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贯一副他明知故问的表情,也没有说话,身后跟着两个仆人,仆人手上端着红布盖了东西,“近日不是你生辰?我来看看你的。”
霍台令哼笑一声,他上前拉开红布,是一个乳玉粉头大蟠桃,又随手盖上,“难得沈大人忙中偷闲,送了个‘用心’的礼物!我这也有事儿,不留沈大人坐了……”
沈一贯:“……我也不知道你缺什么……是有些随意了,想与你说说红封教之事。”
“这才是正事儿吧,就在这里坐吧!”,霍台令撩开了衣摆,便坐在花坛边上,“沈大人快说吧。”
一旁人赶紧给沈一贯擦拭了半天,沈一贯才坐下,“前阵子的红封案,这简直是冤假错案!揭大人他们怎么可能和红封教有什么瓜葛?!我看这房疏背后必定有人,此为劲敌!”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自己在大理寺里都自顾不暇了。”
这霍台令当初是直接将信息上交于皇上,自己并没有出面,所以文武百官都只知道是房疏查出来的案件。
包括爪牙遍地的沈一贯。
“我也让人去看望过你......只是那段宁不让我的人进去。”
霍台令半眯着眼,说:“那还真是劳沈大人关心了。”
“大人!刚刚房大人送了东西来。”黄庸端着个木屉半跑着进来了。
沈一贯站起身,“他这人可真是不能小看了,才入官了多久?之前扳到倒了我的人,现在又要拉拢我的人?!”
霍台令不理他,接过木屉,问:“他怎么突然送东西来了?”
黄庸看了一眼有些气急的沈一贯,说:“他也没有说,东西交了就匆匆走了。”
霍台令打开木屉,第一格是一个“面团寿桃”,看着就像是馒头上点了点朱砂,二格是一盅三鲜汤,三个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糖人。
拿起那“寿桃”,霍台令对沈一贯说:“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寿桃。”
说完,便咬了一口,“看着丑,倒也好吃,沈大人要吃一点吗?”
沈一贯不知是不是气笑了,老狐狸的嘴脸扬起,“我这份礼物确实不走心了些,我可以重新补过。”
“喔?沈大人如何补过?”
六科八卦之王非兵科给事中吴应爵莫属,他平时就喜欢与房疏摆谈各位大人私下生活,或者是皇上的宫闱之事,今天他如往常一般踅摸到房疏跟前,“房大人……今儿个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房疏只顾埋头看公文,闷头说:“你都没有讲,我去哪里听说?”
说的吴应爵有些讷讷的扯了扯纱帽带儿,分享的热情却不减:“你可知前几月沈大人纳的十七房?”
房疏摇头。
“那可真是个粉粉面人儿,眉蹙春山,眼横秋水,绾着乌鸦揪儿,怪不得沈一贯独宠她一人,前些时日还去太医院讨了些补药……美人儿耗精啊!”,吴应爵眼里有些艳羡,说一说的又些跑偏了题。
房疏没有理他。
“你猜这美人儿现在落入了谁家井?!”
房疏随口说:“谁家?”
吴应爵正要说,一个侍卫跑进来躬着背说:“房大人,有人找你。”
房疏出去,只见是霍台令,他背靠着墙,一见房疏来,就挺直了身体,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怎么来六科了?!”,房疏连忙拉着他转到拐角处,左右确认没有其它大人看见。
“这么紧张?!怕被传出六科房大人与霍大人有勾结?”
“能少一桩事是一桩!你来寻我做什么?”
霍台令一直笑着,“你怎么知道我生辰的?我黄册上是写得九月。除了爹娘,可没有人知道,曾凌天也不知道的。”
“是……在抗倭之战时,有一眼你喝醉了说的!我便记住了。”
眼底的一丝慌乱被霍大人令捕捉到了,他说:“房大人真是有心了,原来那时候你就想勾搭我了。真没想到表面冷清的房大人原来藏着这些龌蹉心思。”
房疏恼红了脸,后悔今天一大早想中了邪似的,起床就和面熬汤煎糖,又鬼使神差的亲自送上门,回来路上还想着他吃不吃,却被踩了尾巴。
“我想起来,初到朝鲜那晚泡温泉,你是不是故意坐到我怀里来的?”
“你想得可真多!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废话的?霍大人最近很闲嘛!我有事情!”
房疏还没有跨步,就被霍台令紧紧拉住,“我被小西行长伤了,昏迷不醒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亲了我?”
脸红到耳根,房疏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你别胡说。”
“今晚戌时三刻请你在城西那家湘菜馆吃个饭,我给你介绍个人。”
最后霍台令留了一个笑——意味深长,让房疏深感自己无所遁形。
下午去上书房之时,房疏注意到了守在门外的李进忠,此人眼生狡黠,动作轻佻,站在门外如浑身生了虱子,根本站不住脚,左摆右晃。
今天朱常洛脸色好了许多,房疏在讲堂上对朱常洛多有褒奖,也含沙射影贬低了朱常洵。
只听这一句,“人的高低贵贱无关出身,大皇子殿下苦心学习,为人谦虚,便是上乘之人,不似有的人本是自以为是凤凰的草雀所生,便觉得自己也是凤凰了,能迎风飞翔了。实为不齿。”
朱常洵本来早就对他有怨言,上次之事舅舅打了招呼,这人也没有对自己道歉,现在听他连自己娘亲都问候了,一时间不能忍,立身就要上前与房疏蛮缠,其它皇子皆呆住一旁。
不过这深居宫中,只好玩乐的三皇子哪里能摸到房疏分毫,房疏折过他手,疼得他哇哇大叫,“李进忠!!救我!!”
经过上次,三皇子是不敢依赖外面那些将士守卫,只能唤这自己贴身太监,这李进忠很有些狠劲儿,见了主子被欺负,从门外冲入,直接撞倒了房疏,房疏跌坐在地上,痛的蹙眉,朱常洛赶紧扶起房疏,并挡在他面前,“你们怎么能打人!?”
李进忠大喊:“快让开!要不然连你一起打!!”
李进忠就要动手,将士们就冲了起来,扣住了李进忠。
房疏拍了身上的灰尘,对将士们说:“将他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房疏补充道:“脱了裤子打!!”
李进忠一听开始疯狂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郑贵妃不会放过你们的!!殿下!救我!!”
朱常洵扑上来,“你们放开他!他可是我的人,你们敢打?!”
将士们确实有些为难。
“打!有事情我抗着!”
有了这句定心丸,李进忠便被拖了下去,房疏也跟上,示意所有皇子都在房里,别出来。
就在上书房一旁院里,端来两根长凳。
朱常洵没有办法,直接跑了出去,朱常洛来告知房疏,房疏听完说:“多半是去搬救兵去了。”
对将士们说:“裤子脱了打!”
任凭李进忠百般挣脱,疯狂乱踢乱打,好几个人才把他镇住,他开始嘶吼起来,好不吓人,一时间没人上前脱他裤子,房疏拔出一旁人的佩刀,对着李进忠腰带一挑。
倏时间,在场的皆目瞪口呆,这李进忠还没有断根,竟然冒充阉人。
李进忠被绝望侵袭,他怒吼:“房疏!老子做鬼也要弄死你这贼囚子!!”
却在房疏意料之中,“你这是欺君重罪!确实只能做鬼了。”
“房大人!好大的胆子!!说我是草雀!还对皇子下重手!!”
房疏回头,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走来,带着数名宫女太监,满头金钗青脆,穿着紫金凤袍,长得是绝代风华,雪肤黛娥,完全不似三十多女子,只是太艳了些。
这便是郑贵妃了,真有三分与郑晚寒相像。
李进忠若不是有人扶着,就要跪在地上了。
郑贵妃上前就要扇房疏耳光,房疏后退躲过,“贵妃娘娘如何要打下官?”
郑贵妃更加恼怒,“你这庶子!!”
“我并没有说贵妃娘娘是草雀,不知是谁造谣?!”
朱常洵从郑贵妃身后站出,“就是你说的!!你说我是草雀之子!”
“谁听到我说三皇子殿下是草雀之子了?!而且是殿下先动手我自卫罢了,我没有对殿下动粗。贵妃娘娘还是明事理好些……”。
郑贵妃一腔怒火突然没有了泄出,“你这对常洵的贴身护卫做什么?!”
知道这假太监暴露了,也不说贴身太监,而是贴身护卫。
“后宫之内允许带根男子长居与此?”,这一句反问让郑贵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你这男子管起了宫闱之事!万岁爷知道了,也没有你好果子吃!”
房疏指着李进忠说:“我是怀疑他奸杀了大皇子殿下室内宫女……如此看来……这凶器也在,嫌疑非常大。”
“朱常洛寝宫没宫女?我看你是朱常洛找来的靠山,来欺辱我们mǔ_zǐ俩的吧!”
“贵妃娘娘……我没有……”,朱常洛诺诺答道。
郑贵妃说着就要扇他,却被房疏拦住,“身为贵妃,如何能像市井泼妇一样?”
郑贵妃抽回手。
“贵妃娘娘!我没有杀那个什么琏英!我只是和她说过几句话而已!!”,那李进忠急得咆哮出声,“这房疏就是针对我们!!”
房疏说:“把他全身都脱了!倒看你是不是清白!”
不出片刻李进忠便在众人面前赤身裸体,他试图遮掩却被将士们固定得死死的。
一旁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房疏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只见李进忠背后有鲜红的指甲印。
“还说你不是凶手?”,房疏从怀里摸出昨日那份尸检卷宗,“琏英指甲有血肉,事发当晚王安说他曾亲眼看你在慈庆宫门口鬼鬼祟祟徘徊不定!”
“妈的!那狗贼王安!这是他今早抓的,撞了我,还说我故意撞他,非要给我撒泼打诨!!”
朱常洛说:“你不要信口雌黄!有何证据?!”
郑贵妃也被唬了一跳,哪里想到这一直话都不敢说的人,突然气直了起来,定是以为有这房疏在撑腰,郑贵妃突然多了一层危机感。
“不就是死了宫女吗?!做什么小题大做?!”
郑贵妃这句不过脑子的话,真触怒了房疏。
“她才十五岁!”
“十五岁又如何,真把贱命当一回事儿了?!别耽误时间了,这件事各方有各方的说辞,别再扯了!”
房疏哪里肯依,这就闹到神宗面前去了。
郑贵妃是理亏的,只说:“妾身不知道这厮是个假公公!”,便扑倒神宗怀里,撒起了娇。
朱常洵眼泪汪汪,跪在地上,“父皇,都是儿臣的错,我知道他不是公公,太监都是没什么气力,实在是太无聊了!李进忠还能陪儿臣踢蹴鞠,骑马。父皇只管罚我便好了!”
每次朱常洵犯了错,使出这招,神宗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他也没有例外,他叹了口气,“你太胡闹了!下次可别这样了!这李进忠就拖下去......”这“砍了”两字还没有出口,郑贵妃在神宗怀里扑楞地捶打他胸口,“难得洵儿能找到个称心的玩伴,再找可不太容易!”
朱常洵也一旁和郑贵妃唱着mǔ_zǐ双簧,“父皇~”
神宗叹了口气,“那就拉下去阉了,等他好了再陪洵儿。”
郑贵妃笑容僵硬,还想再说。
“若再说,联还得把他砍了!”
李进忠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可心中千万不甘,他只愤愤盯着一旁沉默许久的房疏。
听了圣上的话,沉默的人也耐不住沉默了。
“皇上,这李进忠在宫中草菅人命,罪应当死!”
李进忠跪在地猛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皇上!冤枉啊!!琏英我只是与她说过几次话的交情!何来奸杀?”
房疏也走到大厅中,跪下身来,“请圣上明鉴!”
“房大人,你平时也公务繁忙,如何来管此事?”,神宗语气里有几不可闻的不耐烦,“再不济交给大理寺审理就好了!”
房疏跪在地上不动,一直在一旁的朱常洛捏着一把汗。
“此事情牵扯到两位皇子,还先请皇上定夺!”
郑贵妃冷哼一声,“这房大人可是‘傲骨铮铮’,不给任何人面子的。”
神宗只说一句冷冰冰的话,“联当初可能不应该同意让房大人做给事中,做个督察御史更好,再兼职个大内总馆。”
引得郑贵妃咯咯笑了起来,眼里却带刀,恨不能将趴在地上的房疏剜成一块块。
房疏虽觉有损尊严,但此时退却更损薄面。
“请圣上明鉴!”
神宗闭眼半躺在流金虎皮榻上,“那我就听房大人说说。”
“据大皇子殿下贴身太监--王安所说,李进忠前些日时就对琏英意图不轨,前两日夜晚又在慈庆宫门口徘徊不定。琏英本是乐观女子,昨天早上却被发现上吊在慈庆宫中。”
李进忠爬跪上前,“皇上!前些时日是与琏英说过两句话,绝对没有图谋不轨!她来找我借银两说是家里急用,我看她实在可怜,便好心借了二两碎银,前些时日在慈庆宫门口是问她还钱来着,她说了半月后还的,结果躲在慈庆宫里不出来,后来听说她死了,这二两银子只能自认倒霉了!”
神宗拍了一桌子,“王安!你这证人不出来说话?全让房大人替你说了!”
在朱常洛身旁的王安打着抖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启禀皇上,房大人所言属实!”
“王安!你这个小人,今天早上,你突然撞到我,还狠狠地挠了我的背,现在这房大人咬口说是我琏英死前抓的!你们这一唱一喝为什么要针对我?我哪里惹了你们?!”
神宗看着房疏一开始递上来的检尸档案,说:“房大人,你这证据不够确凿,这事儿今天就暂时到这里!”
房疏抬头看到郑贵妃不怀好意的笑,房疏丝毫不回避,两人暗中较上劲儿。
“若房大人觉得有必要,联也可以让霍台令来协助调查此事。”
“多谢皇上!下官多有打扰,这就告辞。”
房疏转身,朱常洛与王安齐步跟上。
“房爱卿,联再多说一句。”
房疏顿住脚步,回身鞠躬。
“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全信?!”
这句话一直绕在房疏心头,这话,占玉也曾对自己说过,一时间神宗与占玉的脸竟然重合了起来。
天色已晚,没有往日的黛色接夕阳红,天空灰蒙蒙一片,像盖住了一层灰纱。
“先生不如......今日就留宿在慈庆宫可好?这天可能要下雨了。”,朱常洛拉着房疏袖口,眼有怯羞之意。
房疏还惦记着霍台令今日之约,他现在赶去城西怕已是有些迟了,说:“多谢殿下好意,府中有事,不可耽误。”
“那......先生,注意安全。”
房疏嗯了一声便朝宫外走去,想想又觉得不放心,郑贵妃那凛冽如刀的眼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又想起慈庆宫形同虚设的防卫,不安逐渐扩散,怕自己一时好胜害了这无辜的大皇子。
还没有走两步,天突降大雨,响起了阵阵春雷,房疏身上不到片刻已经半湿,他下定决心去慈庆宫让他们加大防守,也正好躲个雨。
果然一下雨慈庆宫门的守卫一见下雨不知跑到哪里去躲雨了。
房疏径直来到朱常洛门口,刚抬手想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关上,虚掩着门缝,房疏恰好能看到朱常洛裸露的上半身,料是刚才也淋了雨,现在正换干爽的衣服。
可他腰侧的抓痕让房疏僵住了身体,他收回了身,躲在门后。
王安将干净内衽给朱常洛套上,说:“刚刚在圣上面前,差点吓得我没有说出话,殿下......把房大人拖下水好吗?我看他是个好人。”
“怪就怪他非要让父皇给我配什么宫女,那琏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爬上我床,妄想以后做太子妃?!我赐她一日春,怕也应该含笑九泉了!”
朱常洛哪里还有平日的怯懦,说得话字字带血。
王安叹了口气,“看她正好和那个李进忠走得近,本想借着她死这个机会让皇上发现李进忠与郑贵妃的苟且之事,没想到这皇上两下都被郑贵妃糊弄过去了,弄了这一阵只除掉了李进忠本就不应该有的命根子。”
“你以为父皇是傻子?”,朱常洛语气都冷了许多,“有些事情怎么会做给外人看?承认他做了大王八?怕是心中有数了。”
“殿下,您这腰间的伤再涂些药吧。”,王安拾过一旁瓷瓶。
“这贼丫头,临死到是泼辣得很,抓得我好生疼。”,朱常洛坐在榻上,委着腰身。
王安忧心忡忡,一边涂药一边说:“只怕这霍提督插手了不好办。”
“这自然无需忧虑,若是真有怀疑,来个抵死不认,谁有办法?宫中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宫女,谁能真咬着较真?除了房疏......”,说到这里朱常洛叹了口气,“这个男人似乎不是个要听话的人。”
“殿下......是真喜欢他吧。”,王安试探问,“这芝兰探花真是好一朵玉兰花,听闻郑贵妃那侄女也对他倾心得很!”
朱常洛不说话。
“殿下要得到个人还是容易的,给他下点药也可以的......”
“你倒是会出些馊主意!若等我做上太子,当上九五之尊,我倒不信他真不低着头讨好我?”
两人正说到劲头上,听得门外有动静,朱常洛抽出床头玉把银身剑,“谁!”
王安冲出一看,是一只淋了雨伤了翅膀的黄背白腹鸟,飞不起来,又要地上扑棱着翅膀。
第43章
这天夜里,霍台令坐在城西湘菜馆内守到午夜,仍然不见人来,老板娘娇嗔着要打烊了,一旁简惠莲也困乏不已,霍台令才起身离去。
让黄庸送简惠莲回去,自己独自去仲先居,本来是想找房疏算他的失约之账,却连之前派到这里的校尉都见不到一个,只有瞿百瞿千两兄弟独坐在门口,脸上又是困顿又是慌乱。
“你们大人呢?!”,霍台令上前就劈头盖脸一句。
瞿千年纪小,心里本来就有些担心,又被霍台令这一吼,哭了出来,“大人……不见了……呜呜呜……”
霍台令两步上前,将他从门槛上提起来,“说清楚!什么不见了?!”
瞿百赶紧试图掰开霍台令的手,“官爷……大人今天从早上提了笼木屉出门,到现在就没有回过府,祁量大人也没有回过府……我们就让侍卫们去路上寻人了!”
才下过暴雨,路面湿滑积水,空气清新带凉。
连夜霍台令直闯皇宫,将神宗从郑贵妃床上惊醒,郑贵妃恼怒不已,两人不得已起身披衽,便见霍台令立于寿安宫门口,表情严肃。
神宗按压太阳穴,“何事?!”
“敢问圣上是否扣押了房大人?!”
一开始神宗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你大半夜来就是质问朕的?!”
“房大人失踪了!”
“你半夜叨扰了朕,见了朕也不行礼,房大人傍晚时分就离开这里了!”
郑贵妃一旁哈着气,心里恼烦不已,“怎么霍大人也和房大人一样,是个恼人的货?!如果是其它人来扰人清梦,怕是十个头也不够掉!看来霍大人和房大人交情真不浅!你这要寻人找这里做什么?房大人可是和大皇子离开的,说不定正在慈庆宫做美梦呢!”
霍台令听完转身就走了。
“这霍台令!一点礼数也没有!就是皇上你太纵容了!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眼里有些阴沉,神宗慵懒的抬起眼皮,“他一直都这样,快些休息……太乏了。”
朱常洛更有些蒙,直接在床上就被霍台令提了起来,“房疏去哪里了?!”
一旁王安吓得跪倒在地,抱着霍台令的腿。
“霍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呀?!”,王安做贼心虚,是怕琏英案被查出,现在又见霍台令夜闯慈庆宫,心里不安放到极大,“有话好好说,什么都要讲个证据的?!”
“证据?!房疏跟你们以后就消失了,还要什么证据?!”
这一顿动作,把一旁铁笼里翅膀绑着绷带的鸟都吓得唧唧乱叫,并四处扑棱。
王安一听不是琏英案,松了一口气,朱常洛正好相反,“先生失踪了?!”
“我们从寿安宫出门后,就分开了,我看天将降雨,本欲留宿他,他说有事便推辞了,怎么就失踪了?!”,朱常洛起身穿衣,“问问城门守门人!”
霍台令看他不是装戏,才松开了手,准备走的时候却见桌上有一副画像——房疏的画像。
画上人只有侧面,却画得栩栩如生。仰头粉面迎桃花,几缕青丝随风摆,百色发带如幻烟,眼角情才动,眉稍意气生。身着青纱手执细剑,书生儒侠恣意潇洒。
并配有题词:
风流青丝随风舞,多情桃花逐水流。
落款出写得是朱常洛,印了他的朱砂章。
再看朱常洛眼底有被发现的慌乱,霍台令恼从心生,“大皇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台令本想撕了那画,可看着画上俏人,又将它折好,揣在怀里。
“房疏是我的人!殿下可别有什么想法!”,说罢就转身离去,背影有股狂霸之气,摄得朱常洛心有余悸。
一晚上京城就热闹起来了,各个城门加强防守,街上士兵巡逻不断,大街小巷贴满了房疏和祁量的头像,悬赏五百两黄金。
人们见着告示就像看见满满一箱黄金,走在街上都
左右觑寻,万一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怕是三代不用奋斗了。
在京城到仲先居和去城西的路上安了重兵排查,房疏的消息一点没有,两天下来倒抓了不少鸡毛狗贼,流氓地匪,弄得街上连个吵嘴的人没有了,看上去一片祥和。
霍台令满眼青黑,这两天休息的时间不足三四个时辰,坐在茶楼上,身侧站立了一排锦衣卫,看着闻玄青从楼下进了茶楼,再听得踢踏的楼梯声响,闻玄青便朝霍台令走来那排锦衣卫让了行。
闻玄青气喘吁吁坐下喝了杯茶,“顺天府大兴坡外发现两具百莲会教徒尸体……还有这个……”
闻玄青从怀里摸出一条白色发带,发带有些旧,就起了毛边,霍台令执过,有股淡淡的皂角的香味。
“百莲会?”
“我去问过陈矩了,当时有几个侥幸逃脱,可已经是重伤,本以为是必死无疑的。”
霍台令猛得拍了桌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敢谎报已经全部肃清百莲会!”
“师兄……你现在把京城动作搞得太大了,皇上已经颇有微词了,百官都在说你公具私用,师父也是一面给你抗着呢。我们暗中调查说不定更好。”
“公具私用?房疏他本来就是朝廷命官,现在人不见了,还不能查了?!”
闻玄青叹了口气,“若房大人现在还活着,抓他的人一定会主动露出马脚的,若是……若是死了,搅这般动静也没有用的。”
霍台令没有多说话,执刀起身,刚下楼就有一个小孩儿撞入他怀,“哥哥……有人给你的信。”
那信角上滴着血,霍台令赶紧拆开信,里面一根手指头,信纸上写着:子时大兴坡独自一人,否则不只是房疏手指,将悬其头于西京菜市口。
霍台令再抬头已经不见那小孩。
话说那夜房疏听了朱常洛与王安的谈话,心里万愤懑,也是心痛万分,有些坚守的东西倾刻崩塌。
他不怪惺惺作态的朱常洛,也不恨蛇蝎荒yín的郑贵妃,只是怕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出了宫门便看到一直等着自己的祁量,他现在有些怕祁量心里也有万种算盘。
祁量没有带其他人,只身牵两匹马。
房疏问:“你下面的人呢?祁大人?”
“别埋汰我了,您不是不喜欢他们吗?我没他们跟来了。”
房疏骑上祁量牵来得马,“去一趟城西!”,他现在特别想见到霍台令,虽然不知道能说什么,见一面也能定心中万千彷徨。
亏得一场大雨,街上也是冷冷清清,房疏策马跑得快,祁量紧跟着他,“房大人!你赶着上西天啊!”
这句咒语才说完,两人的马前蹄失衡,房疏反应快,屈身减震然后站立起来。
祁量落地,只见街旁房屋上站立几个通身雪白,只露眼睛的人,手持大刀。
祁量一瞧,口中不屑,“又是这群丧服鬼!百莲会还没有死透?!”
房疏伸手,“风光呢?”
“这群蝼蚁,哪里需要您动手!?”,祁量拔出身侧佩刀。
只听上面一个人问:“这谁是房疏?”
原来祁量身为百户,属正六品,也穿着官服,看起来是比房疏正七品位置还高些。
“管他的!两个都给我活抓了!”
祁量对着手上吐了口唾沫,大喊:“老子就是房疏!今儿就要弄死你们!!”
“你傻了吧!快把风光给我!”,房疏一旁大吼。
祁量解下另一侧风光,扔给房疏,“看我去收拾这些贼子!”
才说罢,就两步蹬地冲上房顶,与其中三人纠缠起来,祁量子一挥刀,屋顶黑瓦翻飞,惊飞了三个白衣人。
其余三人则朝房疏袭来,呈包围之势,房疏矮腰躲过,夜色中白衣配银光,鹭鸶与鸂鶒穿梭。
可这几个百莲会的人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既然要留活口,就有些吃不消祁量不要命的打法,一人抓住空隙刺中了祁量的腿,一时间失去了大半行动力。
房疏本来是有机会跑路的,结果祁量入敌太深,自己也无法抛下他不管,只见他受了伤,忙想跃上前,却被身后三人死死拖住。
“大人!你快走!!”
房疏紧咬后槽牙,“说什么胡话!?要么一起走!要么都不走!”
房疏动作行云流水,却也缺乏力道,虽然其余三人抓不住他,可他也拿那三人没有办法。
房疏费劲全力扶起他,白衣六人便包围他们。
祁量一旁低低笑了起来,“大人……我可算知道尔良为何誓死护你左右了……”
还没有等房疏明白话中意,祁量反搂着他腰身,冲向刚刚被他伤的一个白衣人,迅速冲破了防线,他用力全力,将房疏扔出十几米远,大吼:“快走!我房疏怎么会让个下人陪我?!”
此时动静已经惊动了些百姓,有人跑去报官,说是聚众斗殴,白衣人看另外一旁有举着火把的官兵,又误以为祁量是房疏,抓住他便准备撤退,“既然抓到房疏,不便惊动太多,快些走。”
便留下一旁真正的房疏,见官兵来,房疏刚想抬步迎上,不过片刻便选择隐于暗夜。
若他出去,贼人便知道所抓之人非房疏,那祁量必死无疑。
所以在各路士兵几乎要将京城掘地三尺的那两天里,房疏也不敢冒头。
这群邪教之人做个绑匪是太不合格了,居然就让房疏尾随到了大兴坡在一座破庙里。
一路上祁量一直嘟囔,“想我房复炎纵横沙场杀敌无数,在官场以权利做剑,除斩谗佞,倒在阴沟里翻了船!你们这几个庶子!”
“想我相貌堂堂,勾得麻姑乱性,神女相思,嫦娥偷汗,织女变心,可惜怕是英年早逝……”
“你们伤了我,是八辈子人命不够赔的!”
……
念叨得那几人脑袋嗡嗡地响。
屋里只留下四人,其余两人被指示了出去。
“烛照老大断首前不是打了手语说,这房疏与霍台令是苟且关系,急得在牢狱中也要行苟且事!这嘴碎的不怕把人给念叨萎了?!”
祁量还得意洋洋起来,“萎了?霍台令就喜欢我这话多的,喊着‘大人好棒~’,‘大人用力些~’,还不让他魂升南门九天,魄去阴司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