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唐夏号码吗?”
对面有须臾的静默,“怎么了?”齐回愣愣问,“你要?”
“我要。”韩誉简洁而明了。
“噢…”齐回应声,想了想道,“那你等等,给我几分钟,我帮你去问。”他挂断电话,直接登录聊天
软件,手指飞快地打下一串文字,不多时便收到了回复。
齐回别的本事没有,人际交往还是有一套的。手机号码这么easy的东西,分分钟就手到擒来了。
他将11位数字转发给韩誉,后面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慰问人家?
手机那一端的韩誉直接忽略了齐回的好奇。
少年将号码保存在手机,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思索了片刻,似在犹豫。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打电话或者发信息过去。
那不是他习惯做的事。
寂寥的夜,窗外传来街边大排档热闹的声响,韩誉起身去关窗,又拉下窗帘,屋子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他复又出了卧室,打开卫生间的灯,一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有着许多人都惊叹的容颜。
可是这个俊朗的少年啊,你活得很累。
且让别人也很累。
韩誉微微弯了弯唇角。
笑得寡淡。
之后的两天,唐夏都没有来学校。
韩誉上课时总是能清楚地看到黑板上老师所有的字迹,因为前座没有女孩挺着脊背、高高仰起头认真抄着笔记的身影,也没有她被抽到起身回答问题,那犹豫不决的怯懦。
日子似乎还是一样过。
该上课的时候上课,该玩闹的时候玩闹。
一张空的座位,最多能让偶然回头或者经过的同学猛然感叹一句:噢,唐夏病了,回家休养。却不会让他们时时刻刻都记着、都盼望着,那个女孩,早些回来。
日子却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唐夏的课桌上堆了一叠试卷和习题集,都是她请假的这些天里累积的作业和随堂练习,满满一桌子,没人帮她收拾。
后来徐雅瑶来整理过一次,傅寒也来整理过一次。
新一周开始,课程持续加紧。那天中午,全班都去了食堂吃饭,只有韩誉一人留在教室。
他没胃口,也一向很少吃午饭。
早饭也不太吃。
少年就静静地趴在桌上,似小憩,深邃的眸子却睁着。
楼道外寂静,感觉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单独。
韩誉缓缓直起了身。
前面的课桌上又有了些许凌乱,因为后窗开着,最上面一张翻起的试卷被风给吹到了地上。
刚刚好,掉在韩誉脚边。
他下意识弯腰便捡了。
捡了之后少年自己也有些错愕,起身放回唐夏的课桌。然后又纠结了一下,干脆伸手,将一张一张试卷理齐,用习题册压在上面,防止再被吹走。
刚做完这一切,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极慢极慢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奇怪,轻重不一。
韩誉以为是同学吃完饭回来了,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的紧张感,凛凛神坐回自己座位。
一抬头,教室前门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惊,瞳孔微微放大。
那女孩试探着朝里望了望,恰好看到坐在最后一排,唯一的他。
唐夏回来了。
第044章 处分
韩誉猛然间就是呼吸一窒。
那女孩半张脸的红肿已消退了许多,但和另外半张白皙清秀的脸对比,浮肿还是明显。她眼角上似乎抹了药膏,有尚未匀开的白色痕迹,点点触目。
少年不自然地转开目光,故作平静。
唐夏伸手在门沿上撑了一把,借力一使劲,瘸着一条腿艰难迈步进来。
她左脚背上的筋别到了,脚踝处也有个小小的肿块,走起路很是吃力。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提前回了学校,虽然自己现在这样子,丑得不行。
没办法啊没办法,她物理原本就落后,再这么一耽搁,想跟上去就难上加难了。
唐夏垂着头,一步一步往里走,视线刻意回避着几米外的少年。
韩誉却犹豫着看向她。
仿佛要将女孩狼狈难堪的模样给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终于,她站定在自己桌前。
韩誉的呼吸都渐渐慢了下来。
他看着她把书包放下,然后缓缓转身,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在座位上取出文具袋,低头就将堆积的试卷给拿起,一张张签上姓名。
唐夏全程没有看韩誉,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到可怕。
韩誉忽然有些胸闷。
他素来讨厌被人无视,尤其当这个人还是唐夏。但此刻除了不悦,他竟觉得心底也升起了几分别样的情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就是不同。
不同以往。
他们就这么互不打扰地坐着,直到几分钟后,吃完饭的同学陆陆续续从食堂回了来。
“呀,唐夏你回来了?!”有人第一个进教室,看到座位上脸颊微微红肿的女孩,惊叫道。
唐夏抬起头,温软地笑,“回来了。”
班级里瞬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拥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唐夏的情况。比
如眼睛有没有事,比如头还疼不疼,比如其他地方受伤没。
关切的话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唐夏只要随便一转头,就能看到每一张尚且还算稚嫩的脸上,都刻着浓浓的担忧与关怀。
她忽然鼻头一酸,心间一暖。
自己还从没有这么被关注过。
“没事没事,其实就是脚扭了而已,脸上的伤倒没什么,”唐夏解释,“我自己摔了之后才扭到的。”
后座的韩誉闻言,脊背一震。
唐夏这么说什么意思?
她把原因归结为自己摔跤所致?
少年的神色变了。
傅寒站在唐夏桌前,看着她的脸不免心惊,“都几天了还肿成这样?”
徐雅瑶接嘴,“怪他们男生啊!真是的,踢球能踢到唐夏脸上去…”
这话一出口,围着唐夏的同学都齐刷刷将目光看向韩誉。
那个少年微垂着眼眸,看不到他现在是何神情。
傅寒气不打一处来,“韩誉,你就不能给唐夏道个歉?”他其实觉得道歉都便宜韩誉了,但连道歉也没有的话,那就真的是欠揍!
众人都盯着韩誉,连刚进教室站在后门口的邹子妤,也瞧着他。
死一般寂静的半分钟。
韩誉动了动肩膀。
邹子妤瞬间一惊。
他真的会道歉?
唐夏背对着韩誉,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正疑惑间,却看到自己身前的徐雅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她愣,迟疑了须臾,终究还是转过了脑袋。
视线里,那个少年手插着裤兜,正漫不经心地往外走。经过邹子妤身边时,还低低道——
“让一下,谢谢。”
傅寒火了,“靠!什么人品啊!”他重重拍了下桌子,替唐夏不值。
女孩倒没怎么生气,反正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韩
誉这样的人,会跟她道歉,那才是见了鬼了。
教室外刚跑回来的齐回看到韩誉沉着脸出来,大喊:“听说唐夏回学校了?”
韩誉眉头动了一下,不说话。
他转身去了男厕所。
那天下午,罗老师特地来慰问了一下唐夏,并让同桌邹子妤这段时间帮助她跟上课程。
唐夏诚恳地道谢,对邹子妤还颇为抱歉,“会不会耽误你学习啊?”
邹子妤愣,忽而笑道:“不会,你有不懂的就问我好了,没关系。”
唐夏感激极了。
放学的时候,于漫跑来六班找唐夏,跟徐雅瑶两个人搀着她,将女孩送到校门口。傅寒帮唐夏拿了书包,放在唐之海车后座。
男人的事假时间快用完了,两天后就得回学校,毕竟他带着今年的应届毕业生,毕业论文接近终期审核,忙得很。
离开之前他格外担心唐夏。
“现在能走了,就是不利索而已,”唐夏反过来安慰他,“学校有同学帮我,家里我自己注意就行了,没事的。”
她总把“没事”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却依旧让人不放心。
但唐之海还是要回学校的。
接下来的几天,唐夏一门心思钻在了学业上,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落下的内容全吃透。她现在行动不便,早操和体育课都只能待在教室里,课间除了上厕所,基本坐在座位上不动,连午饭都是徐雅瑶他们几个吃完了帮着拿来的。
而这期间,韩誉始终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
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唐夏有时候想想还是会气的,但又觉得自己气也没必要,干脆便放下了。
新一周开始。
唐夏趴在课桌上写习题,教室里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人,都去出操了。教室前面的广播开着,里头正响着校长每周一次雷打不动的宣讲,嗓音浑厚。
女孩懒得动,就任凭那嘹亮的声音在教室里来回盘旋。
直到——
“接下来我把话筒交给戚主任,戚主任有重要的事情跟大家宣布。”
唐夏顿笔,好奇地看着广播,仿佛透过它能看到戚主任严肃的面容。
“下面我将宣布一则处分。”那男人的音调很高,听着莫名令人心悸。
唐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广播里话音还在继续——
“高二物理六班的韩誉,由于在开学摸底考试中发生严重的作弊行为,违反了一中明确制定的规章 制度。经校办慎重考虑,一致决定,记韩誉同学大过一次,望其知错能改…”
唐夏惊讶地捂住了嘴!
第045章 芥蒂
一中的处分有六个级别。
口头警告、书面警告、记小过、记大过、留校察看、开除退学。
那么,记大过处分有多严重呢?
打个比方,口头警告需要一次校级或以上的获奖来剔除,当然如果单科成绩优异、重大考试年级排名靠前、进步明显等,也可以将处分给抵消掉。
那么,记大过,就需要不止一次的优秀来功过相抵,否则这次处分就会被记录在学生档案中,伴随他一生。
唐夏忽然有点同情韩誉了。
她恍惚地想着,等了片刻后班级的同学就接二连三地从操场回来了。
大家都小声地在讨论有关韩誉处分的事情,唐夏特意朝后座看了看,发现韩誉并没有回来。
“罗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了,”邹子妤瞥一眼唐夏,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处分书贴在布告栏
那里。”
“噢。”唐夏应了声,也不知道邹子妤这话什么意思,反正听了怪不舒服的。
可她没多想,只又转过了身。
那节班会课罗老师来了,但韩誉没有跟着进来,听说好像是校长找去谈话了。那少年临到第一节 课快下课的时候才回来,所有人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点哪怕是不自然的神色。
然而没有。
韩誉平静得不正常。
六班的同学都知道了作弊事件的原委,而且谁都记得那天韩誉是怎么对唐夏的,把女孩的桌子推翻,那般针对。
甚至也有人猜测,韩誉是故意把球踢在唐夏脸上,报复性质。
可现在他如此淡然,反而有些不真实。
只不过日子仍然照旧过,这事情再大,掀起的浪头再高,也会被枯燥的高中生活给磨得毫无棱角,然后转眼就被遗忘。
唐夏脸上的红肿差不多全部消退了,除了脚踝处还隐隐作痛,几乎完全恢复。但她的体育课还是不能上,老师也怕出意外,干脆让她休息满一个月再来上体育课。
那天的体育课是上午最后一节,唐夏照例在班级里做作业,教室的门却忽然被打开了。
她吓了一跳,一抬头,发现竟是韩誉。
他把校服穿得整齐,柔软的头发也乖顺地贴着额际,一张脸轮廓精致,白皙俊秀。
这个点,韩誉应该在打球,怎么回了教室?
唐夏愣,须臾回过神,沉默地低下头。
几步开外的少年见到女孩如此反应,不免皱了眉。
唐夏听到他在后座悉悉索索翻着,抽屉里有一阵撞击声。随即,她又发现韩誉出了去,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约摸过了几分钟,他又回来了,右手抓着一只洁白的小碗,指间还夹着一双筷子和一个小调羹。
唐夏偷偷打量,余光瞥见身后阴影靠近,下意识一凛。
“啪!”
旁边邹子妤的桌上突然被放了个小包裹。
随即,韩誉坐在了旁边。
唐夏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他。
少年的侧脸一如那日初遇。
她知道,就算他性格奇葩行为低劣,自己也无法否认他有一张颇加好感的容颜。
“看什么?”
韩誉猝不及防地开口。
唐夏噎,慌乱地转开视线,“没…没有。”
“把作业收掉,吃饭。”他并没有等她的回答,自顾自说着话。
“啊?”唐夏莫名其妙,这会儿才终于把目光放在了韩誉的手上。
他解开了那个袋子,取出里面装着的保温盒,盖子一打开,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唐夏吃惊到瞪大了眼睛。
少年见她不动,伸手毫不客气地把桌上的试卷给抓了起来,粗鲁地卷作一团,然后塞进她课桌抽屉。
唐夏一声低呼。
“别叫,”韩誉拧起了眉,神色带着点不自然,“碗筷给你,自己舀汤喝。”
保温盒被端到了面前,唐夏凝神细看——是骨头汤。
“你这是干嘛?”她莫名其妙,隐隐惶恐。
女孩脸上的不信任令韩誉十分不快,但他难得好脾气地忍了,“吃什么补什么。”
唐夏愣了足足一分钟,试探问道:“你说我脚扭伤的事儿?”
韩誉不说话,绷着脸,只拿眼睛瞥了瞥桌上的碗筷,无声示意。
唐夏哭笑不得。
这人以前说话挺直接的啊,今天却绕了那么多弯子,怪不得自己听不懂。
但她没动。
“不用了,我不爱喝汤。”唐夏委婉拒绝。
韩誉霎时就黑了脸,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有极力压制的不悦,“你在怪我?”
唐夏似被他的话逗乐了,莞尔一笑,不答反问,“你觉得我该不该怪你?”可她笑的并不真,淡淡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眼底有笑意。
韩誉有些捉摸不透,迟疑了片刻突然转了话题,“咱俩扯平,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了。”
唐夏这回倒是明白得快,“处分?”
“嗯。”韩誉应了。
唐夏就这么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直到后者被盯得后背发毛,咬咬牙刚想开口,女孩终于有了动作。
她把自己桌上的保温盒用力往边上一推,因为晃动而溅出来的汤汁洒在韩誉身上。
少年退避着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他恼了。
放下了架子,给她准备骨头汤,竟没有一点好脸色!
他韩誉什么时候做过这种掉价的事!
触及到少年瞬间黑下来的脸,唐夏完全没有害怕,她只是仰起头,从下而上看着韩誉,一字一顿道——
“那天我躺在医务室里,张医生跟我说会有可能失明,韩誉,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少年愣。
“我默默向你发了个誓,”她顿,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果是我出卖你,我就真的从此做个瞎子!”
女孩轻飘飘的语气忽然加重,满是凌厉!
韩誉一震,仿佛一道霹雳砸在头顶,将他炸得有些昏沉。
她的神情不似撒谎,凶狠的目光活像一只被激怒的狼崽,酝酿着难言的忿忿。
在看到她软软倒下去的那一刻,韩誉其实已经没有芥蒂了。否则,他又何必急匆匆送她到医务室,在她请假的这段时间里辗转反侧呢?他只是不善言辞,不愿言辞罢了。
良久。
久到保温盒上方的热气都已不再弥漫。
韩誉像终于鼓足了勇气,黑曜石般的眸子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情绪,落在唐夏脸上。
他说——
“对不起。”
女孩仿若被雷击,不敢置信。
少年却缓缓绽开一个温柔的笑,那么浅,却那么真实。
“唐夏,我们冰释前嫌吧。”
第046章 示好
唐夏从未见过如此刻这般的韩誉。
他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不可一世,她甚至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永远都不会低头,不会道歉。
可他又的的确确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像风一样轻,像云一样淡,却也像他的目光一样坚定。
唐夏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没有。
少年的面庞依旧俊朗,上天精雕细琢造就了这件宝贝,同样也赋予了他倨傲的资本。而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倨傲,在今天被打破,仿佛一场酝酿多时的惊喜,摄人心魂。
彼时她还不懂,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了些许的不信任。
“韩誉,”唐夏迟疑道,“你是不是又要整我?”
少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愠怒渐起,眉峰凌厉。
他握拳,几乎是立刻便要转身离去,却不知为何,心头隐忍情绪占据大半,最终将他定在原地。
韩誉说——
“唐夏,我是认真的。”
他素来深邃的双眸有了片刻的清明,如天上的星河倒影,洒着点点晶亮。
唐夏还是不信,“不了吧,其实就现在这样…挺好的,”她耸肩笑道,眉宇间透出一丝释然,“你不必如此。”
韩誉目光一沉。
就这样?
是怎样?
他说,冰释前嫌吧。
她说,不了。
不了?!
“你——”韩誉不算是个挺能忍耐的人,性子中也带着点执拗,自己这般屈尊降位求和解,唐夏还拒绝?
他一个字噎在喉间,一副气极的表情瞪着女孩。
果然如此。
唐夏了然一笑。
韩誉终究是韩誉,他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她的原谅,而是顺从。
顺从以及服软。
唐夏看他瞬间就恢复了本性,也不点破,只转过身又将被他塞进课桌抽屉的试卷给拿出来,一边抚平皱褶一边道,“你看,你弄皱了它,等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抹掉这些皱巴巴的痕迹了。”
她话中有话,韩誉听得出来。
唐夏顿,指了指邹子妤桌上的保温盒,须臾又道,“收起来吧,大家都快回来了。”
韩誉要面子,若被同学看到,他肯定会黑脸。唐夏提醒他,也算是互相留点情面。
但少年不这么认为,他被拒绝,哪还有心思去想,眼睛死死盯着唐夏,一字一顿地回答:“要么你收了
,要么你扔了,”他似不解气,又狠狠接了一句,“我送出去的东西,才不会收回来。”
说罢,他也不管唐夏怎么反应,怒气冲冲地就出去了。
唐夏第一次觉得,韩誉还是挺小孩子气的。
没办法,她只能将保温盒盖上,把袋子扎好,再帮邹子妤弄脏的桌子擦干净。刚收拾完,教室外便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提前下课了。
唐夏一下子也没地方处理这骨头汤,干脆先塞进了自己抽屉。
那天下午邹子妤不止一次地问——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香啊。”
唐夏尴尬,结巴道:“没…没有呀。”
然后她明显听到后座的韩誉嗤笑了一声。
放学的时候,唐夏坐在座位上不动,她得等全班同学都走了再离开。
因为抽屉里还有个烫手山芋没解决。
但韩誉似乎是故意的,故意也和她一样坐着不动,
连桌上的作业都没收拾。
傅寒像往常那样跑过来,“唐夏,我送你吧?”
自打唐夏受伤后,傅寒便主动请缨要接送她。但那个年代,女生坐男生的自行车,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身边同学或多或少都会议论。
议论是不是早恋。
当然了,同学看见还不是什么最糟糕的事,可若是让老师看见了那误会就大了。唐夏这样考虑,便一直婉拒着傅寒。
今天依然如此。
傅寒也不勉强她,“好吧,那你路上小心。”他摆手,率先出了教室。
唐夏目送他出去之后,才慢慢吞吞站了起来。
她刚起身,余光看到韩誉也同时开始着手整理书包。
真是奇怪。
唐夏心道。
女孩把抽屉里的保温盒拿出来,轻轻放在韩誉桌上
,“还给你。”
教室里还有几个同学在打扫卫生,注意力没放到他们这边。
少年嫌弃地瞥了一眼,“我说过,不要可以扔了。”他语气不太好,大抵是觉得在唐夏这里受了气,烦躁得厉害。
唐夏不想跟他起冲突,转身背上书包就准备离开。保温盒还在韩誉课桌上,她没有拿走。
刚走到门边,身后突然“哐当”一声!
做卫生的同学齐齐一惊。
唐夏回头。
保温盒被韩誉给挥到了地上,汤水洒了一片,遍地狼藉。
她叹口气,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们就算和好了,她跟这少年相处起来也不会太愉快的。
性格不合。
唐夏低头走了。
毕竟已入了三月,这两日天气有所回暖,风吹在身上不那么刺骨了。
唐夏照例在车站等车,车站无人,只她单独。女孩也习惯了,垂着脑袋想心事。
然而身边似乎忽然有人靠近。
唐夏一惊,警惕顿起。
她抬眸,人下意识后退一步,待定神细看,不禁愕然。
他恰好隐在路灯下,光线直直打在身上,有种朦胧的美感。唐夏看不清他的脸,但眼前这少年颀长的身姿,这熟悉的轮廓,分明便是韩誉。
“你也坐车?”
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话已经先问了出去。
韩誉颇有点瓮声瓮气,“嗯。”
唐夏猛然想起,上学期还在公交车上偶遇韩誉了。
不过他应该不知道。
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情,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你们
之间有一股看不见的紧张气流在来回窜动。
终于,车来了。
唐夏松出一口气。
那会儿还不流行交通卡,她投币上车,依旧坐在习惯的位置上。
后车座第一排,靠窗。
韩誉紧随其后,打量一眼整个车厢。
乘客不多,稀稀拉拉五六个人,分散在车厢各个角落,有的还仰着脑袋在打盹儿,丑态毕露。
韩誉抿唇,抬步向唐夏走去。
女孩眼睁睁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
然后他说:“唐夏,你到底要怎么样?”
第047章 记得
少年声音不大,但车厢里实在安静,除了引擎低低的轰鸣,就只有他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婉转。
一时间,清醒的乘客都循声望了过来。
唐夏很是尴尬,低着头含糊地问:“什么怎么样…”
“我跟你道歉了,”韩誉沉声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车窗外的霓虹灯折射在他脸上,将少年晦暗不清的面容给染出了绚烂的色彩。
似梦似幻。
“…”唐夏说不出话来。
韩誉却似乎执拗得很,“这样吧,下次体锻课,你也踢我一次。”
“…”唐夏更加说不出话来。
“如何?”韩誉微微蹙眉,转头问道,表情认真得过分。
其实他不必那么在意她的原谅的,但不知为何,他不希望自己是以一个“罪人”的身份出现在唐夏面前,总觉得低人一等。尽管,他非故意,可伤害终究是自己造成的,心理压力也有,一直想着想着,不是很舒服。
如果唐夏原谅他,或许这种情感会消除一些吧。
韩誉这样想。
可她偏偏就似乎要折磨他,明明是个温软的性子,却死也不跟他和好。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韩誉,”唐夏无奈,“我们就还是和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我不需要你对我示好,也恳求你别再针对我。至于原谅还是不原谅,说实话,你应该并不是那么在乎。”
她看得挺透彻,话也直接。
韩誉摇头,表示反对。
“我很记仇的,”唐夏弯唇浅笑,盯着韩誉的目光,带了三分礼貌七分温和,“上学期你让我给你道歉,后来你怎么回答我的,你自己还记得吗?”
韩誉狠狠拧眉。
果然记仇,上学期的事儿还翻了出来。
唐夏也不再继续,只压低了嗓音轻轻叹气。
她记得他说——我不接受。
那般决然。
“不记得。”
少年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三个字。
唐夏愣,被他这话气得牙痒痒,“伤害别人的话语和行为你就记不住,韩誉啊韩誉,你能记住什么?”
韩誉不答,只拿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算了不跟你说了。”唐夏转过脑袋看窗外,注意到再有一站,韩誉应该要下车了。
“你不原谅我的话,”他似乎并不想放弃,又打破了沉默,“我就天天坐这辆车。”
像个不懂事的小孩,靠威胁来逼迫别人的迁就。
唐夏努力忍着不回头,张口道:“那你就坐吧。”热气喷在车窗玻璃上,留下一圈朦胧。
她伸手画了个圈,排泄心中烦闷。
韩誉见状,突然把胳膊横在唐夏身前,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画的圆圈上,随即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叉。
“你干什么!”唐夏恼了,转头吼他。
乘客们纷纷看过来,连睡着的人都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地嘀咕了一句“真吵”。
唐夏赶紧闭嘴,一张脸窘得通红。
韩誉却毫无愧疚,只又重复了一句,“你要怎么样才会原谅我?”
他说完,看了眼窗外,自顾自道:“你还不说的话,我就要一路坐到终点站,然后再走回家了。”
少年的目光有些迷离,素来硬朗的脸颊线条柔和了许多,语气听着竟带了点软侬的意味,让人不自觉心头一颤。
鬼使神差的,唐夏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能找出是谁向罗老师打了小报告,害你被处分害我被冤枉的话,我就原谅你。”她跟韩誉最大的矛盾来源于此。
唐夏想知道真相。
韩誉有一瞬间的怔忡。
须臾他问,“真的?”
唐夏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在应付他,只道:“真的,你如果能查出来,就会知道我的确什么也没做过,”她顿,说这话的时候格外认真,“也就会知道是你冤枉我了,一声‘对不起’明显还不够。”
韩誉皱眉,“那你还想要什么?”
一锅骨头汤都不够?
他昨天放学了亲自去菜市场买的!倒了三辆公交车!回家炖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她一口都没喝!还全洒了!
想到这儿,韩誉脸色又黑了。
“没想过,”唐夏耸肩老实道,“不过这你就别管了。”
她让韩誉去查这件事,的确有好奇与疑惑的成分在里面。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韩誉的道歉并非发自真心,她希望他能亲眼看到真相,因为他不信任她,解释再多也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去找答案。
唐夏再性格温软,也不背这么大的黑锅。
她背过一次了,很不好受。
“行。”韩誉似思考了片刻,最后一个字掷地有声。
不就是查个原委,容易。
“那就这样说定了,”他道,“再见。”韩誉起身走到后车门处,公交车正好到站。
唐夏礼貌回应,“再见。”
门开,少年背着包一步跨下台阶,恰巧一阵风来,吹起了他额前薄薄的碎发,侧面绝美。
唐夏隔着车玻璃看他往回走,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幕里。
真是个执着的人。
韩誉回到家,家中如往常一样一派冷清。他径直进了卧室,拉开书桌抽屉,连包都没来得及脱下就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