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一次向过来的来宾握手言谢并接受对方安慰后,陆承则感到眼前又走来了一个人。
抬眼正准备重新挂上标准公式化的表情的时候,猛地看到的却是萧子期熟悉的脸,陆承则突然就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他才轻轻地舒了口气,再暗自捶了捶肩膀,陆承则压低嗓子对萧子期悄悄说道:“还好是你,我总算能休息一下了,脸都快硬到没表情了。”
“我以为你会很难过。”
“我妈刚去世的时候我确实很绝望,你该知道的。”陆承则看了看四周,又回头看萧子期,语气充斥着冷酷的感觉:“不过比起看着某些人的假哭假意,我倒宁愿让我妈安静下葬,不用对着这群糟心的人还污染了她最后的葬礼。”
萧子期沉默着伸出手与陆承则相握,在没有人察觉的地方十指相扣,随即放开。
升腾缭绕的香料白雾中,萧子期越过陆承则往前走两步,捻起燃烧着的青烟,望着挂在正中的黑白遗像。
像中的女人面容在灰黑的背景下已经有些许的模糊,可她与陆承则那相似的轮廓,和眉眼间透露出的温和柔美,每一处都在展示她成熟优雅的美丽与浑身散发的书卷气息。
若不是后半生遇人不淑,惨遭爱人的背叛,她本该有的是另一个完美的人生。
萧子期垂下头,深深地朝画像上的人连鞠三次躬,再往上走几步,将香插入香炉中。
他再退后了两步,再次看向照片上的脸,盯着许久,久到后面的来宾忍不住轻声询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才摇摇头离开这里,往休息室走去。
陆承则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眸光闪动不停,暗自沉思着某些事情。
萧子期找到立于一旁恭敬站立的管家询问休息室在哪,管家立刻热心地带他上了二楼,领着他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就是这里了。”管家上前敲了敲门,然后侧身等候,过了几秒钟,里面才慢悠悠地传来一声请进。
那个声音太过慵懒,隔着门听得不甚清晰,像嗓音隔着一层砂纸发出的振动,萧子期只是觉得那语调有些熟悉。
就在他迟疑之时,那扇大门被人缓缓打开,白光一下子涌现,露出里面的场景。
萧律行正懒散地坐在休息室里面,空旷的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西裤贴合长腿毫无坐姿地伸长占据一大块地方,即使看有外人进来他也懒得动弹恢复高雅的姿态,然后抬眼向满脸惊讶的萧子期打了个招呼:“来了。”
陆家的管家见惯了世面,好像根本没看到萧律行这副懒洋洋的样子,将萧子期送到地方就向微微躬身退下。
“你吓到人家了。”萧子期侧头看向管家消失的背影说道。
“他那模样可不是被我吓到的样子。”萧律行望着还站在门口处的萧子期,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你不是也没被我吓到吗?”
萧子期走进去看了看,思索一秒钟后绕了半个圈选择和萧律行正好相对的位置坐下。刚坐稳被对面的男人嗤笑了一声:“离那么远干什么,还怕我吃掉你吗?”
萧子期没受他挑拨,平淡地说:“我喜欢坐这里。”
萧律行道:“然后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机会逃跑?”
听到他貌似嘲讽的话语,萧子期也不跟着接下去了,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每次见面非要刺自己一句的行为,以沉默应对他的讽刺。
对此萧律行脸上古怪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又来了,还是用一句话不说来继续逃避你不想回答的话吗?”
萧子期不为所动:“您只有这些要说的吗?”
“那当然不是,我要说的还有很多。”萧律行道:“比如今天陆夫人的葬礼,你果然还是来了。听说陆夫人生前和你母亲还是闺中密友,小时候还带过你一段时间,你这是为了让母亲安心特地来送陆夫人一程的吗?”
面前的玻璃茶几上雕刻的暗纹中清晰地照映出萧子期微微俯视着的脸,他盯着自己看了几秒后,然后抬头,暗纹中的他也随着一起向地下伸过去。
“又或者是……”
萧律行这次的话尾拖得长长的,像故意的一样,音节停滞在空中像尘埃般飘扬。
丝毫不在意他在讲些什么,萧子期继而扭头朝向窗外看着外面的风景。
随即听到萧律行接着问道:“你是为了陆家那小少爷吗?”
“!”萧子期猛然回头,只看见萧律行懒散地靠在高靠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仿佛游刃有余的模样,眼睛却深沉得像是墨水染黑的海面。
萧子期好一会才开口道:“与他无关。”
“是这样吗?”萧律行啪的一声点燃打火机,给嘴里的香烟点上火:“这可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
“你监视我?”
“不用敬语了?”萧律行挑衅看着萧子期,拿下嘴里的烟,吐出一串长长的白烟,透过白茫茫的烟雾中他脸带轻蔑地说:“这还用特地去监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的。”
他的这番话让萧子期心里涌上一层不好的预感,脸上的神色却越加显得平静:“说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萧律行呵呵一笑:“别用这话激我,我确实是什么都知道。”
萧子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萧律行也反过来挑衅地回视他,两张相似的面容毫不退让地互相对视着。
“比如说等会即将上场的大戏,”萧律行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陆家可不止一个儿子。”
“……”
陆家不止一个儿子,甚至好几个年岁比陆承则还大得多,早就已经进入陆家投资的公司企业工作并积累了许多的经验和人脉了。而陆承则当时大学毕业后首先进的不是自家公司,而是被他爸推出去自己白手起家地创业积攒人脉,什么东西都没有,全靠陆承则自己摸索前行才达到今天这个稍微能看的过去的高度——他们的起点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而陆承则至今能独占陆家唯一能摆上台面的儿子这个身份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母亲是陆父明媒正娶的妻子,唯一写上户口本上的合法身份。
萧子期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深沉,在他一贯保持平稳的脸上像是晨光破开阴云长空,他说:“不对,陆家确实只有一个儿子。”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浓稠密集起来,两人对视时无形之中好像在进行着一场较量。最终仿佛胜负已出,萧律行首先移开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燃起的白色烟雾,轻笑道:“你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