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辛甜从哥哥那里得知已经开始办手续, 离开的日子也已经定下来，就在三天后。
听说是海岛那边研究有了新突破，急需人回去。
她还没来得及让哥哥帮忙问问老爷爷, 妈妈入伍那事如何时, 电机厂的人先找上门。
是厂里专门负责业务这方面的副厂长，姓庞, 一大早堵住去上学的辛甜辛蜜。?s?
“林雪柔是住这家吗？”
“你找我妈妈有事？”
“对！有要紧事要找她商量，我是电机厂的。”
辛甜现在不喜欢电机厂的人, 有气无力地的回头喊了句妈妈。
辛继荣刚拿起围裙, 打算去洗碗, 他听到门口动静走过来。
“谁啊？”
“辛师傅, 咱们之前在电机厂签合同时见过。”
辛继荣当然记得，只是他现在对电机厂没什么好印象。
“不记得了, 你拦住我俩女儿，打的什么主意？”
庞副厂长被这话刺的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带出点小埋怨。
“主要是来找小林, 昨晚上因为她动手打了对方, 导致厂子里丢了百货大楼这个合作商，对方扬言小林不道歉，这合作就没法成。”
辛甜听不得他颠倒是非, “明明人是我打的！你们厂的人亲眼看见，怎么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辛继荣摸了摸小女儿被发箍固定的柔顺长发, 态度纵容。
庞副厂长转移视线, “辛师傅,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能教, 你该清楚电机厂如今正在面临转型, 可别意气用事。”
“这是你们电机厂的事。”辛继荣眯着眼, 最近情绪不好，心里头一直憋着的火也散了出来，“我一技术指导什么都管，厂长干脆让我来做。”
“不然，关我屁事。”
“你！”
庞副厂长因为职位关系，跟辛继荣联系不多，只两次大会见过。
他颤抖着手指，看辛继荣的眼神像是什么怪胎。
辛继荣抬手捏住他手指下掰，像是刚想起来，“我都忘了，电机厂本身就乱，养了一大群废物，连业务部都要靠产品部才能拉回单子。”
“辛师傅是在怪厂子！”庞副厂长咬着牙提醒，“百货大楼和供销系统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产品进不了百货大楼，变相是绝了整个建方县的销售渠道，如果因为小林不愿意道歉惹恼对方，带来的损失她可赔不起。”
辛甜听不下去了，“我妈妈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一直没吭声的辛蜜也嗤笑，意有所指地嫌弃身后人，“你当初挑来挑去就挑了这么个厂子？眼光真差劲。”
辛继荣弹她脑瓜崩，“没大没小，那不是图方便。”
庞副厂长感觉有被内涵，“好的很，我倒要看看你们最后怎么收场！”他气愤地甩袖走人。
辛继荣胳膊撑在墙上，伸头冲背影喊了声，“我媳妇因为帮业务部冲业绩，昨晚上喝多了，请几天假。”
庞副厂长脚下一个踉跄，走的更快了。
……
课间，乔振革听到这事觉得不好搞。
“万一电机厂一怒之下开了你妈妈怎么办？”
他可还记得，辛家房子是租的，生活压力一直很大。???
辛甜也有想到这个问题，可随后理直气壮道，“我妈妈没错！做人不能平白被污蔑。”
方娇娇换了个切入点，“辛大哥最近不是在走手续，要是有人找关系故意填假档案怎么办？听说百货大楼那经理跟革委会主任有亲戚关系。”
她看向乔振革确定，这些关系他懂得多。
乔振革脸色有点难看，“是，双方母亲是姐妹，表亲。”
辛甜想去过去许多按头承认的冤假错案，心慌了，“不能吧，部队的人就在这，怎么敢眼皮子底下篡改信息。”
“县官不如现管，要不然你也找找关系？”
方娇娇直看他，“你家有能帮忙的人吗？”
乔振革摇头，“我家部队没人，电机厂因为寿宴的事惹到爷爷，双方已经不走动，说不上话。”
三人忽然沉默。
与此同时，谈个合作被砸脑袋的百货经理，在医院病床上躺了一天，没等到林雪柔来道歉，当真动起歪脑筋。
找人打探到辛家大儿子准备入伍，同时得知辛立烨发小最近跟黑市联系上，当即跳过打投办前往和平大队抓了人。
威胁道，“只要你要坦白，和黑市交易是辛立烨逼你干的，我保你没事！”
被人从床上挖出来的二虎，在听见辛立烨的名后，立马否认。
“你们有什么证据！”
“这些都是你各地淘换零件的口供！”
二虎如今也不是刚出和平大队的小怂包，一听这话品过来味。
这是想栽赃辛立烨？
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咬死不承认就对了。
“不是，没有，你栽赃！”
“看你能嘴硬多久。”外头走进来几个人。
二虎一瞧，扯着个嗓子开始嚎起来，“打人了！绑架呀！有人残害无产阶级的兄弟们，就命啊——”
这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直把要动手的人给吓一大跳。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嘴巴给我堵上！”
……
同一时间。
辛晏清收到了底下人报告。
“辛立烨的审核突然出了问题，无法通过，林雪柔也是。”
辛晏清被小姑娘拜托后，想到自己之前插手的事，给了林雪柔一个机会。
只是她与辛立烨到底不同，辛晏清只是重新给了审核机会，和其他人一样，能不能过要看她自己本人。
现在告诉他，两个都有问题？
“怎么回事？”
他是调查过辛家的人，这一家子虽然都有毛病，可往上三代都是无产阶级贫农，政审不会出问题。
“你去解决，不要耽误明天回程。”
“对了，如果林雪柔原本结果是审核通过，记得通知她一起离开。”
也让辛立烨安安心心。
……
辛甜记挂家里人，放学找到姐姐，“中午我们回家吃吧，妈妈和哥哥都在家呢。”???
辛蜜没意见，“那就回去。”
两人刚走出校门口，抬头就看到戴着遮阳帽的徐诗文走过来。
她唇上涂了口红，气色看起来很好，阳光照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多了些暖色。
“天凉了，我从上海带了几件羊绒衫回来，中午去我那吃饭，顺便试一试？辛蜜也一起。”以前满眼只有女儿的徐诗文，现在也学会了讨好辛甜身边人。
辛甜谢过她好意，“我今天要回家陪妈妈。”
徐诗文笑容僵硬一下，心里头想，这是林雪柔在拦着女儿见她？
面上很快恢复正常，“没关系，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随时来家里。”
辛甜点头告别。
徐诗文看着她的背影，抓着包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突然，她看到辛蜜离开两步又回头走到她面前来。
辛蜜说：“甜甜不是故意要拒绝，实在是昨天我妈妈喝了五瓶老白干，人差点没了半条命，甜甜放心不下，阿姨别气。”
辛蜜说完想说的，重新追上妹妹离开。
徐诗文也思索起来，林雪柔不是产品部的？喝什么酒。
她想到厂子里的勾心斗角，扭头让保镖将她的送去电机厂。
……
辛甜到家时，妈妈正在帮哥哥收拾行李。
她悬着的心看到这一幕，缓缓放回肚子里。
林雪柔也诧异，“你们中午怎么回来了？”
辛甜没带书包，直接坐到妈妈身边，“想到哥哥明天就要走，想多陪陪哥哥，妈妈，正式通知下来了吧？”
林雪柔点头，“下来了，你玉奶奶亲自带话来的，早知道你回来就让她中午留下吃饭，她刚刚还问到你呢。”
辛甜想，亲自来说那肯定没事了。
她悄悄打探着，“就通知哥哥一个人吗？”
辛立烨这会从房间出来，“你怎么知道还有妈的名？不过被妈拒绝了。”
“拒绝？”辛甜想不明白。
林雪柔拉起她的手，笑容温柔。
温玉来通知时，就把小女儿当初去求辛晏清的事给说了。
“你女儿好像特别后悔当时拦着你。”
为什么后悔？
林雪柔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
她那天失落的模样，还是被小女儿记在心里。
此刻再看小女儿，微笑着解释，“因为妈妈回过神来，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再也见不到你。”j??
“当初想去海岛，除了想出自己的一份力，另外看中的就是待遇好，一个月好几十块钱的工资呢。”
“可现在妈妈在产品部，拿整工资也不少了，那去不去海岛就没那么重要，出力的事，现在有你哥了。”
这理由太实在。
辛甜回想一下，妈妈好像确实是在调到产品部后开心很多。
她心情瞬间快乐到不行。
……
好心情像是会带来好运，下午她回学校前，电机厂又来人了。
辛甜拦在妈妈面前，“我妈妈没错，是不可能去道歉的！”
依旧是那个庞副厂长，却一改之前逼迫的嘴脸。
“道歉？道什么歉！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对方的错，小林不道歉是对的。”
“？”
辛甜一脸懵逼，回头看了看妈妈，对方也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雪柔说：“不要我负责承担损失了？”
庞副厂长假装看不见两人的眉眼官司，擦着额角滚落的汗珠。
“不用不用，明明是对方心怀不故意，小林不计较是你性子好，但不能惯别人把这好当习惯。”
辛甜双眼一亮。
林雪柔追问，“到底怎么了？”
庞副厂长也没瞒着，“百货经理被人举报受贿，如今正在接受调查。”
“不止吧。”
简单换个经理，可不会让一个副厂长这态度。
庞副厂长汗水滚落的更多，整个人像是被吓到一样，抖着说：“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他没说，设计林雪柔的小冯小万直接被厂里开除。
他是副厂长不能被直接开除，可要找个理由把他拉下来换个人当副厂长也十分简单。
想到厂长办公室里那指挥方遒的女人，立马认真补充道，“厂里新生产线离不开你，厂长请你早点回去上班，主持大局。”
“？”???
直到庞副厂长离开，母女俩都带着一头雾水。
这什么跟什么？
林雪柔心知肚明，电机厂没多少人欢迎她回去。
这催她上班的还是头一个。
她这会有时间顺便送俩女儿去上学，路上问小女儿，“你徐阿姨这两天来找你了？”
辛甜牵着手前后甩动，“妈妈怎么知道？徐阿姨中午来邀请我去她家吃饭。”
林雪柔恍然，一切事情就对上了。
她望着小女儿的侧颜轮廓，思衬片刻，主动说：“等明天送走你哥哥，寻个时间请你徐阿姨来家里吃饭吧。”
……
傍晚放学，辛甜把方娇娇也带回了家。
“哥哥明天就走啦，今天是最后的时间。”
方娇娇很郑重，“可辛叔不是还要上班，这样还是缺了一个人呀。”
辛甜偷笑，“我早早就跟我爸爸说好的，爸爸说请假。”
方娇娇一听，觉得他爸爸可能要头疼。
这两天因为辛大哥的事，辛叔没少请假呢，好多奔着烤鸭来的食客都开始抱怨了。
等去到辛家，拿到照相机后，方娇娇瞬间就把这担心抛诸脑后。
之前说照全家福，一直因为各种事情被耽搁。
如今哥哥要走，辛甜想在那之前把全家福拍下来，就在院子里。
辛甜看到爸爸把早上那间粗布褂子给换掉，换了一件外套。妈妈也没再穿电机厂的制服，换了件长袖的长裙，她记得，自己也有件类似的。
哥哥那军装已经发下来，深蓝色的军服剪裁得体，衬得他整个人英俊挺拔。
辛甜让方娇娇先捣鼓照相机，她则拉着姐姐也回房间换了衣服。
她换上了那件同妈妈类似的裙子，感觉有点冷，被姐姐压着套上徐阿姨送的一件小洋外套，姐姐也选了入秋新置办的那身衣服换上。
再出来时，院子中间已经被搬来两把椅子。
方娇娇像个老师傅一样指点，“到时候叔叔阿姨坐在椅子上，让其他人站在后面。”
相机倒是从她手里暂时换到了辛继荣手里，他眯着眼睛到处对焦，脸上是明显的诧异和震惊。
“这是辛蜜收的那部照相机？”
他之前听小闺女提过一嘴，只是这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先进。
“辛蜜！”辛继荣找到人，“结束之后这相机借我研究一下，能不能行？”
辛蜜心脏狂跳，一把拿过照相机还给方娇娇，“这有什么好看的，爸你要是想要照相机自己再组装一个，这是我的不借。”
“我就看看，不拆！”
“……”
那就更不能借了，一般说不的最后都会成真。
她示意妹妹，“快，拉着爸坐下，要准备拍照了，夕阳这会正好，秋天天黑的早不能耽误时间。”
辛甜现在满心都在照相上，拉着爸爸坐下，招呼着妈妈快来，最后她像个小矮子一样被哥哥姐姐挤在中间。
夕阳余晖渡在院子里，染上一层霞光。
方娇娇举着相机，看着镜头里的一家五口，缓缓按下快门，定格住一家人的笑颜。
……
翌日。
招待所门口。
辛甜抓着哥哥的胳膊问，“过年能放假回来吗？”
辛立烨不清楚，“如果有假期，我一定回来，海岛距离我们这其实并不远，开车一天多就能到。”
他忽略了交通工具不提，但凡不是跟辛晏清回来，他可没车开。
“那哥哥要照顾好自己。”
辛立烨扶着小闺女的肩膀，眯着眼叮嘱他，“听说海岛新建，你妹非要给你带些吃的，你注意别放烂了。”
辛甜抬头：明明是爸爸准备的！
林雪柔也叮嘱道，“你是入伍兵，该有的训练也要认真做好，上战场时每一样都能保命。”
辛蜜不知道说什么，只递给他一个信封，“这个是我连夜加急洗出来的，你带着吧。”
辛立烨好奇，拆开发现是昨天晚上拍全家福。
照片上的父母端庄自持，妹妹们笑容灿烂，他指腹摸过自己那张傻乎乎的脸，重新装好后收进贴身的衣兜里。
“要出发了。”
辛立烨弯腰拎起行李，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他这世的家人，笑着转身爬上了车。???
辛甜背靠着妈妈，高举着胳膊不断摆手。
二虎突然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冲着车子大喊了两句辛立烨。
车子启动，朝着前方远行，最先看不清哥哥的身影，后来车子转弯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辛甜扭头看向他，满脸错愕，“你跟人打架啦？”
辛继荣跟小闺女解释，“革委会有人想让他实名举报你哥，他没愿意，这才被揍了，知道那主任被抓才得救，这个时间点估计刚从警局出来。”
二虎揉了揉眼，“叔，立烨没干过的事我肯定不能说。”
辛继荣看在眼里，“中午一起吃顿饭吧，让你婶带你去医院看看。”
二虎笑了，“叔，请我吃饭就好，医院就不去了，我回大队找毛脚大夫便宜。”
他坚持，辛继荣干脆把人带去了国营饭店，专门给他做了俩菜。
辛甜回到家，离愁有些驱不散。
进屋就看到哥哥送的那些贝壳，转头从爸爸那屋借了些工具来，又从家里针线篓子里找出存的几个铃铛。
她敲敲打打，以那张扬的六角海螺为顶，每个角上都绑上了细线。
小贝壳被仔细小心地穿了孔，挨个穿上棉线，隔些距离，隔着铃铛，最后做成风铃悬挂在窗口内。
每每有风从窗户吹来，带动贝壳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辛甜固定好，伸手拨了拨。
她想，以后只要听到声音，抬头看看贝壳风铃，就会想到哥哥。
……
辛立烨离开，倒是让余下四个关系更亲近一些。
辛继荣除了继续偏心小闺女，变天有事也会关心一句便宜媳妇和二姑娘。
他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自觉要承担更多责任，就是和电机厂的合作，开始拖拉起来。
林雪柔重新回去上班，也明显发现厂里人对她态度不同。
最明显的，便是在新生产线上的话语权慢慢起来了，特别是辛继荣开始学会推脱后。
厂里又流传了新谣言，因为辛师傅生气自家媳妇被欺负，决定给电机厂个教育。
林雪柔想反驳，可仔细想想，真相就是这样，再对上同时八卦的眼神，倒是比以往添出两分心虚来。
对方没耽误事，林雪柔就由着他任性。
毕竟是在给自己出气。
没瞧，这一闹，她地位都蹭蹭地上涨，没人再干忽视。
日子一天天的冷。
辛立烨去到海岛没多久，便回了信来，那之后固定每周一封。
辛甜就多了个任务，每周五下午跑一趟邮局，去把家里的回信给寄出去。
有时候是单独寄给哥哥的，有时候还会带上给陆让的。
邮局窗口的办公人员都认识她了。
这天，辛甜刚寄完信，就听到里头将的姐姐喊她，说有人给捎来了一箱东西，让邮递员顺便帮她送回家。
是玉奶奶给她送来的整整一箱子书。
打开时空气中漂浮着一些灰尘，再看里头的书，纸张微微泛黄，带着阴潮的味道，判断该保存了不少年。
有些被时代淘汰，内里笔迹倒是有用，有些则正是辛甜现在所稀缺的，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杂书，工具书。
她周末花了一天，把书分门别类的给收拾好，将自己需要的带回房间。
就在房间的书桌旁，爸爸找人给她添了一个小小的书架，占据一些地方，不算特别的大，方便到时候离开这时能带走。
单单这一批书，就直接塞满了书架。
辛甜发愁，剩下用不到的书怎么办？
半下午，没接私活回家休息的父亲瞧见这一片书海，最后捐出了房间的一片位置将木箱子挪到了他屋子里面去。
“等哪天回生产队，把这书再带回去放着。”
辛甜看到爸爸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忽略的一件事，低头找出一本书翻开给爸爸看。
“爸爸，你看着人的笔迹和你好像，就是没你写字好看，太毛躁了。”
辛继荣一愣，目光所及之处，纸张上是他十几岁上学期间的笔记。
他勾唇轻笑，当然毛糙，那时候毛头小子一个，火气可比现在旺得多。
没想到母亲还真把这些旧书都给翻出来。
“那自然，爸写字多好看，哪是他能比的，等你下学期包书皮，爸再给点你写书名。”
辛甜自然点头说好。
日子平淡安宁，是辛甜想要的。
要说哪点不好，便是临近学校放假期间，姐姐突然郑重向家里、向学校提出一个要求。
她要跳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