啊。林听雨回头看了陈澍一眼,我们班新来的同学。
陈澍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叔叔阿姨好,我叫陈澍。
啊,新同学?那今早叔叔阿姨请客。想吃什么?刘飞扬的妈妈在蓝色的旧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道。
和之前一样,二两手切米粉,两份鲜肉粉肠。林听雨说着转头看陈澍,你呢?
馒头。陈澍说。
我请,别客气。林听雨皱了皱眉。
不是。我爱吃馒头。陈澍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
上次在火车站旁边吃的米粉实在太难吃,让他记忆犹新。
陈澍决定不要轻易尝试新事物。
不一会儿,刘飞扬端来一盘馒头和一碗筒骨粥,馒头个个白白胖胖,松软可口。
林听雨是杂食动物,无肉不欢,还特爱吃辣。
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端上来,汤面上飘满了红色的辣椒油,肉在米粉上堆得高高的。
荆市盛产各种米粉,切粉榨粉,机切手切,凉拌粉煮粉烫粉螺蛳粉,鲜肉粉肠猪肝猪脚狗肉鸭脚,总能让你找到一款喜欢的。
雾蒙蒙的清晨来上一大碗滚烫的粉,简直就是林听雨的每日目标。
可惜他起不来,只能天天啃发糕。
陈澍看了一眼林听雨的碗,皱了皱眉:啊,你还吃内脏?
怎么,多好吃啊。林听雨嚼着粉肠,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猪肝,多劲道。
太粗鄙了,无法想象。
陈澍不理他了,拿了个馒头慢慢吃。
刘飞扬家的牛奶馒头口感非常好,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林听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开始逗他:哎,我不仅吃内脏,我还喜欢吃炒蚂蚱,喝沙虫粥。沙虫粥你知道不?沙子里挖出来的,一条一条白色的,手指那么粗,熬成粥,特别鲜,比十全大补丸还补。
陈澍看了一眼刘飞扬端过来的那碗粥,默默忍住了想要把它扣到林听雨脑袋上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要为米粉正名!超好吃!(抱着螺蛳粉迅速跑走
第一次申请榜单失败了,我一个爆哭,今天的栀仔可以拥有读者小天使的评论吗t^t
第17章 第三话 一点接触(4)
这时候店里人少了,刘飞扬端了碗粉来,往他们旁边一坐,傻乎乎地笑着招呼道:陈澍慢慢吃啊,筒骨粥送你的,不够还有。
谢谢。
陈澍艰难地端起碗,喝了口筒骨粥。
好在粥熬得绵软糜烂,肉几乎化在粥里,香气四溢,总算让他暂时忘记某些不愉快的联想。
刘飞扬,你上午有空不?林听雨问。
啊?我没事干啊,怎么了?
来帮陈澍家补墙啊。
陈澍闻言,抬头看了林听雨一眼。
心里有些诧异。
林听雨冲他扬扬眉:工程量有点大,找人搭把手。
陈澍不说话了,继续啃馒头。
逞强无用。
好啊,没问题。等会儿我跟我爸妈说一声,就跟你们一起去。刘飞扬嗦了口粉,一口答应。
吃完早餐,林听雨开着小三轮,载着两个大男人,晃悠悠地买工具去了。
还顺带带陈澍去买了他需要的东西。
反正有车,一块买了吧。
谢谢。陈澍说。
来了陈澍家,连刘飞扬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是家徒四壁。
三个人随即开工,把家具都移开,将破碎的墙皮铲下来,再进行修补。
林听雨和刘飞扬在这方面动手能力极强,一个上午就搞定了半间屋子。
反倒是陈澍,拿着个铲子站在原地,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照着林听雨的动作,依瓢画葫芦,铲了几铲子墙皮,也算出力了。
你可住手吧。林听雨拦住他,好的墙皮都被你铲下来了。
陈澍面无表情,挫败地放下铲子。
刚到中午,陈澍就觉得饥肠辘辘。
请你们吃饭。陈澍说。
饿了啊?才十一点。林听雨看了眼手机,馒头不经饿,叫你吃肉吧。
想吃什么?陈澍不理他。
粉,螺蛳粉,随便什么粉都行。
顿顿吃粉不腻吗?
陈澍,我们荆市人可以天天吃粉不带重复的。正在刮腻子的刘飞扬回过头来,他皮肤黑,脸上又蹭了一块白色墙灰,看起来十分滑稽。
去哪吃?
还去刘飞扬家吧。他家的粉好吃。林听雨说。
陈澍静默了。
这回轮到刘飞扬开车,陈澍和林听雨坐在后面。
怎么说呢,我从来没坐过这种车,感觉有点陈澍坐在软座包上,随着车身一颠一颠,丢脸。
偶像包袱挺重啊你。林听雨哈哈大笑,劝你转学你还不听来着,现在又开始补房子,看来真打算在这里长住啊?
不会转学的。陈澍推了推眼镜。
你就是转去一中也比五中好啊,为什么非得来五中这种地方。
陈澍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毕竟是自己做的选择。
我们这儿就是一城乡结合部。你懂什么是城乡结合部吗?林听雨看着他,我们这里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半大孩子们往往是最可怕的,他们无法接触到大城市,又看不起农村,被夹在二者之间的缝隙中踽踽而行,迷茫地寻找着发泄口,最终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迅速又畸形地成长着。
陈澍沉默地听着。
他生活在大城市,没有见识过真正的贫穷,确实不懂。
而他们选择用来跟这个世界对抗的方式,就是暴力。在荆市这种落后的小破县城,打架斗殴对于我们而言就是家常便饭。要么就是打人,要么就是被人打,要么就是听说身边的某人被打了。有的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都能突然被同龄人拉到旁边的巷子里殴打。林听雨接着说。
没人管吗?陈澍忍不住问,告诉老师,告诉家长,或者报警?
管?谁管?林听雨偏头看他,扯了扯一边嘴角,笑得颇为邪气,你告啊,告完了接着挨打,学生还敢打老师呢。在这个地方,打人不需要理由,你长得帅,你学习好,你有点名气,看你不顺眼随便什么理由,总会有人看你不顺眼,这都会成为你挨打的理由。
你没来过这种穷地方,你没跟他们接触过,别被电视上迷惑了,以为穷乡僻壤的小孩有多善良多淳朴。穷山恶水出刁民知道不?除了少部分家境优渥或者勤奋刻苦的孩子,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离开这个地方,剩下的人要么早早辍学打工结婚生子,一辈子就困在了这里,永远走不出去,也看不到未来。
他们生下的孩子在同样的环境长大,再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在这样的人里,有碌碌无为的普通人,也有那些曾经的校园毒瘤。
而我,就是这样的毒瘤里的其中一个。
林听雨指了指自己。
一双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陈澍,眼眸漆黑,如深邃夜空,却没有神采。
就像丢失了星星一样。
你不属于这里。他说。
属不属于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我已经坐在这里了。陈澍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就算是个泥潭,我也已经半只脚踩在里面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沉下去,尽可能全身而退。
听到这里,林听雨指了指正在开车的刘飞扬的后背:刘飞扬,老实不?看起来规规矩矩,不会惹是生非。
陈澍点头。
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时是在什么情况下吗?
不等陈澍猜测,林听雨便自己回答:他被一群人堵在巷子里围殴,因为他家开早点摊的。他们班上有几个小子眼红,看他老实欺负他,让他偷店里的钱给他们花。刘飞扬不同意,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被堵了。
陈澍看了刘飞扬一眼,发现他的背影有点僵。
想来这件事对刘飞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没有理由的。只要他们想,就能找你麻烦。林听雨说,陈澍,你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听雨崽崽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哈,本文关于城乡结合部的内容都特指文中的荆市。
听雨没有主动霸凌过别人,他以前都是被别人打的(?后来的打架也是各高校的势力小团体之间的相互斗殴。
祝中秋快乐~
第18章 第三话 一点接触(5)
陈澍没回答。
发现了。
太明显了。
陈澍又不是傻子。
刚转学来一个星期,班上,甚至年级里的一些男生们,已经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明晃晃的敌意。
我为什么一直劝你走,就是因为不想看到你这样的人掉进泥坑里。
林听雨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的未来应该是光芒万丈的。
这场对话以沉默告终。
很快,他们就到了刘飞扬的店。
林听雨还是那样。
三两手切粉,双份鲜肉粉肠,一颗卤蛋,一个卤猪蹄,一份豆腐皮。
刘飞扬吃螺蛳粉,一股浓郁的酸笋味儿扑鼻而来。
陈澍闻着味道,眉毛都能打结了。
同学,你吃什么?刘飞扬他爸一边拿着煮粉用的巨大汤勺在小锅里转,一边笑眯眯地转头来问陈澍。
这傻乐的笑容和刘飞扬脸上的如出一辙,宛如祖传的。
这么老实的人还会被欺负。
陈澍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挂在头顶上的菜单牌,开始纠结。
粉粉粉。
煮粉凉拌粉老友粉螺蛳粉。
除了粉就是粉。
天啊。
螺蛳粉味道大,你吃不惯。站在一旁的林听雨说。
他正在往碗里舀配料,袖口整齐地折起来,露出雪白的手腕:吃煮粉吧。
听到他说话,陈澍把视线转移回来,犹豫地说:那三两煮粉?
切的还是榨的?刘爸爸问。
陈澍听不懂,有点求助地看向林听雨。
圆的还是扁的?林听雨很好心地帮他翻译。
还是不懂。
选择困难症太严重了。
陈澍着实觉得心累。
他指了指林听雨,生无可恋地说:和他一样吧。
正准备把碗端走的林听雨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
得嘞,三两手切加两份鲜肉粉肠刘叔叔一扬汤勺。
陈澍刚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一悚,开口阻止:别
刘叔叔已经舀了小半汤勺粉白的猪肠和猪肝,戳进了汤锅里。
听到陈澍没来得及说完的阻止,他疑惑地抬头:怎么了?不吃肠子吗?
没陈澍有些绝望地推了推眼镜,没事。
林听雨噗地一声笑出来。
他抬起手拍了拍陈澍的肩膀:粉肠好吃的,相信我。
陈澍:呵呵。
陈澍端着一碗堆得满满当当的粉坐了下来。
刘飞扬的爸妈很朴实,非常照顾儿子的同学,量给得特别足。
陈澍觉得这碗粉吃下去,他能撑到晚上。
他摘下眼镜,拿起筷子,颤颤巍巍地拨开粉面上的粉肠和猪肝。
不,誓死也不吃内脏。
陈澍夹了一筷子粉送进嘴里。
顿了顿。
然后又夹了一筷子粉。
然后夹了一块肉。
然后又夹了一筷子粉。
真香了吧?旁边的林听雨翘着二郎腿看他,刘飞扬家的粉是一绝。
比上次火车站那家好吃。陈澍说。
手工切条的米粉煮沸后软糯尽味,配上滚烫鲜美的汤汁,令人食欲大开。
上次在火车站吃的那叫什么玩意儿。
陈澍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荆市人一日三餐都能吃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