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猴对独孤烟一直就没有信任过, 暗地里派人密切监视, 此次跟踪的人见着独孤烟走进碧水烟波中,不见了人影。
便悄悄溜到芦苇荡里,轻轻扒开挡住视线的细长黄叶, 趴在湖泊岸上远远地注视着水上庭院里的人。
里头三人他都见过, 果然应了猴爷说的, 这些人都不是个好鸟,坏得很。伸长脖子侧耳去听, 可惜隔着太远, 除了水中偶尔冒出的咕噜声,便啥也没听到。
见着三人端着茶杯似酒碗一样轻碰,像是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约定。他原本想要悄咪咪从水下游过去偷听,可耳中响起猴爷的叮嘱, “不能离得太近”,便只能趴在地上干着急。
水上庭院的屠苏云, 朝上湖泊岸上斜眼一看, 唇角勾着一丝邪笑:“这小尾巴, 是该剪除了, 你说呢?”
独孤烟接到屠苏云看过来的视线,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可手指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捏住了一枚黑棋甩出。速度极快,穿透纱幔,刺破气流, 直直朝着朱雀堂兄弟的额间射去。
眨眼之间,黑棋穿过额间,从后脑勺透出,没入了远方的黑泥中。一抹殷红的液体溢出流下,染红了眼窝。
在他生命的尽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来不及告诉猴爷了!
在回去的路上,独孤烟有些恍惚,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本能地下手铲除一切危险。
可...她只是为了能保住弟弟!
回到朱雀堂,早上躺在竹椅里的人早不见了踪迹,上头落了数片青黄竹叶。
奶娘正抱着小凝安路过,见着了她视线所看之处,便好心说着“烟主,咱们盟主出去了。”
“去哪了?”问着话的同时,掌风扫落竹叶,独孤烟自己躺了上去。
“这...我也不晓得,不过是跟着白副堂主出去的。”奶娘是识得白杨的,便如实相告。
白杨?白虎堂的副堂主。他单独找风碎烟是为了什么?
奶娘见着独孤烟自顾自想着事情,便也不再出声,轻拍着熟睡得小凝安慢慢地回了屋。
另一边的颜絮欢正骑着烈马和白杨在镇外闲逛着,马儿脾气很大,一开始上去那是憋足力气狂奔,想要将人给甩下来。
可一番乱窜得精疲力尽后,发现背上的人跟生了根似的,完全不受影响。折腾够了,就最后一次四蹄朝天喷着粗气,嘶叫一声发泄心中的不甘,便低头啃着河边的小草来补充体力。
“算上今日,还有十六天的时间,便要开拔。需赶在大寒前后借着【辽江】冻结,大军横渡,这便是挥师南下的关键一步。”
颜絮欢见着这烈马踏进河水里,不知是想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没有摔死她,所以想要来淹死她吗?便勒紧一侧缰绳,让它调了一个方向,沿着河边继续走,才回着白杨的话。
“【辽江】一横,南北自分。可想借着天时地利顺畅渡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确实,一切都只差了一个‘人和’。”白杨叹息一声,“混乱之局,弱势依附强势,就似那墙头之草,顺风向而摇,始终都是一个隐患。”
“可你真正担心的,怕是另有其它。”颜絮欢侧头瞧着,这白杨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来找她。
被看穿的白杨也没有不自在,只是咳嗽声刚好响起,以手遮挡,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缓了缓后,才道:“什么都瞒不过盟主,在下真正担心的是...如今四堂表面和睦,可实际却是各自为营。内乱似那辽河的水面,看着平静无波,可一旦狂风起,便会掀起千层浪,吞没一切。”
“那你看,该如何是好?”
白杨直视着风碎烟随意转来的双眸,挺直了腰背,马背上抱拳行礼,认真地回道:“恕在下冒犯,我深知盟主并无争夺宝座的心思,才会放任四堂的人分化。可您这样做,天下一统又要待何时?”
闻言,颜絮欢一抬眉,这个白杨还挺有趣。“那照你看来,我应该怎么做?或者是说,你想怎么做?”
“请盟主寻找合适的人,坐于庙堂之上。”白杨就这样直视着风碎烟的眼睛,不愿放过里头任何一闪而过的信息。他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已做好死亡的觉悟。
人活一世,总要活得个明白。想要去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会付出什么,要一清二楚才好。
见着白杨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像极了朝廷大员于御驾前死谏,不由轻笑出声,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哪有什么人会不怕死,只是不得不死罢了。见到风碎烟展颜一笑,神色坦然,白杨紧绷着的身子才松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赌赢了!
“我喜欢你有话直说的样子。不知,你这样做,是想要什么?”颜絮欢伸手拍了拍马背,让停下不愿动弹的烈马,迈开它傲慢的四蹄继续走着。
白杨视线转向远方,不紧不慢地道:“只是想要文弱的书生,可以有一个安然看书的地方罢了。”
“你觉得百年前的独孤皇朝如何?”
“文治、武昌。”鼎盛过后的皇朝,统治者荒yín无度,导致天下分崩离析。可一个皇朝就像是一个人一样,总会衰败死亡,而他只求衰败前的那一段安然。
“独孤烟这个人你觉得,可还行”
白杨乍一听,觉得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要不怎么会听见“独孤烟”这三个字。风碎烟这意思是,“人选”选的是独孤烟?
“你没听错,我觉得她可以胜任。一心复辟,从小学习帝王之道,且有史为鉴,能让你的这份心思延长得更久。”
白杨就是再聪明、再冷静,也挡不住风碎烟丢出的暴击,那他们此前挥师南下的计划,是个什么东西?“你觉得三位堂主会同意吗?”
“我只晓得白堂主会同意。”颜絮欢说得笃定。
白杨扬眉,轻咳一下,道了一句:“愿闻其详。”
颜絮欢俯身避开一截枯树枝,才道:“白虎堂较其他两堂,实力稍弱,自是争不过。三人之间这么多年暗地里相斗,可不是表面的相聚一堂就能粉饰太平。白蔡不会甘心屈居于二人之下,便只有两条路,第一,战死;第二,另投明主。”
“还有第三条,堂主隐居。”白杨歪头说了这么一句。
“这话说得你自己都不信。” 颜絮欢睨了他一眼,摇头失笑。
白杨也笑笑,便陪着她逛逛,后面不再提公事,他有心中很多疑问,可现在不是问的时机。
风碎烟想要推独孤烟上位,可眼下却是不阻止四堂挥师南下,她到底是在想什么?
白杨自认为自己能看透人心,可到了她这里,就有点儿摸不透了。
颜絮欢也不勉强,感受着这最后的秋风拂过,再一个日落月升后,季节就要转到了冬季。她希望白杨经过深思熟虑后,给出他的选择。有文人傲骨的白杨,定是会遵守一言既出的君子之约,誓死效忠。
待颜絮欢策马回到镇子,远远地就见着了蹲在朱雀堂门口的花猴。人本来就不高又瘦,还长得黑,现下往那一蹲,整个人看起来还真跟名字匹配得上了。
花猴等了老些时候,都快等睡着了,耳畔传来朝着这儿来的马蹄声,迷迷糊糊地睁眼瞧着,一看是风碎烟,立刻从石阶上弹起来,蹿上前去。“你可回来了。”
“什么事?”颜絮欢跳下变得老实了的烈马,捋着它长长的鬃毛,说着:“真乖。”
花猴朝身后看了看,确保没有独孤烟的身影后,才凑头低声道:“我派去监视独孤烟的兄弟,没有回来,大概是被害了。”
闻言,颜絮欢手一顿,道:“会不会是有事耽搁了?”
花猴见她不信,真是急死人了,再次压低声音说着:“他最后消失的位置是青龙堂的地盘,一定是独孤烟去见青哲那小子,然后被灭口。”
“以后让兄弟们不要跟着她了,我会看着的。”颜絮欢暗暗叹息一声,果然是本性难移。
“我跟你说啊,你别老被美色迷惑,长得好看的女人,可都坏着呢。”花猴想着风碎烟此前种种行为,那可是万分担忧,不由提醒着。
颜絮欢:“......”你能不能不要一再无形地强调,“我”长得不太行啊!虽然这具身体不是我的,可还是有一点戳心。
“你盯着我干啥?”花猴被风碎烟目光幽幽地盯着,浑身鸡皮疙瘩直冒,问着:“难道是发现我隐形的帅气了?”
“并没有。”颜絮欢唇角抽抽,将马绳塞到他手里,抬脚先走了,独留花猴在凉风里哀怨。
来到二进院,就被小凝安好和泽海发现,小凝安开心地拍着穷奇兽的背,“姑姑,姑姑。”
这一叫唤,躺在竹椅里的独孤烟缓缓睁开双眸,侧头望着风碎烟悠闲地踱步而来。
可那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颜絮欢将小小的人儿从穷奇兽上抱起,脚步一转,朝着坐起身的独孤烟走了过去,语带三分笑:“你啊,住在我的院子里,是不是应该帮我照顾一下这俩孩子。”说话间,抬手擦了擦小凝安脸上的灰尘。
见此,独孤烟抿了抿唇,十分生涩地用雪白色的手绢,擦着小凝安的手,动作很轻,也很柔,模样很认真。
“做得不错哟,以后你就帮我照顾这两个孩子吧。嗯?”颜絮欢说到这里停住,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就听见她继续道:“得有个身份,不如你当大姑姑吧。小凝安,来跟着姑姑念,‘大姑姑’。”
小凝安不懂,但姑姑说什么她就学什么,脑袋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叫着:“大...姑姑。”
“真乖。”颜絮欢伸手在她小脖子上挠痒痒,逗得小凝安咯咯笑。随后就将人递到独孤烟怀里,眯着眼道:“现在呢,你也是有责任的人了,可不许抵赖。泽海,要叫哦。”
被风碎烟一看,一旁的泽海盯着独孤烟瞧着,就是不想开口,可还是屈服在姑姑的眼神下,不太情愿地开了口:“大姑姑好。”
喊完后,才对着风碎烟道:“姑姑,我该去习武了。”
“嗯,去吧,但别太累着了。”这孩子除了陪妹妹之外,可都不带闲着,有些担心他小身板会有所损伤。
“嗯。”泽海表面答应的好好,回头就按照自己意思来办。他虽小可还是记得阿爸说的话,人能靠得只有自己。
姑姑是待他兄妹二人极好,可姑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护在身边。所以,要谨记阿爸的话,尽早变得更强大,就像姑姑一样厉害。
颜絮欢望着微低头抱着小凝安的独孤烟,眸子深处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随意地说着:“今夜,我们一起启程去靺鞨族。”
靺鞨族?
独孤烟抬眸望着她,问着:“去那里做什么?”
颜絮欢垂眸,甫又抬起,就像是眨了一次眼,回道:“为冬季渡【辽江】做准备。”
“好。”独孤烟应下了。
时间真是越来越紧迫了!无论如何,风碎烟,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