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声出黎狮大学正值晌午,他随性在街边吃了碗面,踏着机车往射击馆去了。
今天他是要上班的,刚才劳威廉想对覃柔表白,专门找牛声来帮他壮胆。别看男人打架可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真要到对心上人表白的时候,未必有孤胆。
黎狮大学在镇南区,射击馆在平西区,牛声过去还得穿过白黎区。看着白黎区那些歪歪垮垮的老房子,狭窄蹩折的老街,他又习惯性地放缓了速度。
忽然,从巷子里传来一阵哭喊声,牛声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他下意识地调转车头,循声探了进去。
有个衣着破烂的小男孩双唇紧闭,躺在地上挣扎,周围一圈小孩,有人按住他的腿,有人按住他的胳膊,还有人按住他的头,一个明显高大一些的小男孩面目狰狞,在往他嘴上抹什么东西。
“把他嘴掰开。”
那高大男孩在发号施令。周围便有人开始用手去掰小男孩的嘴。
那高大男孩笑道:“名字叫粪球,我看你吃不吃粪球?”
他说完又恶狠狠地往小男孩嘴里塞什么东西,那东西是用纸包着的。周围的小孩一起放声大笑,哄笑,嬉笑,嘲笑,各种肆无忌惮的笑。
眼看小男孩的嘴要被人硬生生地掰开了……
“住手。”
牛声突然一声怒吼。
那群小孩正沉浸在□□别人的快感里,完全没注意到背后有人。他们突然被这声晴空霹雳般怒吼吓得浑身一阵战栗,纷纷抬头,窜将起来,躺在地上的小男孩自然被松开了。
他们看到眼前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流氓,身材高大结实,正对他们怒目而视,他们撒腿就全跑了。
牛声上去一瞧,正是上个月在煤气爆炸现场被他救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从地上爬起来,牛声看他衣服比上次更破烂,头发也很长,脸上脏兮兮的,满是泪痕,嘴上抹了一些暗黄的东西,有臭气。
牛声捡起刚才那高大男孩手里捏着的纸一看,里面竟然是——粪便,看外形应该是狗粪。
他不由得生起一阵怒意,问道:“他们刚才为什么欺负你?”
小男孩眼睛很大,眼珠黝黑,冲他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
牛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道:“我叫粪球。”
牛声道:“人没有这样的名字。”
小男孩道:“他们都这么叫我。”
牛声心下不快,又问道:“你爸妈呢?”
小男孩又眨了眨眼,道:“炸死了。”
牛声突然明白了,怪不得上次自己抱着他的时候,他一个劲儿地在自己怀里叫“妈妈”,原来是他家发生爆炸,而且父母都在爆炸中丧生,他自己后来也在新闻里看到了。
牛声心间突然一阵堵,他蹲了下来,问道:“你现在跟谁住在一起?”
小男孩道:“我奶奶。”
牛声问道:“你奶奶做什么的?”
小男孩再眨了眨,他眼睛特别好看,道:“收瓶子。”
牛声眼前立即浮现出拾荒老太的形象。
牛声问道:“刚才那群人如果再来欺负你,你打算怎么办?”
小男孩立即面露恐惧,也不眨眼了,嗫嚅道:“我……不知道。”
牛声正色道:“你要打回去。”
小男孩更恐惧了,想必他不敢跟刚才那群小孩正面对抗。
牛声看了看他,也不说什么了,转身出去。
“哥哥。”
小男孩在背后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很清脆,充满稚气。
牛声微微一颤——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他转过身来,小男孩正冲着他在眨眼。
小男孩问道:“他们为什么都怕你?”
牛声笑了笑,道:“因为我是流氓。”
小男孩又一阵眨眼,他似乎不懂什么是“流氓”。
牛声一抹裤兜,只有两百多块钱,自己留了几张零的,剩下的都递给小男孩。
牛声道:“把它交给你奶奶。”
小男孩没有接,郑重地道:“奶奶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牛声微微一惊,他倒真没料到小男孩会这么说。他蹲下来,笑道:“你刚才不是叫我‘哥哥’吗?现在是哥哥给你,不是别人给你。”
小男孩仍旧冲他眨了眨眼,随后点了点头,伸手接钱,跟着又问道:“哥哥,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你?”
牛声笑了笑,拍拍他的头,起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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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的天空依旧一碧万顷,一个女孩驾着车奔驰在宽阔的水泥路上。
这时她看到公交站台有个人,有点儿眼熟,驱车过去一看,此人身材中等,眉清目秀,气质文雅,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女孩叫道:“杜惜羽,去哪里?”
此人正是杜惜羽,他略感意外,道:“噢,是你呀。我去跳蚤市场。”
女孩道:“我带你去。”
杜惜羽道:“你去哪里。”
女孩道:“健身馆。”
杜惜羽笑道:“怪不得你身体这么好。”
女孩一挑眉,得意地道:“我也这么认为。”
杜惜羽有点噎,心道这女孩儿都不谦虚一下。
他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女孩道:“我叫泽笠。”
杜惜羽道:“好特别的名字。”
泽笠瞪了他一眼,杜惜羽莫名其妙——他是真心夸她名字特别的,但他哪里知道,泽笠到现在还为劳威廉上个月把她名字与“小泽玛利亚”对比的事生气呢。
见他没反应,泽笠没耐性了,叫道:“上车。”
杜惜羽上车,叉着坐。
泽笠道:“搂我腰。”
杜惜羽一咯噔,心道这女孩儿也太不矜持了。他顿了顿,道:“这不适合。”
泽笠抢道:“少废话。”
她说完一加油门,杜惜羽一个后仰,差点儿摔下来,他急忙双手前抓,搂住了她的腰。她唇角笑意,一闪即收。
机车一路飞驰,杜惜羽坐在后面一阵胆战心惊,几次要她放慢速度——当然,这是徒劳。他坐在后面,闻到泽笠身上有阵清香,心道这么野的女孩儿也会用香水?
不久便到了平西区的跳蚤市场,杜惜羽立即从车上下来——他早就想下车了。
泽笠环视了一眼,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杜惜羽道:“我买彩纸和画布,舞台要布置。”
泽笠笑道:“你们最近排什么?可不会还是上次那个烂戏。”
杜惜羽又噎了,心道这女孩儿说话完全没遮拦。
泽笠哈哈一笑,道:“上次打你,真对不起啊。”
杜惜羽刚被她噎住,现在她又这么坦率地向自己道歉,心道此人跟自己身边那些矜持、矫情女演员完全不一样,对她的恶感又少了一些。
杜惜羽也笑道:“没事。我们现在排新戏,地点还是在嵩番大学西厅剧院,你可以去玩儿。”
泽笠朗声同意,打了声招呼,驱车离开。刚划出几步,她又回头问道:“上次那个女生为什么骂你?”
杜惜羽脸色立即黑了一圈。
泽笠“格格”一笑,扭头飞驰而去。杜惜羽看着她发型炫酷,淡黄色紧身外套跟青黄色机车浑然一体,在马路上飞驰的时候英姿飒爽,不觉愣了几秒。
直到瞧不见她人影了,杜惜羽这才转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