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的李隅想做些什么呢?或者说,正在做些什么呢?
其实只说当时想说的是,“不管你想做什么,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这就是我想要的。”
即使你看上去哪怕一点儿也不需要我。
当然这个无比真切的事实是令阮衿说不出口那些更肉麻的话,李隅听了可能只会更恶心,不过能和他去一趟深城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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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下榻的酒店落脚,一行人在楼下餐厅里用饭。深城沿海,故而盛产海鲜,于是厨子送上来的都是些干捞翅,血燕和鲍鱼汁鸡脚之类的菜肴。盘子里热气腾腾的一整只鲍鱼淋着高汤熬制的油亮酱汁,点缀在一旁西蓝花和芦笋翠绿欲滴,教人看着人食指大动。
tiffany前一天特地问了这家酒店餐厅里的招牌菜是什么,她自己吃得很开心,但好像眼前这两个人倒并不买账,手中握着刀叉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方才tiffany想起还没有为阮衿多订一间房的事情,但是阮衿说的却是“不用再麻烦了”,李隅也是默认的态度,竟没有生出任何拒绝的意思。
天呐,所以居然还真是那种关系啊,那以前怎么没有见过这位阮衿先生……tiffany觉得自己有必要向阮衿提个醒。
草草用过饭之后,李隅去摆满了盆栽的露台上抽烟了。阮衿从厕所洗过手之后出来,tiffany正站在外面拿着粉饼对着镜子补妆,好像是在特地等他。
转过来又是一张巧笑倩兮的脸,“小阮先生。”
“是有什么想要问的吗?”阮衿看着她那张漂亮又聪明的脸,已经猜到了来意。
“老板的私事我当然不会过问太多啦,问太多会被杀头的。”洗手台的灯光朦胧橙黄,tiffany抬手把头发撩至耳后,长条的耳环在灯下闪出璀璨的光华,“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他这个人,其实真的很容易反复无常。我手机里帮他拉黑的号码有上百个了吧,其实也没有别的,都是些合作伙伴,或者吃过饭有过几面之缘的,有用的联系方式他都让交给我留着,没用了就删掉。但是你知道吧,他就是故意的,对别人那样笑一下,或者说点引导性的话,蹭蹭就上钩了,他能拿到他想要的。虽然这是生意场上的手段,但倘若用在感情上,这是不是还挺过分的?”
因为刻意委婉,所以说得有点颠三倒四,但是阮衿大致听懂了,她的确是在善意提醒,可千万不要对李隅太认真了。
不过这显然是误解了他和李隅的关系,他们不是谈恋爱,且现在本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言,将断未断,藕断丝连的,那根绳一开始就在李隅手中。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就是非常浅显的关系,不需要对彼此负责那种。”阮衿笑了一下,手上残留的水差不多已经完全干了,他低下头去,“而且,算是我单方面在纠缠他,他没有对我有任何的……”
任何的什么?后面的具体内容tiffany还没有听清,阮衿就已经先出去了。
“嘶,不过我主要是想让……”tiffany剩下真正想说的却还没说完,便只能低声说给自己听。
她觉得自己好像把这场对话给彻底搞砸了,只是伸手抚着额头,开始追源溯本,思索自己刚刚最开始想说什么来着,明明是想让怎么就开口变成扒李隅的黑料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掐死喂深城的海鸥吧。
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去提醒的,那自然是因为,阮衿和李隅之间是有什么是不同的。从后视镜里左右打量,仔细观察过,各自都从窗外看着街道两旁相似的风景飞驰而过,但tiffany就是那种对立的剑拔弩张中窥探出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暧昧气息。
即便从没有一刻真正对视过,但每分每秒却都像是在拥吻。
这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事。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一章根本没有kiss但还是起这个名字了。(另外后面回忆杀和现实将穿**行,大概是写几章现实再回去,区分的方式就是章节名吧,两个字的就是现实。现在现实还有几章要写)
第65章 显影
一杯茶缓慢地推到李隅的面前,瓷杯下沾了一圈水渍,李隅说了谢谢,双手拢着接过来了。
这里是那个科技公司老板的家,是那种老小区的单元楼。泛黄的墙上挂着“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那些家具也都是老一套的,绿皮沙发,罩着那种带花纹和长流苏的沙发布套。
面前女人的脸在白雾中显得异常憔悴,“其实老裴也不是不愿意见你们,主要是现在去公司都是在堵他着讨钱的,家里也被催债的上门闹了好几次。你们上来的时候估计也都看到了,那些红漆都是他们泼过。“
她顿了一下,情绪变得低落下来,“不光是邻居来投诉,小裴也是完全受不了一点惊吓的……所以就算是想,他也不敢着家。小裴是我儿子,得了有自闭症,特别怕生。”
“他小的时候是真的很乖的,你们可以出去问,街坊邻居谁见了都夸聪明。我跟老裴都那时候各自忙工作,我在医院值夜班,白天回家总是睡得不省人事,忘记做饭他还会自己下面吃。我有一回没去接他,他就说‘不要紧的,妈妈太辛苦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家的’,整整两年多啊,两年多,我这个当妈的完全都没注意他在回家路上被……”
“现在好啦,忙来忙去,做什么赚大钱的梦,现在是两头空空,什么都没了……”
李隅原本是谈公事的,而对面的女人说的话颠三倒四,情绪一上来,把自己家事全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倾吐出来。
但是李隅仍然在专注地听着,偶尔轻微点头,甚至抬手轻拍她瘦弱的后背以示安慰。适时向对面擦着眼泪的女人递出纸巾,任何出声打扰的意思都没有。
阮衿坐在一旁看着,看那串佛珠绕了几圈贴在他的腕子上,一下下轻碰在女人起伏的肩脊上。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他有种重新回到高中时期的恍惚感。
李隅那时候陪着他去锦城,面对着哭到崩溃的陈惠香,反应要比现在生涩许多。他当时仍旧是一个少年,不知道该在什么恰当时机递纸巾,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话,只能以局外人的身份保持沉默,在窗口坐成一尊雕像。
然而时隔多年,面对着一位同样精神崩溃的母亲,他对于如何表达正确的安慰早已驾轻就熟。
那表情是很温柔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理解,而温柔通常会令情绪失控的一方率先投降。
“不好意思啊,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吓到你们了吧。老裴一会儿就到家,我让他好好裹严实了绕小路回来的。”
女人把自己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迅速擦干,倘若不是眼圈都是红的,根本看不出哭过,在宣泄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冷静。
她把话题重新引回到正事上,絮絮叨叨说了些老裴的合伙人是如何卷款逃跑,现在又是面临的境况又是如何窘迫。
“其实也不应该这么相信我,裴先生不就是被合伙人给骗了么?”
李隅笑了一下,抿了一口茶。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值得骗的呢?”女人自嘲地摇了摇头,事业和家庭都成了一滩烂泥。她又把目光怔怔地转向阮衿,那目光既柔和坚定,“况且既然是小阮说的,我就信。”
“是么……”李隅也随着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转向阮衿的脸,一片茶叶正含在阮衿舌尖上,他吐不出来,只能迎着那目光万分艰难地嚼烂,然后咽下去了。
那目光又是明晃晃的,像是在说,“是么,原来撒谎精的话也能被人这么信任的吗?”
阮衿又开始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忽然,防盗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所有人又都把注意力投射到那道门上,是老裴回来了吗?
不过进来的却是小裴,他应该是刚从外出拍照回来,脖子上还挂着单反。
鸭舌帽被摘下来,搁到了旁边的鞋柜上。但是当他忽然注意到家里多了好几个人的时候,就立刻抓起来戴在头上。
面前这个患自闭症的少年就是小裴,他个子生得比同龄人要高很多,但是很瘦,像一阵寒风吹过就会顷刻间倒地的枯树。
因为脖子上挂着沉重的东西,略弯着的脊背也显得有些佝偻。从帽檐压得很低的鸭舌帽下射出来的目光是阴沉又惶恐的。他见了生人就像受惊的猫咪一样,放在防盗门的把手上开始不正常地抓紧,然后痉挛,呈现出一副随时可以全身而退的模样。
“小裴,是我。”阮衿站了起来,冲他很自然招了招手。
李隅注意到小裴看到阮衿之后那防备的眼神缓和了一些,没有那么紧张,甚至把身体朝阮衿的方向偏转了一些角度,显然是很信任他的。
“有生人在家他会比较应激。”女人朝李隅解释了一句,然后又对阮衿抱歉地笑笑说,“小阮啊,麻烦你把他带下楼再去玩一会儿好吗?”
“那好,你们先聊。”阮衿回应得很快,李隅甚至从中品出了一点雀跃的味道,或许他本来就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李隅看着他走到那个小裴面前,拍他的肩膀,语气非常轻快,“走吧,我们下去玩儿好吗?”
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就是那种许久没见的老友,在对视的第一眼依旧能从生疏转变到热络的样子。
小裴很低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先把沉重的相机从脖子上摘下来,噔噔噔跑回房间拿了个便携些的拍立得。阮衿把门打开率先走出去了,李隅看到小裴跟在他背后,把自己帽子摘下来,扣到前面迈步出门的阮衿头上了。
他听到了阮衿的一串很清脆的笑,那是非常久违的,富含着弹性的笑声。成团跌落在地上,好像又沿着逐渐阖上的门缝滚进屋内来,一直滚啊滚,直到钻进他的耳膜中来回几趟才逐渐停歇下来。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小李……小李……”
李隅这才回神,看着合拢的防盗门上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到面前的女人身上。他把手中一直紧握住的空茶杯放下,“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
“我叫你小李不要紧的吧,看你年纪应该还蛮小的。”她往瓷杯里再添了一点水,沉底的茶叶被冲得旋转起来,一杯酽茶已由浓转淡,“还真是年少有为啊。”
“过奖。”李隅嘴上还客套着,却莫名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在想老裴为什么还不回来,tiffany查账的具体情况,以及阮衿的轻快的笑声……
等到又再一次回过神来,他发现对面的女人正紧盯着自己的脸,还端详得极其认真,用视线细细地描摹他每一寸的五官,“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和我们家小裴有点像啊。”
她话也说得实诚,“但是你要俊得多啊。”
正是因为有那么一点像,想到同人不同命的事,她才心里膈应得发酸,忽然难受起来。李隅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睛眨了眨,好像是在思索自己是否和这个自闭症少年有重合之处。沉默了半晌甚至开口问了,“哪儿像?”
“也不是脸像,说不上来,可能是身上那股子劲儿有点像吧。”
李隅碰了一下自己的下颌,说的不错,那股劲儿啊,不就是气质吗?气质这种东西从出生下来就与生俱来的,后天怎么矫饰,伪装,撒谎,都只会物极必反。
自卑者膨胀,高傲者屈膝,而平庸者最喜附庸风雅。
仍然沾满羊水,浑身湿漉漉的,从母亲的zǐ_gōng里闭着眼睛出来的时候,在医生的手上呜哇一声大哭起来。这声哭泣比后来任何语言更真实的,或许本就在为这世界悲哀,耶稣啊,妈妈啊,我糟糕的本性,这一生早已写好了,再怎么改都没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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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老裴打来电话,说是今天下午暂时回不来了,那边被银行拖住了,只能改天再约见面。
挂完电话的女人非常抱歉地看着李隅,“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这本来都说好了……那边又……”
“不要紧,这几天我都会待在深城。”李隅也没有急着走的意思,他把剩下的茶水饮尽了,“但是我希望能尽快。比起你们,我可能是更不希望这个公司倒下的人。”
女人听了这倒是一怔,非亲非故,一个陌生人上门来主动帮忙,甚至说出这种话来,虽然是看在小阮的面子上,但说自己完全不怀疑他的动机也是不可能的。
“真的。”李隅像是能看清她心中所想似的,微笑起来,“其他话都可以认为是掺了假的,但务必相信这句吧。”
女人狐疑着点了点头,但李隅仍然坐着,没有任何起身的意图。
还有什么事吗?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这么想着,就准备再为李隅添茶。但是却被他抬手礼貌地拒绝了,“喝了好几杯了,谢谢,已经不用了。”
茶也不喝,那么要做什么呢?
腕上的佛珠一颗被接着一颗数着,他的眼睛很静,在背光时看起来是纯黑无光的,“能告诉我,你们和阮衿是怎么认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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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天色不好,冷风慢慢刮起来,街道两旁的树都在哗啦啦往下掉叶子,阮衿和小裴在楼下走着。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存在,就只是沉默的陪伴罢了。小裴一路拍着,然后把显影之后的相片统统交给了阮衿保管。然而风实在太大,气温也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他们两个都被冻得瑟瑟发抖。于是阮衿就拉着小裴进了附近开着恒温空调的咖啡馆,暂时休息一下。
他给小裴点了些甜品吃,他手持着勺子一口口吃着,头埋着,像个乖顺的小猫崽,阮衿自己则看着手中那些照片出神。
枯黄的草尖,光滑的鹅卵石,还有玻璃罩沾着一层油腻蝇虫尸体的路灯。
一如既往孤独的意象。
说来和小裴相识的那一次也很戏剧化,他来深城,跟戴着安全帽跟着勘探的人员一起走在队伍的最末端。
财务本身对场地没有什么发言权,他也就只是跟着同事们一起来一趟。
正当他拿着图纸百无聊赖看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了不远处一抹影子。那边是一堆拆迁后水泥和钢筋的废墟,堆起来像起伏的山丘,远高过了阮衿这边深蓝色薄铁板建筑围墙。
一个少年正端着相机站在那边的废墟上拍照,白t黑裤,高而瘦的剪影,臂肘抬高之后全神贯注在拍摄一只小麻雀。
阮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出去,但是大脑当机的时刻,手脚几乎是无意识动起来。有什么声音在响,他全身的器官催促他翻山越岭,爬过去,跑过去,去抓住那个转瞬即逝的泡沫幻影。等到阮衿喘着气爬上去,感觉胸腔中的诸多情绪在升腾和爆炸,他想哭,又在浑身发抖,于是对那个影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李隅……”
十七岁的李隅?
那个人回过头闻声放下了相机,扭头过来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短发,相机带,皆在风中簌簌抖动着。
然而并不是,陌生人罢了。
银色小勺在瓷盘上敲响了“叮当”清脆的声音,小裴的手指碰上阮衿的手,把蛋糕往阮衿那里推,“小阮,你吃……”
“哦,好的,谢谢你啊。”
阮衿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摇了摇头,让自己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他那一次遇到小裴,还发觉他手心被玻璃给扎伤了,流着血的手掌又被挽了几道的相机带给摩擦着,伤口看着更骇人,他帮他洗手,清理伤口,又把人送回家去了。
小裴的父母觉得阮衿是小裴好不容易交到的一个朋友,倒是意外之喜。
为什么小裴愿意亲近他?阮衿想,或许是因为身上有些同类型的东西。不需要言语沟通,就能彼此理解沟通的东西,好像他曾经跟李隅也共通的那些。
有时候小裴会给自己发来一些照片和几十秒的视频,因为刻意避开人群的缘故,那些不讲究任何摄影技巧的镜头永远对准都是那些废弃的楼房,冲刷着落花的流水,虚掩着的门,还有那些不断旋转的风车。
阮衿也不需要回复多的,说“好看”就足够了。
等到他们两个人把一块红丝绒蛋糕慢吞吞地分食殆尽后,阮衿结账带着小裴出去了。外面的风好像吹得没那么厉害了,但仍旧是低温。阮衿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小裴套上,准备送他回家去了。
一辆接着一辆车像子弹般呼啸而过,中间绿化带上的灌木都是灰扑扑的,人行道前的红灯还剩下倒数的十几秒。
红色的数字正在跳动着,李隅忽然出现在了街对面。
阮衿心里猛地一跳,刚想笑着抬手跟他打个招呼,但对面人居然闯红灯了。
对,闯红灯了,阮衿都惊呆了。
他就那么快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阮衿的手还抬着,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他看着李隅愠怒又冷漠的脸。
虽然没下雨,他看上去却有种被淋湿的狼狈。阮衿的手腕被抓住了,那力道重到几乎要把人直接碾碎。
那劈头盖脸落下的第一句就是,语气很冷,“你不是说待在楼下,去哪儿了?”
“额,因为天气太冷了,我和小裴就在那边的咖啡店里坐了会儿。”正说着,阮衿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自己也大吃了一惊,距离他出来居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于是他忙着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你们很早就谈完了吗?可以打电话给……”
阮衿说着说着自己也停了下来。
他和李隅根本没有交换新的联系方式,何谈打电话找自己呢?
那……他是找了自己很久吗?不会是连续两个小时,一直在沿街找的吧?
他们彼此对视着,阮衿看到李隅那双漂亮眼瞳中复杂的愠怒正燃烧着,但很快再度冷却下来,成为熄灭后失望的灰烬。
阮衿想说些什么,但李隅的眼睛轻眨了一下,像是把那些灰都从睫上抖落了,那句话像叹息,又像冷笑,“你可真行……”
然后阮衿感觉自己被紧攥的手腕赫然松开,还没回过神,李隅就已经甩开了他的手。
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阮衿彻底没底了,心里一慌,霎时什么也来不及顾,大庭广众之下就追过去,抓住李隅的手腕,“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隅一语不发,正皱着眉准备挣脱开阮衿抓着他不放的手。
他现在并不想理会阮衿,让他自己一个人走回酒店算了。现在想,反正一个成年人又不会迷路,自己莫名其妙找人找了半天的样子真的蠢透了。
但下一秒就觉得胸口被什么撞了一下,阮衿正面环抱住了他的腰,头抵着他的胸膛。总之是一个很耍赖的抱法,坚决不肯放人走的姿势。
“你别走……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这样。”
阮衿身上很冷,外套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人还在轻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低温还是因为害怕,总之表现得像是没有这个拥抱下一秒就会原地冻死一样。
李隅只是稍动了一下,结果被缠抱得更紧了,好像生怕他跑了一样,“你别推开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他看着阮衿寒风中露在外面那截白皙的脖子,终于还是没有推开,但是也没回抱的意思,就只是站着而已。
半晌,阮衿才听到他冷冷地说了四个字,“事不过三。”
这应该是算是暂且饶他一命的意思吧。但是阮衿依旧没有放开李隅。李隅穿了一身挺括的风衣,触碰上去的布料都是滑而冷的,手摸在上面并不暖和。但这是一种长久以来的奢望,他现在完全不想松开。
耳畔忽然传来“咔嚓”一声,李隅和阮衿同时扭头去看。
小裴正站在他们前侧,相机举在右眼前,把他们两个别扭的样子照下来了。
照片从上端徐徐升起来,逐渐显影。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又切时间线。
第66章 le balcon
咔嚓。
也许是因为阳光过分刺眼吧,紧盯着镜头的阮衿刚松懈下来,忍不住眯缝了一下眼睛,相机马上就拍下来了。
“眼睛不要眨啊。”对面的老师冲他说道,又抬头看了一下那白得泛光的天,伸手招呼后面的同学,“这效果不好啊。那大家还是去那边树荫下面拍吧,跟高一的同学们站到一块去吧。”
光荣榜上年纪前十名都拖拖拉拉地走着,都在抱怨体育课被半路截胡拉出来拍照的事。
拍完照还得回去写一大段的自我介绍,什么爱好啦,座右铭啦,土老帽的一套,看上去实在是傻透了。为了迎接教育局和省领导莅临,将要和照片一起印在校门口的宣传栏上。
一直走到树荫下,阮衿看向那高一排队等待照相的队伍,暗地里数了数,很整齐的九个人,唯独只少了李隅。虽然阮衿也知道他不守纪律习惯了,不过这么嚣张,不来拍照真的没关系吗?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但也只不过是一次面没见到而已诶……阮衿又觉得自己是否反应太过度了,变得有点黏人起来。
被太阳暴晒过的风吹来仍然是清凉的,或许是因为艺术楼的绿植太多了吧,从手臂上拂过的时候,像是潭水。跟着这些风随之而来是那些悠扬的乐器声,多半是来自一楼琴房的钢琴们。
隔了几道门与墙之后变得轻而模糊,如同羽毛轻落在琴键上面,那细微的重量压出的声音,有时候阮衿抱着厚厚一沓作业本路过的会刻意放慢自己脚步,就为了自己能多听一会儿。
许多曲子听起来特别耳熟,但是曲名他一无所知,钢琴之于他而言是有点距离的东西,但这仍然是一种很美,很好的乐器。
拍照的老师就挑了艺术楼侧面长了半墙爬山虎的位置,阮衿正站定了,在咔嚓声那一瞬间有个小东西弹到了他的脑袋上。
当然算不上是痛,但是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而这恰巧又被相机捕捉到了。
“又怎么啦?别做出那种怪表情。”拍照老师都对他有点无奈。
于是阮衿一边说“抱歉”一边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等到终于拍好了,他站到墙沿的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粒小东西仍然留在自己的头发中。
扯下来之后他发现掌心中躺着的赫然是一颗墨绿的珊瑚豆,还很青涩,摸上去是尚未未成熟的坚硬。
学校四处都是四季果这种低矮的灌木,到夏天最热的时候,那小小的果实会由硬转软,变成了鲜亮膨大的橙红,一簇上结了几十颗,累累垂挂在枝上,红红绿绿彼此映衬着,也算是学校里的一道风景。
但这是谁在恶作剧吗?用这个小果子弹他,可是环顾四周那些同学们,各自都在谈笑风生,好像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到他这边来。
阮衿正低头思索着,又是一颗猝不及防地弹在了他的后颈上。他这回找到方向了,扭头再向上一看,三楼楼梯间有个爬满青藤半掩着的锈窗,一个人正站在那些光影的罅隙之中,只有撸起袖口的小臂横在窗沿边,另一只手稍抬高些,食指和拇指正捻着什么东西。
艺术楼被刻意修葺成巴洛克风格的,窗户四周都是那些漂亮的灰色浮雕,不知道怎么的,阮衿觉得李隅看上去好像个冷酷版的朱丽叶。
他冲自己勾了勾手指,阮衿想像了一下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上来。”
阮衿把地上那一粒青色的果子也捡了起来,转身往艺术楼大门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他们俩这些细微的互动,大家都只忙着百无聊赖地闲谈,然后抬手去遮太阳,青天白日之下,演了一场音乐剧。
可正是因为青天白日的缘故,阮衿不能演爬阳台,就只能正常从楼梯上去,他被自己的想法给兀自逗笑了。
挨着扶手拐过一道弯,还剩下向上的一层楼梯,但是那窗前却没有人影,李隅并不在上面。阮衿眨了眨眼睛,又感觉是不是自己刚刚出现幻觉了?没有人吗?
但是微凉的碰到他的后颈上了,又是一粒珊瑚豆,塞进他的夏季校服领口里,沿着脊骨笔直地滚下去,然后从下摆掉出去了。那过电似的触觉就像那天夜里的香灰,让他禁不住颤栗了一下。
回头去看,李隅正站在他背后。
“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你在哪儿?”好像很多回都是这样,很奇怪,如果李隅先不想让自己被找到,阮衿就真的看不见他。
“因为你反应很慢。”李隅好像是嘲笑他似的,正常人被砸到头顶应该抬头去看吧,阮衿却左顾右盼一圈,就是不去往上看,就像个扁平的二维蚂蚁。他的目光总是异常执拗,朝着一个方向不会转弯。
“要下去拍照吗?你们班的人好像还在找你。”
阮衿指了一下窗户下面攒动的人。
李隅把半掩着的窗重新阖上,懒懒散散的,“不想去。”
真是任性啊,阮衿有点想笑。但是也没有硬劝他,既然不想去做就不做好了,“你在艺术楼做什么呢?”
李隅没有直说,只是再等说,“嗯,已经开始了。”
三楼有个礼堂大厅,阮衿听到了里面排练歌剧的声音。前奏缓缓流淌过,唱着法语的女声圆润而空灵,翩然而过。和弦乐在一起听着极柔,缱绻圣洁,仿佛一道金色的光扯开绵延悬浮的云,无私地照耀向人群,羊群,大地。
那悲悯的乐曲好像是从天堂传来的,像水一样,无处不至,重新清洗了他们全身,缓缓涤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好像真的隔着远一点,模糊的,站在厅外,就是这样的楼梯间,听起来也并不赖。
大概三分多钟之后,这首曲子结束了。阮衿才从中抽身而出,重新回过神。他去看李隅的脸,那是极安静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窗外。那窗外有鸟,有树,有人,但是阮衿想他眼中应该是空无一物的,那些青色的小果仍躺在他的手指中,呈现出将落不落的态势。
虽然是没有表情的,但是这首曲子让李隅陷入了回忆。
而且是不好的回忆。
“怎么样?”李隅转过来问他。
阮衿看着他,“是好听的,但是你看上去有点难过啊。”
“我吗?”李隅笑着指了一下自己。
阮衿也笑着说;“对啊,你。”
“那就去做点让我开心的事。”李隅拉过阮衿的手腕,往楼下走去,“想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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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几乎全都是这边都是供艺术生们练琴使用的琴房,多半是那种一琴一房的独间,按流程要先找琴房管理员填好登记表,再取钥匙,所以非艺术生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机会进到这里面。
明明李隅也不是,但阮衿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办法拿到钥匙的。
靠最右边的那间琴房的墙角边上生着一株野生低矮的珊瑚豆,只剩下那些失去果实后底部泛白的花萼,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已经完全秃了。
李隅显然就是从那间琴房里出来的,那株本来就长得蔫巴的珊瑚豆,被弹完琴之后出来的李隅又随手揪了一把,显得更为凄惨。
阮衿为它在心底默哀了一秒。琴房里面小,门上开着一扇小窗,阳光顺势落在灰色的琴凳上,中间的灰尘们像浮游生物般粼粼游动着。
李隅把那把钥匙放在了上顶盖的红绒布上,又拍了拍凳子,示意阮衿坐到自己的旁边来。
“我坐在这你会不会施展不开啊?”阮衿一边靠右边边缘坐下一边犹豫着问道。
李隅推开琴盖,双手搁在白键上。像是为了回应阮衿所说的话,直接就来了一小段音阶跨度较大的李斯特的《钟》。因为这首太过有名,以至于阮衿也听了也能迅速记起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