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发了一会呆之后慢慢牵过马绳, 上马后调转马头, 沿着来时的路, 走出了丛林。
不是没想过逃, 只是她太有自知之明,凭她一个人的能力根本逃不出去。而那个人是否能活着离开靺鞨城, 可能都是未知之数。
树林外, 月光漫无边际的铺洒开,她的衣衫上有几处血迹, 她没受伤,这些血都是别人的,那个人说他受伤了,也许, 他真的受伤了。
她策马朝向东走,纵然遇不到追兵,在城门口也会受到盘查。现在她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如果她真的能帮到慕家军,也算是帮了容御。毕竟容御和容珏都是的大周皇子,对外敌的态度上,立场是一致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回头, 只见远处已对骑兵朝她的方向疾奔而来,马蹄溅起的雪花在狂风中横冲直撞,几粒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 猎猎寒风吹过,她的脸被割的生疼,长发在风中凌乱的飞扬,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至极。
“人就在前面!”一名骑兵高喊道。
大队人马很快到了初晴面前,迅速将她包围,一个个骑兵长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子随时都会将她砍成碎片。
然而他们却发现,面前的女子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从那双含泪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的斗志,一副认命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反抗意识。
“那个刺客在什么地方?”为首的军官厉声问道。
她的双眼黯然无神,舌头像是麻木了,嘴唇艰难地动了动,片刻后,发出沙哑不连贯的声音;“我们走,走到一片林子里,然后,他就死了。”
“死了?”军官微微皱眉,他对这里的地形十分了解,知道初晴说的林子在哪里,看了一眼远处,随后作出决定——让几个人先带初晴回去,其余的人随他到林中寻找。
回营的路上,那些人士兵不放心初晴骑马,又没有囚车,便用绳子绑住她的双手,由一个士兵牵着绳子的另一端,骑马带着她走。好在他们的速度不快,初晴一路跟在马后小跑,回到营寨已经累得近乎于虚脱,除了手腕处有轻微的擦伤,别的地方并没有受伤。
回到营寨后,初晴直接被押到突厥可汗的帐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魁梧男人坐在虎皮椅子上,他就是突厥的忽烈可汗。
千羽坐在忽烈可汗身边,初晴被按着跪在忽烈可汗面前。
“他们是谁派来的?”忽烈可汗眼中射出犀利的光,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刺穿。
初晴的身子颤了颤,“是……”刚说出一个字,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在冰天雪地里跑了那么久,不晕过去就算身体好了。她没装晕过,只怕此时装作晕倒会露出破绽,只是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虚弱憔悴一些。
千羽柔声劝道;“大汗,先给她喝点水吧,别让她因为体力不支晕过去。”
忽烈可汗点点头,让下人倒了一碗奶茶给她。
一碗奶茶入腹,初晴感到好受多了,头顶响起忽烈的厉声呵问;“他们是不是容御派来的?”
“他说他是容珏的人。”初晴平静的说。
“容珏?”忽烈可汗虽然听说容珏人在北疆,却并不相信她的话,“容珏怎会你在靺鞨城中?”
初晴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没说几句话就死了,只告诉我是容珏派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多问,他去就死了。”
忽烈可汗眼里满是轻蔑,冷笑道;“就凭那几个人也能将你带回凤鸣关?真是不自量力!”
初晴不说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忽烈可汗看了她片刻,又问;“容珏费这么多心思救你,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虽然凤鸣关离靺鞨城最近,但两地之间有殷山阻隔,山下有重兵部署,这也是慕家军明知道突厥可汗在靺鞨城,却没有直接进攻的原因。
初晴低声道;“他说要带我去叱云谷,叱云谷有人接应。”
话音落下,忽烈纵声大笑;“叱云谷还在我突厥境内,他如何派人接应?”
初晴怔了怔,给出的回答还是沉默。
她对战事不了解,只知道慕家军节节取胜,却不知到底到底占领了哪些地方。
忽烈可汗盯着初晴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泄露了容珏的行军机密。”
“是这样啊,”初晴漠然道;“我只忠于秦王,为了保住性命,除了不按你的意思给秦王谢求助信,我什么都可以做。”
忽烈可汗阴骜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在她头上戳出一个洞,寒声道;“容珏好心救你,却被你出卖,真是可悲。”
初晴笑了笑,“他又不认识我,怎么会好心救我?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亲王的关系,他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也是担心你会利用我要挟秦王。对了,你知不知道,幕淮远和慕淮安涉嫌贪污,在这个时候,慕家军若打了败仗,幕氏兄弟死罪难逃。”
话音落下,室内又陷入冰冷的沉寂中。
忽烈可汗依然面无表情,眼中的杀意并未退去,显然他并不完全相信,君王皆多疑,突厥的可汗纵然野心太大,却也不是有勇无谋之人。
千羽轻柔的声音打破沉默;“不是还生擒了几个人么,也许他们中有人知道容珏想做什么。”
忽烈可汗点点头,不再看初晴,命令左右;“带她下去。”
两个侍卫领命朝初晴走来,初晴站起来,目光扫过侍卫,冷声放下一句话;“别碰我,我跑不了。”说完转身缓步朝门外走去。
初晴被亚回到帐中,这一次,忽烈可汗对她的看管更加严密,过去她还能在营帐附近走动,现在她完全不能踏出帐篷一步。
两天后,南宫千羽来看她,带给她一个消息,被生擒的几个人中已经有人招认,和她说的几乎完全一致。并且供出,将初晴的下落告诉晋王的人就是祁彻派去的,祁彻暗中已经投靠了周国。晋王派他们到靺鞨城是为了勘察地形,顺便救出初晴。
而如今祁彻远在前线与西凉jūn_duì作战,忽烈可汗对他们的供词并不完全相信,对祁彻终究是生了猜忌,已经派出一名突厥将领到前线接替祁彻的位置,并下旨让祁彻尽快回到靺鞨。
初晴对祁彻的善变并不感到奇怪,只是祁彻麾下的jūn_duì都是当年追随他到突厥的西凉人,除了南宫部落投靠突厥,其他七个部落的残存势力依然追随祁彻,祁彻大概不会遵从突厥可汗的诏令。而如果他不聪明,前线的突厥军将士岂能容得下他?突厥jūn_duì必然会发生内讧,突厥可汗此举,反而给了祁彻倒戈的理由。
而那个带初晴离开的黑衣人,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初晴说他已经死了,官兵却没有找到他的尸首,不过尸首被密林中的野兽拖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忽烈可汗在千羽的劝说下,并没有因此为难初晴。其实这个人已经无关紧要,慕家军攻占了距离叱云谷五百里的大兴城,突厥可汗已经向叱云谷增调了兵力。
“即便祁彻暗中投靠了容珏,可他现在正和西凉jūn_duì作战,还能插上翅膀飞到周国么?”千羽冷冷一笑,得意地说;“他统领的jūn_duì只有几万人,不到突厥jūn_duì的一半,如果和突厥反目,等着他的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何况他的部下未必都对他誓死忠诚。我更不相信西凉国主能容下他,祁彻也不敢踏入西凉国境。他回不回来都不重要,可汗只要他的jūn_duì。”
“哦,”初晴面无表情,淡淡说;“这不关我的事,祝你们如愿以偿。”
千羽盯着初晴,“你还是祈祷慕家军进宫叱云谷吧,突厥jūn_duì不需要容御也能重创慕家军,这样你就没有利用价值,我才能说服可汗放了你。”
大兴城里,容珏见到慕询,知道他没将初晴救回来,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派出去的几百名死士,只回来十几个人。他知道,将初晴救出靺鞨城难比登天,否则他那个三哥就自己派人营救了,也不会放弃这个打压慕氏的机会。
他的堂舅贪污成性,暗通突厥,舅舅不但掩护,还与其同流合污,这些,他都不能过问。因为他的身上流着一半慕氏的血。
站在容御的立场上,要报仇要夺位都无可厚非。他寸步不让也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想堂堂正正和容御争,然而,这一次容御几乎集中幕氏的要害,却因为初晴放过幕氏。如果他不能救出初晴,和利用初晴威胁容御的突厥可汗又有设么区别?
出征前他在舅父面前甚至端起了皇子的架子,只为了不让慕家军打着营救大周郡主的旗号向突厥宣战。左贤王毕竟是突厥人,慕家军以此为借口向突厥宣战,无疑是将罪行坐实了。当然,如果慕家军能为大周开疆扩土,就是功大于过,父皇也不好追究之前舅父和堂舅犯下的过错。可如果按照舅父的意思,将初晴放在明面上,只怕会给初晴带来生命危险。
利用敌人的感情打败敌人,世上最可耻的事莫过于此。他可以不做一个光风雾月的君子,却不想成为这样阴暗卑劣的人。他救初晴,亦是救他自己。
一个侍卫走入帐中,禀道;“王爷,慕将军求见。”
容珏道;“快请进来。”
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进入帐中,帐中只有容珏一人,中年男人并没有行礼,只是朝容珏点了点头。“殿下。”
容珏站起来,礼貌地说;“舅父请坐。”
二人坐下后,幕淮远是来和容珏商议军务的,虽然上一次他对容珏的决定十分不满,但容珏在身份上高他一等,更重要的是,这个一心要做君子,天真到几乎无可救药的皇子毕竟是他的外甥。
“殿下已经知道了吧,突厥的jūn_duì都撤出了叱云谷。”
容御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我派淮安率领一万将士作为开路前锋,殿下意下如何?”
容珏眼中浮出一丝震惊,“舅父,你明知道突厥jūn_duì并未撤离,而是埋伏在谷中,堂舅身为主帅,恐怕注定凶多吉少……”
幕淮远面无表情,声音沉沉落下,“淮安若战死沙场,便没人追究他过去的事了,这也是你母后的意思,再说不派他去,也要派别人,大敌当前,我们且不能徇私。”
容珏眼中划过一道讽刺,既然不能徇私枉法,当初为何还要包庇他犯下这种罪行?
他沉默片刻,淡淡的说;“堂舅骁勇善战,定能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