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夏想也没想就点头了,印象太深。
“记得,那年哥哥就是我现在这般年纪。”
唐之海是教授,唐夏从小到大没怎么见他动过怒,那是极其难得的一次,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不过原因是什么,唐夏当时没敢问,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
“因为直到那天爸爸才知道,我跟谭啸他们混在一起玩。”
唐夏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爸爸一直觉得我是好学生,身边的朋友都应该是很会做题或者很会打篮球的那种,结果我的朋友,是很会打架的,”唐绚的语气很平稳,没有丝毫责怪,
“所以他很生气。”
其实当年是责怪过的,可如今他又觉得,其实怪不得爸爸。
好像每一对父母,都是这样认为的。
“哥,”唐夏低低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实在是听不懂。
唐绚揉揉她脑袋,将女孩额前的柔软碎发弄得乱乱的,然后再帮她细细地理顺。
“我想告诉你,谭啸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唐绚轻轻道,“以及,他现在的…处境。”
他拉她在健身区角落的一个台阶处坐下,沉默须臾后才问:“想从哪里开始听?”
唐夏忽然有些心慌。
哥哥的表情太过严肃,她仿佛预见了什么不安。
“他…他现在怎样了?”唐夏小声道。
“出来了。”唐绚说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却让唐夏惊了一把。
“出来了?”女孩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
样,“不是说——”她以为谭啸要负法律责任的,可话没说完,就被唐绚打断了。
“嗯,”他应了一句,又道,“逃出来的。”
唐夏明显一愣。
“准确来说,他越狱了。”
第018章 过去
唐绚的话,如同一枚炸弹,直直丢进唐夏的脑袋,然后“轰”一下,炸得她神识全无。
“越、越狱了…”女孩喃喃,短时间内无法消化这几个字。
“我现在联系不到他,是秦远说的,”唐绚缓缓继续,“打架那天,虽然谭啸他们人少不占优势,但吃亏的却是赵欢找来的人。后来有人见打不过,又碍着面子不想跑,偷偷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来之前,谭啸其实还没捅人,是后来才出的事。”
唐绚拍拍唐夏的肩膀,笑容淡了下去,“小夏,你知道吗?谭啸原本是能跑掉的。”
女孩愣愣的,哑着嗓音问他,“那为什么,后来又被抓住了?”
唐绚敛眸,目光沉如水,不泛半点涟漪。
“他跟几个兄弟跑了一半,又折回去,说要捡个很重要的东西。”
唐夏慢慢回了神,闻言疑惑难解,“有什么东西,比不被抓进监狱还重要?”只要是个人,在那一瞬间,都只想撒开了狂跑吧?
唐绚微弯了眉眼,眸底存着唐夏从未在哥哥身上见过的欣赏。
“他兄弟的一根断指。”
时间的卷轴翻回到当初一页,记录着那个少年,从开始就注定不会平凡的青春。
谭啸是个孤儿。
那会儿,谁是单亲孩子,谁家庭贫困,都是会被人在背后偷偷议论的,更别说谭啸这背景了。
可他混得开,这孤儿一事,哪怕许多人知道,也没一个敢说起。
不过谭啸有个姐姐,亲生的,打工赚钱供他读书,后来找了个待她不错的男人,嫁了。
那个时候谭啸刚刚高一,姐夫塞钱送进了一中。
他在外人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混小子,却只有姐姐将他从小疼到大。
谭啸也只在乎他姐姐。
不过姐夫不喜欢他,在姐姐怀了孕做全职太太之后,谭啸的一切开销,都得从姐夫那儿拿。
姐夫虽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钱倒是一直给着。谭啸年纪小,但可要面子了,如此几次,他火了,打了姐夫一顿。
打完谭啸就有点后悔,怕他姐难过。
他性子烈,不想姐姐为难,当晚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家。
第二天谭啸在网吧刚睁开眼,就看到他姐眼睛红红的站在自己身前。
他慌了,这十几年什么都不怕,就怕他姐难受,怕他姐哭。
姐姐让他给姐夫道歉,跟她回家。谭啸不干,脾气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他姐情绪一激动,腹痛难忍,羊水早破。
谭啸面色惨白等在手术室门口,姐夫赶来时,一句话没说就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
从来只有谭啸打别人的份儿,还没有别人打他的时候。
可那天谭啸没还手。
姐姐操劳那么多年,原本就身子虚弱,贫血严重。医生说,她zǐ_gōng收缩无力,难产。
谭啸吓得腿都软了。
那是他人生最煎熬最自责的几个小时,谭啸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经历那般痛苦的心理折磨。
然而,姐姐还是没挺过来。
宝宝也没有。
知道消息的时候,谭啸一屁股跌在地上,姐夫哭喊着把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都不觉得疼。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他成了姐夫口中的“杀人犯”,也成了外人口中实打实的“孤儿”。
谭啸失去了一切,包括亲人,包括经济来源。
可他必须还得活着。
十六岁的少年从课堂逃离,游走在大街小巷每一个门店前。那段时间他甚至戒掉了颇重的烟瘾,只因兜里没有钱。
后来班主任把他抓回了学校。
老师叹息——
“你可以申请困难补助。”
谭啸把头扬得极高,满脸不在乎——
“不需要。”
他那么骄傲,自尊心那么强,就是饿死也不会愿意用自己可怜的身世经历,却换取每月几百块的助学金,还有别人同情、怜悯的目光。
打工不成,谭啸另辟蹊径,走上了一条或许不是很正确的道路。
他开始靠收保护费为生。
因为除了这一身力气,这一身打架的好功夫,他没什么能赚钱的了。
最初是50,普通小弟,若有事麻烦他出马,再加50。
之后涨价了,收100,贴身小弟再加100。
然后是200、300,逐渐增加。
谭啸就这么过了三年多,用他自己的话讲,也算是借此,发家致富了。
话是玩笑话,其中的辛酸苦楚,也只有自己知道。
能混得有头有脸的人,哪个不是用血和肉拼出来的?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打架狠是一条出路,胆子大不要命也是一条出路。
谭啸两者兼备,还比别人更多一条路。
他够义气。
可能这跟他失去了唯一的姐姐有关,谭啸将自己的兄弟看得极重。
比自己还重。
就凭这一点,他混得也比一般人要有深度些。
那天,是元旦放假前最后一日,放学了谭啸照例和几个要好的哥们儿结伴去喝酒,却在学校后面被赵欢找来的一群外校学生给堵住。
对方二话没说就抄家伙围了上来。
谭啸这边人少,手上还没武器,懵懵地被人打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学校后面是当初道路施工完毕后未清理的空地,一堆砖头一堆黄沙的,很是杂乱。
他见对方带了刀,来不及考虑就捡起砖头猛拍人脑袋。几个兄弟见势也纷纷效仿,对方虽然人多,一时
半会儿倒没占什么优势。
谭啸是那种越挫越勇的人,血性十足,手上砖头抡下去,管你溅没溅血,一脚就踢开。
砖头被他拍裂了七块,正当他弯腰去捡第八块的时候,对方一个瘦小身材的男生扑过来,一刀砍在谭啸手背上。
像剁砧板上的肉一般。
谭啸余光一瞥,瞳孔一缩,纵使反应再快,也没那刀子过来的速度快。
他只感觉到手上一阵锥心刺骨的痛,随即眼前一抹鲜红飞溅,再低头,五指只剩下了三根。
谭啸并不怕疼,但那种断指的疼,是真的疼。
他一声闷吼没忍住,出口时五官都痛苦地拧在了一起,双眼通红,面部狰狞,倒退一步重重摔下。
瘦弱的男生不知是被谭啸吓到还是被自己的行为吓到,手一抖,刀子落在地上,“叮”一下清脆。
谭啸牙关咬得死紧,明明是冬天,额头的汗却成线般淌下来,脸色苍白。
刀子就掉在他脚边。
谭啸想也没想,伸手握住刀柄,向前一跪,胳膊直直地递了出去。
“噗哧——”
刀尖送进了那个男生的腹部。
第019章 除夕
其实那时候警察已经到了,谭啸没发现而已。
他当着警察的面捅了人,铁一般的事实。
自打姐姐去世后,谭啸头一回慌了。他拉着几个兄弟跑,警察在后面追,跑了没几步,谭啸才发现其中一个兄弟也被砍断了一根手指。
那血流不止,染了校服前面一大片猩红。
谭啸揪着他胳膊问——
“断指掉哪里了?”
那男生也是高三的,和谭啸不同班,已经疼得没了知觉,说不出话来。
谭啸狠狠咬了咬牙,转身拔腿就跑。
秦远一把拉住他——
“你疯了!”
谭啸甩开他,伤口不小心被蹭到,痛到龇牙咧嘴。
当时谭啸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把他兄弟的断指捡回来,送医院的话,或许还能接得上。
可谭啸往回折返,直直撞进了警察怀里。
他是这样被抓住的。
这个年少轻狂的少年,已承受过人生的巨大坎坷,可却依旧站得挺拔,活得恣意。他总是一副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怕的模样,也似乎完全像没经历过失败一般。
也是,这样血气方刚的人,能让他低下骄傲头颅的,怕是只有——
姐姐。
兄弟。
谭啸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唐夏久久不能回神。
她忽然想要敬佩一个人,那个人强大而又重情。
他叫谭啸。
可她忽然又觉心酸。
快过年了,谭啸现在…无亲无故,能去哪里呢?
那年的除夕比往年都早,堪堪卡在二月前。小年夜晚,还下了一场薄薄的雪,等年三十一大早起来,窗
台上结了一层融掉一半的雪,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推开窗,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寒冬特有的凛冽,钻入鼻腔时冰冰凉,刺激得人一下子便清醒了。
韩誉仅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领口敞开着,精致的锁骨暴露在空气里,整个人无端显得清瘦。
他望着楼下,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启动,须臾,车速提起,转瞬出了视线。
“呵…”少年轻笑,笑容如染了这初雪的凉意,不带温度。
他用力关上窗,从阳台折身回了客厅。
客厅寂静。
今天是除夕。
韩誉盯着墙壁上的挂钟看,挂钟里显示着日期。
别人家的除夕,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可对比自家呢?
少年讥讽一笑,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辆绝尘而去的轿车。
车里坐着他的父母。
他打开冰箱取出啤酒,随手拿了个玻璃杯给自己倒满,仰头猛灌了几口。
凉。
从喉间直通到胃。
身心皆凉。
韩誉也不管空腹喝冰啤对胃有多大伤害,只一饮而尽,末了翻出几袋零食,懒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晨间新闻。
频道右上角还有个春晚倒计时,对韩誉来说颇为讽刺。
他沉了沉眸,抬手便关了电视。
节目画面被切断,韩誉的手机适时响起。
他瞥了一眼,是齐回的电话。
“怎么?”韩誉开口,语调还夹杂着一丝晨音,哑哑的,有些性感。
那头的齐回好像在室外,冷得直抽气,“韩誉啊,晚上外滩放烟花,你来不来?”
韩誉皱眉,“又不是小女生,看什么烟花。”他的
语气透着鄙夷。
齐回不乐意了,“嘿我说,还规定男生不能看烟花了?”他反驳,“难不成你是想在家看春晚?得了吧,出来出来,一起玩。”
“不去。”韩誉拒绝得干脆。
“看完烟花去网吧,哥们陪你五杀到明年。”齐回趁他挂电话前喊。
韩誉抿唇,抬眼看了下挂钟。
如果不出门,自己一个人要呆很长很长的时间。
似乎很无聊。
齐回低低笑,“怎么样?”他就知道韩誉肯定独自在家,自己也算是积德,拯救一个90后空巢老人。
“几点?哪里?”韩誉问得平静。
“晚上8点,碧江广场咱们常去的那家火锅店见,我提前订好座位了已经。”齐回飞快回答。
韩誉应了,懒洋洋挂断电话,设置了一个下午5点的闹钟,窝回卧室睡觉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天色擦黑。
少年起床洗漱,穿了件干净柔软的纯白毛衣,披上黑色羽绒服,直接将拉链拉到顶,随即套上帽子,将手机揣进兜里,步履轻缓地出了门。
街上极其热闹。
随处可见挽着手的亲密恋人、结伴逛街的同龄学生以及提着大包小包的一家老小。
店家放在外面的音响里,喜庆的音乐振聋发聩。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果真和他家中的冷清形成强烈反差。
韩誉弯唇,容颜隐在帽檐下,逆风而行。
他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约定地点。
平常这家火锅店生意就很好,今儿虽是除夕夜,但也依旧座无虚席。韩誉问了服务员,在齐回订桌的角落等他。
店里开了空调,温度很高,少年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热,将羽绒服脱了搁在旁边的座位上。
约莫等了有半小时,齐回还没来。
店里的食客多了起来,火锅味儿四散,刺激得一天
没吃过东西的韩誉胃里一阵难受。
他恼了,直接开始点单。
边吃边等。
因为生意火爆,菜全部上齐的时候,已经接近8点了。韩誉饿得前胸贴后背,看了看手机,瞬间被气饱了。
哟呵,厉害。约他还敢自己迟到,齐回真是本事了。
韩誉拧了拧眉,憋着一肚子火,开涮。
店中间一桌坐着四个女生,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道:“哎你们看,那边角落里那桌,是不是韩誉啊?”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神示意,语气中透着不确定。
其他三个女生齐齐望去,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气。麻辣锅底的气味儿呛进口腔,激起一连串的咳嗽。
“咳咳!”邹子妤一张脸呛得通红,好不容易缓过气,眼睛都亮了,“是韩誉!好帅啊…”
坐在她们几个背面的唐夏愣了愣。
没听错吧?韩誉?
她一怔,夹着的肥牛掉在了桌子上。
唐绚抬眼瞧,用筷子轻轻敲她手背,“想什么呢?”
“没。”唐夏忙不迭地摆手,却转过脑袋,看到自己后面坐着的那桌人里,有个女生忽然站起,拿着罐饮料往角落去。
她这才看到,那里,身穿纯白毛衣的少年,眉眼美得如同一幅画。
第020章 洁癖
近了。
邹子妤深深吸一口气,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乌黑长发,随即微微扬起唇角,以她自认最美的姿态,出现在韩誉面前。
“嗨。”
女孩笑容灿烂,一声招呼打得俏皮又兴奋。
韩誉不咸不淡应了句:“嗨。”
可他其实并不认识她。
邹子妤霎时就觉得两颊温度上升,抿抿唇强自压下心中的雀跃,娇羞道:“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韩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是?”
女孩愣,笑容僵在脸上,略有些尴尬,“我们是初中的同班同学啊,”她道,颇显委屈,“邹子妤,现在在一班呢,你不记得了?”
少年已经低下了头,自顾自吃得欢快,闻言不假思
索道:“不记得了。”
这话说得干脆,他没觉得什么,可邹子妤却难堪了。
碍着自己的伙伴还在身后看呢,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韩誉夹菜的动作一顿,对于邹子妤不请自来的行为,感到不悦。但他没说什么,大过年的,给人家女生留了几分面子。
“你一个人?”邹子妤趁机攀谈。
“等朋友。”韩誉答得淡薄。
“男生女生呀?”邹子妤好奇,身子前倾。
韩誉瞥她,目光深邃。
女孩的心砰砰直跳。
或许是耐心已失,他没再回答。
邹子妤两只手握着易拉罐,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制造聊天话题。
“那个,今天好巧,你也是来看烟花的吗?”她小心地问,眸中流露出期待。
韩誉依旧沉默。
邹子妤不放弃,又道:“听说去年的烟花很漂亮,特别壮观,可惜我没看到,所以今天——”
她话没说完,韩誉忽然把筷子一搁,“叮”一声,清脆中带了点刺耳。
少年慢慢抬起头,嗓音低缓——
“你好烦。”
三个字很轻,砸在邹子妤脑袋上,却重若千钧!
她霎时羞得无地自容!
女孩两眼泪汪汪地盯着韩誉,满腹委屈。可后者压根儿再没瞧她,背靠着单人沙发,目光眺向玻璃窗外,手握饮料瓶,无聊地把玩。
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这会儿那叫一个如坐针毡。正煎熬时,迟到的齐回终于来了。
“嘿,你倒一个人吃起来了啊?”男孩一进门就摘了绒线帽,呼哧呼哧哈着热气,直奔韩誉而来。
后者漫不经心扫他一眼。
“哟,还找了个美女陪你一起,厉害啊。”齐回走
近了才发现,桌边坐着的女孩是一班的班花,年级里都小有名气的女生。
邹子妤脸一红。
韩誉甩手将饮料瓶砸了出去。
“嗷——”齐回腹部被击,吃痛道,“开个玩笑也不行啊!”
“迟到的人没资格开玩笑。”韩誉瞪他。
齐回瘪瘪嘴,自知理亏,也就不和他争执了。
“这顿我请可以了吧?”齐回招手示意服务员加三瓶酒,一边絮絮叨叨解释,“以为能走开,结果我外婆非拉着我一起看春晚,好不容易才溜了出来。”
韩誉不说话,看表情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齐回挠挠头,侧身小声问邹子妤:“哎,他什么情况?气压很低啊。”
女孩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服务员很快将酒送了过来,邹子妤坐在最靠近过道的地方,便主动站起来接手。
酒没有开,她又伸手拿了启瓶器,态度积极。
齐回斜眼瞧着,打趣道:“这瓶是开给我的呢,还是开给某人的呢?”
邹子妤脸皮薄,被齐回说得害羞,又不好意思接话,只抿唇认真启着瓶盖。
女孩力气小,折腾了两次没开成功,齐回要帮忙她还不让,固执得紧。
韩誉看了她一眼,复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邹子妤怕韩誉等着急,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拧胳膊。
“哧——”
三双眼睛瞬间都瞪大了!
白花花的泡沫从酒瓶口疯狂涌出,顺着瓶身一路往下淌,低到桌面上,再沿着桌面蔓延,一滴一滴落下,像淅淅沥沥的小雨点,将韩誉放在一侧的羽绒服给染了晶莹的色彩。
“呀!”邹子妤一手的啤酒,大惊之后下意识把酒瓶丢开。瓶底骨碌碌滚了两下,“啪”一下摔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玻璃渣和啤酒沫弄得到处都是。
其他食客纷纷看去,待看清发生了何事,又见怪不怪地继续吃了起来。
服务员闻声赶来,快速清理地面。
邹子妤回过神来,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韩誉被弄脏的羽绒服,喉咙发紧。
她小心翼翼抬眼,瞧见韩誉也正盯着自己的衣服看。
“对…对不起…”邹子妤道歉,声音小到了骨子里。
齐回伸长脖子,看到那纯黑的羽绒服上一大片湿漉漉,灯光折射下闪着别样的光泽,上面的啤酒泡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消失,融进羽绒。
韩誉面色渐渐沉了下去,一声不吭拎起衣服,直接从邹子妤身边走过,往门口去。
“韩誉!”齐回喊他,他不回头。
邹子妤脸都白了。
“那个,”齐回刚想走,又退回来跟邹子妤打招呼,“同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吧,韩誉有一
点洁癖,所以你就体谅体谅他这脾气啊。”齐回说完,跑去付了钱,火急火燎追了出去。
留下邹子妤一个人又羞又惧。
出了门,转弯,火锅店旁边就是一个垃圾桶。
韩誉仅穿了一件毛衣,从店里头出来,寒风侵袭,冻得他唇色都瞬间变了。可少年完全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把黑色羽绒服给丢进了垃圾桶。
齐回站在他身后无奈道:“你好歹等回家了再扔啊,这天气你想生病还是怎么的?”
韩誉转头,风将他原本就白皙的脸吹得愈发没有血色,像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瓷器。
“身上还有钱没?”
齐回不解:“干啥?”
韩誉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借我,去买衣服,”他顿,说话时牙齿都快打颤了,“冷。”
齐回恨铁不成钢,“你要是不点那么多菜,这衣服就能买了!”言下之意,是身边的钱不够。
冷风从领口和袖子钻入,放肆地刺激着皮肤。韩誉缩了缩肩膀,不经意间转眸,视线所及处,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窗内,唐夏好巧不巧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
第021章 顺路
唐夏慌乱地转开目光。
唐绚瞥一眼窗外,随即看着她,“是你同学?”
“嗯…也不算是。”女孩挠挠头缓解尴尬,韩誉不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自己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噢,”唐绚耸耸肩不置可否,末了意味不明地笑,“可是小夏,他在看你。”
唐夏一怔,下意识又转头看去。
那在寒风中仅着一件单薄毛衣的少年,果真透过剔透的落地玻璃窗,定定地望着她。
他应该是被冻着了,唇色十分惨淡,但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折射着别样的情绪。
唐夏喃喃道:“同年级的,总归是有些眼熟吧…”
唐绚点头,放下筷子皱起了眉,“他有洁癖?”
刚才韩誉那边的动静唐绚听到了,也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所以对于那少年风风火火丢掉外套的举动,挺疑惑的。
“不知道。”唐夏暗自腹诽,她只知道他脾气和人
品有够差的。
“天儿冷,你同学这样子会感冒的,”唐绚将自己的衣服递给唐夏,须臾似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手,“不对,他要是有洁癖,我的衣服应该也不愿意穿吧。”
唐夏瞪他,“哥,你那么好心干嘛?”
唐绚奇怪了,在他印象中,自己的妹妹一向挺温柔善良的,换做平时,一定早就让自己给同学行个方便了,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你老实说,”唐绚忽然凑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哥?”
唐夏莫名,“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她一头雾水,却在看到唐绚含笑冲自己眨眼,又把眼睛往韩誉那儿瞟时明白了过来。
“你想什么呢!”唐夏恼,抬手打唐绚胳膊,力道很轻,但语气却重,“走了走了,吃饱了我。”
唐绚原本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唐夏似乎很反感。如果那个少年真是喜欢她或者她喜欢的,应该会羞红脸吧,而不是现在这样气鼓鼓的。
店外的齐回顺着韩誉的目光也看到了唐夏,他一喜,随即又是一愣。
噢对了,韩誉跟她闹僵了,肯定不会愿意问人家女生借钱的。
“走了。”
正思索间,那淡薄的少年已经转身欲要离开。
齐回喊他,“回家了?”
韩誉头也不回,语调凉凉的,“不然你是想我冻死吗?”
“…”齐回噎,“烟花不看了?哥,我可是逃出来陪你的啊!”
韩誉不回答,缩了缩肩膀,埋下脑袋,步履匆匆地走了。
这鬼天气实在是冷啊,寒流裹着刺骨的风,从身体的每个角落钻入,像刀一样割着寸寸肌肤,疼到快要没了知觉。
韩誉是步行来的,身上也没带钱没带卡,如今回去,简直煎熬。
没走出多远,身边忽然有阴影逼近。
少年余光一瞥,看见一辆黑色小q缓缓减速,鸣笛后靠边停下。
车窗摇了下来,驾驶座上的人面容俊秀,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冲他礼貌笑道:“你是小夏的同学吧?”
韩誉皱眉,目光穿透而过,落在副驾驶位,那个抿唇不语的女孩身上。
“天太冷了,你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唐绚高考结束后就去考了驾照,这辆车是平日里用来练手的,家附近开开还算自信。
韩誉沉默,半晌后才道:“不用了,谢谢。”
却没想,唐绚已经反手开了后座的门,“别客气了,上来吧。”
约莫过了十几秒,将脑袋转向另外一边的唐夏听到了韩誉上车的动静。
她说不清是何心情,但也不想在哥哥面前把气氛弄得很尴尬很难看,所以只将脸缩进厚厚的围巾里,闭目养神。
可能韩誉的想法和她一致,尽管上车后稍显淡漠,可对于唐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还是礼貌回答了。
“原来你家就在前面啊,”唐绚从后视镜里望着韩誉,“我们是顺路的。”
唐夏听着,终于确定了韩誉住的小区就在自家小区隔壁。
可现在她一点儿也没有欣喜的感觉。
车内空调温度开得高,暖和极了,唐夏蜷缩成一团,昏昏欲睡。
“你是她哥哥?”
忽然一声清冽,惊得唐夏睡意全无。
“是,”唐绚点头,“我们应该长得不太像吧?”
唐夏偷偷抬眼,后视镜里韩誉的目光同样直直地探了过来。
“嗯,性格也不像。”少年如是道。
唐夏气得想笑。
送韩誉到小区门口,夜已经深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
唐绚嘱咐他,“路上小心。”
韩誉垂眸道谢,转身时,背影刹那间便融进了夜幕,只剩下那洁白的毛衣若隐若现,勾勒着少年清瘦的
肩部弧度。
唐夏忍不住便望去。
她突然觉得,韩誉的身影,孤独到可怕。
唐绚反打了一下方向盘,调转车头,缓缓驶离。
韩誉听着引擎声渐渐消失,才按下电子锁,低头上了楼。
家中一如走之前的冷清寂寥,韩誉疾步走进卧室,从衣柜里取了件大衣便穿上,冻得鼻头都红红的。
烧水喝了杯热茶,少年揉揉被风吹得有些疼的太阳穴,直接钻进了被窝。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而且不管他把被子卷得有多紧,总感觉有风在吹进来,整个人冰冰凉。
半夜冷到惊醒,韩誉开灯坐了起来,鼻子堵住了,喉咙也已经有了疼痛的迹象。
这感冒真是来势汹汹…
他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才过零点。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多条未读信息,不用看也知道是群发的那种新年祝福。
韩誉把手机重新塞回枕头下,忍着头疼又睡了下去
。
第二天,他彻底病倒了。
家中无人,韩誉挣扎着爬起来洗漱,穿了两件毛衣,套上厚重的羽绒服,勉强吃了点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面包,打车往药店去。
他还是挺怕麻烦的,医院就算了,自己买点感冒药就行。
大年初一就生病,总有种这一年都要不顺的感觉…
韩誉默默叹气,在店员的推荐下买了两盒据说效果很好的退烧药和消炎药,临走时又莫名多买了一瓶咳嗽药水。
刚出药店,齐回的电话打了进来。
韩誉的嗓子有点哑,只轻轻问了声:“嗯?”鼻音很重,粗糙得很。
但齐回一下子没听出来,在电话那头大喊——
“韩誉!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在物理六班,你快上校网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