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漫长路途终点站为d市的火车总算稳稳的停靠在站台。一路上车厢里各种吵闹声仿佛都与自己无关,刘辰心只有上厕所时才会离开那狭小的卧铺车厢的上铺,不吃不喝。
刘辰心是最后一个走出车厢的旅客,随身带的行李只有一个双肩包。走下火车的瞬间,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这个离开三年的地方。看到刚从车上下来就愣神的年轻旅客,站在一旁的火车乘务员忍不住上前提醒:“小姐,出口在那边。”
她的心微微颤了一下,谢过乘务员之后深吸几口气后,才说服自己跟随人流走向火车站的出口。
虽然已经是凌晨,但是火车站出口处仍簇拥着不少接车的人,她背着行李快速走过出口,因为她知道这个自己长大的城市在她离开三年后,已经不会再有人等着她回来。
匆匆绕过一对似乎是久别重逢的情侣跟前,过去的时光若隐若现,失落夹杂着心痛,曾经以为时光真的已经让她学会了遗忘,但是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径直走到出租车等候区,耳边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她的名字,“辰心!”
兴许是同名,且不说这个城市没人等我,更没人知道我今天回来,刘辰心苦涩一笑。
“刘辰心!”
她抬头发现那张露着灿烂笑容的脸就在几米外的路边,是庄天磊!
“还愣着干嘛呀,快点过来,一会警察叔叔来了非得把我当黑车司机抓起来。”庄天磊高亢的嗓门引起好些人的注意。
她满脸惊讶的走到庄天磊的车跟前:“你怎么知道我坐这趟火车回来?”
“先上车再说吧,这风刮的,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小时会有暴雨。”
将双肩包扔到后座,刘辰心系好安全带后,庄天磊发动汽车,将火车站的喧闹远远的甩在身后。
她看着他方向盘上的奔驰车标,笑道:“警察应该不会笨到认为有人开着好几十万的奔驰在凌晨开黑车吧?”
庄天磊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再次挂在脸上:“小见多怪了吧,这几年房地产太火,很多郊区农民拆迁分好了几套房子,买好车过好日子。可是以前种地干活习惯了,一下闲置下来浑身难受,总得找点事做充实一下日子,于是开豪车做黑车司机的郊区新贵还真不在少数。”
辰心扭头看着车窗外已经变得很陌生的夜景,悠悠的说道:“看来我离开的这三年,d市的变化确实很大……你还没告诉我呢,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
庄天磊很有成就感的说:“想知道一个人的行踪,只要动点心思就行。在成都的时候,我笃定你已经在心里上说服自己结束那种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飘忽不定的生活,前两天联系你的时候发现你手机停机了,我给那个青年旅馆的老板打电话,他说你买了一张火车票之后就离开了。我确信你肯定回来了,所以这两天我都在这个时间到火车站来等你。”
听罢,辰心只觉得鼻子发酸,轻轻的说声:“谢谢你,天磊。”
“咳!有什么可谢的,咱可都是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哥们儿!少了你的聚会,缺了多少乐趣。对了,你刚回来,要不先住吴桐那吧,她已经给你收拾好房间了。”
辰心的眼睛腾出一阵雾气,蒙住了双眼,她轻轻摁了一下车门上的按钮,车窗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狂风一下灌满了整个车厢。她说:“没想到,我离开了三年,还有人在这里等我回来。”
庄天磊似乎听出她的惆怅,带着安慰的口吻说:“辰心,只要我们还在d市,我们永远都会等你回来!”
辰心并不太喜欢这种煽情的重逢,缓和一下情绪后把车窗关好,车厢内一下安静下来,只听她缓缓的说:“你替我跟吴桐说谢谢她,我还是回姥姥姥爷留给我的老房子那住吧。房子每个月都请人去收拾,也不会脏乱到哪里去,况且,我刚回来,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等我安顿好了,请大家伙一起来吃饭。”
自知辰心是个不会轻易听劝的人,天磊放弃说服她,便说:“那好吧,有用得着哥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时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虽不能将辰心的心事彻底遗忘,但是却能把曾经飞扬跋扈的少年天磊变成了一个稳重青年。不过在小时候的玩伴面前,他依然有着当年的模样。
“你跟吴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天磊眉宇间露出不易察觉的羞涩,回答道:“你知道的,我跟吴桐都属于很低调的人,凡事不想争第一,不想成为咱这群伙伴里第一对结婚的。”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提到吴桐的名字时,他像说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名字。这个细微的细节被辰心扑捉到了,嗯,吴桐终于可以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而她真的是天磊想相守一辈子的人吗?辰心试探性的说:“反正你们俩的关系除了那张纸,跟结婚的小夫妻也没啥区别。”但是天磊并没有接话,只是专注的开车。
很快,车进入了老城区,进入了弯弯的小巷,在一个汽车再也无法行驶的地方,天磊将车停下来,熄火。
辰心下车后,环顾了一下承载童年记忆的深夜巷子,路灯下的巷子很清静,偶儿有那两三个行人走来,四周皆是静悄悄的,只有踢沓的脚步声,入了那灰暗灯光拉长了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的,消失在小巷中。
这三年来独自远行的路途中最经常走进她梦里的小巷此刻就在眼前,姥姥姥爷留下的老房子就在小巷尽头的那一间,离停车的地方30米,独门独院。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她不是牵着姥姥饱经沧桑的手就是坐在姥爷那28寸老式自行车后座上走出小巷,粘着姥姥姥爷买吃的玩的。再后来,她在小巷尽头的老宅送走了姥姥姥爷,从那时候起她觉得在世界上已然没有亲人。小巷里的居民多半喜欢栽花弄草,一到春天,好几户人家门头上的叶子花就开得特别鲜艳,很“惹眼”。可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虽是初夏但是暴雨来临之前的狂风也吹出了丝丝凉意,辰心下车后不由自主的抱着自己的胳膊。天磊从后座拿好辰心唯一的行李后又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取出一大包的东西,锁上车门后对辰心说:“我也料到你未必肯到吴桐家住,我们俩就给你简单的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什么牙膏牙刷床单都买好了,你先凑合用吧,再有啥缺的你不想出门就通知哥们一声,都给你带过来。”
天磊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出现,就能把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因为他总是把准备工作做的很充分。辰心曾经调侃他说,如果他是女人的话,必然会引起几个男人的斗争。
站在暴雨来临之前的小巷尽头,辰心从包里翻出钥匙,摸着门口那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锁,看着漆皮脱落的大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耳根,开好锁后看着天磊笑道:“有你在,我还能缺东西吗!好了,就送到这吧,我就不请你进屋坐了,你也别耽误工夫了,不是说一会有暴雨吗,赶紧回去吧。”
天磊摸着那块年代久远的锁头说:“既然你都下逐客令了,我岂有不走之理,不过明天一早我会过来给你换把锁头,一个女孩子住还是得注意防火防盗防色狼。”
辰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你果然是一点没变,不过都有正牌女友的人了,还对其他女孩那么上心,吴桐难道不吃醋?”
他将手上的大包小包统统塞在她手里说:“有的人命好虽然是丢三落四的性格,但是周围却存在一个救世主,赶紧进屋收拾一下好好睡个好觉。我先走了!”
辰心接过天磊塞过来的东西才知道这家伙准备的东西还挺有重量,撅着嘴说:“还救世主呢,那么重的东西也不提前说一声就扔过来,还好我这几年啥也没干,就爬山涉水锻炼身体了。”
说罢她抱着东西进入院子,头也不回的说:“帮我把门关上,我把东西放好出来反锁,你也别在这里站着了,一会出来还看到你的话,可别怪我跟小时候一样拿起长棍追着你跑。”
故人重逢波澜不惊,天磊看着辰心的背影会心一笑,帮她把门关上。转身才发现风刮的更猛烈了,也许暴雨之后会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虽然离开了几年,但是院子里未曾改变的一草一木无时不刻都在提醒辰心,自己确确实实已经踏上了故土。腾出一只手将里屋的锁打开,她把行李放在靠门的年代久远木制沙发上。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没开灯,转身向门口走去,心想天磊应该已经离开了。
从门缝往外看,果不其然,天磊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前方,车开锁闪过的亮光,照亮了巷子的一端。天磊发动汽车驶离小巷的一举一动都被辰心的眼睛清晰的捕获,直到汽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辰心才注意到刚才天磊停车的一侧同样停着一辆黑色保时捷卡宴。
辰心发呆的注视着那辆车,许久之后保时捷卡宴发动机的声音被狂风吹到她的耳朵里,接着她看到驾驶员娴熟的倒车,随即这辆保时捷卡宴追随天磊卷起的尘埃消失在黑夜里。兴许是在车里睡着的人被她和天磊吵醒了吧,她将大门反锁。
回屋里,灯打开的那一瞬间,辰心清晰的感觉到屋子里的格局,仍然是她熟悉的,不仅她的灵魂,就连她的身体,对这里的一切是极为熟悉的,这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是多么的热爱这里,离开小巷的这几年,在一股或许远离亲人远离故土所引起的哀愁情绪中,她经常自动地在梦中走到这里,探索其间……
屋子虽然缺少人气但是却很干净,想必杨阿姨今天白天来打扫过了。刘辰心、庄天磊和吴桐都生长在同一个部队大院,离巷子不远,不过辰心的父母工作很忙,更多的时候辰心是被姥姥姥爷接回巷子里住。在爸爸妈妈和姥姥姥爷关爱下成长,刘辰心本来是许多人艳羡的对象,但是童年简单美好的大院生活,似乎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学四年级的某一天正在上课的辰心她被两个穿军装的叔叔接到医院,躺在急救病房的爸爸脸色苍白得跟床单的颜色很接近,她懵懵懂懂的握着爸爸的手,但是以往爸爸那厚实有力的手那一刻却很冰冷,直到妈妈哭泣到晕厥她才意识到自己要永远失去爸爸。
在爸爸去世两年后,妈妈改嫁到了南方,据说继父跟妈妈算是情投意合,只不过姥姥姥爷更亲睐于让女儿嫁给穿军装的爸爸,因此妈妈和继父被棒打鸳鸯。听到初恋情人丧夫之后,在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城市淘到第一桶金并且事业蒸蒸日上的继父回到d市找到妈妈,随后妈妈跟着那男人嫁到了南方。
那个男人出现之后,辰心开始怀疑妈妈并没有爱过爸爸,自己只不过是她的累赘,此后便一直跟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一颗抗拒妈妈的种子从妈妈改嫁那天起开始在小辰心的身体里萌芽、生长,她甚至觉得妈妈在爸爸病床前哭到晕厥是装出来的。每个月都能收到从南方寄来数目客观的生活费,但是事实证明再多的钱也无法弥补她们母女之间的裂痕。
爸爸成为中考、高考烈士子女优惠政策加分的代名词,妈妈则是每个月收到的那张汇款单,只有姥姥姥爷才是感知自己冷暖的亲人。
最亲近的姥姥姥爷在她上高三那年相继去世,从此只有她孤零零的回到小巷深处的老宅。在老主人离世多年后屋里仍然是当初的模样,窗棂和檐角上的雕刻就像陈年的美酒,失去昔日的生动和光华,但意蕴还在,反而更加浓烈。屋里的家具在辰心忧伤的幻想中一年年变得很陈旧,院子里的槐树也渐渐成为她一辈子抹不去的记忆。
只有回到老宅辰心才觉得自己曾经是幸福的,她的五脏六腑、血液和呼吸,都留在老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