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生觉得自己做师弟真是太没道理了,怎么看他都比这个大师兄更靠谱好不好,这根本就是阿璃的升级版,偏他还不能像对阿璃那样怼他一顿。
无忧子说道,“好了好了,吴师弟你带人去救我未来徒婿,孟师弟你带人去收拾收拾山头。”
“是。”
“是。”
议事大堂中,只剩无忧子一人。
他看着眼前高筑的沙盘,这舆图跟夜幽冥的舆图一模一样。
本来标记在问月门上空的烈焰,如今已经变成了沧澜阁。
意料之中。
夜幽冥虽然聪明,但太过自大,自大到将问月门放在了一边,而选择攻击沧澜阁。
这对问月门来说是个好机会,为他们和炼剑山庄争取了时间。
虽然不厚道,但从长久来看,沧澜阁挡在了前面确实是好事。
门外有声,熟悉的气息随风而来,他往那看去,就见叶华阴飞身落地。
见了他便扫了一眼,问道,“怎么不变猫跑了?”
“……师妹你不要见面就怼人。”
叶华阴哼笑一声。
无忧子自知理亏,从他在山上见到这个小师妹开始他就理亏。
本来两人当初都是二八好年华,因修炼得早,登了修仙路便可一直永葆年华。
两人也确实是要结成仙侣。
但他在某天突然顿悟,觉得仙侣虽以修炼为主,但仍可能多生羁绊,不利修仙路。
于是他斩断情缘,并让自己的样貌随着凡人的寿命走,五十年后就成了个老头。
师妹当初一气之下离开了问月门,回了孔雀谷。
他在山上听闻她嫁人生子了,心中虽然失落,但又觉高兴,以为她放下了对自己的情缘。
直至两人再见,他却发现她也选了跟他一样的路,成了老者。
他才知道师妹心中从不曾放下他。
无忧子深知容貌对女子的重要,多年来一直有愧。
师尊也曾说过,“你的孽缘不是华儿,是你自己。”
因果皆是他,无忧子又顿悟了。
所以他听闻孔雀谷出事,便立刻赶往山谷,从师妹手中接过了阿璃。
即便知道阿璃也会是他的劫难,但他没有像当年一样以逃避的方式来斩断尘缘。
他思绪渐回,问道,“师妹怎么突然来了。”
“送东西。”叶华阴将两块石头扔给他,“里面有七十八道防御和陷阱灵阵,我想问月门需要,炼剑山庄我就不去了,师兄代我转达吧。”
“师妹有心了。”无忧子又问道,“沧澜阁的事……”
“嗯,我知道,我正要赶去沧澜阁。”
她说完就要走,无忧子追了出去,“师妹。”
“何事?”
“我定会保护好阿璃。”将当年没能守护你的那一份,都给你的孙女。
叶华阴微顿,客气道,“谢谢。”
无忧子不再挽留,只是看着离去的身影,他还是万分感慨。
即便他负了她,她还是将大义放在前面,不计前嫌。
以师妹的觉悟和资质,留在问月门本该有更大的作为的。
可惜看上了他这么一个没担当的人。
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第一百章 死契
大哭过的厉不鸣昏睡了一天, 直到听见外面不再下雨, 他才慢慢从梦魇中醒来。
睁开眼时, 不听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像是为了随时留意他有没有醒过来,他甚至将屋里的大桌子搬到了床边。
于是他醒来就看见不听还有……桌子。
正专心摆弄棋子的不听见他醒了,立刻拿了水给他, “喝水。”
大病醒来的人第一句话都是“我要喝水”,他懂。
可厉不鸣并不渴, 他看着不听真挚的眼神,不由笑了笑。
可片刻又想起爹娘已不在的事实,又觉眼睛酸涩。
哭一回让人理解, 但哭两回就要败军心了。
厉不鸣将那份痛苦压制在心底,不想多谈, 他看着桌上的棋子,问道, “不是在下棋?”
不听又将视线挪回棋盘上,棋子错落有致, 但外行人看不出来门道, “棋是闲暇时下的,但现在兵临城下, 不适合下棋。”
“那这个是……”
不听没答,他还在专心摆弄棋子。
提起最后一指黑棋时,他的眉头渐渐拧起,沉思片刻, 终于落在了棋盘一处。
那原本死气沉沉的棋子仿佛得到了泉眼,得到了心脏,瞬间活了起来。
百余棋子迅速连接,黑线交错,互不干扰,直至形成一个巨大阵法,腾空而起。
“啊。”不听原本只想摆弄个小阵法,谁想这灵阵越变越大,直接覆盖了整个屋子,阵法虽好,但他以妖气所制,就将房间弄得死气沉沉的了。
不过身处阵法的人并不难受。
厉不鸣问道,“这是什么阵法?”
“防御墙吧,公孙谷主教过我,但好像有哪里不对。”不听比划了一下,“哦,他用的是灵气,但我只能借妖兽之力,所以……”他蓦地看向厉不鸣,“你不会被压死吧?”
厉不鸣一笑,“还好,并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不听,虽然你身负邪气,但是这些邪气早就被你净化所用,所以你无论是去魔域还是在九州,都可以活得很好,别人不会难受,你也不会。”
九州虽然奇幻,但是因为吞服妖兽的血而不被妖兽所害,甚至被它们用心保护,最后将妖气化为自己所用的人,不听怕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不听试着将灵阵扩大,转眼灵阵就膨胀而起,直到在屋里都看不见了。
他也没打算出去找,他感觉得出来它有多大,甚至可以变得更大。
但阵法布得越宽,想要保护的东西越多,它就越薄弱。
沧澜阁的宽度就很合适了。
厉不鸣心觉安慰,他默了会说道,“以后你和阿璃最少生两个孩子吧。”
不听看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厉不鸣笑道,“如果你们登仙了,至少他会有个伴。”
父母不在,兄弟姐妹在身边,那家人就还在,不至于孤苦。
“那你为什么不生?”
“兄长没有喜欢的姑娘了。”
“哦。”不听说道,“也好,一个像阿璃,一个像我。”
这种事想想就开心。
回去他就找阿璃商量,他要跟她生小奶娃子,对,生小奶娃子!
厉不鸣见不听的眼里亮如明星,不知怎的也被他感染了快乐般,悲痛也少了许多。
“我是不是该庆幸早一步进来,否则就要被那邪阵挡在外头了?”
屋内忽有人声,两人往那看去,叶华阴负手出现,见了厉不鸣便将手中石头扔给他,“七十八道防御和陷阱阵法,可助你抵御魔族入侵,但也只是缓兵之计。”
“多谢。”厉不鸣将石头收好,又有些意外,“您来了怎么护卫没有来通报?”
叶华阴淡声道,“你们的防御一层又一层,等跟你打了招呼天都黑了。”
“……所以您是自己进来的?可是沧澜阁层层防护,您如何进来的?”
不听说道,“笨,这些灵阵都是孔雀谷卖给你们的。”
厉不鸣明白了,哪有卖货的人不懂货的。
叶华阴又对不听夸道,“进步神速,阵法布得不错,但还有漏洞,等会我给你指出来。”
不听皱眉,“有漏洞为什么你庆幸进来得早?”
意思不就是怕进不来吗?
叶华阴被惹笑了,这小子说话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不知道她是他未婚妻的祖母吗?
“漏洞虽有,但以邪气编织,就不单单是捉住漏洞就能解除的了。”叶华阴又道,“也是稀奇,我在阵中却无异样。”
厉不鸣说道,“不听身上的邪气已被他自身净化所用,与妖兽纯粹的邪气完全不同。”
“这倒也是。”
不听问道,“阿璃还好吗?”
“才半日功夫她能出什么事?”叶华阴说道,“如果你能像有些人那样决绝一点,不为心仪的姑娘操心,那你的修为定能更进一步。”
“那有什么意义?”
叶华阴微顿,“嗯?”
不听说道,“变得更厉害,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如果没有想保护的人,那变得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你们修仙是为了九州苍生,但我是为了阿璃。”
叶华阴直接问道,“那如果阿璃不在了呢?”
不听顿了顿,“那我会为她做她想做却没做完的事。”
“阿璃的志向是守护九州。”
“我可以。”
两人都觉得不听变了。
尤其是叶华阴,上次阿璃化魔,不听甚至想和她一起去死,阿璃不在了,这世上也再也没有了可以让他留恋的人了。
阿璃是他的全部。
这很好,却同时也很危险。
如今不听已懂得替人活下去,即便自己会不开心,会痛苦,仍然选择努力地活下去,替对方守护对方想要守护的东西。
原先她还并不太接受这个少年,太偏激,太偏执,一旦他对阿璃失去了感情,那阿璃将会受到莫大的伤害。
但懂得了活着的意义,心有大爱的人,已然不再偏激。
她终于是对不听笑了笑,“好了,你就暂时留在沧澜阁吧,夜幽冥恐怕会对沧澜阁下手,有你在我比较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璃。”
不听犹豫了会,衡量了下两边的实力,还是点点头,“好。如果你没有保护好阿璃,我会找你算账的。”
“不要威胁长辈,更何况,未来你也是要喊我祖母的人,胆子倒挺大。”
叶华阴悠悠说完,便移行离开,回孔雀谷去了。
厉不鸣笑笑,这素来以严厉著称的孔雀谷前谷主,已经认可了不听未来孙女婿的身份了。
他看看不听,似乎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
罢了,总会明白的。
他说道,“你帮我叫宋管家过来。”
不听很快就去叫了宋管家,路上还嫌他走得慢。
“你做事总这样慢吞吞,让人看了生气。”
宋管家笑道,“做事慢一点,差错才少一点。”
他说着话,敲开了门,又对要跟进来的不听说道,“我想少爷有些话想单独跟我说,三少爷要不去外头等等?”
厉不鸣也在里面开口,“不听你先去外面等等。”
不听一听,就去院子外了。
宋管家倒是有些意外他这么听这兄长的话了。
到底是兄弟,即便父辈之间有多少龌龊事,都不能断了他们的血脉联系。
他进去前又让婢女去煮些热粥来,交代完了才进去。
似乎是大哭过一场,宋管家见厉不鸣的精神倒比昨天好多了,虽然眼睛肿胀,但眼里又重新有了星光。
厉不鸣说道,“魔君可能很快就会来攻占沧澜阁。”
“是。我已加强护卫,遣散老弱妇孺先行离开,如今留在这里的,都是正值壮年的人。”
“但也未必防得住,若有人要顾及家人的,不愿一死的,你也让他们走吧。”
“是。”
厉不鸣又将叶华阴送来的石头灵阵交给他,“孔雀谷送来的厚礼,得空了就找出他们最近所需清单来还礼吧。”
宋管家接过这沉甸甸的石头,灵阵少说也有六七十个吧,那当真是厚礼了。
厉不鸣又交代了一些事,说完后心中空落,“这些事……本该是父亲来做的……”
宋管家安慰道,“少爷节哀。”
厉不鸣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父亲和母亲的修为都不高,他们明知道这么做是去送死,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管家,你一定知道。”
服侍了厉家几代人的宋管家,他们小辈早已不知他的姓名,只知叫他宋管家。
是知道沧澜阁全部秘密的人。
宋管家沉默半会说道,“即便阁主不去找夜幽冥,他也一样会死。”
厉不鸣愣神,“为什么?”
“当年你太爷爷已将沧澜阁打理成了九州屈指可数的大商人,再稀有的货在这里都能找得到。可也正因为如此,被魔盯上了。那日夜幽冥夜袭沧澜阁,要杀尽厉家人,掳走珍宝。你太爷爷为了活命,为了保住厉家子孙,于是跟魔做了一个交易,发誓永不背叛魔族,才保全了厉家人。”
“太爷爷用了什么筹码?会让夜幽冥相信他日后不会背叛?”
厉不鸣想不到。
宋管家默了默,“死契。”
厉不鸣愣神。
“你太爷爷立下血誓,厉家掌门人永世为魔族效力,如有违背,魂飞魄散。”
厉不鸣彻底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底子干干净净,从不附庸别的门派的厉家,从太爷爷那辈开始就为魔效力了?
还是与魔定下了死契。
那父亲……
宋管家继续说道,“要解除契约,唯有一个办法。”
厉不鸣忽然明白了,心中太过悲切反而一笑,憔悴而悲凉,“死?”
“对,在任阁主自愿死去,便能中止交易。”宋管家目光也露悲切,“阁主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沧澜阁重回九州的机会。”
厉不鸣意识到父亲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沧澜阁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
重不重回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更不需要为了它而送命。
他知道……知道爹娘是为了自己。
是他执意离家,不愿与魔为伍。
他们知他本心,也知他本性,若不与魔切断联系,他永远不会回家。
厉不鸣太过悲切,再次洒泪。
宋管家轻轻叹了一口气,“节哀。”
人在痛苦时,这两个字也显得冷冰冰了。
厉不鸣恨自己一心认定父母是商人,可却不知厉家人身负死契。
为了让他得到想要的正义,爹娘不惜以命来成全他。
他却不知。
他一点也不知。
厉不鸣恨极了自己。
可再恨又如何,爹娘再也不会出现了。
可他们为什么要去魔域……即便会死,那留在沧澜阁安然死去未尝不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去刺杀夜幽冥,死得那样痛苦。
厉不鸣仍是不明白,仍是痛苦。
但现在他要将双亲暂时锁在心里,关上大门,不去想念他们。
夜幽冥已重生,但还未正式告知九州。如今沧澜阁主动挑衅他,那正是他杀一儆百的好机会。
沧澜阁的生死重担交到了他的肩上,他要赶快振作起来。
为了他的双亲,为了沧澜阁,更为了——九州苍生。
第一百零一章 威胁
沧澜阁的防御已布置了足足八十七道防线, 厉不鸣命人将那高筑的墙拆了, 一旦墙体坍塌, 那只会砸中沧澜阁里面的人。
魔可不在乎这些,更何况这墙也拦不住魔族的践踏。
高墙一除,四面的光芒笼罩,似给整个沧澜阁镀上了一层金粉。
一切都明亮起来了。
这是沧澜阁的人不曾见过的景致。
原来他们有生之年还能从这里看到外面的太阳, 吹吹从外面拂来的风。
没有四面围墙,八方视野开阔, 反而更让人生了一种安全感,否则似那困兽,不是挡住了外面的强敌, 而是挡住了自己的心。
站在晨光中的年轻人身姿挺拔,面貌坚毅, 似身镀金粉,有条理地指挥着众人, 秩序丝毫不乱。
沧澜阁的众人惊异厉不鸣能如此快速地振作起来,而且他们也发现, 在少主的身边, 还有一个少年。
兄弟二人甚少这样站在一起,过往他们总觉得他们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都不像, 一个明朗一个阴郁,一个温文儒雅一个寡言少语,哪里像是兄弟。
可如今同镀金光,却像极了。
因阁主的突然陨落而遭受了打击的沧澜阁众人, 见到此情此景,也随之振作起来。
阁主虽然已去,但他们还有二少主和三少主,那沧澜阁就不会亡。
厉不鸣见事情已经步入正轨,便对不听说道,“你回孔雀谷陪阿璃吧,这里我可以应对。”
不听略有些犹豫,还是说道,“魔族可能会来杀你,夜幽冥很小气。”
“不必,夜幽冥如今盯着阿璃,阿璃比沧澜阁的处境更危险。”
“你是担心魔族来了挡不住,怕我陪着你一起死吗?”
不听见他眼底闪过片刻犹豫,明白了,“你跟阿璃一样,都想在危险来临之际将我推开。我知道你们的路数了,不要再骗我,也骗不了。”
他上次就应该相信阿璃不是真的要将自己推开,相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这次他不会再走。
他对沧澜阁没有感情,但他不想在厉不鸣最危险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
厉不鸣也明白了,没有再劝。
从私心来说,他也希望这段日子不听能留在沧澜阁,兄弟二人在一起的话,可以更快地稳定军心。
而且比起阿璃的处境来,夜幽冥如今第一个要攻击的对象,就是他们。
阿璃远比他们安全多了。
谁都是这么想的,就连阿璃也是。
阿璃倒是无暇多去想这些事,她还在头疼法器和息壤融合的事,法子已用千百遍,它们愣是碰也不碰对方,逼得太急了甚至还打起来,差点没将她的房子给炸了。
阿璃相信师祖做出来的法器绝不是个假货,息壤也绝对是真息壤,但为什么二者相遇,却始终不融合呢?
她威逼利诱过了,用武力强行融合过了,甚至声泪俱下求过了,演技已然达到了巅峰,但都没用。
每次融入片刻,就立刻骂骂咧咧分开。
仿佛是两个阳石,一碰就弹开。
阿璃盘腿坐在床上看看左边那一团黑泥,这是师祖造的法器;看看右边那一团黑泥,是真息壤。
两者就如同孪生兄弟,要不是阿璃对它们甚是了解,还真的分不出来。
那两团黑泥似乎是觉得距离过近,趁着阿璃走神的片刻,竟又挪开了半个身位。
阿璃一看,越发觉得不痛快,又将它们放在一起。
两团黑泥立刻变成黑气,又要大打出手,吓得阿璃赶紧一手抓一个,把它们分开。
“就不能让我省心点。”阿璃叹气,“当娘可真累,你们谁都不听我的话。”
大概是听出她话里的伤感,黑气又瘫成黑泥,不打了。
阿璃将它们重新收回体内,她又开始在脑子里搜寻有关息壤的一切史记,但能想的法子她都想了,似乎完全没用。
“阿璃。”
“嗯?”阿璃睁开眼,可屋里没有人,门外也只有两个婢女的身影。
“阿璃。”
那人又叫了一声,是个男子的声音,还带着讥讽笑声。
阿璃皱了皱眉,突然想起这声音来自谁。
“夜……”
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叫门外的人,突然一个血人从她的肚子里跳了出来,瞬间将她包裹,化作烟尘离去。
&&&&&
“杀,不杀,杀,不杀……”
耳边聒噪,一直有人在重复这三个字,阿璃想要醒过来,但又好像有人在压制她的意识,强迫她留在梦魇中。
但阿璃不愿留。
潜意识告诉她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要快点从那囚笼里出来,否则她可能会死。
阿璃再一次试着冲破束缚,似乎有绳索断裂的声音,立刻从梦里清醒过来。
一个二十七八年纪的男子坐在床边,见她醒过来,眉宇微扬,“你竟能如此轻易地冲破我造的笼子。”
原本阿璃还觉得他脸生,可看见他的笑脸,就知道他是谁了。
每次见都要长几岁,仿佛在预示着他力量的回归。
阿璃又想起在剑魂的幻境中,见到的那个夜幽冥了,正是这般年纪,估计是他最喜欢的年纪。她估摸眼前的夜幽冥功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看她见了自己只顾发呆,夜幽冥冷笑,“你对我仍是没有半点敬畏之心。明明已经化魔了。”
身上满是魔气,连心都是魔,可看她的模样,却完全不像魔。
阿璃意识到了他的危险,不敢说过分的话免得触怒他。她规规矩矩万分乖巧伏地高呼,“拜见君上。”
姿势无比卑微标准,仿佛已经完全被驯服。
但夜幽冥感觉不到她的魔魂。
混迹在九州门派中的魔族中人都可以刻意隐藏自己的魔气,但是他能很轻易地判断他们的魔魂,可阿璃没有。
所以她是在演戏。
夜幽冥也不吃她这套,捉了她的手腕就直接拖下床,拽着她往外走。
阿璃连鞋都没穿,冻得脚底板刺疼,“让我穿个鞋,让我穿个鞋啊。”
但她即使是没了两条腿夜幽冥也不会停下来。
锋利的指甲摁进了她的血肉里,已见五指血洞,痛得她皱眉。
她不敢挣扎,怕反抗得太厉害被他拧断胳膊。
夜幽冥一路将她拖拽着到了大殿,此时殿上众将还在议事,见了魔君便齐齐参见,一会就注意到还有个姑娘在。
白无名已经认出了阿璃,他略微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阿璃也看见了白无名,但眼神扫过他的脸就收了回来,两人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两个人了。
夜幽冥始终没有松手,阿璃的手腕已经开始淌血。
似乎这血腥味分外甜美,惹得众魔人纷纷盯看阿璃,眼露贪婪。
阿璃觉得自己在他们眼中俨然是一种美味可口的食物。
“看这九州舆图。”
阿璃顺着夜幽冥的话看着面前这巨大沙盘,山峦河流显露得一清二楚,但上面都是各种颜色的标记,悬浮在空,密密麻麻看得阿璃心焦。
那标记颜色不同,傻子也猜得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人有亲疏远近之分,事有轻重缓急之别。
颜色从浅到深,纯白至赤红,分明是在判定各大门派会给他们带来的威胁,然后从威胁最大的开始下手。
她的目光本在找问月门,可问月门头上的标记虽然赤红,却比不过另一个地方。
看见那个地方时,她的心已随之一沉。
沧澜阁。
夜幽冥说道,“阿璃,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不臣服于我,你便只能去死了。”
“当然服从,绝对听。”阿璃想也没想,“我本就是魔不是吗?魔族就是我的家,魔君就是我的天。”
白无名:“……”
阿璃你的演技要不要这么自然?
夜幽冥可不会单凭她的满嘴甜话就信她,“可你的心魔去了哪里?虽然你是魔,可你却没有将它释放出来,你在抗拒它。”
旁人意外道,“这小姑娘能压制心魔?”
看着就是个小灵修,有什么本事能压制住心魔?
但魔君的话是绝对没错的。
“让我看看你的心魔,到底被你压制到了何种地步。”
阿璃见他不似说笑,威压瞬间逼来,惊得她全身寒毛竖起,她装不下去了,根本就骗不了人,“为什么你不直接杀了我?”
“你是我精心雕刻的物品,不到最后关头我怎会杀你?”
“所以你最后还是会杀了我。”
“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
阿璃的手被那利爪抓出了五指血河,都痛得麻木了,她拧眉,“为什么只能活一个?夜幽冥,我对你的威胁有那么大吗?”
“强者相遇,只有一个能活。你不愿服从我,我便只能杀了你。”
“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可你竟怕我,阿璃隐约捕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好像她能杀魔君,因为她本就是夜幽冥的一缕魂?
可一缕魂就能杀夜幽冥,这未免太简单。
阿璃想着,突然脑子闪过他刚才说的话。
——“强者相遇,只有一个能活。”
这句话能不能用在法器和息壤身上?
两者都太强了,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如果都是强者,那谁也不服谁,偏她又在总拦着它们分个胜负出来,那自然是打死也不融合。
但如果让它们打一架,无论谁获胜对阿璃来说都只有输了的结局,剑与剑的相撞,总有一把会断。
万一法器输了,得,等于师祖的脑壳子被敲破了。
万一息壤输了,得,好好的稀世珍宝就这么给她祸祸没了。
所以她必须找到一个媒介,让它们在不分胜负的情况下,顺利融合。
阿璃看着手腕上的血,眸光微微闪动。
血。
她的血。
不,应该是说属于夜幽冥的血。
九州大地最强大的人,就是夜幽冥。
就连降魔剑都错认她是夜幽冥,就连夜幽冥都忌惮她,那证明她的身体里有很强大的力量。
法器和息壤寄居在她身体里的时候,并没有将她体内的魔气吞噬掉,甚至从不去魔气跟前晃悠,颇有种欺软怕硬的感觉。
由此可以推论:法器和息壤的力量同等强大,但魔气更胜它们一筹。
也就是说,她体内的魔气可以做它们的王,将它们彻底融合。
阿璃想清楚后,顿时觉得醍醐灌顶,又觉这两个小家伙简直过分,让她绕了那么一大段的路。想罢,不由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声音之大,让在场的人都觉得诧异。
白无名心头一沉,阿璃你真不要命了?
夜幽冥也没想到她竟然敢出言不逊,这种狂妄,不做魔太可惜了。
可杀了也太可惜了。
他已看出来这缕魂虽然是自己当年分化出去,但不知怎的,这缕魂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灵体,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意志,甚至是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不足以跟他抗衡,却也不容小觑。
杀了这亲手造出来的完美灵体,他有点舍不得。
如果将她收服,让她去与九州老道拼个你死我活,那他真可谓是渔翁得利。
“你不愿化魔,只是因为你还没有体会到成为魔的快乐。”夜幽冥又笑道,“或许应该说,你还不知道魔有多强,他们有多惧怕我们。”
他一笑阿璃就觉得头皮发麻,这种诡异的笑只有在噩梦里才会看见。
“不如,我带你去看看,九州的那些蝼蚁有多脆弱,多惧怕魔族吧。”
阿璃心觉不妙,“你要做什么?”
夜幽冥笑了起来,大堂上的众魔也狂笑着,刺耳的笑声令阿璃心觉厌倦。
唯有白无名没笑,他知道魔君要做什么。
他们消失得太久了,九州的生灵似乎对他们少了恐惧之心,根本不知他们有多可怕。
如今正好有一个杀一儆百的机会。
——沧澜阁。
魔君的目标是沧澜阁。
白无名可没有忘记,厉不听就在那里。
魔君要杀了不听,逼阿璃入魔。
这恰恰是阿璃最厌恶的事。
所以他笑不出来。
阿璃扫视一眼众人,目光跟白无名对上,见他没有露出讥讽笑意,看着自己时似乎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忽然有种久违的感觉。
似乎回到最初相识的时候。
他是白无名,她是阿璃。
没有多余的身份。
原来两人最快乐的日子,是她变成老太太时,和他一起在缥缈山到处瞎晃的时候。
往后的事,就慢慢变质了。
两人相视片刻,便将目光移开,颇有默契。
却让人不喜。
第一百零二章 父母之爱子
沧澜阁中, 经过众人两日的不眠不休, 总算是将孔雀谷送来的七十余道灵阵全都布置妥当。
不待他们休息片刻, 那明媚的天穹突然乌云蔽日,远处已是满盖魔气,兵临城下。
蹲在飞檐上的不听察觉到那股往这逼来的魔气,俯身跳到下面, 找了厉不鸣说道,“他来了。”
厉不鸣也已发现, 沉声说道,“吩咐下去,准备迎战。”
“是。”
众人响声震天, 听不见一个胆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