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停在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上,对女婢道:就这只吧。
说起来,当日只为姑娘买了衣服,却没为她买簪子。弄掉别人的玉簪,应该赔人家才对,就是不知能不能再遇上。
穿戴好,戚司和李岚殇一起出门。他出门没有直奔聚丰楼,而是在街上乱逛,寻找有没有卖玉簪的店铺。
汴京人烟阜盛,车水马龙。民风比起戚司以前看过的历史书要开放许多,男女老少均可上街,男女大妨也不严重,想想看,毕竟是光明正大开南风馆的朝代,就算是现代,男男或者女女在一起,也要遭人指指点点,而大禹朝却能光明正大、理所当然,民风自然开放。
街道上出现一片买珠宝首饰、胭脂水粉的店铺,逛街的女子极多,很是热闹,戚司抬腿走过去。
李岚殇跟在戚司身边,纳闷儿道:将军,我们去那边做什么?
戚司道:买只簪子。
送给白柳?李岚殇说,那走错地方了,那些店铺全卖女人的物件。
就买女人用的簪子。
李岚殇露出诧异的表情,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女人用的簪子?将军打算送给谁?
几天相处,戚司和李岚殇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道:那天去花街遇到一位姑娘,不小心弄掉了她的簪子,要赔给人家。
端详戚司面色片刻,李岚殇问:仅此而已?
不得不承认,李岚殇心思敏感、观察细微,戚司佩服。
他放慢脚步,不好意思道:我对那位姑娘一见钟情。
李岚殇:
原本风度翩翩、闲庭信步的蓝衣青年惊讶,一见钟情?
戚司咳嗽一声,点点头,把当日相遇的情形简短说了一遍。
李岚殇不敢相信,将军放下了白柳?
我不喜欢他。戚司坦然道,醒来后不记得他了,见到也没有动心。
李岚殇目光里划过探究的光芒,似在琢磨他话语里真假,既然已经放下,将军又何必去赴约?
戚司道:去做个了结,我与他渊源颇深,最后帮他一把吧。
刷地收起折扇,李岚殇俊秀的脸上浮现一抹淡笑,希望将军说到做到。
当然。
李岚殇又问:将军一见钟情的姑娘,姓甚名甚,家在何方,做何营生?
戚司无奈:我也不知,她不肯说。
李岚殇眯起眼眸,既在花街相遇,又单独行走,难不成是哪家青楼的姑娘?
晴天霹雳。
戚司当场呆住。
第8章
对、对啊,光顾着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去了,怎么忘了这一茬?
说起来,那姑娘美丽无比,说话直白,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娇羞,而且气质隐隐带着一点骚是有那么一丝青楼气质。
戚司越想越觉得有那种可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饶是他出身二十一世纪,思想前卫先进,也不由为了难。哪怕在现代,做妓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可以理解姑娘嫁过人、失过身,然做过妓想想就心抽抽。要说一点也不介意,那是自欺欺人,是个男人都会介意。
他娶那姑娘,打的是明媒正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不是纳妾,也不是随便玩玩儿。
他心思翻涌半晌,忽然又想:不,正经女儿家哪有自愿做妓的,特别在古代,十有八九都是不得已。历史上的青楼妓子,绝大部分都想从良,反而在现代,原本人人平等,生存机会大把,饿不着穿得暖,偏偏有些人为了物质,去当小三,去卖身,去做别人的玩物。
戚司觉得,那姑娘就算是妓,应该也不是自愿,是个可怜人。
想通了,心里的负担便消失了。
他云淡风轻道:就算是哪家青楼姑娘,那又如何?
李岚殇讶异:将军不介意身份?
戚司看他一眼,诧异道:如果我介意身份,就不会和白柳相恋,甚至想娶他为妻。
要知道,白柳也是名妓子。
街道上脂粉的香气隐隐散在空中,甜甜腻腻。李岚殇不知想到什么,眉目舒朗,神情明媚,说得也是,将军何曾以出身论交?若是将军介意身份,又怎会和我在一起?
嗯?
戚司听着话里有话,好奇道:你什么身份?和我怎么交上的?
春日明媚,暖风习习,蓝衣青年褒衣博带,露出自戚司醒来后的第一个灿笑,等将军记起,自然知晓。
说完便大步朝前走去。
戚司连忙追上,两人一起进入最近一家首饰店。
店里首饰众多,几位衣着不凡的女客在里面挑首饰,见戚司进来,纷纷露出惊讶害怕的神色。戚司摸了摸鼻子,我长得有那么可怕么?
一定要减肥。
他下定决心,让掌柜搬出蝴蝶玉簪,仔细挑选,最后选了一支和印象中差不多的才离开。
来到聚丰楼,戚司立即明白白柳邀请他共赏湖光山色的意思。聚丰楼就建在湖里突起的半岛上,三面环水,环境清幽,的确是个好地方。
店里客人很少。
戚司没理会殷勤的小二,径直上了三楼,走到楼梯半途,忽然停下脚步问李岚殇:子文,是哪字号房来着?你还记得么?
李岚殇:
李岚殇无言以对,我真相信将军不爱白柳了。
戚司讪讪道:当时我没想来,没用心记,只记得是三楼。
想了想又道:没关系,反正只有几间房,一间间找就行。
两人上了楼,入目走廊宽阔,沿着的房间上刻着春夏秋冬、梅兰竹菊等字号,戚司随便敲了敲,没人回应,空的。他连续敲了两间,来到冬字号房时,看到门虚掩着,便敲了敲后推门而入。
白
屋子里的人坐在一张榻后,闻言抬起头。
戚司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屋子里的人也很讶异,挑了挑长长的眉,说:又是你?
声音低沉而富有质感,不像其他女性般娇柔清脆,偏中性。
是戚司恋恋不忘的声音。
他眼睛不眨地看过去。女子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姿端正,乌发披肩,窗外是矗立着枝繁叶茂的大树,阳光透过树梢落下斑驳的光影,照在女子身上,为她晕染上一圈淡淡的、毛茸茸的光晕。
她一侧脸颊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被光照得近乎透明,像玉石一样剔透。
眼睛漆黑深邃,如夏日里最高远的夜空,黑得纯净清澈,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她静坐榻上,浑身淡然沉稳的气质,像山岳一般,令人望之心定。
戚司忽然有点手足无措,忙解释道:朋友约我在三楼房间,我记不得字号,看到这间房虚掩着以为是我朋友,就进来了,没想到没想到姑娘也在此。
轻轻一声低笑。
那笑像是拨动了琴弦,搔得人心痒痒。
将军。李岚殇从屋外进来,疑惑地看了一眼榻后坐着的女子。那女子穿着紫色纱裙,衣领高高竖起,脸上画着浓妆,颇为艳丽。五官精致,高鼻深目,只是粗犷了些,不够秀气。还有那肩膀
李岚殇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暗自对比,震惊,一个女子的肩膀竟比他还要宽厚。
当日一别,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没想到能在此相遇,实在是缘分。戚司看都没看一眼李岚殇,目光直直盯着女子。
李岚殇恍然,这就是将军口中那个一见钟情的美人儿了,可是,将军说过那女子是一位绝世大美人,容颜绝色,气质超群,令人过目难忘。如今见到真人,李岚殇只有一个感觉将军瞎了眼。
这女人五官的确好看端正,可也太过英挺,身材更不用说,完全像个男人。大禹向来以女子娇柔纤细为美,这女子和娇柔纤细扯不上一点关系。
一个肩膀比他还要宽厚的女子。
将军的口味,为何如此独特?
先是一个不阴不阳、心思深沉的白柳,现在又来个五大三粗、长相粗犷的女人,将军就不能喜欢正常人吗?
李岚殇简直操碎了心。
那女子朝戚司招手,声音轻柔,过来。
李岚殇觉得这女子长得像男人,连声音也像男人。
听到召唤,戚司快步走到榻前。
坐。女子伸手示意。
戚司勉力表现自然地坐到她对方。
女子笑眯眯道:你在跟踪我吗?
戚司一愣,连忙道:姑娘误会了,我没有跟踪姑娘。
女子神色淡淡,那你为什么追到这儿来?
她不会把我当成跟踪狂了吧?
戚司观察女子脸色,认为有必要消除误会,解释道:我一个朋友约我在这里见面,我进错了房间,不小心见到姑娘。
哦。那真是巧啊。女子嘴角微微勾起,眼神似笑非笑。
戚司见她不信,急了,举起手道:我发誓真是巧合,如果说了一句假话,就一辈子当个大胖子。
女子打量他身材片刻,表情渐渐松缓,你发誓挺毒啊。
戚司:
这姑娘说话水平很高。
女子:你朋友是谁?
戚司:
忽然有点难以启齿,白柳是他以前的老相好,和自己老相好相会
女子目光又冷了下来,难道,你不知道约你的朋友是谁?
不,我戚司纠结片刻,不想骗她,老实道,是白柳。
白柳?女子果然挑眉,是碧波阁的那个白柳?
戚司:
这话题危险,不能再聊。
上次弄掉了姑娘的玉簪,一直愧疚于心,特地买了一只玉簪备着。今天能碰到姑娘,一定是上天的旨意,让我还姑娘玉簪。戚司从怀里掏出锦盒,小心放到茶几上,轻轻推到女子身前。
女子看了一眼锦盒,无动于衷,慢吞吞道:是不是碧波阁的白柳?
戚司:
戚司额头开始冒汗,见躲不过去,只能勉强道:是他。
呵呵。女子冷笑一声,你们男人都是这副德行?说着喜欢我,背地里却和别人约会?
戚司:不是啊,我们没有约会。
哦?是吗?女子道。
戚司强行转移话题,连忙道:我照着姑娘的玉簪买的,不知合不合姑娘心意,不如姑娘打开看一看?
在戚司期待的目光中,女子挑挑眉,伸出一只手缓缓打开锦盒。
戚司紧张。
女子拿起玉簪打量片刻,随后放回盒子道:谢谢,我喜欢。
面容平静,没有惊讶、惊喜,也没有讨厌、失望。
至少是过关的。
暗暗松了口气,戚司道:姑娘喜欢再好不过。
女子说:只是,我那玉簪很普通,你这玉簪却很贵重
戚司道:喜欢就好,贵不贵重在其次。
女子目光里闪过一丝笑意。
戚司又问:上次姑娘说过,若有缘再见便会告知姓名,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眉心微动,身子微微后仰,我姓萧,单一个敏字。
萧姑娘。戚司朝她作一礼,我姓戚,单名一个司字,字望心。
望心?
戚司道:名由我爹取,字由我娘取,我娘取自望断流星驿,心驰明月关这句诗。
萧敏面上露出肃然的神色,边地遥无极,征人去不还,秋容凋翠羽,别泪损红颜,望断流星驿,心驰明月关,藁砧何处在,杨柳自堪攀。
戚司眨眨眼,其实那句诗是李岚殇讲给他听的,是母亲思念出征的父亲,才为他取了诗句中字组成他的字,至于整首诗如何,他并不知晓。面前的女子居然一口就将整首诗背了出来,可知胸有成墨,腹有诗书。
他看中的女子果然不一般有才华!
萧姑娘喜欢诗?戚司问。
女子端茶喝了一口,算吧。
戚司琢磨着回去好好背背诗,以后可以找到共同语言。
他忍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出很关心的问题,不知姑娘做什么营生?
如果真是妓子,他一定要给她赎身。
女子端茶的动作一顿,随后将茶杯放在桌上,平静道:我做生意。
什么生意?戚司追问。
女子没有回答。
戚司心一颤,她不回答,是不想回答,还是很难回答?
我的问题戳中她的痛处?
纠结着,门又被人推开,一人从外面走进来,咦?又来人了?
戚司和李岚殇转头,看到一名眉眼俊秀的年轻人走进来,年轻人眼睛弯弯,嘴角上翘,给人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笑的感觉。他穿着一件华贵的青色衣袍,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大大的福和铜钱图案,手上戴着金镶玉的扳指,整个人仿佛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元宝,似乎在对所有人呐喊:快看哪,我有钱,大大的有钱!
一个字:俗。
两个字:特俗。
三个字:特别俗。
李岚殇看了看浓妆艳抹、毫无格调的女子,又看了看她浑身铜臭味的朋友,不由暗自叹息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将军看上的女子,不止外貌奇特,内在似乎也不美。
女子指着那人对戚司说:我干什么营生,你问他,他做什么生意,我就做什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