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着映枝强颜欢笑的模样,内疚不已。
要是她当初拦着点,如今枝枝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李氏起身,走过来把映枝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手底下少女的身躯在轻微颤抖。
“枝枝哭一下,哭一下就好了。”李氏叹气。
趴在娘亲怀里的映枝笑得双肩发颤但不敢出声,过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她从李氏怀中扬起头,双颊被捂得红润。
“娘,你别难受了。”映枝装模作样地揉揉眼睛,诚恳道,“我真的没事儿,最多再等一个月,我就不难过了。”
再等一个月,子瑕就回来了。
李氏听了这话心头一震,又仔仔细细看着她的姑娘。
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分外平静。
她姑娘不像是会寻死觅活的人,或许……枝枝对太子殿下的情意,并非自己想的那般深刻?又或许,枝枝根本识不清男女之情?
李氏的心上下难定,回想起从前的事儿,觉得哪个都像,哪个又都不像,干脆吩咐谷雨这几天多看着点映枝,以防万一。
议亲的事也暂停一下吧,毕竟她家姑娘情窦可能初开,心上人还死了。要是现在给她塞个夫婿,那不是给人心里添堵吗?
缓个几年说不定就好了,正好她还能再陪姑娘几年。
“枝枝,天色晚了,快去睡吧。”李氏哄道,“娘亲也要回国公府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映枝点点头,辞别了娘亲。
她回房时长舒一口气,打算等子瑕回来时告诉他这场闹剧。
关于自己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夜色渐深,映枝睡了。
而连夜回了国公府的李氏,则丝毫没有睡意。
她一进府,就看见江成坐在正堂里,左右下方都坐着不少武将,个个腰带金刀,身穿铁甲,见了她起身抱拳喊国公夫人。
这些人李氏认识不少。
她眉头一蹙:“寿王来了?”
江成:“也就是这两日了。”
堂上好似压着黑云,众人皆沉默不语。
第二日,镇国公府上来了一位贵客。
蒋夫人打着要玩叶子牌的名义上了门,找李氏说话,但话里话外都是定亲的意思。
李氏脸色有点尴尬,她和蒋夫人的关系很不错,之前为枝枝选亲事也意属蒋家大公子,可惜现在不行。
“蒋夫人,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李氏叹道,“咱们这么亲近的关系,能托付生死的,我就跟你说实话了。”
蒋夫人手一顿。
“我那姑娘钟意的公子,不久前去了。”李氏是断然不能让蒋夫人知道此人就是当朝太子殿下的,于是就找了个理由搪塞,“你也知道,我那姑娘在外头养了十六年……”
蒋夫人一听这话,心里也酸涩,摆手道:“这……那就先算了,好好安慰一下枝枝吧。”
两人连声叹气,顺道对着朝中局势通了通气。
“咱们都要做好二手准备。”蒋夫人忧虑道,“太子殿下已薨逝,寿王……不知什么时候要发作。”
“是啊。”李氏脸上也是愁云惨淡。
寿王带军围困京城的这天早上,一场暴雨倾斜而下。守城的将领不知道该不该开城门,尚在犹豫时就被一箭射落城门。
禁宫中,梁帝坐在御书房里,而大总管常禄则跪在他面前,两股战战。
“陛下……寿、寿王殿下进京城了。”
梁帝端茶盏的手一滞。
啪——
“居然是他!”梁帝气得直咳嗽,“逆子!”
他猛地站起身,在龙椅前来回走动,厉声道,“让禁卫军统领给朕拿下!不管死活!”
“镇国公呢?!”梁帝不太清醒的大脑思索着,“他怎么还不来救驾!”
然而就在不久前,梁帝才趁着镇国公昏迷,把他的兵权削了。
常禄不敢提醒,赶忙领命磕头,退出大殿。
外头的阵雨还没停,天上的乌云滚滚。
常禄捋了捋自己的衣摆,带着小太监们一路走到宫门口,慌慌张张道:
“袁统领!陛下得了密信,寿王殿下将声东击西,从侧门进来,还请袁统领速去支援!”
那禁卫军统领一看,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
“甲列乙列,跟我走!”袁统领带着大批人马,去了侧门。
雨声不歇,雷声隆隆,在一片嘈杂间马蹄声自远处而来,越来越近,直到耳边。
寿王身披金甲,不待袁统领叫阵,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两军在禁宫侧门厮杀,响声震天,就连在正门的常禄也能听见。
“殿下您晚点来啊……”常禄伸着脖子剁剁脚,心里默念:但是,太子殿下啊,您不能来太晚,太晚就赶不上热的陛下了!
而此时的梁帝,却在炼丹房里。
“真人!救救朕!”
一个鹤氅莲冠的道士正在打坐,他面容不算年轻,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模样如同画上的真君。
“陛下为何如此慌张?”他声音淡淡,似飘在云端。
梁帝差点跌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真人的话都应验了!果然有人逼宫……只是,是朕的那不孝子!”
“哦?”道士站起身,不紧不慢,眺望窗外远方的云,“那陛下依照贫道所言去做,不就成了?”
梁帝咽了咽,他总不能说他手上缺人,吞吞吐吐道:“可朕……朕手上……”
道士似看穿了梁帝心中的担忧,叹息道:“陛下且用此物。”
他从架上取下两个小瓶,一红一白。
“陛下服下白瓶中的丹药,再用红瓶中的药对付反贼。”
梁帝接过,轻轻一摇,里头是粉末。
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近来经常服丹养生,有时药劲正头难受,就吸一些这红瓶中的药,不出一炷香便能入睡。
“真人。”梁帝服下那白瓶丹,顿时有了精神,“事成之后,朕封你为国师!”
那道士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半分激动之意,反而提点道:
“陛下且在金銮殿行事,龙气重。”
“好,就按真人说得做!”梁帝看着红瓶,眼中尽是狠厉。
他带人火速赶到金銮殿,急急忙忙坐在那龙椅上,手中紧紧捏住红瓶。
可他第一个等到的,却不是他那好儿子。
“父皇,请让儿臣进来!”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今当此大难,儿臣愿为父皇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门外的侍卫通传道:“是……长宁公主。”
长宁?梁帝眯起双眼,他不常见这个女儿,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忠孝。
正好,自己还缺一个替死鬼。
父母恩情,拿命来偿,天经地义,梁帝冷笑一声:“让她进来。”
不多时,远处传来金戈相击声,宫人们的尖叫声,还有纷乱的脚步声。
寿王重伤了袁统领,叛军一路开到金銮殿前。
马蹄踏上汉白玉石阶,仅存的禁军根本挡不住这些武器精良气势汹汹的叛军,在刀光下血溅三尺,身首分离。
金銮殿前排满的侍卫全被尽数杀死。
“父皇。”寿王手持长刀,进了殿里,每走一步,金砖上都留下一个血色的印记。
梁帝面色不渝,隐忍着心头的怒意。
他等会儿还要用这药粉,此时不能发作。
寿王笑得讽刺:“父皇已经看见了,就不必儿臣解释了吧?”
梁帝沉声:“你想做什么?”
寿王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他的父皇好像有些不同寻常。但多年夙愿得偿,涌动在胸口的澎湃已经压过了其他杂念。
今日,将成为他登上龙椅的第一天!
“父皇现在写传位诏书,把玉玺给我。”寿王字字句句带着拖长的尾音,往日里听很是旖|旎,但并非现在。
现在,梁帝被他看似胜利者的嘴脸激怒了。
“放肆!”
刺啦一声,寿王手上的长刀在金砖上划出一道刀痕,仿佛划在梁帝脖颈间一般。
长宁公主发出一声惊呼,又捂住自己的嘴。
寿王冷笑道:“还请父皇三思,儿臣不想见血。”
梁帝脸色铁青,他眼睛一斜,身边的长宁公主战战兢兢地过来服侍,递笔研磨。
诏书既成,与玉玺一并被放在托盘上,长宁公主低垂着头,端给寿王。
寿王的眉头越挑越高,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他的手刚刚要触碰那玉玺,长宁公主的手一抖!
意料之中的落地声并未响起,红雾扑面而来,寿王来不及屏息,直接吸入一大口。
嘭——
长宁被掀翻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长睫掩下眼中的阴暗之色。
“去死!”寿王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在举刀之前眼神扫过梁帝,方才心头的那丝异样突然被拔出。
顷刻之间,刀锋转向,金属捅入皮肉之声痛得硌牙,鲜血喷涌而出,在龙椅前洒成一朵花。
寿王缓步上前,拔出这把刀,俯视梁帝。
梁帝一点点抬起眼,张嘴,话没说出来,血却出来了。
宫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梁帝的手颤抖。
陈贵妃带着一些禁卫,施施然走入金殿。
“皇儿,何必呢?留陛下一命吧,杀父弑兄,并非好名声。”陈贵妃的话与她的容颜一般仁慈。
她的目光扫过旁边的长宁公主,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长宁公主缓缓站起身,行礼道:“贵妃。”
陈贵妃唇边的笑还未勾起,寿王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殿下!”“殿下当心!”
“都不许过来!”长宁公主陡然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寿王的喉边。
她半蹲着,拖拽着寿王的领口,寿王那双桃花眼紧闭,脸上气色红润,仿佛睡着了一般。
形势逆转的速度如此之快,快到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陈贵妃那张仁慈的脸立刻崩塌,咬牙切齿道:“给我拿下!”
“再敢上前一步,就要见血了呢。”长宁公主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容。
“陈贵妃,您要拿下呢?还是忍住呢?”
陈贵妃一顿,脸上浮现一层寒意,“早该让你跟你那贱人娘一起死!”
“我娘?”长宁公主小圆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不解道,“贵妃不是把我娘杀死了么?我哪里见过呀。”
陈贵妃怒不可遏,可眼睁睁看着那刀锋在寿王的喉间划出一道血痕,心里也痛得流血。
“你要是敢伤我皇儿一分,我就叫你赔十分!”
“原来只会放狠话呀……”长宁公主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挑眉道:“那我试试?”
金殿里一片寂静,残余的龙涎香燃起断断续续的青烟。
长宁公主没动。
不多时,陈贵妃冷笑一声,“谁是放狠……”
谁知,话还没说完,陈贵妃的脸色就变了。
只见寿王身下的金砖上慢慢淌出血。
长宁公主唇边的笑越来越大,“贵妃,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说谎哦。我说见血,就见血。”
她眼睛往下一低,只见另一把匕首插在寿王后背。
“贵妃,母债子偿,这不过分吧?”
“你、你快放开我皇儿!”陈贵妃慌了,双唇颤抖,瞳孔紧缩,“你不许碰他!”
此时的场景竟然如此可笑,一个豆蔻少女竟然用一只匕首压制住一众禁卫军。
身边的侍卫们全都拔刀,只待一声令下就要上前。
陈贵妃吓得花容失色,带着长指甲的手指指着长宁:“快放开我的皇儿!”
“长宁,放开他。”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刹那间,金阶前的铁甲兵如浪潮般,从四面涌来,将金殿门口团团围住。
陈贵妃一回头。
只见岑瑜束冠佩剑,迈进金殿,一双黑眸沉沉。
“皇兄,你怎么来晚了?”长宁公主笑道,“我等你很久了呢。”
岑瑜到的并不晚,只是长宁公主太过放肆,打乱了一切计划。
“不过太——晚了,二皇兄他死了。”长宁公主嘟起嘴,“大皇兄别怪我。”
陈贵妃听见寿王死了,发出一声尖叫,就要冲上去。
岑瑜带来的西南军当即发动,长宁公主突然笑着跳开。陈贵妃面色惨白,跌跌撞撞来到寿王面前,轻轻一翻身。
一根匕首插在他背上心后的位置。
“我的皇儿!”
眼泪滴落在金阶上,陈贵妃发出尖锐的哭声。
她明白大势已去,从头到尾自己和寿王都被玩弄在鼓掌之间,对着长宁毫无贵妃架子地破口大骂。
长宁公主却笑着听,边听还边鼓掌叫好。
岑瑜却没有理会这场闹剧,他来到龙椅前,伸手一探,梁帝依旧有脉搏。
“传太医!”他目光扫过长宁,冷声道,“你太任性了。”
长宁公主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她的手指勾了勾腰间的环佩,轻声道:
“可我今天很开心,这么多年最开心的一天呢。”
岑瑜的脸冷了冷,想起长宁公主曾经的遭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盛夏的蝉鸣声轰轰烈烈,京城里发生了三件大事,比蝉鸣声更加轰轰烈烈,甚至令人措手不及。
一是寿王殿下逼宫,最后死于金銮殿上。
二是陛下受此惊吓,中风了,躺在床上时醒时睡,即便是醒来也说不出话,只能呆呆看着床帐上的绣纹发愣。
第三,是当朝太子殿下没死,居然还从西南回来继位了。
虽然梁帝尚未去世,但全朝上下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有异议。
前些时候,梁帝的阴晴风雨捉摸不透,现在的朝臣们看见新帝温和的面容,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继位大典仪式并不繁琐,但涉及到要重整混乱的朝政,还要大赦天下,近乎所有朝臣都忙得不可开交。
包括江成。杨太尉官复原职,与他继续在朝堂上斗嘴,二人可谓是能同患难却不可同富贵的最佳典范。
映枝被接到镇国公府的那天下午,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爹爹从宫中回来。
国公府一家终于团聚,几人都喜极而泣,尤其是江临,他发誓再也不调皮捣蛋。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李氏一边冷哼,一边摸着江临的脑袋。
她的目光转向映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太子殿下,不,今上并没有死在西南……那她的姑娘会被召进宫里吗?
这厢的御书房,却是一派有条不紊。
年轻的新帝坐在正中,下头是几位心腹重臣,正在商量关于江南官职改革的事儿。
几人言罢,岑瑜决定了施行的制度,众臣皆退去,只剩……蒋翰林。
岑瑜手握书卷,微讶道:“蒋卿还有何事?”
蒋翰林眼睁睁看着几位同僚退去,倍感肩上的任务艰巨。
“的确有一要事。”
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道:“陛下虽然才登基,可这立后之事还要尽早。”
蒋翰林垂下头。陛下还是太子时,东宫里就没什么人。太上皇在位时对膝下的两个皇子十分忌惮,也从来不摧促他们的婚事,甚至有时候还会阻拦。
这次,他可是冒着被严词拒绝的风险,背负着同僚们身后的期望而斗胆进谏的!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蒋翰林的背上渗出一层薄汗,明明这御书房的冰鉴添得够足。
“好。”
蒋翰林道:“还请陛下三思,立后为……”
等等!
陛下说什么来着?
蒋翰林抬起头,只见岑瑜淡淡回视。
岑瑜的语气平静,好似已经考量许久:“蒋翰林觉得,镇国公府的二姑娘,岐阳郡君如何?”
蒋翰林一听到“好”字,欣喜不已,但随即听见“岐阳郡君”二字,却又犹豫了。
他思及前些日子夫人给他说的事,又看看陛下年轻英俊的脸。
陛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能让陛下被蒙在鼓里,或者更有甚者,无缘无故背负骂名,
“陛下,此事或许有些困难,岐阳郡君怕是不愿意嫁。”蒋翰林道。
岑瑜眉头微蹙:“为何?”
蒋翰林犹豫几番,虽然深知这并非君子所为,但他为了陛下,还是道出了真相。
“……臣的夫人告诉臣,郡君有个意中人,且这位公子前不久……才去世。”
御书房里燃着提神醒脑的薄荷香,良久,岑瑜嗯了一声。
“朕会考虑的。”岑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蒋翰林心里发虚,还愧疚不已,恨不得当场负荆请罪。
他发誓一定好好补偿镇国公府和岐阳郡君!
蒋翰林行礼告退。
天色渐晚,御书房里久久没有声响,半响,居然传出这位年轻帝王的口谕。
“备车,去别院。”
常禄讶异道:“陛下此时出宫?”
岑瑜淡淡地扫过去,唇角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都已经去世了,还不能出宫吗?
国公府中,映枝躺在床上打着哈欠,忽然听见有人敲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病得厉害,还忙qaq,留言的小天使发红包,攒攒运气祝我快快恢复身体健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莜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