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音子。
九州圣医。
治病好手,除了看一次病就可以让人变成穷光蛋外,没其他毛病。
看样子红音子是常驻沧澜阁?阿璃不得不感慨,厉天九果然很有钱。
厉天九点头,“嗯。”
他以眼神示意宋管家,宋管家了然,除了阿璃三人,将其余的人都请了出去。
等众人都走了,厉天九说道,“孟真人可否替犬子看病?”
孟平生说道,“我要的东西在何处。”
鹤夫人说道,“我儿病愈,你们要的自然都会应允。”
吴不守坚持说道,“让我们看见我们要的东西,息壤自然会出现。”
阿璃听着他们说饶舌的话,一个不交,一个不给,僵在那了。
鹤夫人脸上已然没有了刚才担心独子的神色,愠怒道,“据说息壤由你们师尊保管,从不离身,如今你们师尊闭关,就算你们要与我们交易,我如何能信你们能将息壤取出?”
吴不守说道,“夫人既然不信,那也不必信。”他偏身说道,“师兄,我们走。”
孟平生远不及他的演技好,但他相信这师弟的演技,一听就跟着转身打算走,半个字都不说了。
厉天九说道,“两位真人请留步。”他看看自己的妻子,知道她因儿子的病已经有些精神衰竭,并未责怪她的无礼,“事关重大,还请两位真人见谅。”
吴不守本来就是在借坡下驴,身上又没有息壤,实在没有办法跟他谈判。
现在厉天九服软,他也说道,“我明白,贵公子的病来得凶,我们也知厉阁主和厉夫人焦急。只是息壤要用在人的身上,还需炼制成药方可用,不然会有危险,这还需要几日光景。”
鹤夫人的脸色登时又变得不好,“要几日?”
吴不守说道,“并不好说。”
“那如今你们也没有办法?”
“我们用息壤初步炼制了一味丹药,大概可以缓解公子的病情。”
说罢,他看向孟平生,“师兄,药。”
孟平生明了,将刚才盛着阿璃血珠的瓶子拿出。
吴不守接过来的一瞬间,微微晃了晃瓶子。他倒转瓶口,一颗黑色药丹跌入手中。
他将药丹交给鹤夫人,说道,“让公子先服下,看看效果。”
那血的效果如何他也不知道,但就算息壤没有融入阿璃的血液里,那也是几滴血化成的药丸而已,并不碍事。
厉不鸣吞下药丸后,似乎吞了什么灵丹妙药,惨白的脸如花海盛开,渐见红润,四肢上的伤痕也逐渐退散,似春回大地。
厉天九和鹤夫人都惊了。
阿璃也惊了。
她的血该不会真的融了息壤吧?
那她不就成了行走的药瓶子了?
靠,那师叔还不得宰了她祭天。
她小心翼翼瞄了孟平生一眼,那张脸果然冷冰冰的,俨然是一副要吃掉她的模样。
吴不守见厉不鸣好转,就跟厉天九告辞了。
他从房间里出来,见那盈盈姑娘在门口焦虑徘徊,迟疑了片刻还是顿住了步子,唤了她一声。
盈盈蓦地回神,跑过来问道,“真人,我家少主怎么样了?”
吴不守说道,“已经好很多了,你进去吧。”
盈盈简直欢喜得要叫出来,说道,“我就知道如果是吴真人,一定可以的。”
吴不守蹙眉,仍是想不起来和她有关的记忆。
厉不鸣的好转让沧澜阁上下的气氛缓和了很多。
也让孟平生和吴不守暂时不头疼了。
唯有阿璃,惴惴不安。
整个晚上她都焦虑极了,就怕孟师叔提剑取血。等睡觉的时候她一会捂住手腕,一会捂住脖子,此刻真是千手观音都不够手用。
最后她干脆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蛹。
“咣……咣当……当……当……咣……”
阿璃迷迷糊糊中,听见了铁相互碰撞的声音。
“哗啦……哗啦……”
还有水声。
铁划过水面的那种水声。
又像是有人拿着铁去水里淬炼。
“咣……哗啦……哐哐……”
声音断断续续吵得阿璃头疼。
是哪个混蛋在半夜打铁!
她猛地坐了起来准备找人算账,可当她坐起身,周围却一片寂静。
哪里有人在半夜打铁。
唯有半夜低吟的虫鸣声。
第二十六章 枫林中的秦夫人
被铁链声吵了一晚的阿璃翌日起来, 只觉自己要废了。
就连孟平生看见,也问,“你昨晚又到处乱晃了?”
“追踪咒没告诉师叔,我一整晚都在床上躺尸吗?”阿璃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大半夜‘咣当咣当’吵了一晚上。”
吴不守停了手中茶杯,说道,“你离我只隔了两个房间, 我怎么没听见?”
阿璃微顿,“不可能吧,那铁链声简直是贴着我的耳朵到处拖地。”
孟平生说道,“我也没听见。”
阿璃见他们一脸笃定, 狐疑问道, “师叔,你们是猪吗?”
“……你怕是想死。”孟平生在她面前甩了个空杯,“自己盛血。”
阿璃不由一抖,“昨天的药不是很有效吗,今天还要?那我不就成药引子了?”
孟平生说道, “谁让你把息壤吞了。”
这话有毒,阿璃无法反驳,只好滴了两滴血给他们制药。
只是两滴她还出得起,比易向古那个混蛋一割就要装一碗的行径好了百倍。
所以这么一对比……她莫不是还要夸一下两个师叔?
什么世道。
阿璃说道, “血已经给你们了, 我可以自己去玩了吧?”
她的身上有追踪咒, 孟平生可以随时掌握她的行踪,而且这沧澜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甚是放心,“去吧。”
阿璃急忙离开这小圆桌,怕他反悔。
她准备找个安静舒服的地方补个觉,人才出院子,就见那盈盈姑娘手里拎着个篮子进来。
她对这笑得好看的姑娘实在很有好感,便停了步子跟她打招呼。
盈盈见了她也笑笑,露了两个小酒窝,“阿璃姑娘要出去吗?”
“嗯,出去。”阿璃笑道,“我吴师叔没走。”
盈盈大方说道,“我给他送糕点,百合糕。阿璃姑娘要吃吗?”
“我用过早饭了。”阿璃道了谢,正要走,又问道,“昨晚我没睡好,总听见铁敲地砖的声音,你们这晚上有人打铁吗?”
盈盈说道,“没呀,我们厉家的打铁铺子在墙外,不在里头。”
墙外?那不是离得挺近的,也有可能听见啊。
阿璃说道,“墙外离我这院子有多远?”
盈盈想了会,说道,“五里外。”
“……”打扰了。
这沧澜阁也太大了!
阿璃干笑两声,“那你进去吧,我走了。”
她边走边困惑,按理说确实不太可能是打铁铺子,细想也不是打铁声。
那会是什么。
她琢磨了会没琢磨透,就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了。
当务之急是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躺。
把昨晚的觉给补回来。
沧澜阁很大,远非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门派可比。
但人也很多,护卫一直在四处巡逻,安静是安静,但老是有人晃来晃去,难道要她大白天表演闭眼躺尸?
阿璃走了半日,腿都要酸了,远远瞧见一片枫树林,护卫正好经过,等他们过去,她扎进枫林中,想着他们至少也要半个时辰才会再过来,那就抢睡这半个时辰吧,她实在是太困了。
这处枫林一眼看不到底,地上已经铺满叶子,抬头望去,红枫星罗密布。叶子层层交叠,首尾相连,簇簇相拥,仿若缎缎红绸,随风而动,涌着一**红浪。
美不胜收。
阿璃看着美景,连困意都消减了许多。
走着走着,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离得太远,听不太清。
为了避免有偷听之嫌,她开口唤道,“有人吗——”
很快那声音就停了下来,有人迅速朝她的方向奔来,掠过的风卷得两侧红叶哗啦作响。
片刻,那林中飞来一人,停在阿璃的面前。
阿璃认得她,“见过红音子前辈。”
来人正是九州圣医红音子。
她看了阿璃一眼,说道,“你是问月门的弟子。”
“晚辈阿璃,误入红枫林,叨扰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红音子见她说话客气礼貌,也不追责,说道,“这里离正院那么远,你在沧澜阁瞎晃什么?”
“许是也喜欢这红枫吧。”
后面的声音轻软,十分好听。
阿璃看去,便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白衣女子从林中走出,言笑晏晏,眉眼有着万种柔情,十足一个似水大美人。
秦愫白看着她笑道,“我姓秦,正和红姑娘在林中小聚,你就来了,倒也是有缘人,一起来喝杯茶吧。”
这客气的程度跟冷冰冰的红音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阿璃忙摆手,“不必了,我昨晚没睡好,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躺一躺,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来了。”
秦愫白笑笑,“那更要喝一杯我泡的茶了。”
阿璃奇怪,莫非她泡的茶还能醒神不成。
很快阿璃就确定,何止是可以醒神,简直可以让人耳目都清爽起来,仿若足足睡了三日,精神抖擞。
茶色清浅漾着碧光,清香扑鼻,含在嘴里香味渐浓,从喉中咽下,这种温暖在寒冬中让人更觉深刻。
阿璃顿时就不困了。
“好喝。”
秦愫白温温笑了起来,目光轻柔,“你喜欢喝就好,等会我送你两包茶叶吧。”
“谢谢前辈。”
红音子只是在默默喝茶,没有说一句话。
阿璃说道,“这里的枫林真好看。”
秦愫白也随着她的视线抬眼,眼里印着那红色波浪,说道,“是很美。”
“前辈住在这里?”
“嗯,这里是我的住处,红姑娘刚好来做客。”
红音子突然有些不耐烦,“你该走了。”
贴脸被赶,就连阿璃这个厚脸皮的也撑不住了。
秦愫白笑道,“你别听她的,她性子怪,见过三回便熟了,熟了就好说话了。”
——可我撑不到跟她熟识的时候啊,难道被下逐客令了还不走?
阿璃可没有那么坚定的心。
更何况这里也不是非留不可。
阿璃仍是起身说道,“打扰两位太久了,我师叔也一定在找我,阿璃先走了。”
秦愫白有些惋惜,但还是说道,“好,路还记得吧?”
“记得。”阿璃感叹她当真温柔,已是四十的年纪都这样似水柔情,那年轻时,更是风华绝代吧。
阿璃的身影隐没在那赤红林中,红音子才站了起来,问道,“她是个好人选吗?”
秦愫白远眺的眸中,仍有那枫林的红海浪纹。
她答道,“是。”
跑远了的阿璃在抵达林子边缘时,又不愿回到那闭眼就传来咣当咣当声的房间里,干脆飞上树,寻了个结实的枝杈躺下。
就小睡一会吧,一刻都好。
她疲倦地闭上眼,想着自己绝对能一瞬入睡。
“咣当……咣……咔咔……哗啦啦……”
阿璃猛地睁开眼,忙用手掏掏耳朵。
没有小人在她耳朵里跳舞啊。
那叮铃当啷的声音哪里传来的?
阿璃晃晃脑袋,再次闭上眼。
“咣……咣……哗啦啦……咔……哗啦啦……”
阿璃努力不睁眼,可只要她闭着眼睛,那声音就一直不消停,每次还不统一,毫无节奏,聒噪得她简直要疯了!
“见鬼了。”阿璃起身,将自己从头摸到脚底,也没发现自己被下了什么咒。
那就——更见鬼了。
许是她的动作太大,恰好巡逻的人路过,便有人在树下喊道,“谁在上面?”
语气颇不客气。
阿璃从树上跳了下来,数十护卫当即亮出长戟,直指她的鼻尖,动作整齐划一。
为首的人已经认出了她,抬手让众人收好兵器,说道,“原来是阿璃姑娘。”
阿璃解释道,“我路过这,这就走。”
护卫说道,“可要我们送姑娘回去?”
“不用了,我认得路。”阿璃走了两步拍净身上落叶,又好奇回头,“大哥我问一句,住在里面的那位秦姓女子是谁呀?”
护卫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那女子可是穿着白衣?”
“对。”
护卫默了一会才道,“她是我们的二夫人。”
阿璃一顿,“什么?”
护卫说道,“我们阁主的妾室,秦愫白,秦夫人。”
阿璃讶然,秦夫人?她差点就脱口问了——说好你们厉阁主跟妻子感情深厚鹣鲽情深呢?
而且,她怎么没听说过厉天九还有个妾室?
护卫已是不愿多说,跟阿璃告辞,继续巡逻去了。
阿璃满腹疑惑,想来这件事能问的又愿意解答的,就只有白无名了。
罢了,反正她也没法睡了,去问问他秦夫人的事再顺带跟他讨教一下耳朵里小人跳舞的事,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白无名比阿璃安静得多了,沧澜阁他来过多次,早没了新鲜感,身边又没有一个有趣的人,便坐在阁楼中,眺望远景。
日光开始照入阁楼时,一个红衣姑娘缓缓飞入。
见了她,白无名的脸上就不自觉露了笑。
喏,有趣的人来了。
阿璃飘落在他面前,问道,“白公子,你见了我有必要那么开心吗?”
白无名叹道,“有趣的人万里挑一,这沧澜阁色调阴郁,令人烦闷,唯一算得上亮色的,也只有远处的那片枫林了。”
说完他还指给阿璃看。
阿璃说道,“巧,我刚从那里回来。”
白无名问道,“你想逃出去?”
“逃不出去,我师叔给我下了追踪咒,我就算是钻狗洞逃走的他都能找到是哪个狗洞。”
白无名笑了笑,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附耳低声,“那我要是告诉你,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破解那追踪咒呢?”
阿璃笑道,“我不信,这追踪咒下在哪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找出来?而且以我师叔的修为,再结合他对我的态度,我估计他是铆足了劲设下的咒术,十分难除。”
白无名见她不信,笑而不语,一会才道,“我给你一个机会相信我。”
阿璃联想到他的种种所为,每一次都不走正道,净是些奇门之术,可结果却意外得好。
九州文献她看得不少,就没有他那样灵活的法术。
都有些像邪门歪道才知道的法子了。
她说道,“我信你。”
“我喜欢听这句话。”白无名说道,“护魂珠好用吗?”
阿璃立刻竖起大拇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又道,“我还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我方才去那红枫林,碰见一位姓秦的中年女子,护卫说她是厉天九的二夫人,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白无名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特地来找我玩的。”
阿璃说道,“瞎说,乱讲,我就是特地来找你的,只是顺便问一下秦夫人的事。”她认真说道,“信我。”
不信。
白无名虽不信但也没深究,他说道,“在十八年前,厉阁主确实纳了个小妾,姓秦。可是后来就全然没了消息,但凡厉阁主出现在众人面前,身边只有鹤夫人。久了,众人也就忘了沧澜阁还有一位秦夫人。”
阿璃恍然,“难怪我不曾听过。”她又笑笑,颇有讥讽的意味,“也是怪,不喜欢人家姑娘为什么娶回来,荒废了人家十八年的光景。”
白无名叹道,“可不是,不爱便不娶,娶了不珍惜,那何必祸害那姑娘。”
在这一点上两人达成了深深的共识。
阿璃又觉得奇怪,“可是以厉阁主的身份地位,何必去诓骗一个姑娘的感情,会不会是她做错了什么事,触犯了厉阁主。”
白无名探身说道,“既然你想知道,那不如我们……”
阿璃抬手,“不,我拒绝,我不要,我才不要搞事情。”
白无名又躺回椅子上,闭上眼轻叹,“哎呀呀,不开心。”
阿璃发现他还真的不怕招惹任何人,简直就是大型熊孩子。
“那我先走了。”
白无名没应声。
等那脚步声走远了,他才睁开眼。
红衣姑娘不见了,可心口上,卧了一片毫无瑕疵的红色枫叶。
是阿璃送给他的。
看起来还是精心挑选过的。
他伸手捻起,细细端详,这红枫,炽热如火,像她。
想着,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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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咔咔……哗啦啦……”
夜幕沉落,困得要疯的阿璃躺到床上,才闭眼,又一次听见了那铁链曳地划拉出的水声。
“啊!!!”
阿璃要疯了!
她怎么就忘记问白无名铁链的事?
只要她把眼皮合上,哪怕只是快沾上那条缝,耳边就有小人拖着铁链闹腾。
又过半宿,已经快两晚没睡的阿璃觉得自己要死了。
到了下半夜,真要困死的阿璃就在那聒噪声中,入了梦乡。
可没等她睡多久,忽然有人叫她。
“阿璃,阿璃,孽障快醒醒!”
一听这称呼阿璃就知道是孟师叔,而且还晃得那么用力,她的肩头都要散架了。
不醒,就是不醒,她要睡觉。
吵她睡觉的人就是乌龟王八蛋。
“阿璃!!!”
阿璃委屈地睁开眼,都要哭了,“干嘛?我要死了。”
孟平生沉着一张脸说道,“你没死,倒真有人死了。”
阿璃的脑袋昏沉,以为他在唬自己,迷糊问道,“谁?”
“盈盈姑娘。”
这下阿璃精神了,她猛地起身,“谁?”
孟平生说道,“盈盈,厉不鸣的贴身婢女。”
阿璃愕然。
盈盈死了。
死在了后山的灵果园子中。
早上被巡逻护卫发现的时候,她的手里还拿着几颗灵果,盛着果子的篮子也还挎在手腕上。
她的身上没有伤痕,神情也并不痛苦,像是被人一击毙命。
阿璃看见她时,也肯定她死前没有挣扎,没有感觉到疼痛。
因为她手里的灵果表皮很薄很脆弱,稍稍用力,就会被刮破。
但灵果完好无损,说明盈盈死的时候全然不知。
只是,死了便是死了。
过程是什么,已然不重要。
沧澜阁中唯一爱笑的姑娘,没了。
阿璃跟盈盈只说过两句话,但她还是为她惋惜。
她忽然想起吴师叔,偏头看去,他的眼里也异常震撼惋惜。
师叔向来爱惜女子,尤其是这样纯洁天真的姑娘,他常说那是人间繁星。
如今繁星陨落了。
“恐怕厉不鸣又要去掉半条命了。”白无名也在人群中,声音压得很低,“那个人为什么要杀盈盈姑娘,我想不通。”
阿璃说道,“我也想不通。”
盈盈是厉不鸣珍视的人,厉不鸣在沧澜阁的地位不用多说。
那杀盈盈,简直就是得罪整个沧澜阁。
沧澜阁进出的守备森严,阿璃也见识过,绝非外人可入,更何况还是在杀了一个人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只能是家贼。
但是家贼岂能不知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
要是被抓到,岂止是简单一个死字,恐怕爱子深切的厉阁主会折磨他个七七四十九年。
厉天九已经到了,他只看了一眼,就说道,“谁都不许走漏风声,如果让少主知道,你们通通都去陪葬。”
鹤夫人眸光黯淡,说道,“盈盈是鸣儿的贴身丫鬟,日日要见,如何能瞒得住?就算是找个傀儡,鸣儿也一定认得出来。”
“先瞒两日。”厉天九低声,“等息壤炼制成药,让鸣儿服下,病情好转后再告诉他。”
鹤夫人明了。
有了阁主之命,上下口风出奇得紧。
阿璃中午随师叔去给厉不鸣送药时,从他的言行来看,仍是不知盈盈已经死去的事。
许是那血药有奇效,昨日还濒死的厉不鸣,今日已经可以出门。
阿璃看见他时,他正坐在轮椅上,手里拿了鱼食,在池边喂鱼。
天气寒冷,他身上裹了比别人多一倍的衣服。
但是脸太过削瘦,所以即便穿得多,还是不像个胖子。
他见了孟平生三人,微微露笑,俨然是个如玉般的翩翩公子。
阿璃想,要是他能像个普通人那样健康,那得迷倒多少小姑娘啊。
“三位真人早。”厉不鸣说道,“我听母亲说了,我昨日服用的,是你们制的丹药,多谢。”
孟平生说道,“少阁主客气了。”
厉不鸣又看向池面,今日寒风不那样凛冽,水面只是漾起浅浅波纹,十分平静。
“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这样出来过了。”
忽有风掠过,他说道,“盈盈,我有点冷。”
可等了会,却没等来给他暖手的香炉。
守在旁边的丫鬟却是给他围上了披风。
他蹙起眉头,问道,“盈盈呢?”
只有她懂他,知他不喜将自己裹成个雪球,知他说冷便是要给他小香炉,知他热是要给他拿杯冰水。
丫鬟有些惊怕,说道,“盈姐姐有些不舒服,今日告假。”
厉不鸣忙问道,“哪里不舒服?”
“头疼。”
厉不鸣了然,“定是昨晚守了我一夜。”他不再追问,又道,“去拿暖炉给我。”
“是。”
阿璃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厉不鸣,又想到那无故死去的盈盈,一时连话多的她都不忍说了。
气氛冷如寒冬,吴不守怕露馅,说道,“如果没什么事,那我们先走了。”
“等等。”厉不鸣看他,笑道,“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吴不守唯有留步,“少阁主请说。”
厉不鸣说道,“我知那傻丫头不让我说,可谁叫她今日不在,那就偷偷欺负她吧。”
吴不守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盈盈,如今只是想到盈盈,他的心就揪了起来,满脑子都是她倒在地上孤独又凄凉的模样。
不是今日不在。
是以后,都不在了。
厉不鸣全然不知,提起盈盈,话语轻柔,“吴真人忘了,你曾见过她的。”
吴不守回神,“何时?”
“当年她才四岁,南边水灾,她跟着父母一路逃亡,只是天灾又遇**,盈盈的父母不幸过世。她将饿死之际,有位真人出现,将她救活,给了她一块糕点,为她渡气,才让她活下来。只是那真人有事在身,她又没有灵根,不能将她带回山上收为弟子。后来恰巧我父亲路过,那真人便拜托我父亲领她回来,我见她爱笑,就要她做我的婢女。”
阿璃问道,“是盈盈?”
厉不鸣微微笑道,“嗯。”
吴不守又有些出神,“我不记得了。”
厉不鸣说道,“这对真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不记得并不奇怪。但对盈盈来说,是她一世不能忘也不会忘的事。”
吴不守暗暗叹气。
厉不鸣笑道,“你可知她为什么非要做那百合糕给你吃?因为她说,那百合糕的味道,像极了当初你给她吃的那种糕点。”
看着在笑的人,吴不守甚至都挤不出一个笑。
厉不鸣又道,“我不喜身边有太多侍从,那日父亲让我挑选,我一眼就看见了那在笑的盈盈。可身形瘦小的她明明看起来很害怕。我便问她,你为何要笑?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她说,因为恩人说过,她笑起来好看。”
吴不守的胸腔禁不住狠狠起伏。
这些话在昨日听来他一定会笑,怎会有这样可爱的姑娘。
可今日听来,却在剜心。
“她知你要来,早早就问我能不能让宋管家将园子的钥匙给她,她要每日给你摘灵果,还要给你做新鲜的百合糕。”
厉不鸣说着那傻姑娘,心情颇好。
只是那吴不守,却毫无反应。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真是盈盈念了那么多年的恩人吗?
怎会如此淡漠?
他忽然不想多言,说道,“她连你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却始终记得你。”
吴不守缓缓回神,说道,“嗯。”
阿璃见状不妙,说道,“药已经送到,我们就先走了。”
厉不鸣没有留他们。
这样冷淡。
不想留。
等盈盈回来,他定要……
罢了,就告诉她吴不守来过,还问了她好不好吧。
那样她才会开心。
从院子里出来,吴不守一路都在搜寻关于盈盈的记忆。
他常下山修行,路上总会遇见各种人。
只要是能帮的,他都会出手帮一帮。
但他并不太记得那些人的模样,还有他们的事。
他搜寻许久,隐约找到了一点关于盈盈的记忆。
一个瘦小惊恐的小姑娘,趴在她已死去的双亲身边哭泣,那样无助可怜。
对,那是盈盈。
他第一次在郊外看见她,那里刚过去了一帮穷凶极恶的劫匪。
他将她带走,还将身上唯一的一块糕点给她吃,用长袍裹着她让她安稳地睡了一觉。
只是盈盈没有灵根,不能成为修仙之人,而且他当时有要事在身,恰好碰见厉天九的商队,就拜托他照顾盈盈。
可是盈盈不愿,满目惊恐。
他就对她说,日后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便回来接你。
盈盈这才答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来接自己。
临走前他又怕她被人欺负,说道,见到人要多笑,你笑起来那么好看,他们会喜欢你的。
回想起过往,吴不守更是沉默。
他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初他把她带在身边,而不是拜托别人照顾她,她就不会早早死去了。
又如果他办完事之后记得她,真将她接走,这件事也不会发生。
吴不守越想脚步越是沉重,最后走不动了。
他停了下来,人已到长廊上,他还记得和那爱笑的姑娘再次重逢,她拿来一篮的果子,就是在这。
自责满绕心头。
却是后悔也无用。
第二十七章 水牢里的少年
盈盈的死因查出来了。
毒蛭。
一种剧丨毒的虫子。
只要被它咬上一口, 就会立刻使人毙命。
伤口在她的脖子上被发现。
“毒蛭喜欢躲在潮湿阴冷的地方, 不常出现, 尤其是白天。而且就算出现,也不会主动攻击人。”
红音子看着面前少女洁净的面庞,目光微沉,“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会刺激毒蛭的东西。”
阿璃问道, “前辈是说,她是被人谋丨害的?并非是意外?”
红音子看她一眼, 说道,“我只负责陈诉事实。”
“哦……”真冷漠,阿璃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年某月欠过她一百万两银子。
厉天九说道, “无论是什么,立刻将她的尸体化水。”
孟平生微愣, “既然是他杀,将证据毁了, 那不是放过了凶手?”
“凶手我会找,但我不允许鸣儿发现这件事。”
厉天九见红音子不动手, 起掌要毁了盈盈的尸身。
吴不守立刻拦住, 沉声,“没有找到凶手之前, 她还不能入土。”
厉天九拧眉,声调颇冷,“真人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客?盈盈是我们沧澜阁的人,不是你们问月门的人, 我有权处置她的一切。”
“你没有。”吴不守说道,“厉阁主才是真的忘了,当年是谁将盈盈交托给你的?”
往事尘封太久,这一提醒,厉天九才想起当年的事。
吴不守说道,“我当时只是将她交付给你,还说了日后会接她出来,并没有将她卖了银子给你。”
厉天九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同,根本不会退步。
他权衡之下说道,“好,我不会毁了她的尸身,但如果鸣儿是从你们口中知道她的死讯,就算要我与整个问月门为敌,我也要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