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出来的,不只是音乐。还有沈鸣的声音。
叶晨止不住微笑,和叶文华对视一眼,叶文华也对她笑笑,然后一起凝神静听音乐盒里的吉他弹唱: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和你打棒球,
想这样没担忧,唱着歌一直走……”
叶晨想起来沈鸣第一次告白的时候,电台里好像在放这首歌。他也曾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所以特意研究了音乐盒的构造,亲自弹唱录制的吗?
叶晨重新拧上发条,一圈圈拧紧时停顿的一秒把他的声音拉变形,好笑中带着无限感动。
“什么时候能见见他?是你的男朋友了吗?”叶文华八卦地问,叶晨拼命想止住笑,摇头说不是,“不过明天就能见到了,他说会来看望爸爸。”
“嗯,一会告诉你爸。他也一定很高兴。”叶文华笑着说。
沈鸣果然很守时,说早上过来,还没到八点就到达了医院。叶晨也刚刚到,带着他朝病房走时看看他手上提的东西问:“水果店这么早开门吗?”沈鸣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刚才跟大爷大妈们在超市挤着买的。”
叶文军醒着,昨天晚上知道沈鸣会来后央着叶文华给他擦身洗脸刷牙,如果他还有头发,一定也会洗头发。
沈鸣进门,见到靠在床上消瘦的人,先心疼地看了看叶晨才开口打招呼。
叶文华笑着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把唯一的椅子让给沈鸣坐,然后拉着叶晨坐到了病床边上。叶晨看着这三堂会审一般郑重的样子感到好笑:“爸爸,这是沈鸣,我同专业的师哥。帅吧?没骗你吧?”
叶文军虚弱地笑着点了下头:“确实。很不错。不是说还在留学吗?这是回来了?”
沈鸣点点头:“只是一年的交换,以后也不出去了。留在北京。”他好像知道叶文军担心什么,特意说出来让他安心。叶文军果然欣慰地说:“留在北京好。你俩分开两地到底不是那么回事。”
“爸!我可还没答应他呢,你怎么像嫁闺女一样就把我交待出去了?”叶晨故意撒着娇不满道,沈鸣包容地看看她,也说:“对,晨晨还没答应我,我会继续努力追上她。”
叶文军兴奋了一个晚上,所以聊了几句就累得睡着了。叶晨悄悄拉着沈鸣,跟叶文华到小花园去聊天。叶文华叹口气,说:“你爸爸这样也够安心了。不管你们以后会不会在一起,都好好的。”
沈鸣点点头。叶文华挥挥手:“好不容易来了,你俩出去约会吧,我在这看着。晨晨晚上给我带晚饭就成。”
叶晨嗔他一眼,拉着沈鸣走了。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压马路。沈鸣替她撑着伞,八月明晃晃的太阳光射下来,都一头一脸的汗。时间早,也没什么想逛的,最后还是到星巴克里坐着聊天。
叶晨很沉默,叶文军这一兴奋又一累,不知道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沈鸣也沉默,不知道叶爸爸还能坚持多久,叶晨会怎样伤心难过。
“你知道吗?我以前对爸爸和妈妈都很冷淡,不想搭理他们。要不是失忆了,也不会改变态度,陌生人般对他们客客气气的,慢慢才逐渐有了感情。现在想到爸爸可能会……都好像遇见过似的,好像曾经也因为他们的离去而伤心绝望。”叶晨轻声说。
沈鸣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握住她的手。两人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窗外步履匆匆的过客去往要去的地方。
☆、第 60 章
沈鸣这两天天天到医院报到,见叶晨,也顺手做些他能做的。
尽管两人没有什么亲密接触,但有叶文军的病在中间牵扯着,好像让心变得更近了一些,一个简单的对视都能满心欢喜,让叶晨除了身边人完全忘记了其他。
但穆安宁千叮万嘱让叶晨离远一点的周游又在这天突然冒了出来。
叶晨刚接完沈鸣电话,说想吃什么帮她带,电话铃就又响起。叶晨犹豫了半天本不想接的,看周游锲而不舍地一直拨过来,就接通了电话听听看他要说什么。
“叶晨,我要去美国见邓君莹了,现在在你医院楼下,有些你的病历资料拿给你。可以过来聊一下吗?”周游的声音莫名让叶晨觉得阴森。
“??邓君莹跟我有什么关系?周老师怎么会知道我在医院?要说的事电话里不能说吗?”他不可能知道邓君莹在哪的,叶晨笃定地想。一时又突然觉得经过李国元的事之后,老师这个称呼对周游叫出来也有着莫名的讽刺,好像他说出口的一切都带着目的性。
“下楼来……我什么都告诉你。”周游说着,挂断了电话。
叶晨有点烦躁,探头看看病房里叶文军还在睡着,吊瓶是刚刚挂上,短时间不会出问题,想了想,要拿给自己的病历资料,还用邓君莹做理由,不由得还是产生了一丝担心,只好下楼去见见他,听听看他会告诉她什么。医院人来人往的,又到处是摄像头,安全性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到楼下没发现周游,又走到医院大门口,还是没发现周游。叶晨左右望望正想放弃,就瞄到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周游温文儒雅、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周老师,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有什么要特意告诉我的?”叶晨站得远远地,充满怀疑地看着他。
周游一转身,“先跟上来吧。”
“……”叶晨只好跟着他朝地下停车场走。身旁的下行车道时不时经过亮起车灯的车,淹没了叶晨想说的话。
慢慢走到地下,周游对着保安点点头,继续朝角落里走,叶晨始终保持距离谨慎地跟着,直到停在一辆黑色的车面前。
“周老师可以说了吧?你知道邓君莹在美国?问题是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怎么会知道我在上海,在医院?”叶晨抱臂,皱着眉头问。
周游笑着摇摇头:“叶晨,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有距离感了?明明以前很客气很听话的,因为李国元吗?……好吧好吧,听我说。我知道她在美国但暂时还不知道具体什么地方,不过相信我会找到她的,你可以先提醒她一下。学校值班老师知道你在医院陪你爸爸啊,稍微一打听就问出来了。”
周游说完,径直打开车门坐上去,“外面太热了,到车上说吧。”
叶晨警惕着坐进副驾驶,但没有关上门。后视镜上的挂件像是一只怀表,机械性地左右摇晃,叶晨不自觉地就想要追逐它,又让自己定下神来看向旁边的周游。
周游沉默了好一会,叹口气指了指挂件说:“算了。本来想用这个催眠你的,但我不知道你对我这么不信任,不肯再去诊所,环境也不对,你也不放松,我没办法成功。”说得叶晨一阵冷汗冒了出来,“周医生到底想说什么?”
他转过身直视着叶晨的眼睛:“叶晨,我一直疑惑一件事,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秘密研究大脑细胞切除手术的?”
叶晨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周游也不勉强她,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我们就互相坦白吧。是你找人把邓君莹带走的,对吗?本来项目只需一年就可以着手进行实验了,她也被我改造地非常适合我们项目了,没有牵挂、消极、执拗、越来越绝望……结果你认识了她,我以为你是出于侠义心肠或者因为你夺走她喜欢的人而愧疚,但我发现,不是的。”
周游转回身去靠在椅背上,接着说:“你故意接近李国元,不远不近地勾引着他念念不忘,然后用自己做诱饵把他送进了监狱,故意破坏我们的项目对吗。每个节点都有你的影子……我承认一开始想选你协助实验的,邓君莹离开以后也想着是否能重新调//教你,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你并不合适,你没有消极、绝望的基因。这样已经不得不让我们的进度推迟了,你又把李国元送进去,我要想找适合研究的土壤,凑齐队伍,补充研究材料,寻找实验品,起码再推迟两三年!毁了李国元等于毁了我整个项目,叶晨,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
周游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气急败坏起来,叶晨握紧了手机,提着心都做好了瞬间离开的准备,就看他又缓缓安静下来,重新戴上了儒雅学者的面具。
他忽然笑了一声,叹息着摇摇头:“叶晨啊叶晨。我发现子锐喜欢的你非常适合协助实验,又慢慢引导他跟你分手,慢慢观察你……想不到我成也叶晨败也叶晨。前些天我才想明白是你从中作梗的。但我想不明白理由。你为什么会这样做?直到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你在手术台上,实验不知道算不算成功,但最后你还是死了。”周游冷漠地仿佛看着无生命体般看着叶晨:“梦是潜意识的表达,我忽然想到,你是否有这个敏锐度,在我这里获取的某些信息让你也做了同样的梦,猜到我在做什么,又从中分析出来了事实,所以来报复我?”
“我说的对吗?”周游忽然笑了,但他的眼中并没有热度,直盯得叶晨又出了一身冷汗,就听周游又说:“没关系,我知道是你就行了……希望你好好生活,等我再开始实验以后,再来找你,到那时……希望你还能再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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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并没有拿出所谓的病历资料,放下这句狠话以后就消失了。叶晨不知道他会去哪里,是马上重新开始,还是会先寻找邓君莹。
叶晨也不知道见到找下楼来的沈鸣时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又是怎么敷衍过他恍惚着回到病房的。叶文军还没有醒来,叶晨没注意到沈鸣一直担心的眼神,只是边吃饭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今天的对话让叶晨很受冲击,感觉大脑一跳一跳地疼,心里也好像有什么想冲出来似的,但始终冲不破那层隔膜,让叶晨焦躁,又忍不住执着地去想。
即便很多事被周游说中了,但他透露出来的信息量还是让叶晨翻来覆去地思考,回想,整理信息。
所以在她认识周游之前,周游已经通过周子锐知道了自己,并且用手段让两人分手,希望改造得她更消极绝望,更适合做实验品?
第一次在诊所见周游时那种毛骨悚然,是周游发现暗暗操纵的目标出现在面前,不小心透露出什么信息让自己发现了?
他现在知道自己在与他对抗了,究竟藏着怎样的恨意,以后又会怎么让自己乖乖躺上手术台?
一片混乱地大脑超负荷运作,都没在意沈鸣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注意到叶文军一整天都没醒过来,还是护士提醒她小心病人情况后才坐到椅子上紧盯着叶文军。他的呼吸还算正常,身上插满的管子和连接仪器的线让他看起来非常的单薄瘦小。一米八的人变得瘦小,那得受多少折磨啊!
叶晨把大脑从周游转回到叶文军身上,回想着两年来的一切。
叶文军其实是很疼爱叶晨的。两年前在医院照顾她,笨拙地给她做饭,带着她一件一件熟悉身边的事。
留下房子和钱供她生活,时不时打电话,或到北京看望她。虽然有了小智以后他的精力变少了一些,但心总不会变的。
叶晨有些愧疚了,时间啊,走得也太快。都来不及做什么就快要消失了。
叶文华来陪床时也一起沉默地坐了一会,又催着她回酒店休息,叶晨看看憔悴的他,再看看无知无觉的叶文军,叹息一声才回去了。
闭上眼睛就是久违的噩梦。
漫天遍野的黑色阴影笼罩着旷野,叶晨独自走在路上,望着阴影后神似周游的面孔,鼓足勇气压下内心的恐惧与绝望,闭上眼睛朝前走。
恍惚中有一点光照在脸上,一片荒芜中又一座空荡荡的楼房,楼房上面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光,就像在勾引她似的,都能想象到里面会有热腾腾的饭菜,隐隐约约的电视新闻声,还有边等待边忙碌的两个身影。叶晨下意识想进去看看,然后一转眼,就坐在了饭桌前。没有面孔的一男一女为她夹菜,含混不清的说话声好像在闲聊,又好像在提醒她注意身体,不要太累。叶晨的内心里已经变作温情的怀念和酸楚,就像再也看不见有他们的世界。
房间消失了,叶晨睁开眼睛,又在前方出现了几盏灯照射下的手术台,她不能控制自己地走上台去,躺下变作了台上的人。感觉到脑袋被人剖开,感觉到有人在对话,也感觉到人们来来往往,叶晨像是□□着一样,被无数人围观,嬉笑,甚至触碰。羞耻冲进大脑,冲向鼻翼,直到眼角慢慢流下泪来……
视线又变作上帝视角,叶晨看到周游从阴影中走来,面目狰狞地举着手术刀;也看到李国元狞笑着伸手把手术台上的她从头到尾摸了一遍,叶晨想尖叫、躲藏,但无处不在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让她呼吸急促内心紧张,快崩溃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出现,又消失……
醒来,头疼欲裂,仿佛有太多东西忽然挤满了大脑。窗外天色还是一片黑暗,看看时间刚刚凌晨三点。
叶晨沉默很久,整理脑中的信息很久,直到回想完,才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洗把脸,眼神里有疑惑,有痛楚,和从身到心体会到的对这个世界的现实感。
“所以,只有这个世界是现实的,我,就是现实中的我,爸爸和妈妈,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叶晨喃喃对自己说。
“所以,我一直坚持不懈的,都是为真实的自己而做的抗争。”叶晨捂住脸,让没擦干的水滴顺着指缝流下来。
“所以,我终究是救了我自己。部分自己。”眼泪从发热的眼眶中涌出,混杂进水滴里遍布满脸。
“幸好。一切回归正轨了。我都好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会困扰我了。”叶晨抹掉脸上的泪,坚定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我有爸爸妈妈。我有我的家。我有好友,有追求。我有上辈子想要的一切。”
是的,叶晨已经全部记起来了……上辈子……
☆、第 61 章
如果说这辈子是充满阳光、积极向上的,上辈子就是噩梦里一样的灰色,阴暗、绝望。
当然,刚开始也不是这样。
爸爸和妈妈最终离婚以后,叶晨执拗地住在爷爷的老房子里。那时叶文军还没结婚,单身汉在上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也没办法照顾叶晨。而吴芝芸也没办法说服她跟去美国,只是让她同意重新装修而已,叶晨说:“你们都离我远远的,把房子里有关你们的所有回忆全部清除,从此以后我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在年轻的、被伤心淹没的小女孩心里,只有小时候在杭城的记忆是最美好的、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家门外满墙的爬山虎,爸爸单位里的大香樟树,还有西湖,走在岸边或水中划船,任何一个画面都闪着柔光篆刻在她的记忆里。
幸好有燕子永远会无视她的冰冷,不顾旁人怎么说她古怪,都没有抛弃她。和她一起学习,以北大为目标;带着她出去玩,间接认识其他朋友;用她的热情和笑容慢慢温暖着叶晨冰冻住的心。
也是这个时候,叶晨觉得生活还有一些希望的时候,她认识了周子锐。像日记里说的那样,可爱、滑稽又充满温度的大男孩,用自己的方式呵护她,宠爱她,替她伤心难过,每当她流泪,他都会心疼。
可以说,燕子和周子锐等于叶晨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两个人了。
直到周子锐说分手。
大受打击的叶晨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她顾不上擦去眼中的泪,只知道瞪着眼睛问周子锐:“为什么要离开我?”
周子锐痛苦地告诉她:“我背叛了你……有一个女孩子,我叔叔病人的女儿……我喝过酒,伤害了她,我只能和她在一起,对不起……”
叶晨摇摇头又点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想,或许这世界本来就充满背叛吧,人来了,人走了,不都是这样吗?每个人都是独立于人群的,不要傻傻地抱着希望,反正最后收获的只有绝望。
是的,虽然她还没看到几年后的自己,没有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但年轻的叶晨认为现在所经历的已经是最绝望的事情了。甚至那辆撞到她的车,叶晨有机会躲,但她并不想躲。
市区道路速度不快,叶晨只是被撞倒,轻微脑震荡。后来楼下张阿姨好心上楼看看她,好心带她去医院,好心把叶文军叫回来照顾她。
但叶晨拒绝跟叶文军沟通。叶文军在北京的三天,叶晨一个字也没有说。叶文军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只能带着担心回上海了。
……………………………………………………
后面的日子就是噩梦一样了,她遇到了周游。而后是李国元。
跟这辈子不一样,叶晨并没有去看心理医生,所以本不该认识周游的。
但周游出现了,现在想来是他处心积虑创造的机会。叶晨在校园里一向是不苟言笑的,很多男生公认的冰山美人。周游直接出现在她面前,率先搭话说:“我是学校的心理老师,如果你想谈谈失恋的事,可以来找我。”
叶晨直接绕过他顾自走了。
叶晨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失恋的,也不在乎,因为她一开始并没有主动联系他。他又故意接近叶晨的班主任和辅导员,制造与叶晨交集的契机,一次又一次的,像盯住猎物的猎豹一样,与她熟识起来,变成她的人生导师。
人面兽心的人生导师。
他渐渐控制了叶晨的心神:“从今以后,你的目光只能看着我。我说的任何一个字你都要当作圣旨,不要违背我的意愿。不然,连我都会抛弃你的。”
从精神上打击叶晨:“你天生是没人要的孩子,也不值得任何人去爱你。你看,除了我,还有谁会陪在你身边?”
让她对这个世界只产生不满与绝望,又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样,想尽办法让她对自己产生依赖感,渐渐远离燕子,远离人群,心里眼里只有周游。
叶晨疲惫的内心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就只能爱这一个人了,这是爱吗?明知道他的坏,还是被/操/控着离不开他?
还有李国元的出现。
就像这辈子邓君莹曾经感受到的一样,一个泥潭套着一个泥潭。可惜上辈子没有另一个人发现这一点,挺身而出救救她。
为了务必让叶晨变作最完美的实验品,心里只剩麻木和绝望,以便实验结束后产生更明确的对比,李国元也出现了。会在周游特意离开她的面前时,折磨她,强//奸她,侮辱她……叶晨也拒绝过,但周游的精神打击让她不得不屈从于李国元。两个人从肉//体到灵魂都控制了她。
后来……
后来就是,叶文军病逝。
他在叶晨的沉默对抗下退缩了。或许想着,只要叶晨好好生活,他就不出现让她厌烦了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都是那样慢慢疏远起来的吗。于是在上海过自己的小日子,教养儿子。后来生病,像这辈子一样没有告诉叶晨。
叶晨一开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用说亲自陪护照顾了。直到有一天,收到佳慧轻描淡写的电话说,爸爸肺癌,去世了……
叶晨好似终于从被控制中清醒了过来,想起那些童年往事,想起她爱的人的离去,想起自己永远冷漠以对的面孔,她这才发现,原来最伤人的不是远走他乡,而是生死之间的距离。
叶晨伤心得不可自抑,崩溃大哭,同时对周游和李国元充满了恨意,恨不得杀了他们再自杀,离开这个让她痛苦的世界。
她跑去上海参加叶文军的葬礼,眼看着他被推进焚化炉里化成了灰。叶晨已经毫不在意佳慧和她家人的冷嘲热讽,只是抓了一把骨灰放进口袋里,默默地离开了上海。
如果她这时候趁机逃脱周游和李国元也好啊,但她太恨了啊……她想找两人复仇,却没有好好计划,被发现后又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连报仇都没有希望的日子,叶晨把整个世界关在心门之外,任何人都无法敲开了。也放弃挣扎,随周游和李国元怎么样吧,叶晨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没有了一丁点生机。
……………………………………………………
再后来就是那疯狂的大脑切除手术了。
叶晨被周游操控着,在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老师好心提醒她,如果是身体或别的原因,可以先办一年休学的,麻木的叶晨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离开了。
她又背上个背包,告诉张阿姨说她要独自出门旅行,归期不定。自此她出现在了北方的草原,后来又出现在了空旷的青藏高原。其实那都不是她,只是周游李国元放出来的障眼法而已,真正的叶晨,已经被偷偷送到一个秘密的实验室里,只穿着手术罩衣,生活在一个四面落地玻璃的观察间里了。
每天早上会有研究员记录她一天的所有行动,包括洗澡如厕,她像只被人围观的猴子,活在人类的视线里。
白天,周游会和李国元坐到观察间的桌子旁边,一边看着她一边讨论手术的细节。有时候他们也会说起外面的事,叶晨全都过耳不闻。周游有时候会告诉她,手术完就可以远离一切烦恼,享受新生了,叶晨也不在意。
而到了晚上所有人都下班以后,李国元又会偶尔过来,什么也不用说,就把麻木的叶晨衣服脱掉,机械地开始动作。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了。
从2011年开始直到死去,叶晨生命最后的八/九年,都是植物人一样在病床上躺着。被切除了部分大脑细胞,忘记了从前的所有事,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周游和李国元的一切罪恶。
叶晨好像真的完成了记忆的清除,大脑自动修复程序启动,为叶晨空白的记忆朝她想要的方向补充完整,把她变作了另外一个叶晨。
在那份记忆里,她有着幸福的家庭,普通但快乐的一生。做着普通的工作,有几个朋友,快三十岁也没谈过恋爱,父母永远会在家里等她下班吃晚饭。柔和的黄色灯光永远在窗口亮着,爸爸会微笑着和她坐在一起看电视,妈妈偶尔会露一手,做最好吃的定胜糕给她吃。
叶晨心里也明白那些记忆是虚假的。但主观意愿让她宁愿永远陷入梦中,不愿醒来。
周游李国元的实验手术在理论上应该成功了,切除了部分海马体和皮质细胞,没有出现病理上的后遗症并发症,也不可能动错区域影响到脑核部分,但他们就是研究不出叶晨为什么不会醒来。
周游带着团队拼命找原因,继续做着各项检查,请来最优秀的医务团队进行护理,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周游只好承认自己的失败,在和李国元大吵一架后,重新远走美国。李国元把叶晨继续交给团队护理,自己也离开了这个项目。
有时候,叶晨会稍微清醒一点,在病床上感受到别人的声音,包括周游和李国元。所以她知道了时间已经流逝好几年,知道吴芝芸疯了一样在国内找她,尽管她已经不认识吴芝芸是谁了。但是身为秘密项目的实验品,吴芝芸始终没有找到她。也知道周游和李国元离开了。
在她有限清醒的时间里,也重新感受到对周游和李国元的恨意。即便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他们带给自己的恐惧和绝望。但那点恨意没有办法变成复仇的动力让她醒过来,叶晨还是恍惚地缩在大脑为她创造的小世界里,过着虚假的幸福生活。
直到护理团队也整个离开这个项目,叶晨没有了那么精细的照顾,脏器炎症并发而死。
临死前叶晨是笑着的。她又想起来了一切,但最终让她选择保留的,只有那些虚假记忆。
……………………………………………………
“爸爸妈妈,我是你们的小公主吗?”
“你当然是我们的小公主,无论你长到多大,走得多远,也永远是爸爸妈妈心中的小公主!”
“爸爸妈妈,我以后不去上学也不去上班好不好……”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在家的话,谁陪着你们啊?”
“爸爸妈妈,我今天带你们去西湖里划船吧?”
“你昨天就这么说的,前天也是。”
“那到底去不去啊……”
“爸爸妈妈,我有一天会死吗?”
“会啊,但是爸爸妈妈先死,然后长出翅膀看着你,无论你走到哪里,我们就会飞到哪里。”
“爸爸妈妈,这个世界有好多坏人,还有好多痛苦的事,我不想出门了。”
“傻丫头,那就在家里和爸妈一起啊……”
……
叶晨想起记忆里那些融合了童年生活的虚假画面,忍不住又泪流满面。
☆、第 62 章
叶晨闭着眼睛回想从前,已经静静不动待了几个小时了。她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顺着窗帘缝强势地洒进来。
终于,电话铃声把她从回忆里拉回来,打断了那些痛苦回忆。擦擦眼泪,接起叶文华的电话:
“晨晨,你怎么不过来医院了?你爸爸现在……又昏迷了,医生说心脏功能开始衰竭,刚刚推到手术室里抢救,你快过来吧!”
发现真相后的刺激还没理清,叶文军又病情恶化了?叶晨惊得呼吸都停止了,顾不上拿其他东西,顾不上洗把脸,抱着手机就往医院跑。边跑,边控制不住眼泪往外流。“我刚刚知道从前的事,爸爸,爸爸,求你让我多感受一些你的爱,求你……”
一直跑到手术室外,蹲在墙角的叶文华面前,叶晨喘着气,颤抖着举起手指着手术室的大门:“……”
叶文华知道她想问什么,站起来接住她连声说:“没事,没事,还在抢救。你别急!”叶晨捂着心口坐到椅子上,不再说什么,只静静地等待手术室的门打开。
叶文华坐在她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又说:“我也给佳慧打电话了,再怎么样,也该让小智过来……”
没多久,佳慧就带着小智和父母过来了,两帮人泾渭分明地坐在两边,都没有说话,只有小智毫无所觉地牙牙学语。沈鸣也来了,一来就握住叶晨冰凉的手,替她擦掉眼泪,陪在她身边。
叶晨脑子里混乱不堪,一会是叶文军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一会是上辈子留在口袋里的那一把骨灰。一会是他微笑着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一会是被叶晨的冰冷刺伤后再没见过的鲜活面孔。
好像过了几个小时,除了佳慧一家人,叶晨和叶文华都没精力吃饭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出来,凝重地告诉大家:“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爸爸已经去世了吗?”叶晨觉得自己问出了这句话,但旁人都没有听清楚。沈鸣急得搂住她,摇晃着她,让她清醒一点。叶文华和佳慧已经冲进手术室了,佳慧到这时才表现出一点对叶文军的爱和不舍,嘴里呜呜地哭出来。叶晨被沈鸣支撑着也走进去,就看到叶文华轻轻揭开盖在叶文军脸上的白布,露出被癌症折磨得皮包骨头的脸。那张叶晨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的脸。
“爸爸!”叶晨只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
再醒来时,叶晨正躺在病床上挂着吊瓶,沈鸣坐在一边握着她另一只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见到叶晨醒来,沈鸣赶忙安抚她说:“没事了,没事了……别难过……”
叶晨才反应过来似的一下子坐起来。无限思绪全都涌上来,化作泪水涌出眼眶。叶晨呜咽了一会,沈鸣轻轻搂着她,一边拍她的背一边哄着,“没事了,哭一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