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夏?”他问,“唐绚的妹妹写的?”
韩誉点点头,跨了两步到另一边,同样倚着树干,不徐不疾道:“你不是想参加高考但是没机会吗?她让你感受一下,一中动员大会上贴在助威墙上的祝福语。”
谭啸有几分钟没说话。
少年等得不耐烦了,斜眼去瞧他。
后者刚好开口。
“替我谢谢她,有机会…我再当面道谢吧。”
韩誉奇怪,“今天你就可以当面道谢。”
“不,”谭啸轻笑了下,硬朗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遗憾来,“我得走了。”
“去哪?”韩誉微微意外。
谭啸深吸气,视线聚焦到远处。
“去北方。”
第210章 期末
谭啸坐了当天下午五点多的火车去了北方。
票是早就买好了的,在考场外等待的时候,他便一直紧紧攥在口袋里,汗水几乎浸湿了薄薄的车票。
韩誉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去北方?
谭啸摇摇头。
不是突然升起的念头。
他生得高大,挺拔魁梧,本就是地道的北方人。只不过年少时姐姐拉扯他长大,嫁给了姐夫,才暂时在海城安定下来。
这次去北方,更确切地说,是回家。
韩誉想了想,又问,回家还有住的地方吗?
谭啸继续摇头。
离开北方那会儿,家中的两间小平房就摇摇欲坠似要塌了,估计他们走了后,就被拆掉了吧。
谭啸不清楚,但也没多大在意。
反正在北方或是在海城,他都没有家。
家没了,住哪儿不是住?
唐夏说得对,姐姐若是还在,一定不希望自己执着于一场考试。她想看见的,只是他过得好,过得潇洒又恣意。
如曾经那般任性妄为。
谭啸考虑清楚了,他已成年,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去找一份谋生的活儿,不用多好,能吃个三分饱就行。
行李不多,仅四五件替换的衣服,塞在双肩包里。这四五件衣服中,有两件是一中的校服。
谭啸以前最讨厌穿校服,如今倒是想穿着这难看的衣服,走到各个地方去瞅瞅。
他把唐夏送给自己的卡片也一同塞进了行囊,然后像个无畏的背包客,登上了那一列火车。
买的是硬座票,二十多个小时,天黑之后,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谭啸便一路盯着车窗外面看。
路灯很昏暗,几乎迷蒙了视线,他看着这一片熟悉的风景渐渐化成一抹模糊的阴影,在山川与河流的映衬下,转变为记忆里永不消退的曾经。
那些笑与泪,伤痛或磨难,都随着被不停甩在身后的景致,逝去了。
谭啸忽然又想起女孩清秀的字迹。
她说——
但求无愧于心。
是啊,以前他做了许多有愧于心的事情,老天没报应在自己身上,倒是带走了他姐。
这报应其实对他来说,更大。
韩誉没有送谭啸到火车站,在考场外面就与他分别了。
少年对谭啸最后的印象,是他用断了一截的手指捻灭烟蒂,眸底沧桑尽显。
“这样…”
唐夏静静地听完韩誉的转述,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喃喃念叨着两个字。
原来谭啸走了,回了北方。
一个似乎南方人都很向往的去处。
或许是因为,南方人温和,骨子里欣赏北方人的爽朗大气,那种哪怕天要塌下来,喝一口酒啃一口肉,还能再划几次拳的豁达洒脱。
至少,唐夏是羡慕的。
“嗯,”韩誉点头,淡淡应了,“他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女孩一愣,脸上浮现出惊奇来。
原来谭啸也会说谢谢。
唐夏现在的反应,就跟当初韩誉主动找自己和好时一样瞠目结舌。
是她改变了这两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少年吗?
不,不是的。
是时间。
时间是最温柔的,它会抚平一切伤口,让当初的疼痛一点一点嵌入血肉,再一点一点消融,待某年某月后突然想起,却发现只剩下淡淡旧疤,不疼,笑罢。
“好了,别想了,”韩誉伸手,习惯性揉着唐夏脑袋,感受女孩柔软的秀发撩过掌心的酥麻,“谭啸命硬,担心他干什么?还是先担心咱们自己的考试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唐夏就打了个激灵。
明天就期末考了,她…没有半点把握。
谁说时间温柔的?
明明极其残酷,一晃儿,这学期就要结束了。
他们已经成为了准高三生。
期末一共考察四门学科,六班是语数英加上物理,分两天进行。
第一天考的是两门文科,唐夏心态还是比较放松的。就是第二天特别煎熬,上午物理考完后,听着班级同学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答案,她脑门上隐隐有冷汗冒出。
感觉没一个答案和自己做的能对上…要命了…
“要不要提前去考场?”
刚吃完饭,韩誉就背着包过来找唐夏。
前三门考试他们都没有分到一个考场,只有这最后一门数学,幸运地在左右两组。
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平行视线。
“好。”唐夏点点头,飞快整理好文具,和韩誉并肩出了教室。
考场就在同一层,没一分钟就走到了。
里面只有少数几个同学,有的趴在桌上养精蓄锐,有的抓紧最后的时间疯狂复习。
唐夏按照准考证号坐下,刚把文具摆正,韩誉便坐到了自己跟前,书包没放下,歪着身子向后靠,脑袋懒洋洋地倚着女孩的笔袋。
她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额头,有些宠溺。
结果没想到,他竟然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嘶嘶倒抽着气,低道:“你打着我伤口了。”
唐夏瞬间被吓了一跳,面色都变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道歉,整个人慌张不已,手指探过去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伤到他了,又怕再弄疼他,十分无措,“你没事吧?伤口有没有裂开?我——”
女孩语无伦次,一句话没说完,韩誉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脸上哪里还有几秒前的疼痛模样,分明是奸计得逞的狡猾。
唐夏怔了须臾,随即反应过来。
她气得脸又红了。
“韩、誉!”
声音不大,语调不高,似乎是怕打扰到其他同学,
但他还是听得出其中的浓浓不满。
韩誉见好就收,开始卖乖讨巧。
“刚才真挺疼的,”他认真道,一边还煞有其事地掀开自己额前的碎发,“你看,我没骗你。”
唐夏恶狠狠瞪他。
还看…看个屁啊!
那伤疤早愈合了,除了难看些,根本就影响不到韩誉。
他老在她面前装。
“嗯,挺疼是吧,然后呢?”
唐夏意外地没有拆穿韩誉,笑眯眯地配合他。
少年很受用,弯着眉眼将脑袋愈发凑近了些。
“你帮我揉一揉,或许就好了。”
韩誉恬不知耻道。
唐夏挥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
“不要脸!”
第211章 痴迷
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
学生们欢呼着将手中的复习资料往半空里一丢,兴奋的心情难以掩饰。
结果班主任一出现,又都猫着腰过去灰溜溜地捡起地上的一片狼藉。
各科老师抱着一大堆假期作业,分批进入每个班级,毫不吝啬地将试卷和习题册下发到这群孩子手上。
每次到了寒暑假,老师们就好像卯足了劲儿在比拼谁布置的作业更多似的。
唐夏粗粗数了数,光是数学一门功课的作业量,都够她做一个月的了。
原来这就是高三前的压力。
提前感受到了。
罗老师更厉害,从上届的高三老师那里复印了四十套物理课本,并严肃地交待六班的同学——
“开学后你们就是高三生了,任务有多重也不需要
我多说,所以,趁着暑假,大家可以先自学一下下学期的内容。”
下面的人全都夸张地叫了起来。
唐夏唯剩下苦笑。
其实离暑假正式开始还有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期末考试的成绩才会出来,等到时候返校拿到成绩单和学生手册,才算真的放假了。
这一个星期里,学校的体育馆、艺术楼以及男女生宿舍依旧开放,但是会在返校结束后全面关闭。
换句话说,韩誉还能住校一周。
“对了,提醒一下有些同学,暑假要参加校队以及拉拉队训练的,具体开始时间会在学校官网通知,这几天自己留意着。”罗老师交待完最后一句话,极其难得地率先出了班级。
操心了一个学期,终于也能缓一缓了。
唐夏闻言一愣,下意识朝韩誉看去。
刚巧,他也在看她。
但女孩却忽然眉头一皱,流转了视线,微微抿唇。
少年便循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
下一秒,他和邹子妤四目相对。
后者没料到韩誉会突然朝自己看过来,被吓了一跳,眸底倒映着清晰可见的慌乱。
唐夏第一个收回了视线。
她现在真是说不清自己对于邹子妤的心情。
韩誉将目光从邹子妤身上移开,随即又深望了唐夏一眼。
女孩低着脑袋,侧颊轮廓柔美又文静。
他垂眸,若有所思。
这学期的最后一道下课铃打响。
早就理完书包坐等放学的男生们霎时间全冲了出去,谁都不让谁,一个个跑得飞快。
齐回吹着口哨走到韩誉课桌前,“去不去网吧,通个宵?”他已经很久没打游戏了,这段时间光顾着熬夜复习,可把齐回给牛逼坏了,感觉都怕了这么认真的自己。
少年闻言,点头应道:“可以啊,反正没什么事情
要做。”他没有带电脑到寝室,学校也不允许住宿生使用电子产品,因此韩誉这段时间,也的确憋坏了。
齐回“哟”了一声,暧昧的目光立马就往唐夏那儿瞥了,“我还以为你会说,要陪你家小尾巴回家,没空呢。”
韩誉想也没想就道:“一起啊。”
“啊?”
正在整理书包的唐夏头皮一麻,和一脸茫然的齐回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
彼时教室里人已不多,寻常活跃又喜欢聊八卦的都回家了,只剩下了几个对韩誉没多大兴趣的同学。
所以,少年话匣子打得很开。
“啊什么啊,”他起身,反手将书包往肩上一甩,“一起去。”
齐回讷讷转头,奇道:“唐夏,你也去网吧?”
女孩坐不住了,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去网吧,你们玩就好。”她连游戏都不会打,去网吧做什么?看视频?刷论坛?逛淘宝?
齐回摸摸鼻子,嘿嘿笑着看向韩誉,啧啧地感叹了一句——
“韩誉,你被拒绝了。”
少年并不恼,径直穿过两组座位,将唐夏还没收拾好的文具盒作业一股脑儿塞进书包,动作粗鲁且蛮横。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试卷和习题册被皱成一团,整个人都凌乱了。
“走吧,”韩誉将唐夏的书包拉链一拉,很自然地拎了起来,一边淡定往外走,一边催促,“别扫兴,我们一起去。”
唐夏发誓,她这辈子除了去找唐绚回家吃饭那一次,从来没有进过网吧。
对,就是不小心绊掉了韩誉主机的电源线,被他恶狠狠瞪着的那一次。
结果半小时后,唐夏就在网吧里一脸尴尬地坐着了。
“你这台也可以开,我帮你?”韩誉很贴心地问。
因为海城市的中小学都是同一个时间放假,所以今天网吧生意格外火爆,几乎没有什么位置了。
韩誉他们来得早,定了靠里的小包间,四人位,电脑在中间,面对面的格局。
齐回坐在两人对面,看少年弯下腰去帮唐夏开主机,摇头晃脑道:“你会不会打游戏啊?不会的话,让韩誉教你吧。”
女孩噎,挠挠头结结巴巴地回答:“那他可能要气死,我学不会。”
唐绚以前也尝试着教过她,可惜唐夏似乎完全没有玩游戏的天分,操作笨拙,还永远不知道如何使用技能。
饶是好脾气的唐绚,都差点气得要骂人。
“扑哧!”齐回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乐得不行,“那我更期待他教你了,看看你能逼得韩誉忍到什么程度。”
话音刚落,少年凉飕飕的眼刀子就飞了过来。
齐回适时闭嘴。
电脑开机的速度很快,韩誉戴上耳机前,转头认真地问唐夏:“不如你先看我玩几次,觉得感兴趣,我再教你?”
他常玩的那款游戏,听说前两天开了新服,加了不少新剧情。如果唐夏想玩,他可以考虑在新服再申请一个账号。
“嗯。”女孩点点头,没有直接拒绝韩誉的好意。
少年应了声,然后将耳机戴上。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游戏画面,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右手手指点着鼠标,在屏幕上来回移动。
唐夏看不懂,但知道韩誉的操作很漂亮。
她欣赏不了游戏的魅力,便托着下巴盯着少年光洁的下巴看。
他目不转睛,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
唐夏微微出神,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
“你会不会太痴迷打游戏,都不跟我玩了呀?”
谁料,有道声音接得快。
“不会。”
唐夏一惊,抬起眼来。
韩誉偏着脑袋,无奈地看着唐夏。
“再说了,我有很痴迷打游戏吗?”
他明明…痴迷的是她啊。
第212章 放假
“你不是戴着耳机吗?”唐夏惊讶道,“怎么还听得到我说话?”
韩誉挑眉,眉宇间透出一丝温润来。
“开了静音。”他淡淡解释。
“这样啊,”唐夏了然,趴到桌子上打开了手机,准备刷论坛,“那我现在不打扰你了,我自己一个人玩会儿。”
少年哭笑不得。
她是真的不知道打游戏的时候如果静了音,这游戏会少了很多乐趣吗?
她是真的没感觉到自己对她如此上心吗?
罢了罢了。
韩誉自顾自无奈地摇摇头,依旧没有打开声音。
左下角聊天框里有人骂了少年一句“猪队友”。
因为他们组团的同时开了语音方便交流,韩誉却全程没参与,错过了一些战略性计划。
暴脾气的少年冷冷哼了一声,手指再度在键盘上飞
舞起来。
半个小时后。
“你大爷的!”齐回高声喊了一句,惊得对面的唐夏瞬间直起腰板来瞧他。
网吧里的其他人见惯不惯,除了女孩,齐回根本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怎么了?”唐夏愣愣地问。
韩誉摘下耳机,揉揉眉心,眯着眼睛似做短暂休息,闻言道:“输了。”
唐夏不知道如何接话,干脆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反正男生的游戏世界她不懂。
“我说韩誉,你今天这操作不对啊,”齐回对于上一局的失利耿耿于怀,指着少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是不是有什么让你分心的…东西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有意无意朝唐夏那儿瞥。
韩誉顺着齐回看的方向斜眼。
空气里有几秒钟的安静。
唐夏察觉到了,下意识抬头。
结果正好和对面齐回的促狭眼神对上。
她其实刚才听到了他调侃的话。
“韩誉,你说是不是?”齐回继续逗弄两人。
谁料,下一刻——
“我不是东西。”
“她不是东西。”
气氛凝固得刚刚好。
好像瞬间冻结成了冰柱。
齐回死命憋着,憋了三秒直接就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格外大,甚至在包间里形成了回声,然后穿透没有关得很严实的玻璃推拉门,在大厅来回盘旋。
唐夏脸都涨红了,转头瞪着韩誉,突然被他气笑。
少年话音刚落才发现不对,噎了一秒后,抬手就将放在桌上的外套恶狠狠丢到齐回脸上。
“你丫的,会不会问问题啊!”韩誉怒道。
搞得好像他在骂唐夏似的。
齐回已经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脑袋上还顶着韩誉的衣服。
“不能怪我,”他用手背揉眼睛,乐得气都快喘不
上来,“唐夏自己还说自己不是东西——”
话说到一半,韩誉的书包又飞了过来。
“你赶紧闭嘴吧!”少年黑沉着脸,一字一句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齐回额头吃痛,“嗷”的叫了声,缩回自己的座位不说话了。
唐夏躲在电脑后面吃吃笑。
其实,韩誉和齐回相处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完全放松的。
这样挺好,真的挺好。
唐夏慢慢向后靠,看着身边的少年重又戴上耳机,挺拔的脊背如巍峨的高山。
那天,他们三个并没有通宵。
因为韩誉说,唐夏该回家了。
不尽兴的齐回嘀嘀咕咕,“她可以回家,你可以不回啊。你要是宿舍门禁了,就睡我家去。”
韩誉没理他,拎着唐夏的书包就率先往网吧外面走。
女孩子不能熬夜,更不能通宵,不安全。
于是两人一出门就和齐回分道扬镳了。
气得那小子又站在网吧门口破口大骂。
韩誉先送唐夏回了姨妈家,并约定好第二天他来找她,陪她一起收拾东西回自己家。
然后他便冲唐夏挥了挥手,独自踏着夜幕往学校赶。
九点多,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
霓虹灯与路灯交相辉映,在地面折射出旖旎的光芒。身边来往的都是些结伴出行的学生,还穿着校服,看样子也是在享受假期的愉悦。
韩誉的心情不错,一路上都走得很慢,仿佛故意消磨时间。
快到学校的时候,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了音乐声。
他正在书包里掏校园卡,刷学校的门禁,一时间没有空去接,干脆就让手机一直响着。
因为韩誉确定那不是唐夏的电话。
因为他给她设置了特殊的来电铃声。
这样自己就能不错过甚至不慢接女孩的所有电话了
。
这样少年才会更加认定,她是特别的。
好不容易摸到了校园卡,手机铃声恰好停了。
韩誉也不着急,慢悠悠进了学校,绕过操场,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才不徐不疾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按亮屏幕的一刹,少年眸中持续了一晚上的满足瞬间消退,随之覆盖而上的是,是浓浓的不悦。
他没有回拨,只又将屏幕按灭,把手机紧紧捏在手心。
心烦意乱的情绪油然而生。
是母亲打来的。
韩誉忽然觉得胸闷,气都喘不畅快了。
“回来了啊。”
进大门,宿管阿姨抬起头,主动问候了一句。
少年一愣,随即低声应了一个字,“嗯。”
他不太习惯和人打招呼,而且以前自己一个人住家里那会儿,也从来没有人和他打过招呼,所以宿管阿姨的友好,令韩誉十分不适。
但说实话…
这种不适过后,还挺让人心里舒服的。
韩誉一路上楼,整个男生宿舍都很安静,除了个别几间寝室亮着灯,大家几乎都回家了。
他们612室也一样,四个人走了三个,只剩韩誉。
少年倒是不怕孤单,反正也孤单惯了。
他懒得去楼下接热水,便在浴室里冲了把冷水澡,等少年湿着头发光脚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才听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不用看备注姓名,韩誉都能猜到是谁。
他叹口气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终于接了。
“喂,”韩誉的语气透着几许不耐烦,“什么事。”
“儿子,”杜若的声音有些空旷,不似在室外,“放假了吧?”
呵…
少年无声笑了笑,尽显讽刺。
别人家的父母,都在考试前对孩子呵护关心。
只有他家的爹妈,在放假后做些虚情假意的问候。
“嗯。”韩誉回道。
“那你今晚收拾好行李,明天妈妈来接你回家。”杜若接得快。
第213章 回家
杜若说完后,便屏息凝神,静静等待少年的回答。
对面有短暂的沉默。
须臾后,韩誉就淡淡地回绝了。
“不用了,明天我有事,不在学校。”
杜若一愣,手握着电话,语气微微急躁起来,“韩誉,你别再犟了!”她有些生气,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我好不容易把你爸给劝住,你就不能低个头?”
她刚说完,没等少年回答,深吸一口气又道——
“学校暑假不允许住宿,你不回家还能去哪儿?一天两天的,你可以跑你同学那里去,这一个月两个月呢?”
“你犟,这段时间你够犟了,可是妈妈问你一句,你能犟一辈子?”
“韩誉,爸爸他要是真的赶你出去,为什么不把银行卡也冻结?他要是真的不认你这个儿子,很多事情
早就做绝了,你不会不清楚。”
“你们两个…就是太死要面子了,谁都不肯让着谁。”
杜若长叹,尾音飘荡开,在落地窗玻璃前慢慢转身。
她现在就在家中。
韩誉住校的这一个半月,家中一直无人收拾,杜若刚进门的时候,差点被空气里的灰尘给呛到。
整个客厅都是死气沉沉的。
她来回扫视一遍,最终放下了昂贵的手提包,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
然后又去到韩誉卧室,从少年的衣柜里翻出一件纯白t恤和一条纯棉睡裤,换下了自己身上那不太适合做家务的优雅连衣裙。
杜若是富人家的女儿,寻常也有清洁阿姨帮着整理卫生,所以还从没有一个人大扫除过。
这是第一次。
她折腾了一个下午,临到晚上七八点才觉得收拾得
差不多。本来想随便煮点面条填肚子的,但一翻冰箱,别说面条了,连纯净水都没有。
于是杜若又急匆匆换了外出的衣服,跑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些速食和零食。
因为大扫除而弄脏的t恤和睡裤,被她丢在卫生间的洗衣机上,暂时来不及清洗。
等杜若吃完晚饭又刷了碗和锅,已经快十点了。想着韩誉没有早睡的习惯,她便放心地给他打了电话。
这么多年了,杜若对韩誉,一直是愧疚的。
只是这愧疚…很矛盾。
因为建立在一段痛苦的往事之上。
如果当年韩誉没逃走,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韩誉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是欺骗了她然后逃走的。
杜若闭眼,睫毛控制不住地颤抖。
两个都是她的孩子,她能偏向哪一个?
这十几年,她夜夜做梦。
梦里经常会出现两张同样精致的脸,都是翩翩少年
的模样。
每当她对韩誉冷漠时,韩誉就会入了她的梦。还是两岁时可爱的小圆脸,爬楼梯扭着屁股,饿了喜欢啃手指头,难得见到她回家,会一边流口水一边傻乎乎地笑,但不会主动向她扑来求拥抱。
杜若每次从这样的梦境里醒来,心都会狠狠地揪在一起,痛到难以呼吸。
然后她就会觉得,自己欠了韩誉太多太多。
可…
每当她因为愧疚对韩誉温柔起来时,韩阐又会入了她的梦。梦里的他依旧在医院,被关在隔离病房,身上贴满了各种随时测试身体指标的仪器,一张小脸瘦得脱了形,只剩下两只黑溜溜却毫无生气的眼睛,隔着玻璃窗牢牢地盯着她。
她看到他的嘴开了又合,明明没有字眼泄出,她却听懂了。
韩阐说——
妈妈,我会死,我马上要死了。
她僵在原地。
韩阐无辜的目光里,带着几许与年龄不符的仇恨。
他又说——
妈妈,我是被韩誉害死的,你对他那么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妈妈,我冷,我怕黑,我不想一个人睡。
妈妈…妈妈…
韩阐的呼唤渐渐远了。
杜若吓出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
然后她又会觉得,是韩誉欠了韩阐太多太多。
这两种情绪反反复复折磨着女人的神经,叫她这么多年,都没有踏实过。
韩阐刚出事那会儿,杜若没有安眠药根本睡不着,甚至有时服了药,也只能歇一两个小时。
她就靠着咖啡、靠着精致完美的妆容,撑过了艰难的一日又一夜,一月又一年。
谁会知道,这妆容之下,是多么憔悴的一张脸呢?她才不到四十岁,可皮肤却已是老龄状态。
所以韩誉的父亲已经不爱她了。
所以这段婚姻其实早就到了尽头。
所以她在失去了一个儿子和一个丈夫后,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最亲的人。
那个人,就是韩誉。
“儿子,别闹了,今晚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一早就过去接你。”杜若放柔了语气,低低道。
韩誉不说话,却感觉到了自己的反常。
他的心,原来也会因为自己的母亲,而颤抖。
“你不用接我,”良久,久到杜若几乎快要等不住,少年终于缓缓道,“晚点我自己回吧。”他无声深叹,胸腔里似有什么喷薄欲出。
“好,”杜若也松了一口气,不敢把韩誉逼太紧,遂道,“那到家了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你看行吗?”
“嗯。”他没拒绝,烦闷地揉揉半湿不干的头发,不愿再跟她继续交流下去。
杜若见好就收,“就这么说定了,你先睡吧,时间
都不早了。”她抬头看了看钟,叮嘱道。
没有道别,韩誉直接掐断了电话。
杜若不恼。
于她而言,今夜的少年,已对自己用了这么些年来,最多的耐心。
那一头,韩誉怔怔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似乎没从刚才的对话里反应过来。
他很是奇怪,为什么自己竟然没发火,还下意识答应了杜若呢?
可能…
可能每个人心底,都埋着一颗种子。
那颗种子有个名字,叫想家。
铁骨铮铮的谭啸,临到最后的唯一念头,也是回家。
或许,他也是这样的人。
表面再冷漠再满不在乎,在所有人面前都能装得毫无破绽,却偏偏骗不过自己。
一种无力的感觉油然而生。
韩誉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丢出去。
第214章 情缘
翌日,姨妈家。
“小夏,你真的不再多住几天?”
姨妈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诗琪屁颠屁颠从卧室跑出来,一见自己的父亲正在帮着唐夏将行李给搬到门口,诧异地问:“姐姐要回家?”
“是啊,”姨妈回答,“你希望姐姐走吗?”
诗琪虽然也已经放暑假了,但自己和孩子爸都还要上班,如果唐夏回家的话,就只能麻烦爷爷奶奶来照顾诗琪了。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须臾摇头。
这倒是令唐夏惊讶了一把。
大概就是那枚“粉色”贝壳的功劳吧…
“小夏,”姨妈做着最后的挽留,“大学放假都晚,你爸爸和哥哥还没回去,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事的姨妈,”唐夏还是坚持,从沙发上拿起双
肩包,又提了自己的行李箱,这才道,“我有空再来看诗琪。”她腾出一只手跟躲在姨妈身后的小姑娘告别,心下却松了一口气。
其实,姨妈和姨夫对她再好,或者说诗琪再不反感她,也比不上自己家,过得舒服。
在外面,总会拘谨的。
“让姨夫陪你下去吧,帮你叫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