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亲近,但是她人挺好,帮过我的忙。”尔尔眨了眨眼,“而且她心里还有别人,硬是留在这儿,也无甚好处。”
别人?离烨嗤了一声:“辛无?那她还不如留在这里。”
“为何?”尔尔撑起身子凑到他跟前,“九霄也有从一而终的规矩?”
“没有,但她和辛无不合适,不管是身份,还是性子。”
辛无那个人,半魔半仙,行事本就有问题,他未曾在龙纾落下九霄之时去搭救,就再也不会有别的可能了。
离烨是知道他,所以这么说,但尔尔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
九霄上的身份严苛她知道,但没想到会严苛成这样,龙纾可是西海公主,这都配不上辛无,那她这等小仙在他那儿就更不算什么了。
第90章
倒不是她妄自菲薄,多年的生活阅历告诉尔尔,没有希望就不会怕失望,一开始就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那后来不管事情变得多糟糕,自己也会好接受一些。
师姐曾说过她这性子不好,要改,但尔尔觉得,自个儿能没心没肺活这么长时间,靠的就是这性子。
所以,离烨只说辛无,尔尔就将自己那份小心思也跟着缓了缓。
既然不合适,那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等离开幽冥,又不知该是何种光景了。
该放纵就要放纵。
这么一想,尔尔当即伸出爪子,狠狠地摸了一把大佬的手。
离烨:“……”
霭色的眸光微微一凝,他抬眼,深深地看着她。
心虚地收回爪子,尔尔道:“你身上的气息好像淡了不少。”
先前的离烨,浑身炙气摄人,十丈之外都能察觉到强大的火道仙气,眼下倒不知怎的,仙气淡如水,不摸他一把都快察觉不到了。
“你也好意思问。”他冷笑。
先前这殿里的光景又涌进脑海,尔尔耳根一热,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那事,对你影响这般大?”
刚问完,不等他答,她就拍了自己一爪子。废话,半身修为,影响能不大么,饶是他再厉害,也是要受影响的。
舔了舔唇瓣,尔尔心虚地眨眼:“那我先还你点儿?”
气定神闲地往后靠了靠,离烨问:“你练会渡修为的法术了?”
“没。”尴尬地搓了搓手,尔尔试图解释,“不是我偷懒,正想着要练的,但幽冥之下怨气四溢,总得有仙气供给才行,所以我出去找百绘瓶了。”
像是认定她就是偷懒,离烨将头别开,恹恹地哼了一声。
尔尔急了,起身凑到他跟前将他的脸掰回来:“我真没骗你,就我这资质,要这么多修为能有什么用?你要是怕我起歹心,那你来动手取。”
以离烨的本事,想从她这里把修为全取走也不是难事,但上回两人厮磨,不知为何他只顾着欺负人,半点修为也没拿走。
“不用怕会伤着我。”尔尔耸肩,“反正有你在,我就算还剩半条命,也能安然离开这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离烨觉得自己要是再忍,就不该入道,该去修佛了。
方才修炼过,浑身的怨气极重,所以离烨把仙气一起收敛了才好瞒住她,但仙怨之气在体内冲撞,许是撞到了哪个穴道,扰了他的心神,所以他只看她一眼,都生出些情动来。
手指蜷缩,离烨喉结微动,抬袖将人揽进怀里,面上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那就再试试。”
绯色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尔尔抵着他心口,小声道:“这回能不能轻些。”
他挑眉,不置可否。
怀里这人瞬间摆手:“您高兴就成。”
还真是没骨气,眼尾红红的,看着可怜巴巴,活像是被他欺负了。
也的确是没少欺负,一寸肌一寸皮都没饶了,耳鬓厮磨,辗转亲昵。
离烨自认是有克制力之人,但这几回情事,他实在也没好意思说自己要脸——谁家老房子着火了还能控制火势的?就算修火道八万年,那也不行。
先前他一直不太懂辛无为什么能不管不顾地跟龙纾鬼混,眼下倒是能理解两分了。
张口轻轻叼住她后颈上的浅痣,离烨莞尔,手臂下意识地用力,将她往自己的心口捞。
尔尔闷哼一声,颤颤巍巍得如同暴雨里的小树苗,脆弱,敏感,碰上去却有一股子韧劲。
深吸一口气,离烨低咒一声,挥手落下了结界。
屏障结界一开始被天人化出来,肯定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但在这儿,它起落好多回,皆为此道。
尔尔其实是有点羞愧的,两人在九霄上鬼混就算了,怎么还跑别人的地盘上来做这等事,但离烨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机会,云雨翻转,迷得她不知晨昏。
累了的时候,尔尔会睡上一觉,但每次睡醒,睁眼就都还能看见离烨,他或安静在看书册,或低头在看她,见她醒转,便抱她去用膳,吃完再抱回床上。
以前看话本子说什么三天下不来床,尔尔和师姐狠狠地唾弃过这夸张的戏剧笔法,但眼下,她终于不得不承认,真的会下不来床,倒不是走不动,而是没机会走。
离烨大佬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脸上甚至没有多少情绪,但也真是没有半点要节制的意思,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一直浑浑噩噩如在梦境。
第十次睡过去的时候,尔尔终于做了一个梦。
红帐绮丽,金铃脆响,一身黑纱的女子伏在离烨身上,低声说着小话,离烨安静地听着,像听她说话那般,眼眸低垂,神情温和。
心口一痛,尔尔上前就抓住了他的手。
“该回去了。”她心慌意乱地道,“幽冥不宜久留,你是上神,不是魔君。”
离烨抬眼,不解地看着她,那女子也抬起脸来,娥眉软目,含笑盈盈:“谁告诉你,他不是魔君?”
四周死怨之气突然大涨,涨到她无法喘息,尔尔急急抓着离烨想走,他却伸手按住她,然后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瞳孔微缩,尔尔有些怔愣。
不被偏爱的感觉太糟糕了,她就算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也没想过大佬会在别人和她之间选择别人。
喉咙窒息到发痛,尔尔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大殿里映着晶石的光,离烨站在殿前,似是在踱步,察觉到她的动静,不急不缓地回到了床边。
“饿了?”
惊慌难定地看了他一眼,尔尔抓着心口的衣襟,抿唇皱眉:“这回没有。”
“那便好。”离烨道,“可要下来走走?”
许久没落地,尔尔腿都有些僵了,依言化出一套广袖裙穿上,她掀开被子踩进绣鞋,起身踉跄了两步。
离烨伸手扶住她,忍不住轻笑:“龙纾今日遣人来问你,我答你病了,眼下这模样,倒真是能唬人了。”
这话太揶揄,尔尔羞愤地挠了他一爪子,正想驳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他的气息。
第91章
这么多天的亲近,尔尔对离烨身上的味道是再熟悉不过,乍然闻见一丝不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她瞬间就立起了小耳朵。
离烨出过门。
幽冥偏阴,四处都有水池,他若真是一直与她一起待在殿内,身上断不可能有水汽。
瞥一眼他的脸,刚好触及他的目光,沉静冷漠,一丝慌乱也无,霭色的瞳孔里映出她有些紧绷的小脸,微微一哂:“睡傻了?”
飞快地收回目光,尔尔抓着他的袖子,僵硬地摇了摇头。
同之前一样,离烨还是带着她用膳,在西宫附近转了转,便将她压回了床榻里。
“我……”尔尔皱了皱脸,“有点累。”
离烨挑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
尔尔立马跟着咳嗽了两声。
面前这人轻哼,宽大的手将她揽过去:“别的没事没有,撒谎的路子倒是越来越走得熟。”
心里一提,尔尔将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眼眸直眨。
不过离烨没有要仔细追究的意思,只漫不经心地捋着她的发丝,低声道:“再过几日,便可回九霄了。”
“嗯?”尔尔有些意外,“倒也挺快。”
“二十三日。”
“啊?”尔尔震惊了,双手伸出来数了数,“咱们下界有二十三日了?”
那她是在这殿里醉生梦死了多少日子?
脸上发热,尔尔惨叫一声将头埋在他胸前:“罪过罪过。”
原是来寻死生门的,若让旁人知道她与离烨尽在这地界鬼混,那她一定会跟着他名垂青史,冠以狐妖之名,被后世津津乐道。
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荒唐了这么久了!
离烨哼笑,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她埋得像鸵鸟的脑袋:“后悔?”
“……倒不是。”尔尔满脸纠结地抬头,望进他的眼里,“只是在想,您陪我在这儿闷了这么长日子,就没想过早日离开?”
眼眸微动,离烨避开她的视线:“我少了一半修为,暂时不宜回九霄。”
“那钟酉呢?”尔尔问,“他没有来找咱们麻烦?”
伸手抚了抚她软绵绵的脸蛋,离烨道:“你我一直在一起,他又哪里敢动。”
一直在一起吗?尔尔定定地看着他,勉强笑了笑。
“睡吧。”离烨伸手,盖住她的眼睛,“等回去九霄,我让人给你做烤玉米。”
要是以前,尔尔肯定就听话地睡过去了,但今日,她拉下离烨的手,将手指分开,一根根与他扣紧:“才醒多久,这哪里睡得着。”
离烨笑而不语,只安静地等着。
没一会儿,尔尔就感觉到一股子倦意席卷而来。
心里有戒备,她立马暗自念诀清明神思。
原来不是她嗜睡,是他想让她睡。
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尔尔横抱住离烨的腰身,小声喃喃:“你我若在人间,也算是几夜夫妻,你莫要骗我才是。”
一夜夫妻都有百夜的恩,她这加起来,怎么也有几年的恩惠了,有什么事不能与她直接说,非要瞒着她?
离烨微怔,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低头去看,却见这小东西已经睡过去了,亮晶晶的唇瓣不满地嘟起,鼻息里有轻微的呼吸声。
他莞尔,伸手想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却发现尔尔抱得死紧,跟锁住了一般,掰也掰不动。
这是喜欢他了吧?离烨挑眉,他记得月老说过,两情相悦才会亲密无间,这些日子大多是他欺负她,难得有她这么抱着不肯撒手的时候。
任由她抱了许久,离烨还是动身,径直化形成烟,从她臂弯里落去地上,再拢回一身红袍。
尔尔的睫毛颤了颤,离烨走得快没发现,只迅速在四周落下结界,便打开殿门,往外去了。
周围一片死寂,尔尔睁开了眼。
被欺瞒的感觉很糟糕,仿佛这些天的亲密都是假的,两人身子再近,心也天各一方,她在他那儿,始终是个外人。
尽量说服自己远古上神非自己可以高攀,心里默念了二十遍,尔尔才好受了些,跟着起身,踩进绣鞋。
没有日月星辰,西宫又平静如水,尔尔完全感觉不到时光的流动。蹲在结界边看了许久,她还是捏诀,从地下打洞,出了西宫。
幽冥还是那个死怨遍地的幽冥,只是来往的鬼魅似乎更行色匆匆,尔尔想拉个人来问问都不行。周遭一里内没有什么大人物的气息,尔尔只能硬着头皮选一个方向往外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龙纾。
结果没走多远,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刘婆婆?”尔尔快步上前。
步履瞒珊的刘婆婆,手里还挎着装满小葱的菜篮,听见喊声,她回头,身边的青年人也跟着回了头。
“诶?”尔尔很意外,“您找到儿子了?”
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定了良久,刘婆婆才笑道:“是你。”
“原以为是骗我的,没想到当真替我将方汉找了回来,老婆子还没来得及谢谢恩人。”她朝她身侧看了看,有些困惑,“那个很高的人呢?”
尔尔抿唇,垂眼道:“他有些忙,我正打算去找他。”
“那正好,这一篮葱都给他。”取下菜篮塞到她手里,刘婆婆笑得满脸皱纹,“要不是他,我寻不着方汉,方汉离我可太远了……”
心里微动,尔尔接过小葱。
刘婆婆和方汉都是生魂,还能投胎的,与她说完这几句就继续朝该走的方向走了,尔尔拎着篮子站在原地,心绪甚是复杂。
离烨会做好事了,证明他没有走火入魔,一切都比预示梦里的情况要好得多。
但,她强行扭转了局面,后头要发生的事,是不是就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闪开闪开。”身后传来吆喝声,八匹幽冥战马拖着一辆马车,朝冥王殿主殿的方向疾驰。
尔尔侧过身子让路,等它跑过自己身边,纵身便跃上了车后的窄辕。
“不去不成?”
车厢里有人说话,语气还有些气急败坏:“本就与你我无关。”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十分温和地道:“听话,那是幽冥的贵客。”
这声音尔尔很是熟悉,忍不住就将脑袋凑近了些。
第92章
结果刚一贴近,一道锋利的气光便从车厢后头的通风口飞贯而出,直冲她面门。
要是以前,尔尔定不能立马反应,因为这气光速度太快离得又近。但眼下不知怎么回事,她抬眼看过去,就觉得一切都在她眼前放慢,她只轻巧一侧头就避开了这攻击。
气光飞撞上身后远处的房檐,轰隆一声巨响,半个高阁都被削了下来。
奔跑的马车戛然而止。
尔尔跳下车,毫不意外地迎上了钟宿的脸。
“是你。”钟宿微微皱眉,拂开绣着银龙的袖袍,轻叹了一口气,似不是很想理会,但想起某个人,他还是多问了一句,“跟着我做什么。”
尔尔老实地道:“想知道前头发生什么事了。”
钟宿摇头:“那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龙纾,她念了你很多天。”
这人说话太过温柔,像夏日里太阳晒暖了的湖水,任是想驳斥他,都不太好意思开口。
尔尔抓了抓下巴,道:“你不带我去也罢,我自己能去,你别拦着就行。”
荒谬。
钟宿摇头,也懒得与她再说,伸手捏出一道缚仙索,便朝她扔了过去。
幽冥与九霄为敌多年,别的法术不敢说,缚仙索一定是最炉火纯青的,哪怕他只用了三分力,也足够让这个小仙老老实实。
想是这么想的,然而缚仙索飞过去,还没碰到人,就被她顺手拂开了。
结实的黑气被神火烧灼,来不及落地就化成了灰,尔尔眼里带了戒备,往后退了半步道:“你既着急赶路,就没必要花功夫来拦我。”
钟宿微怔,眼里终于聚起焦,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不看不知道,这浑身流动的光,比离烨也不遑多让。
心里一紧,钟宿抬手拦住欲走的尔尔,语气更加缓和:“贸然动手是在下之过,姑娘若不介怀,在下愿意为姑娘引路。”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尔尔哪里敢轻易信他,正踟蹰,就听他又道:“若无这马车,姑娘自己也难进前头结界。”
行叭,尔尔立马就跳上了车辕,不管钟宿打的什么主意,当务之急还是快些找到离烨。
幽冥之地本就森冷,现下不知出了什么事,脚下所行之地颤动不已,远近都有幽兽的低鸣咆哮,越往前走,怨气越重,仿佛墨水撒作了雾,一丈开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一道结界是幽冥的,上头有彼岸花的纹路,幽冥战马轻松就拉着马车闯了进去。
可第二道结界上,斗大的金乌图案泛着光,拦住了一堆幽冥中人。
“太子殿下!”有人看见了钟宿的马车,焦急地飞身过来道,“王上和那些人全在里头,咱们进不去。”
钟宿掀开车帘看了看,也有些为难:“这是贵客的结界,莫说我等破不了,若真破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尔尔不解:“麻烦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钟宿苦笑拱手,“这位贵客脾气不是很好,擅自破坏他的结界,我等怕是要招来杀身之祸,此行怕是要断在这儿了。”
歪着脑袋打量他,尔尔觉得好笑:“你分明知道我认识他,径直让我去便是,作何要惺惺作态,绕这么大个弯子。”
她又不傻,她去见离烨,就是他安排的,哪能不知道她与离烨相识。
怪不得龙纾不喜欢他,这人,委实太过圆滑。
钟宿含笑拱手,道了一声有劳,尔尔摇头,跃下车辕,从容地走进了结界里。
那坚如磐石的结界,遇见她却像是水面一般,毫无抵触地就将她放了进去。
后头有人急忙想跟上,却撞了个满身烈火。
“姑娘!”钟宿往前跨了两步。
尔尔回头,朝他一摊手:“我打不破,能进来就不错了,且帮尔等去看看情况,稍后再回来知会各位。”
钟宿抿唇,轻叹了一口气,朝她拱手。
尔尔摆手,转身往结界里走。
结界里的气息十分古怪,怨气浓郁就罢了,仙气也十分浓郁,难不成是他跟谁动手,伤着了?
心里一紧,尔尔加快了步子,越过花庭走廊,径直飞蹿到仙气最浓的大殿。
四周昏暗无光,尔尔眯着眼走到大殿门口,才终于看清些东西。
一众仙客四散于大殿各处,钟酉捂着心口坐在王座上,而离烨站在他跟前,怀里抱着一个人。
目光触及他揽着旁人的手,尔尔微微一窒,想也没想,飞速靠在了大门外的门扉上。
大殿内气氛紧张,没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人,震桓公啐了一口血沫,哼声道:“我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正好,只要我回不去,天道卦人就会知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勾当。”
离烨漠然地站着,以手渡气,吊着怀里钟沁的性命。
眼神跟着看下来,震桓公眉头直皱:“原以为你是不爱美色,没想到自你那徒儿给破了例,倒也是荤素不忌。离烨,你别告诉我就因为这么个鬼魅,你要舍下你的万年神位。”
“与你无关。”
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震得众仙站立不稳,前头的震桓公又忍不住咳了一口血。
“好,好,你决意如此,我便与你彻底分个胜负。”
殿内仙气大动,尔尔抿唇,捏紧了拳头。
离烨少了一半的修为,他在虚张声势,以往的他断不会用这种外放的仙气来压人,眼下若真与震桓公打起来,输赢当真难说。
更何况,他还抱着一个人。
心神乱作一团,尔尔想了想,隐去身形,化成一缕仙气潜入殿中。
离烨与震桓公动手了,双方仙气交战,打得冥王殿檐上的瓦片都接连粉碎,其余仙客围攻钟酉,钟酉哼声接战,只钟沁软在离烨怀里,身子直抖。
“怕什么。”离烨难得还抽空说了句话,“我还在这儿。”
“……”
好熟悉的话啊,尔尔听得浑身血都不流了,僵硬地停滞在半空,好半晌也没缓过来。
她不介意自己在离烨心里没什么重要的位置。
但真的很介意给过她的东西,他再拿去给别人。
看着就难受。
第93章
深吸一口气,尔尔假装自己没听见,潜身往大殿中央移动,可也许是她心神乱了,气息跟着不稳,没动几寸,旁边就有仙客侧目看了过来。
“什么人?”
泛着浅绿色光芒的长剑横空而来,尔尔化身的白雾软软地躲开,低声朝他道:“仙友。”
那人一愣,伸手试探到她身上仙气,便收了剑道:“这地方怨气太重,无任何灵气补给,变身术这等消耗极大的法术,少用为妙。”
说罢,扭身就朝钟酉冲去了。
偷松一口气,尔尔紧张地转头看了离烨一眼,生怕被他也察觉。
然而,离烨正与震桓公作战,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他的神魂变成了巨大的金乌鸟,与震桓公的神魂和灵兽缠斗,肉身却还站在原地,抱着钟沁低声说话。
“我会死吗?”钟沁带着哭腔问他。
离烨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传功的力道却是更大:“不会。”
钟沁哽咽了两声,腰肢颤得像被暴雨冲刷的花枝,紧紧依附在离烨身上。
这动作,她也做过。
尔尔歪了歪脑袋,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离烨这人还真是不苟言笑,不管是与她缠绵还是与旁人亲近,脸上始终冷冷清清,看不见几分情动,哪怕欢愉最盛之时,他也只低头看着她,眼里暗潮转瞬即逝,快得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每一次最后难以自抑的都是她,他始终高高在上,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她一早就说过,不能与他奢求太多,自己分明也是做好了准备的。
但,眼下心口这仿若蚁啮绵长难掩的痛楚,很直当地拆穿了自己那点小心思。
她是抱着侥幸的,想着万一呢,万一离烨不一样,万一离烨也心悦她,万一离烨舍不得她,惦念那点耳鬓厮磨的快意,愿意从此将她放在心上。
然而,万分之一,始终是机会渺茫。
一道火光从她耳边擦过,撞去了身后的宫墙上,整个冥王殿跟着猛烈摇晃,震桓公踉跄了两步,钟沁也跟着惊呼了一声。
尔尔回神,抬眼看过去,就见四周仙客已经站成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阵仗。
“我绝对不会让你危害苍生。”
低声说了这么一句,震桓公抬手。
四周白光乍出,光阵飞快结成,煞气冲破屋檐,砸下无数碎瓦。
离烨抬袖,护住怀里的人,脸色有些难看。
杀神死阵。
震桓公是拼着自己活不了,也想拉他同归于尽。
“你总归是要觉得所有人都负了你。”死阵落成,震桓公轻笑着抹了把嘴角的血,“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早些归于天地。”
话音落,罡风起,一向听钟酉调遣的死怨突然像嗅到血腥的狼,疯狂涌进震桓公的肉身。
尔尔瞳孔一缩,慌忙飞身上前。
这法术她见过,献祭自己,引死怨来杀人。可是离烨今非昔比,死怨未必能取他性命,震桓公此举,无异于自尽。
她得拦上一把。
台阶上站着的离烨许是也知道这一点,嗤笑一声,抬手就化了一道神火朝震桓公袭去。
动作太快,尔尔来不及做多余的反应,原本就冲到了半路,眼下便只能径直站去震桓公身前。
一袭秋水长天的仙裙从白雾里落下,震桓公抬眼,恰好就看见尔尔那双清澈的眼眸在他面前一点点显露出来。
“你……”他皱眉。
面前这人动作极快,一手打掉他捏着的诀,另一只手捏住正往他心口钻的死怨,狠狠往外一扯。
与此同时,巨大的火光在她身后炸开。
震桓公呆住了,胸口猛然往外拉扯的感觉分外强烈,瞳孔里映着的却是一张清丽娇俏的脸,干净,瓷白。
然而下一瞬,火光吞噬上来,她防御结界刚捏到一半就被冲碎,整个人像一团软绵花,撞进他怀里,连带着他一起被神火包围。
下意识的,震桓公抱紧了她。
离烨一向下手极狠,可这一回不知怎的,竟有些收手之意,于是虽然神火依旧将两人一起推出了大殿,跌落在死阵边缘,但睁开眼,震桓公发现自己神魂尚存。
他喘了口气,连忙低头看怀里的人。
干净的嘴角溢了血,尔尔抬起脸,刚刚还有些颜色的脸颊瞬间变得一片惨白,她意识倒是比他清醒,张口就道:“他神魔双道同修,你这招对付不了他。”
震桓公挑眉,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后头。
离烨大步跨了出来,红袍烈烈,眉目间难得有了些情绪,又躁又戾。
“你怎么来了。”
怀里这人身子僵了僵,然后撑着他的手站起来,没回头:“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能走到这里来?离烨又气又心疼,抬步上前想看看她伤势,可低头瞧见她还拉着震桓公的手,整个人便顿住了。
她帮别人,不帮他?
震桓公与她是什么交情,她要替他受这一下?
脑海里划过很多东西,离烨眼神有点凉。
这小东西绝不是随便走走,她是怀疑他了,故意跟来的。
他已经想尽办法在瞒了,没想到还是瞒不住。也怪他心软,放了孟晚走,这才将震桓公等人提前招来。
他做事还从未有过这么大的纰漏。
心烦意乱,离烨瞥了一眼怀里半死不活的钟沁,冷声对震桓公道:“给你个机会,现在离开,我不杀你,要告状,要引天兵都随你,再过八日,我自当回九霄。”
“八日。”震桓公哼笑,“我又不是傻子,再过八日,你大功告成,九霄上谁能奈何你?”
“你现在也奈何不了我。”离烨不以为然。
微微一噎,震桓公气急,拳头捏得死紧,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尔尔。
“他说得对。”尔尔小声对他道,“你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吃里扒外的话,听得人来气。钟沁哪怕是意识不清醒了,都能察觉到抱着她的人突然盛怒。
“你过来。”他沉声道。
尔尔没回头,只推了震桓公一把,“把这死阵收了,走。”
“尔尔。”离烨眯眼。
第94章
要是先前,尔尔肯定会害怕,立马扭头认错,力求大佬消气。
但眼下,也不知道是哪根反骨显了灵了,她愣是没理离烨,只定定地看着震桓公。
震桓公表情甚是古怪,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想笑又压住了,只道:“杀神死阵又不是晾出去的衣裳,哪里是想收就能收的。”
张嘴刚想再劝,一个字还没出口,尔尔就察觉到了身后凌厉的煞气,像薄刀片似的飞过来,割得她背心生疼。
“听不见我说话?”离烨抬步,火红的长袍划过焦黑的土地,原本沉寂的地上突然蔓开了神火。
钟沁本就伤重,骤然被火一烤,吓得变成了一缕烟,死死地缠在离烨身上,离烨收回了传功的手,任由她攀着,一双眼看向尔尔,带了沉沉的黑气。
震桓公瞧着不妙,下意识伸手想将尔尔护去后头。
然而,他手刚抬,就被一股力道狠狠钳住,接着整个人肉身和神魂都被一并甩上半空,骤然扔出老远。
“……”
尔尔沉默地看着震桓公坠落去另一处殿顶,耳边尽是瓦片碎裂的脆响,等响声没那么大了,她才回头,迎上离烨的目光。
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尔尔能察觉到,他不高兴了。
“上神。”她歪了歪脑袋,扬唇露出一个笑,“有何吩咐?”
这还是她头一次对他笑得这般冷淡,眼里半分暖意也没有,清清冷冷的,像神火烧过的十八层地狱。
离烨定定地看着她,面沉如水:“你要与我为敌?”
面前这人嘴角抬起的弧度更大,眼尾更弯,眼神也更冷:“我怕死,自是不敢的。”
“那你在做什么。”冷眼瞧见她嘴角血迹,离烨抿唇,心里烦躁更甚,“震桓公于你而言也重要至此?”
“他是九霄上的神仙。”喉咙里不断有腥甜往外涌,尔尔硬生生咽了一口,“你缘何要在幽冥之地杀他?”
分明是震桓公先动的手!
离烨要气死了,她是他的人,怎的<。)#)))≦就知道偏帮外人,震桓公自己找死,他送他一程,怎么就成了他的错了?再者说,就算是他想杀人,她该帮的也是他才是。
孤傲了八万年的上神,头一次有了一种被冤枉的委屈之感,难受,想发火,但又不能崩了颜面和架子,一双眼微微发红,脚下的神火也跟着暴涨蔓延。
她像是被他的火吓着了,往后退了半步,娥眉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