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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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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这鲛珠的神力连娘都不甚了解?东海鲛珠,人神遍传的至高神物,娘真的知晓它的作用?斗神元神迸发出的熊熊烈火,可以荡平幽冥尘世,那小小一颗鲛珠就能让他们回来?

她焦急地等待每个百年的天雷,只盼着这鲛珠一点一点发乌变黑,而心中又有些害怕,害怕它变得漆黑的那一日,过了那一日,便再没有任何念想。倘若这一万年来追寻的,就如瑞虎扑追的这块肉一样,不过是镜花水月,该怎么办?

手一松,那一块鲜肉被瑞虎咬着了一角,它急急停了下来,冷不丁被它从背上甩出,在空中腾了一圈,勉强立在地上,惊魂甫定,就见着脚边趴着个人,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子毕恭毕敬地趴伏在地上。

悄悄拿脚尖拨拨他的手,他笑嘻嘻地抬起头,白胡子老头,脸和身子一样的圆,脸上眼睛鼻子嘴也一概的圆,下颌上的胡子雪白,差不多到胸前,想挑出点黑色都难。

这么大把年纪?盼晴心里一惊,可别是个什么老人家,仗着自己年纪大,见着个脸生的,就往地上一趴,再装出个三病六痛的,讹上了。

凡人老人家躺在路中央讹银子,她真遇见一回,刚说个“我没……”,四下冲出一群青壮年男子,摩拳擦掌似是要干架,当时她也年轻气盛,干就干,一个响指直接打趴在地上。虽是赢了,心里却不那么痛快,这帮男子,装出一副很能干的样子,她这儿好不容易兴奋劲都调动起来了,还没好好出手,他们就直接趴了,真真是扫兴,往后还是别遇上的好。

后来听说老树精也喜欢干这勾当,不讹银子讹神力,更黑心。你真提个剑去挑他的根吧,求饶得真可怜,想想人家苦苦修炼了个百八十年的,这一挑,直接断送了,犹豫来犹豫去,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不管是人还是妖,碰上这碰瓷的总不好。

“小仙给上神请安!”他对着盼晴笑了会儿,见她不吱声,洪亮的一嗓子,吓得她后跳一步。

“你是?豪猪精?”说话不过脑子,说出来,才想到,不能以貌取人,人家都说自己是仙了,自己还在这儿精精地叫,多不好。

见他也不恼,盼晴不由地高兴,她就喜欢这这样大度的人做朋友。

他依旧恭恭敬敬地道:“小仙是太言山阴的土地仙。”

就不明白了,一个小小的太言山,还分山阴山阳、山下山上,大大小小无数个土地佬,记录仙籍的神使真是好耐性。

既知道不是歹人,她也就不防备着了,“起身吧。你怎么知道来了个上神?”乜了他一眼,心中暗喜,一直以为自己天生愚钝,又没个好师傅教,不知落下多少,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般长进,才活了四万年,都有了上神之气度,着实太了不起了。

“西北方向降下一团瑞气,落向东南,是上神之气。”

盼晴翻了个白眼,感情是个眼神知觉不大好的土地老,那么远的神力,他能认成是眼前的她。

回头抢过瑞虎正啃得起劲的半块羊排,重又挂上枝头,“驾驾”,往东南方向赶去。

“放着祥云不踩,上神骑虎,好雅兴好雅兴啊,小仙是太言山阴土地仙,上神上了天界帮小仙美言……”那土地老还在后头又蹦又跳。

山林急速倒退,雪虎吃了半块肉也有好处,这会儿脚底生风,比方才更快了。

两边青山退,一片水泽出渭江,她竟一路追到了渭江,霭霭水汽的后面,便是尘世了。浩渺烟波中,一叶孤舟正停在古渡口,红衣童子,红衣童子的神气。

盼晴驾着雪虎向小舟冲去,渡口边两个本凝视小舟的人正说着,“好不容易凑了这么些”,回头便要拦她,瑞虎一声长啸,将这一个红袍老头和一个文弱书生喝退,带着背上的她,一跃上了那小舟。

俩人在后头拼命叫:“人满了,下来,下来。”

☆、一觉睡到尘世间(一)

盼晴才不管他们,骑在瑞虎上,纵身一跃,跃进一片氤氲里的小舟上,心想,这俩人真是好笑,不让上就直说不让上吧,还人满了,搞得好像这舟能载多少人似的。

跃在半空的时候又有些后悔,即使上头只有一个人,那也确实是满的,这上去别打翻了才好。

渭江静水流深,水下危险重重。地处修仙之境与尘世分界,多少陆上走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吸收太言山的菁华,积了灵力,却又因为各种执念留在尘世危害众生。这船若是一翻,落在水里,被那些妖精咬了,也有损灵力的危险。

盼晴抓了抓瑞虎后颈上的毛发,它便一动不动,僵在半空中,稳稳落在船顶弧状的顶上。出乎意料的,那看似不堪一击的船篷竟没有垮塌。又拍拍瑞虎的脑袋,它似有千万的委屈,矮着身子,从船顶爬下去。

翻身下虎,掀起船舱边旧旧的毛毡帘,揪着瑞虎下巴里一小撮毛,牵着它,蹑手蹑脚地钻进船舱。

这毛毡一掀,竟掀开另一个世界。

船舱里,三层花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仙气缭绕,神力环绕。垂髫小儿、耄耋老人、豆蔻少女、俊秀少年、富贵少妇、英武壮年,热热闹闹,挤得满船。三五成群,相谈甚欢。

霎时间盼晴又觉得生气,守在渡口那俩人纯粹骗她呢,这满满当当一大船的人,怎么多了她一个也不行?身后瑞虎突然发出一声呼啸,对了,即使再多它一只老虎,也还是不多啊。它看着桌上一盘叫花天山童子鸡,做出要扑出去的架势,却被旁边窜出的一只恶犬压倒在地。堂堂一只大虫,还是雪虎瑞兽,叫只狗给推倒了,丢人!

桌边一个生着三只眼的凶恶男子喝止了这条恶犬,又冲盼晴温和一笑,那三只眼睛一同眨了眨,吓得她浑身都起了疹子,欠欠身,揪着瑞虎就走。让你嘴馋,叫你丢人,都是你招来三只眼睛的怪人。

楼下一圈,兜得昏头转向,全然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沿着中庭宽大楼梯上去。弯腰躲着左边飞来的一个绣球,绮罗满身却一人有三人宽的贵小姐冲着右边扔过来,直直冲一个文文弱弱的翩翩佳公子飞去,“神君可要接稳了。”

那头佳公子扇扇羽扇,一只白鹤从窗外飞来,衔住绣球直往窗外飞得无影无踪。“家鹤贪玩,吞了神女的绣球,从尘世回来,定好好责罚。”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拿灰白的羽扇掩住满脸窃窃的笑。

“不打紧,我还带了一袋子的绣球。神君可要接稳了。”那神女抡圆膀子,把个绣球丢出流火的风采,直把个佳公子打晕在地。

好不容易躲过仙子的夺命连环绣球,又被一个跪倒在地,抱住女子双腿的男子横栏住。“我苦苦追了你十万年之久,攒了五万年的蟠桃一股脑地送给司命星君,只为能和你在尘世结一世夫妻,你怎么说改就让他改了呢?你怎的如此狠心绝情?”

那女子一个劲地掰他的手指头,“哎哎哎,不是我改的。蟠桃给你一个,你就吃一个新鲜的,那么多攒了五万年,都长毛了,司命星君吃下去,半点灵力没捞着,反倒赔了几千年修为,你托他办的事情,他哪能给你好好办呢。”

窗边坐着一对男女,脚踝用一根红线拴住,双腿在窗外晃荡晃荡,“这一世我们绝不分开。我们定要破了天界的记录,十万年一刻不分离。”

旁边两个小儿跌倒在地上,“爹娘,放仍苦苦寻觅、却孑然一身的孩儿一条活路吧。”

“爹,光明正大换个情人的机会,你怎么能就这么错过了?”

“啪”那个当娘亲的一个大嘴巴子扇得毫不手软。

痛快痛快,这样的不孝子,是该好好修理。

第二层上看了多少个奇葩,也还是没有找着他的半点影子。

第三层上倒是清净许多,几个闲人雅士,或是品茗、或是下棋,安安静静。一上来,便知晓了,先前在岸上感受的,波涛汹涌的神力是怎么回事了。这儿的人看上去年纪轻轻,或是正值壮年,最年老的也不过两鬓泛白,身上的神力却无声地彰显,这里一定不乏洪荒时代的天尊。

盼晴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天尊看上去都年纪轻轻,而修炼几百年的土地仙却个个白胡子垂垂,吃个饭能沾几粒米、喝碗汤能带走半碗油。大概越是修为低的越想装个老相吧。

环视一周,角落里静静坐着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一袭红衣,先前狂乱的心跳反倒在看到他的一瞬又平静了。

“盼晴。”他先叫出了口,她才敢坐过去。

八千年过去,盼晴才长成个略显稚嫩的少女,他却从童子一跃成了堂堂公子。若不是眼眸里特有的深沉与一袭似乎随他长大的红衣,她还真没能认得出来。八千年他却有了几万年的长势,猪若是有这个长法,尘世间人人都可以大快朵颐了。

“你怎么一个人坐着?”八千年前,星汉狂舞,她疑心他已经遭了劫难的,现在看着他安然无恙,神力好似又长了几分,知道那些事问了也是枉然。

“想不一个人坐着都难,只有你看得到我。”他淡淡地说。

渭江上,浓浓雾气,从开着的窗蔓延进来,先是滚落在地板上,又慢慢爬上桌椅,低头,下面两层先前闹腾不止的仙人上神们已沉沉睡去。再回头,那一个个喝茶下棋的天尊们面不改色,在这越来越浓的雾里正襟危坐。

盼晴有些心惊,这是什么魔瘴?正要起身,瑞虎已“啊呜”一声,软软倒在脚下。

红衣青年抓住她的手腕,“没事的,没事的……”头越来越重,渐渐失去知觉,他的脸愈发模糊……

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床边两个丫鬟恭恭敬敬立在一旁,“郡主醒了。”

盼晴茫然地坐起身,正要伸手,一个丫鬟已拿来一件锦衣披上。

“我的大猫呢?”

“在这儿呢。”外面走来一个稍稍年长些的侍女,手上抱着一只黑猫,“啊呜”一声,冲盼晴打一个哈欠。你们一个个在逗我?

她正瞪大眼睛对着那只黑猫发呆,抱着的丫鬟却笑嘻嘻地道:“郡主,大白给您抱来了。”

本就瞪圆的眼又瞪圆一圈,你管它叫大白?你们一个个在逗我?

盼晴难以置信地从床上起来,头一件事就是摸摸胸口,好在鲛珠倒是没变,好端端挂着,再摸腰间,青冥针呢,爹爹给她的青冥针呢。正急得要跳,看到床对面的墙边,她的青冥针悬挂着,被当成个宝物了,这才安心,坐到镂花窗棂边的妆台前。

庭中一棵高大合欢树,红羽轻摇。绿色巨擘下,紫兰与淡粉的八仙花团团簇簇,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大白乖巧地伏在腿上,抬头与她大眼瞪小眼。苦心从虎寨主手里敲诈而来的瑞兽,竟变了这样一团漆黑的玩意儿。似是看穿她心底的不屑,它起身伸了个懒腰,偷偷把爪子伸出来,在她的丝绸裙裾上拉出几丝丝线,还挑衅地看着她。

那抱猫的侍女弯腰把猫递给了她之后,返身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柄牛角梳,细细给她梳头发,乌黑的长发在她手里灵巧地弯曲盘绕,最终扎出两个似耳朵的髻,却也不像兔子,比兔子好看得多。她从梳妆台上一个琉璃瓶里拈一朵锦带花,折去长枝,往右边的髻上一别,得意地冲着镜子里笑,“夫人最喜欢郡主扎这双平髻了。”

盼晴起身,一件百褶如意月纱裙便披在身上,这侍女慢条斯理地从一旁架子上挑一根月色挑酡色纹理的腰带,在腰上绕上两圈,在侧腰边上打了个精致的结,镜子里便出现一个素雅却不失跳跃的豆蔻少女。这件件丝绸摸在手里,又滑又软,哪儿是从前打满补丁的麻布小短袄、破了动的虎皮小裙子能比的。

不得了了,大事不好了。

这一觉睡得她到了个奇怪的地方,再也不是风餐露宿,以天未盖地为庐的要饭山神,成了个捧在手心怕摔着的郡主,更了不得的是,这里的丫鬟居然比她的审美素养高出几座堂庭山。

美得很,美得很,笑眯眯地看着镜子,却又不想喜形于色,于是刻意正了正脸色,“不错。”

饶是这样,立在身后两侧的丫鬟还是不住啧啧称赞,“子婵姐姐真能干。”

“不早了,郡主快去给夫人请安。”

抬腿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却顿了顿,一左一右两个回廊,各自向前方蜿蜒而去,两边还各开几个半月门,她这匆匆到哪儿去请安呢?

转眼一扫,八仙桌上还有一叠子红枣香酿小米糕,是方才一个丫鬟端来让她先垫垫肚子用的。那会儿她正对这环境有些狐疑,秉承了多年来的原则——不明物坚决不吃,要饿死的情况除外。

于是指指那碟子,懒洋洋地道:“不知道娘亲大早饿了没有,你先把这个端去。”

小丫头面露疑惑,却又不能说个不字,单手拿起那个碟子,又觉得样子不大庄重,两手交叠,恭恭敬敬地托着小碟子出了门。

“慢些走,别摔了。”在后头吩咐着,刚轻快起来的步子即刻又压了下来,盼晴便慢悠悠跟在后头,心里暗自陶醉,机灵如我,机灵如我。

☆、一觉睡到尘世间(二)

娘亲。刚刚叫出口的时候,有半点陌生,继而是半点失落。一万年了,她没有开口再叫过这个词,心里竟有些期待。

这问安的路真是漫长,往左走上回廊,左拐出一个半月门,庭中垂丝海棠已过了花季,绿绿一片,好生落寞,穿过庭中卵石小路,硌得脚生疼。又到了一片湖泊,心中窃喜,富贵之家啊,家里圈个湖,又能游泳又能钓鱼,真真是富贵之家,当真是会享受。湖泊之中,巴掌大的莲叶羞涩地飘在水面,矮在淡淡的雾气之中。

过了这片湖,走进一个只种着女贞冬青的院子,同外面繁盛的花园截然不同,娘亲也未免太素了些。

“郡主给夫人请安。”

堂上坐着位着墨色宽袍的妇人,一脸清心寡欲,手中佛珠转动,口中喃喃,压根没把进门行礼的盼晴放在眼里。随口一句,“好孩子,去吧。”她便被打发出来,枉她跋山涉水来看她。心中没有失望,却又些小小的庆幸,原来,她害怕这万一是位慈爱的娘亲,若是在这奇怪的地方,她惯意了这个本就虚无娘亲的温柔,往后怎么重回那些孤独的岁月?

“郡主用过早膳,便快快进宫去陪公主罢,今天头一次见老师,迟了总不太好。”难怪子婵是贴身丫鬟,提示总来得恰到好处。

“我爹呢?”试探地问问她。

“上朝去了。”她跟在边上,轻轻地说:“世子去校场了。”

深得主子的心,恨不得给她鼓掌,这么说来她还有个兄弟。

“今天几个人去公主那儿来着?”

她不厌其烦,“就郡主一个呀,普天之下,哪还有能和盼晴郡主相提并论的呀。”

“今天老师是什么人?”

“颜太师的长子,翰林学士颜大人。”她答得干干脆脆,言之凿凿,盼晴心生惭愧,怎的一个丫鬟都比她管事得多,她怎的什么都不知道,要在这儿临时抱佛脚。

仰头看天,天上白云朵朵,心里暗暗念个诀,先还有风吹着那云在动,这下可好,一动也不动。低头瞥见假山边上一簇绣球花,轻轻一个响指,本想燃起熊熊大火,却见得叶尖似被骄阳灼了下,微微变黄发卷。心一下子透凉透凉的,她的神力都上哪里去了?

进到屋子里,大白兀自伏在一张雕花春凳上,闲得无聊又开始打瞌睡。心又咯噔一下,一头那么大的雪虎,给变成了只好吃懒做的黑猫。妖船啊妖船,岂不是把所有的上神仙人加灵兽都往相反的方向变?

盼晴望了望镜子里面容姣好的自己,心里一阵凄楚,她的样子难道也恰恰相反?

唯一的欣慰之处是早膳,不知道比从前在山里饱一顿饥一顿的好多少倍,天天有得吃,谁还求爷爷拜奶奶地让他们进贡,若是能从这儿拐个厨子回去,求着她收贡品她都要两眼望天,更别提还得给他们讲故事了。

饱餐一顿,上了门口一顶镶金带银的轿子,肚子圆得都快坐不下来了。心里有些打鼓,跟着老师学习?这一万年来就忙着打妖怪等天雷了,学习是个什么玩意儿?若是一个人学倒也还好,可她还得陪着公主学,倘若她比自己又好出几座堂庭山来,叫她可如何是好?若是丢了人,那个转着佛珠的娘亲会不会翻脸变夜叉?

偷偷撩开轿子边的帘子,好生宏伟!层层叠叠琉璃瓦,遮天蔽日金飞檐,勾连搭顶如浪涛,卷棚悬山独自立。

轿子停在一片蜂飞蝶舞的花园中,仔细一看,花团簇拥之中,一座亭子般的三层小楼,细致精巧。

被子婵扶着下了轿,掩嘴打了个饱嗝,总算是舒畅了些。才刚踏进小楼,里头传出一声,“盼晴,你个死丫头怎么才来。”一个看着眼熟的少女从里头扭了出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美得很,美得很,还有个公主拿她当朋友。

一盏鸡翅木屏风,锦绣满屏,凤穿牡丹、牡丹凝露各一盏,左右展开去,透过素白的丝绸,隐隐见到对面坐着个男子。

“既是第一天教课,微臣想先和公主、郡主来个游戏,也好熟络熟络,可好?”一口一个微臣,发出的声音不过十七八的少年郎。

头一天上课,正做好沉闷无趣的准备,他一说游戏,盼晴还没来得及兴奋,公主倒先行欢呼雀跃,隔着屏风张牙舞爪好一顿扭动腰肢,反正老师坐在明处,尚且只能瞧见个轮廓,她俩这一头的光景,他是半点窥不得。

待到她扭够了、舞够了,才平静下来,清了清嗓子,“颜大人,请说一说游戏规则。”姣好的面容,冲盼晴撇嘴一笑,挤了挤眼,凑到屏风上,想透过细密的针脚,一窥对面先生容颜,哪里还有半点声音里的威严。

不过也难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虽是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成日能见的男子却都是自家人或是下人,来的别说是颜翰林,就是个猪倌,也是极新鲜的。

再说说这颜大人,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一岁上头已经能写得一手好骈文,流畅的行文、瑰丽的辞藻,有次连爹爹回来都不住地称赞,当然这称赞盼晴全然没有印象,都是丫鬟子婵在进宫的路上给她絮叨的,有这样一个丫鬟,可顶得上十个徒儿。

一想到迟言、缓行这两个笨徒儿,也不知这会儿是不是盘算着在太言山称王称霸,玩得乐不思蜀。就是这打岔的光景,想着这两个不可教的徒儿,也要忍不住低头叹气一番。

不打岔,再说说这颜大人,让爹爹夸赞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他是颜太师的长子。

朝中,颜太师和爹爹是出了名的不和,究其原因不过是颜太师一直觉着爹爹比皇上小十来岁,皇上身体虚弱,而爹爹才刚过不惑之年,正值身强体壮之际,太子殿下尚年弱,倘若哪天天子驾鹤而去,这帝座还能落得着年弱太子的手里么?于是爹爹与这不识相的颜太师从朝上争到朝下,就连筵席上一个若是要了鲍鱼,另一个宁愿不吃了,也不要同那对头吃一样的吃食。

就这样的死对头,爹爹居然能称赞他儿子的骈文写得好看,当然也不是当面夸赞——当面,据说就挥挥手,一手骈文,不成大气,回到家关上门才同姨娘们一阵唏嘘,了不得啊了不得,可见是真的写得好。

讲到这儿,这颜大人大概可以俘获天下大半喜爱羽扇纶巾、翩翩公子的少女心了;可颜大人偏偏还要俘获另一半崇尚骑马打猎、挥剑如虹的少女心了。

他十三岁和武状元比射箭,武状元一箭中了靶心,正得意洋洋,再也不能比他好,况且,他的箭已经插在了靶心,哪儿还有靶心给颜大人射箭。结果他偏偏射一箭,把武状元的箭生生劈成四瓣,直戳靶心,惊得四座无声,久久寂静。

其实盼晴觉得这件事儿未免太扯,不说他的箭法是不是真有这么好,单说那箭的质量,哪能容他这样折腾呢?但子婵说得言之凿凿,在场数百人见证,她也只能将信将疑。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直说了,除非你这颗少女心在孤灯古佛上、或是道观仙丹上、亦或是在别的少女身上,其余的,都不能不把颜大人放在心上。

盼晴又觉得这个牛吹得也太过了,这么说来,全天下的眷侣里,竟没有一对真心相爱的?全天下的女子心思都在他身上,他还能活得到十七八岁?还不早被皇上赐了死?后宫这么多佳丽,岂能都让他夺了芳心?

子婵对于盼晴这样独到又缜密的思辨不以为然,人家讲传闻,就是要这么个虚张声势的氛围,你这个郡主老在这儿拆台,还有意思没意思?

总而言之,这颜大人就是貌若潘安、行如吕布,人中真豪杰也,也就难怪没见着过陌生男子的公主,此刻可着劲儿地趴在屏风上想一睹真容。

可叹这绣娘功夫真真是好,屏如薄翼,却透不过一丝光来,公主败兴地从屏风上直起身。

盼晴觉得未免好笑,反倒是她这个郡主,没事儿还能在府上到宫里的路上掀个帘子看看普通百姓。

那边颜大人已把规则说了一遍,简单得很,就是他说一句诗,盼晴和公主轮流接下句。

盼晴嘟囔了声“好没意思”,被公主瞪了回来。

颜大人轻笑,“这正是公主与郡主展露才华的好时机。”

盼晴暗叹,对腹中无点墨的人来说,正是暴露无才的大好时机。

“公主?郡主?哪位先来?”

“当然是公主先。”盼晴谦逊地接口道,看得出来这公主很是骄纵的,这种时候让她一让,一定百益而无一弊。

她果然甚是满意,嘴角一弯,抛了个得意的笑。盼晴心里咯噔一下,她果然是有几把刷子的,看来定是能接得上的,岂不衬得自己很是没文化?

☆、一觉睡到尘世间(三)

“公主请听,路漫漫其修远兮。”

公主还未吱声,盼晴心里一喜,哎,这句话好像听过的;心里又一紧,哎哟,后半句是什么来着的,怎么记不起来了;听到边上公主已经清了清喉咙,心里又一沉,她真的比自己行,今天注定是要出丑了。

公主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嘴角,缓缓道:“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叮”一个瞬间,觉得这个小亭子内外静了静,风吹无痕。

颜大人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那下面轮到郡主了。”

盼晴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在天愿作比翼鸟。”

盼晴扑闪扑闪眼睛,迟疑了一下,“大难临头各自飞?”好像听见屏风那头有汗滴在地板上。

“公主请听,劝君更尽一杯酒。”

“这个简单。”公主对得很开心,“从此萧郎是故人。”

那边似是无奈了,“郡主,蚍蜉撼大树的下一句是什么?”

“当然是一动也不动了,这还用得着对?”这写诗的也是无聊,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犯的着写?分明写点打油诗骗骗酒钱。

游戏玩得正高兴,一回头,房梁上居然立着两个人直愣愣看着盼晴,吓得她一下子仰倒在地上。

梁上二人,不像寻常说书人讲的故事里的,黑布蒙面,右手握刀,杀气腾腾,反倒显得羸弱。一个白面书生,一个红衣老者,立在房梁上,白衣小哥能站得住也就算了,奇的是那红衣老者,是个圆滚滚的大胖子,他居然也立得稳稳当当。突然顿悟,这不是渭河边上守着野渡不让她上船的二人吗?

盼晴战战兢兢拍了拍一旁正冥思苦想“少小离家老大回”下一句的公主肩头,她略略不耐烦地乜了一眼,“干什么?”

微微发抖的左手朝上点了点,“上面有人。”

“我上面就是父皇了,有什么人,只有天子。”她的回答霸气却又没有错,可盼晴说的上面,是字面意义的上面。

公主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安能辨我是雌雄。”

“时间好像也不早了,公主和郡主该用午膳了,微臣今天先行告退,明早同一时间,开始正式上课了。”颜大人恭恭敬敬却又不卑不亢地道,还没等公主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骨碌地走出了花亭。

盼晴拿胳膊肘捅捅她,“好大架子,才对了五句诗,今天的课就上完了?皇伯伯可别给他诓了一天的银子。”

“父皇是天子,天子让他来给公主上课,是给他的福祉,哪要银子啊。”她挥挥手里的彤色手绢,很是得意。

盼晴又偷偷抬头瞄一眼,那二人像被使了定身术一样,立在梁上一动不动,就那么慈眉善目地望着她,反而更瘆人。“上面有人。”

公主不耐烦了,嗓子吊高,“上面有什么人啊?有什么人?给我下来。”

话音未落,只听蹭蹭蹭,亭子四周声响四起,吓得盼晴险些抱头鼠窜。

“公主,上面别说人了,老鼠也没有。”原来,小楼外一片姹紫嫣红中,埋伏的全是大内侍卫,公主这一嗓子,他们一个个都跳到梁上,而这两人居然倏地一下,从梁上直跳到了屏风跟前,正立在盼晴面前,又一嗓子,往后仰躺下来。

公主一脸嫌弃,“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她居然看不见。

此二人还是一脸慈眉善目,冲盼晴咧嘴呵呵直笑,简直是要逼死她的模样。

想来那一艘船上有许多天尊上神,莫不是,其实公主是哪位帝尊?这二人本着服务至上的精神,要全程护卫这位帝尊体验完这回尘缘劫?

“公主就不要替我备午膳了,我回去陪陪娘亲,头一天出来上课,她老人家在家定是孤单得很。”听子婵说,家里那成日吃斋念佛、素衣去饰的娘亲,在皇亲国戚里还是很有威望的,果然一把她搬出来,公主扫了嗔怪的面容,连连让早些去,还吩咐丫鬟打包了了几样精致的吃食孝敬她老人家。

出了花亭,一回头,那二人立在花亭金碧辉煌的顶上,慈眉善目地远眺,今天可算体会到了什么是皮笑肉不笑的惊悚。这二人给这位不知名的帝尊护卫,倒真比门神还好用些。

醒过来半天,险些把来这儿的初衷给忘了,明明是感受到红衣童子,哦不,红衣男子的神力,才一跃上船的,怎的这会儿半点也感受不到了呢?本一心想着找到他,若是找不到,该早些回到渭江另一边去继续往合虚山走,经受百年一道的天雷。

可这会儿落在这不知何时何地的尘世,法力神力全失,该怎么脱身呢?忽然又后悔了,不该这样急吼吼地从花亭里逃出来,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拉过那二位神仙好好问问,这遭劫不想渡了,本来也就没她的位子,就问问该怎么回去的。

今天是问不成了,明天定要问的。

正琢磨着,轿子外面的子婵叫了一声,”二少爷。”

盼晴掀开帘子,外头站着的定是二哥没错了,究竟有几个兄弟姐妹?

“哟,盼晴啊。”外头站着个浑身银光闪闪的公子哥,蓝色抹额上嵌一颗南海宝珠,脚上的靴子居然带着登云靴的花式,虽然他这会儿定不能腾云驾雾,但这也是个上天的神仙没错了。“难得出来一趟,和哥玩儿会儿去。”

“好啊。”盼晴答得一口爽快,选择无视了旁边子婵摇头晃脑、挤眉弄眼,不就是不让她去吗?虽然看他一身装扮,心里已知道了七八分,他是个纨绔子弟没走的。但做人玩乐,就是该跟着纨绔子弟,天下玩家就数纨绔子弟最专业,若是跟个品行端正的,还有什么趣味可言?“二哥带我上哪儿玩去?”

他挤了挤眼,“上全京畿男人最爱去的地方去。”

这一说,盼晴果然兴致又高了些许。

“二少爷别胡闹了。”子婵在一旁看不过去,将帘子一放,”郡主直接回府去。”

好猖狂的丫鬟,盼晴把帘子重又一掀,“我要跟着二哥去,看谁敢拦我!”

“郡主!”子婵皱皱眉,眼神甚是凌厉。

盼晴心里一个哆嗦,但又壮了壮胆子,反正问完回去的路马上就走,不会和她相伴一辈子的,何必听她的,于是露出一副“怎么着?打我呀”的神情,她果然色厉内荏,见去意已绝,也就没了辙。

在轿子里翘着二郎腿,随着轿子一颠一颠。早就听说过风月之地是尘世间最让人开眼的地方,秦淮八艳、钱塘四艳,都是让那些修炼几百年的土地老念念不忘的美人儿啊,终于也让她开眼一回,这尘世一遭倒也值得很。

轿子没颠多久就停了。盼晴一颗小心脏扑棱扑冷直跳,比方才对诗还紧张,谁让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山神呢?

下了轿,眼前居然是座青山,山脚下几条窄路,几个兵士模样的把守。皱了皱眉,都说烟柳之地,好歹是个花红柳绿小妆楼吧?怎的是一片荒芜山林呢?再想想,那些小楼都在闹市繁华之地,寻常人攒个几天,只要有钱都能进。再看这儿,有兵士把守,定是个只能非富即贵的人进出的地方,山林之间,竹楼小风清月,别有一番意趣,她家二哥果然是个玩家。

走到门口,那兵士见着二哥一个个恭恭敬敬。

“给郡主也准备准备”二哥倒是霸气,大手一挥。

盼晴倒是一下子慌了,我我我,我就是来看看的。准备准备?给她四个美娇娘左拥右抱,繁花簇拥?想想场面是挺香艳,可没有这个金刚钻怎么揽这瓷器活啊?还不如给四个俊公子,端茶递水还有咳咳咳此处隐去就不明说了,这个虽然可以有,可她是个有身份的山神,不能因为来一次尘世就恣意妄为啊。这么想,这一趟来得还真是有点兴趣索然,只能看不能动,又有什么意思?

转念一想,算啦,这样的见识,在心里默默攒着,回去添油加醋,绘声绘色一讲,诓那几个清修了几百年的土地老几瓶上好桂花酿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套盔甲落在手上,“子婵,带你们郡主上那帐篷里把盔甲战甲披好。”

盼晴张大了嘴,手一摸,硬邦邦冷冰冰的战甲,“这是?这是?”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上个万花楼和花魁看星星看月亮谈谈诗词歌赋谈谈人生理想,要这一动“哐啷哐啷”响的破铜烂铁做甚?

“这可是全京畿的男人最爱来的地方——珞珈猎场。”二哥正说着,背后一声虎啸,一群鸟雀扑棱棱直冲天际,“这里全是饿了两天的猛兽猛禽。饿了两天正正好,不这么饿的野兽不会那么凶猛,但饿过头了的扑腾起来又没什么力气。”

盼晴往后退了一步,刚好拉住二哥骑来马的缰绳,却被一旁小厮牵到一旁马厩栓了起来。

“骑马意思不大,走咱们去那头,是徒步狩猎的山林。”他把弓/弩往身上一扛,身旁一个下人已经麻利地帮他把战甲穿好,掩了方才银白的锦袍,也就盖住了那浓浓的纨绔气。

难不成方才看走了眼,这二哥纨绔外表下实则藏着个上进公子?

☆、非凡之家(一)

“打,打,打到什么时候结束?”不知怎的,牙齿有点打架。别看她在堂庭山上把老虎豹子制得服服帖帖的,那都是因为怎么也算是个四万岁的年幼小神,对付这些几百年,连她零头都不到的小妖小精小怪,实在比捏死只蝼蚁还容易,可这会儿,神力全失,别说是饿了两天的猛兽,就是吃饱了的狗熊闲得没事干,一个巴掌拍过来她也要一命呜呼了。

“上了那个山顶。”他随手一指,果然几百米高的山上,一杆黄旗飘飘,全京畿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得到,“统统能挑个日子和花魁喝一夜花酒。”

“为什么不直接去和花魁喝花酒呢?”盼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因为这是全京畿男子最爱来的地方。”

“那花魁的闺阁呢?”

“全京畿男子第二爱去的地方。”

盼晴抓耳挠腮,怎么都觉得奇怪,“你们怎么能把第二想去的地方,当作第一想去的地方终点的奖品呢?第一想去的地方都冲到了终点,第二想去的地方又何足挂齿呢?”

被这么一问,二哥生生愣住了,“大家一直都说这儿是第一个值得来的地方。”

“你确定他们是这么说的?”她试探道,隐隐之中,觉着眼前的二哥不光是个纨绔子弟,还是个头脑有点滞缓的纨绔子弟。

他左手叉腰,模仿起那帮狐朋狗友的动作来,右手往那山头上一指,“不管在哪儿,他们总喜欢往这珞珈山顶一指,那儿,就是全京畿男人最爱去的地方。”

盼晴一把抓住他的手,“这就对啦!都是亲王、大臣的儿子,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最喜欢去的是青楼啊!”

他突然沉痛地一拍大腿,赤手空拳正砸在钨铁上,疼得龇牙咧嘴直跺脚,“我也想说,怡红院里听听曲喝喝酒,那么舒服,一个个寿星老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平时校场都不愿意去,远远闻了气息就说不舒服,拿了刀剑就说自己今天身上乏,怎么会最喜欢来这又危险又吃力的地方,哎呀!这群伪君子,害得我还以为就我满肚子花花肠子,心底话还不好意思说,这帮虚伪小人!”他赌气把战甲一脱,往地上狠狠一掼,“上回一只狼舔了舔我的靴子,吓得我三天睡不好,这破地方再也不来了!走,上怡红院去!”

盼晴喜滋滋地把还没来得及穿的战甲,往门口目瞪口呆的兵士手上一放,屁颠屁颠地跟在二哥身后,头脑虽是滞缓了点,还好心智尚属正常,一点就能领悟人生的真谛。

身后一片叫好声,远远看见半山腰,一个男子头上赤红抹额,一把弯刀抗在左肩,左冲右刺,顷刻间砍倒两只大虫,躲避天上俯冲而下的鹰隼,直直冲上珞珈山头。

正午的骄阳直直晒在他的身上,他立在那黄色的旗子边,并没有拔下来向着山林间欢呼喝彩的人挥舞,只静静站在山头环视四周。京畿是四横八纵的都城,站在山上可以看个一马平川,那上头的风景,比坐在龙椅上的俯视应该来得更真实。

二哥远远看着那男子,恨恨地来了一句:“颜家的臭小子,又来出风头了。”

盼晴赶忙踮起脚尖,想看个真切,回头拍拍公主的马屁说给她听,然而,到了这儿,她的一双好眼睛,似乎也没了,看不真切。

二哥带着盼晴一路走到都城东南一座四层花楼之下,她从轿子里探了头,纨绔子弟果然会玩,这样宏伟的四层楼,四面皆是木廊檐,个个房间都有个可以看星星看月亮的大阳台,纱帘飘飘,好不梦幻。而那雕梁画栋,上头的花鸟草木、珍禽异兽,被雕得活灵活现,仿佛马上能跳脱一样。

想想那些土地老,登仙之前不过山里的隐士、林间的樵夫、溪边的渔民,哪里见过这样高规格的烟花柳巷,今天走这一遭的见闻,敲他们一百坛桂花酿也不为过。

下了轿,子婵到了这会儿劝服的心居然还不死,一个劲儿地在盼晴耳边小声道:“这不是郡主来玩儿的地界,快上轿回府。”

盼晴置若罔闻,大摇大摆地跟在二哥后面,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怡红院里走,被门口满脸堆笑的老女人拦了下来,她摇着扇子,脂粉味如林风般扑面而来,“这才中午,姑娘们都在睡美容觉呢,大人晚点来呀。”

趁着他们纠缠地空档,盼晴把头探进那楼里,空荡荡,只有几个壮丁守在楼梯口,见了她这不速之客,怒目圆瞪,比船上三只眼睛的怪人还可怖。

二哥悻悻折返,盼晴觉得奇怪,他个纨绔子弟,怎的连这点规矩也不懂,“哥,咱们晚上再来。”

他苦着脸一摊手,“晚上爹爹就要来了,我哪儿敢来这儿啊?”

额,盼晴拿手里的扇子扇了扇,二哥是这样的人她觉得没什么,可爹爹怎么能也是这样的人呢?

花魁没见着,烟花柳巷也断了可能,心中愤愤回府,一旁子婵倒是很畅快的模样,心中便更愤愤了,她这做郡主的想见识见识,怎么连个丫鬟都这么正气?让主子颜面往哪儿搁?常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她不该跟着为非作歹才对吗?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不识情趣的丫鬟。可是怎么觉得对她有点敬畏呢?一连几天也不敢跟她顶嘴。

白天里要陪着公主上课,颜大人第一天探了她俩的底,而后就再没为难过她们,只是教授的内容愈发无趣,什么学海无涯苦作舟,盼晴觉得那压根儿就是死心眼,分明就该是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晚上回去还得陪娘念半个时辰的佛。

至于红衣童子,不,男子,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搜寻过了,好好数数,也就是从花亭到府里的这么小小的空间,一点影子也找不着,愈发觉得这个郡主当得没意思。

奈何那两个慈眉善目却带来无尽惊悚的二人,后来竟再也没能看到,敢情既不是保护公主也不是来吓唬盼晴的,大概是寻访寻访这一船的神仙。没他们俩指条明路,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不知这船神仙想来尘世体验怎样的生活,但定定是不普通的。就拿盼晴这个家来说吧,爹爹是白芦国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肃亲王,当今圣上是高宗皇帝,也是第二朝皇帝,出了名的无为而治,国泰民安。无奈之处在于得子晚,第一个孩子便是公主,只比盼晴长两岁,太子比盼晴还小五岁。而盼晴家的大哥已经是二十四的精壮青年了。娘亲是皇后的同族妹妹。据说这四个人当年那叫一个爱恨交织、情仇悱恻。

眼见着皇上身体日渐虚弱,外面谣言四起,以太师、大将军为首的保太子派旗帜鲜明,走在路上都不带瞟肃亲王家人一眼;而皇亲国戚则亲肃亲王家的居多,府里宾客兴旺。至于外头投机的、骑墙的那可热闹了。

盼晴的大哥,也就是肃亲王世子大人,倒和二哥这个纨绔子弟很不一样,成日成日地在校场里,晒得一身黝黑,却被富贾豪门千金追捧不已,想想也是,若当真肃亲王坐了龙椅,那他可是太子。

可大哥虽然学业、武艺样样用心,偏偏又是情种一个,情种得了万千宠爱,自是要翻了天了。为此,爹爹没少教训他,教训的时候,爹爹很谨慎,丝毫不提日后倘若做太子的事,只教训他,世子也该以太子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当然这话听着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好好的世子哪里需要太子的标准呢?他一直教训大哥,当今太子哪有这么多的花花故事?

大哥头一抬,“太子今年方才十岁,上哪里花去。”噎得爹爹吹眉毛瞪眼睛,却也无可奈何。

至于二哥,虽在盼晴眼里已坐实了是个纨绔子弟,手不能提肩不能担,诗词歌赋样样懂一点又懂得不多,但也是个失败的纨绔子弟,连花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失败到底的纨绔子弟,可居然是个用情专一的人。

虽说往后无论爹爹抢不抢龙椅,和他关系都不大,但他好歹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朝他送秋波的富贾侯门千金不在少数。他可好,单单恋上太宗时获了罪的将军家的,被罚在肃亲王家做家仆的丫鬟。为着这事儿,爹爹没少得气得呕血。

盼晴私下里想过,像爹爹这样朝三暮四的人,想要断二哥的念想,最快的方法不就是纳那个丫鬟做妾吗?此想法一出,她又暗自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邪恶?定是尘世沾染的,罪孽罪孽,不过,偏偏和爹爹想到一处去了。

可奇怪的是,娘亲手头上力道一重,佛珠散落一地,她自己什么话也没说,爹爹便退出了娘亲的屋子,终究也没这么干,整日看着前途无量的二哥,立在门廊边痴痴给娘亲敲腿的丫鬟,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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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之家(二)

爹爹两个儿子在情/事上就是这样让他失望透顶的,于是没事的时候他也喜欢召盼晴去问问陪公主上课的事儿。一开始她还紧张,怕要严加考核。到了才发现,不过一个失意的中年男子召唤自己的女儿来品品茶,谈谈天而已,女儿是件贴心小棉袄,这话真是太对了。她坚守这句话,总是频频点头、随时应和。

他情到深处,每每道:“我的女儿啊,你两个不争气的哥哥就这样了,我可非得给你找个好归宿,别像我们这些人似的,我们这些人……”喝茶喝到醉还是头一次见,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给她的是茶,他自己一直从自己的大海碗里喝的是酒,怪不得了,一开始还奇怪呢,怎么尘世有拿海碗喝茶的。

盼晴的心里直犯嘀咕,若是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岂不是要在这儿把这一辈子过完?要过完,怎么也免不了结婚生子,她可是一个有节操的山神,还要找从前的玩儿伴呢,这可如何是好?但她在这儿应了爹爹承诺的一个满意姻亲,她又是一个守信用的山神,这可如何是好?要不真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到时候就跟人家约法三章,只拜天地不圆房?人家若是不肯,她的节操可怎么办?哎,真是头疼。

虽说爹爹的姬妾成群,她们却似乎很忌讳娘亲,爹爹似乎也还是敬畏娘亲的,只是娘亲似乎并不把爹爹放在眼里,常看见爹爹独自坐着用海碗喝酒,很是孤寂。

他的烦恼似乎越来越多,先是担心儿子的婚事,而后担心自己的地位,现在骑虎难下,先把那些主张他夺位的搁在一边不谈,就说说他若是不夺,圣上驾崩,年幼太子即位,掌权的定是太师一伙人,到时候他们也不会给肃亲王一脉活路。既是别人定会相逼,为何不主动出击呢?

但爹爹还是在意兄弟情谊的。凭良心说,这个皇伯伯待盼晴态度还是不错的,所以她也和爹爹一起纠结了。

所以说,尘世真真是个不能来的地方,才来了半年,就知道了这么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整日整日在脑袋里盘旋,烦得很,哪里有当山神时候来得畅快。那两个徒儿,傻归傻,却是依着她的,不像这个子婵,还处处管着她。哼!

不知为什么,她让人感觉很亲切,骂也不能,打更不行,只能在一旁耐着性子听着,让个丫鬟管着,这算什么郡主。

北风呼啸,雪花紧;冰凌倒耸,梅香飘。

热热闹闹的春节,便在“噼里啪啦”的鞭炮与漫天绚丽的烟火中跨过。

灵修之界,盼晴总以每百年那道天雷计算;而在天界,时光缓缓地淌,如那滔滔星汉,陪在无名的童子身边,时光是怎样过的也就不再重要了。早就听说尘世生灵的红尘一遭在神仙们的眼里不过昙花一现,来了才发觉,虽是昙花一现,却也是芬芳四溢的一现。

这短短十来天里,先是进宫的皇室家宴,再就是爹爹在家大开府门,迎来送往。

盼晴躲在自己的海棠轩,趴在半月门上,看络绎不绝的人,虽都带着新年的喜气与笑意,那层皮子下的神色却是不同的,有的吹溜拍马、有的阿谀奉承、有的敬畏不前、也有的纯粹是友人的亲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精神气在里面,够琢磨许久。

时不时也有亲王、大臣、将军在府邸大摆筵席,大哥二哥跟着爹爹去了,独留盼晴在家陪娘念佛,这这这,这待遇实在天差地别。

那厢的热闹她体会不到也就罢了,他们对的是热情好客的主家;她对着是闭目念佛毫无表情的娘这也就是算了;最不能忍的是,他们大快朵颐,遍尝山珍海味,她却要跟着娘吃斋,大过年的她要吃斋!

这临时往船上一跃真是太不明智了,若知道尘世的短短几十年居然细致到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着,说什么也要赖在司命家门口、蹲在他踩的祥云上,定要他给派个好命运才行。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能一边夹一筷子强做成鱼形状的豆腐皮,一边心里暗唱“手捧一个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用情到深处,恨不得流下泪来。

好在老天似乎还是有眼的,一直潜心问佛的娘亲居然还是看得到她生不如死的神情的,半年了,盼晴头一次听见她这样关心,道一声:“大正月的,让你这么憋着也够难受。明天上元节,晚上带上子婵和几个小厮,上珞珈山看灯会去吧。”那滋味,仿佛那一筷子豆腐皮吃进去,当真是红烧鱼似的满足。

巴巴地等到了又一个傍晚,晚霞把雪地染得如上灯一样红艳。

盼晴假惺惺地又请了请大哥二哥。

大哥这几天周旋于各府千金之间,秋水都接得乏了,听说右侍郎家的二小姐是爱慕他爱慕得要发疯的一个,刚巧爹爹上哪家拜年,右侍郎也上哪家,还天天带着那二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大哥被那二小姐缠得寸步难行,也烦了,今晚反而提出陪娘亲念佛。

至于二哥,说要好好陪娘亲,以及娘亲的丫鬟,吃汤圆。分明见得爹爹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快要顶翻纱帽了,吐吐舌头自己带上人走了。

盼晴心说请也请过了,心意都到了,你们不去,再不和你们假客气了。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京畿四横八纵的宽敞街道,路肩与各府院墙上厚厚的积雪,被廊檐下的灯笼照红,红彤彤的满城,难怪有人说这真是幅太平盛世图。

地处京城东南角的珞珈山,白雪皑皑,此时远看如一个雪美人,身上是红色绸带,从山脚向山上蔓延,横生出曼妙的花枝。

正元街上正好也有灯会,许多寻常人家的百姓也涌到这街上。小孩子红扑扑的脸蛋,被雪天冻得似红苹果,一手被父母牵着,另一手还举个糖葫芦,时不时咬一口,酸得直摇头,却忍不住还要继续咬一口。

轿子离正元街越来越远,来到珞珈山,没有预料的冷清。山脚下已是各家花轿,马厩里匹匹好马不安分地甩动马尾。

珞珈山花灯会,只向三品之上文臣武将与皇亲开放,并且年轻男女无须避讳,这一点和皇伯伯的无为而治不言而合。于是家教较严的府里的千金,大多也会在今天出来。

四个小厮在山脚轿子边候着,和其他人家的仆人,一起喝喝小酒,讲讲主家的八卦,很是惬意。

子婵扶着盼晴,沿着那天悻悻而归的路往山里走。

山路两侧,胖乎乎的沙弥石像里,一支支摇曳的花烛,将整条山路照亮,蜿蜒盘山而上,一片和暖的烛光在脚踝边氤氲开来。

越往上越亮堂、越往上越热闹。

到了半山腰,珞珈寺外环绕山腰一周的松木栈道上方,盏盏花灯次第开放,惟妙惟肖的腊梅冬雪、海棠夏荷,在薄如蝉翼的花灯上同日开放,更兼灯芯里烧着的除了蜡烛,还有西域进贡的香料,梅的清幽、桂的香甜、牡丹热烈、莲花淡雅,让你无须多看灯上剪出的花样,便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盏花灯。

沿着珞珈寺背后,一条被烛光点亮的小路,再往上走几百级石阶,就到了珞珈寺的第二峰,这个峰头虽没有第一峰高,却是个被上天鬼斧神工削平的山头,也有传说是神魔大战时,神君一剑横劈掉了山头,才成了现今的模样。

山顶有个圆形的池塘,汩汩淌出温热泉水,从一侧缓缓流向山下。于是沿着这池山泉下流的一道两侧没有半点积雪,反而鸟语花香。温泉之中浮着常年不败的一塘莲。

池塘背后,一道锦屏竖立,上头两个小人儿,在山清水秀的星夜相见。

呀呀,姑娘姑娘,你在等什么人儿?

呀呀,公子公子,请莫要上前。

嗬嗬,姑娘姑娘,告诉我在等什么人儿?

哎哎,我在等心上人儿,他就从那皎皎星汉来。

哈哈,姑娘姑娘,我就是你那个心上人儿哟。

哎哎,公子公子,我怎知你就是那心上人。

咦?我可不已经在姑娘你心上么?

原是个讲俏皮话的皮影戏,盼晴回头,难怪在这儿讲这样的俏皮话,原来从这儿抬头望去,星汉汤汤,满天灿灿。

抚了抚胸前那颗乌色的鲛珠,定要变黑它,丢进那片浩瀚当中。

睁大眼睛,从下面向上看,想看透那片星河,看到河边的竹屋。

一步一步挪向前,冷不丁脚下一空,完了,这是要滚下几百级台阶下。腰肢被人一握,一抬头,一双英目正望向她,两道剑眉微微一拧,而后舒展。

“对不起,在下无理了。”他见盼晴已站稳,便退到一旁。

尘世间的人就是假客气,明明帮了她的忙,还要这样谦逊。盼晴摇摇头,却不知该说什么,脸已经红了。

子婵握了握她的左臂,“奴婢代小姐谢谢公子,敢问贵姓?”

☆、千人渡劫会(一)

面前华服出行的公子,微微拧了拧眉,“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盼晴的心里微微一凉,今夜能上得了山、赏得了灯的,都是三品以上或是皇亲国戚,他一句不是富贵人家,分明只是不想相交的托词,只这一刹,竟是小小的失落。

“多谢公子,告辞!”既是这样,她也就不执着于道谢了,冲他微微鞠个躬,带着子婵,又顺来时的山路往下走。回到珞珈寺前花灯的繁华中去。

女子多的地方,是非也必然多。盼晴在这赏灯、猜灯谜的热烈之境沉浸了没半个时辰,已听了不少八卦。

譬如,大哥与颜太师的长子竟是平分京畿第一帅之称的,甚而至于,就她听着的这些议论,欢喜颜太师长子的千金还要多些,这么说来,大哥整日眼睛长到额头上,到头来不过是个第二?颜太师长子有什么好?诚然,上课的时候她们不懂的他都懂,她们都懂的,他更是烂熟于心,可他是老师啊,这也正常。对了,听说他比大哥白净一些。现在这些千金哟,光因为大哥黑,就把他抛弃了,未免太低级趣味了些。

然而,京畿第一帅也并没有什么用,颜太师长子是皇伯伯心里内定的驸马,这些千金真是贼心不死,公主的驸马也敢觊觎,再帅又有什么用,至多至多只能做个驸马府里的妾,况且就公主那骄纵的模样,做个妾哪还有活头?还不赶紧弃暗投明,转投大哥,他花是花了些,可是没有主啊,夫人一位虚席以待,拼一拼还有正房的可能;即使初赛不济,挤一挤,委屈一下侧室进府,只要和大哥感情培养好,哪还需要把夫人放在眼里?照样惬意过日子。她这眨巴眨巴眼睛的光景都想得通的道理,这些千金居然想不通,着实愚钝,不可成器。

“哎,我怎么听说颜太师的长子和盼晴郡主有婚约?”边上谁出来这么一句,险些把她吓得又往下滚几百阶下去。

明明是公主亲口告诉她的,这个上课,早几年其实有其他师傅的,只是因为皇上觉得效果不佳,自己唯一的女儿可千万不能是个睁眼瞎,才急急忙忙换了一个。这其实不过是个牵强的托词,现在就是给公主塞个文曲星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精进,她已经在破罐子破摔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所以这个上课,分明就是让两个年轻人提前熟稔熟稔,先行培养感情,将来势必又多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皇家许多听起来神乎其神的传说,差不多都这么来的,正所谓,事实真相不重要,会炒作才重要。

“不可能吧,颜太师和肃亲王斗得多凶啊?怎么可能突然结亲呢?驸马人选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盼晴偷偷回头,想看看这个姑娘是谁家的,这才叫眼力好,通事理。

“真的,我爹爹回来告诉我们的,是肃亲王亲口说想促成这婚事。”

盼晴大吃一惊,爹爹就是这么把她卖了的,他还信誓旦旦要给她找段好姻缘,为此她背了多少心理包袱,转眼他要把她嫁到仇人家里去,正不是羊入虎口吗?指不定人家一想到和他斗就恨得牙痒痒,这气肯定要撒在她身上。爹爹怎么能这么狠心,不可能的,要么这姑娘爹爹耳背,要么这么姑娘耳背,他们爷儿俩定有一个听错了。

“恩恩,这么一想也挺有道理的,说不定颜太师也有意呢?这样两边就都不要斗了。”

“不对,颜太师和肃亲王结了秦晋之好,太子殿下可怎么办?他年轻体弱的,东宫三师都是些没用的老头子,他怎么能没个帮靠?”

“他呀,颜太师和肃亲王好还是不好,他都掌不了实权,那两个哪个不是老谋深算、弄权之人啊。”

“啧啧”大家觉得这话说得特别有道理,不觉陷入一片赞叹的沉默当中。

这么说来,那老师可能是盼晴未来的夫君了?突然很明白,公主为什么没事总要趴在锦屏上试图偷看老师的样貌,她现在也特别盼着过了正月去上课的时候,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好端端的让她嫁人,肯定要提前做做心理准备。

出来玩玩,还玩出这么大的心思来了。盼晴忧心忡忡,抓着子婵就往山下走,哪管那山上烟火四射、浮光流转。

轿子一颠一颠回府,盼晴在上头坐着,一抬头,吓得连声音都来不及出,就晕厥了过去,试想你突然发现轿子顶上的缝隙里,正有两双贼兮兮地眼睛瞧着,能不慌吗?

好在醒来刚刚到府门前,也没人察觉出来,挣扎着从轿子里钻出来,手脚还是软的。回头一看,果不其然,那一老一少两个神仙立在轿子顶上,除了这二人喜欢这般吓唬人,估计再找不出旁的了。

她偷偷朝他们招招手,那胖乎乎的红衣老者欣慰地捋了捋胡子,打个响指便不见了踪影。却在她踏进自己院子的时候,又发现他们立在屋脊之上,真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找了个借口,让屋子里的丫鬟都候到院子里去,又打发子婵上厨房给她准备点血燕雪莲羹。总算屋子周围没有听得到屋子里动静的人了,盼晴朝房顶撅了撅嘴,口哨硬是没有吹响,但那二人也在伺机进屋子,一拍即合。

一跳下来,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白衣青年将一瓷瓶来历不明的药水,一股脑倒进子婵刚给她备好的洗澡水里。

“可让我们好找,请盼晴郡主沐浴。”两人大大咧咧往浴盆前一站,一左一右做出请的手势。

荒唐!真是荒唐!

“我沐浴,你们看着?”盼晴瞪大一双杏眼。

二人在一旁喜气洋洋地笑呵呵道,“对,我们看着。”

险些呕出二两鲜血,原来上天的神仙是这样大言不惭、不知羞耻的。

那老者仿佛思量过来,“郡主穿着衣裳在这里泡一下就上来。”

盼晴把衣领又紧了紧,狐疑地看着这俩人,别是哪儿来的采花贼,她看走了眼,以为是神仙。

“你们俩,是什么人?”嫌弃地退后两步,来者不善。

“郡主放心,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人。”白衣男子显然对她的猜忌感到很受伤。

“那也要看你们是干什么的。哪一行都有职业操守,土匪还有操守一定要斩草除根呢,我哪儿知道你的操守要得还是要不得?”

老者在年轻人耳边嘟哝,声音高得她都听得见,“都告诉她,她一泡,什么都忘了,我们这不算泄露天机。”

一老一少,商量良久,无非不过,要不要告诉他们的身份,告诉了她是不是能忘掉,若是忘掉了那还算不算泄露天机,他们三人若嘴严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其他人知道会不会传到天帝那里,传到天帝那里为这事儿天帝会不会罚他们,就权衡来权衡去,连“综上所述”、“总而言之”这样的字眼都用上去了,两人展开不绝辩论,滔滔如流水,浩浩如大海,半个时辰就那样过去。

在案上伏了半个时辰,睡了两觉醒来的大白,终于厌弃了这两个喋喋不休的人,直接冲过来,先是把二人一吓,而后趴在老者腿上,专心致志用它的爪子,在人锦绣裤腿上弹起了棉花,仔细听,还有点叮叮咚咚高山流水的节奏,裤腿上丝丝缕缕,迎风飘荡,好不漂亮。

老者痛下决心,“我是月老,不许笑,我就是那个帮人拉红线的月老,哎呀,叫你别笑你还笑,你们天界的虽都瞧不上我,尘世可拿我当上上仙,比财神的香火都旺啊!”

年轻人拍拍他的肩,小声道:“当心财神也在上头飞,被他听着你这样吹牛,可是要不高兴的。”

老者涨红了脸,比他那大红袍子都红,还怒了,“听着就听着,我说的那可是事实,世人是贪财,可好色的比贪财的多,贪财的大多好色,好色的未必贪财,不好色的一般都不贪财,不贪财的仍旧许多好色,老人孩子一般不那么贪财,可他们仍对爱情有憧憬啊,中年人一般贪财,可他们对爱情也有憧憬啊……”

盼晴看见浴盆里兀自噗噜噜翻起泡来,大概也是感知到这月老的三寸不烂之舌,烦得都冒了泡。

“好好好,尘世间您老人家香火最旺,什么送子观音什么济世活佛都不如你不如你,哎,我来自我介绍下,我是司命星君。”

盼晴瞠目结舌,这就是传说中的司命星君,掌管了神仙妖命理的司命星君,她一直以为是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者,没想到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容白皙,眉宇清秀,鼻梁高挺,那一张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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