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心吓得要死,尴尬地往前一步,憋了一句:“有点黑,你看路。”
章随的声音近在咫尺:“抱歉。”
沈佑心摇摇头,包也不存了,眼尖看到前方桌子旁边的垃圾桶,把刚刚晚饭的包装纸扔了进去。
进了演出场地,沈佑心选择了站在后排。章随跟在他后面,十分自然地就走到他的身边,站直了。
沈佑心咽了下口水,现在还没到开演时间,前面还有很多空地,于是他说:“你干嘛不去前面,离舞台近点。”
章随反问他:“那你怎么不过去?”
“我都几岁了,还去和年轻人挤来挤去啊。”沈佑心说。
章随“嗯”了一声,说:“我也这么想,所以我能站在你旁边吗?”
难道我还能说不行吗?沈佑心心想。
“随便你。”
沈佑心抱起胳膊,目光专注地盯着大屏幕上的观演温馨提示,看似认真,实际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因为此情此景实在勾人回忆,他居然有十二年没有和章随这样站在一起看演出了。
上大学的时候,两个人不在一个城市,放假回苏州,沈佑心经常拉着章随看演出。后来就成一种传统,放假至少要一起看一场才算圆满。
现在想想,其实章随十有八九不喜欢,因为他这个人顶不喜欢嘈杂和混乱。
但那个时候沈佑心从没想过这件事,他只觉得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演出很浪漫,还满足了自己的兴趣爱好。
沈佑心下意识转头看章随,谁成想章随也在看他,两个人眼神一撞。
正巧这时灯灭了,舞台上灯光晃过来,形成了一种斑斓的昏暗气氛。
沈佑心想起大二那年的音乐节,他们在等最后一个乐队调试设备,主办方用摄像头玩游戏,规则很简单,被摄像头拍到的人,要亲吻身旁的人。
第一次是一个男孩,他亲吻了自己的女朋友,第二次是一个女孩,她亲吻了自己的闺蜜,第三次镜头定格,章随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
这次的欢呼声格外热烈,身边的女生尖叫着说“这人好帅啊!”
章随转头看向他,那时候的沈佑心没有任何顾虑,他转过身,踮起脚,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之中,坦荡勇敢地亲吻了章随的嘴唇。
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星光,月亮,舞台上耀眼的灯,美丽得好像一个梦境。
和前男友对视不是什么明智选择,沈佑心一阵心虚转头,生怕再多看一会儿,自己会精神错乱不知道干出什么事。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乐队上了台。
锦玲依旧漂亮,岁月也偏爱美人,她站在舞台中央,笑得温柔:“谢谢你们的到来。”
今天来的大多是老粉,气氛格外好。
沈佑心却有些分神,因为他他妈的发现livehouse真的是个很暧昧的地方,被音响放大的鼓点声像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让人不激动都难。
偏偏下一首还是情歌,锦玲为赵语晨写的,两个人的关系不是秘密,听到歌名,大家都欢呼了起来。
“写这首歌的时候我喜欢的人正好十八岁,她有一颗非常非常明亮的心。”锦玲笑着,眼睛里却像藏着许多愁,她说,“祝大家幸福!”
这首歌欢快轻盈,讲十八岁的女孩,十八岁的爱。
沈佑心有点触景伤情,他拿出手机录像,越听越难过。
他想和平分手这种事情真是太讨厌了,因为一回忆,都是些很快乐的记忆。
以前和章随看演出,他们总是挤在一起,手臂紧贴手臂,今天他们站在一起,却泾渭分明。
沈佑心放下手机,垂下眼睛,看到章随的放在身侧的左手,手指上没有任何装饰。
这让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这一首歌结束,锦玲说:“抒情够了,接下来还是嗨起来会比较符合我们乐队的风格,大家准备好了吗?”
沈佑心还在出神,被人推搡着往前走了两步,紧接着,开火车的人又挤了过来,他没站稳,被撞到肩膀,然后被章随一把抓住了胳膊。
章随的手心很热,沈佑心呼吸一滞,有点尴尬地把手臂抽出来,说:“谢谢。”
但现在音乐声太大,章随根本听不见。沈佑心觉得中间太危险,只好凑近一些,大声说:“我们去边上吧!”
章随一脸疑惑:“什么?”
沈佑心放弃沟通,十分避嫌地拉住章随的衣服下摆,把人带到边上去。
角落里安静很多,沈佑心看着中间跳着转圈的人们,突然觉得有些沧桑。他嘀咕一句:“还真是上了年纪心态都不一样了。”
章随看他一眼,这句话倒是听到了,他说:“感觉你今天不怎么开心。”
沈佑心被他看穿,尴尬地碰了下自己的鼻子:“没什么,就是上班太累。”
“一会儿一起喝酒怎么样?”章随问他。
沈佑心摇摇头:“不了吧,我......”
话还没说完,沈佑心就看到章随叹了口气。
“沈佑心,你是不是在故意躲我?”
你在遗憾我们的分开吗?
沈佑心一阵心虚,不知道怎么答,干脆假装没听见。
好在章随没有穷追不舍,看他没回答,也就按下不提。
最后安可了两首歌,演出圆满结束,锦玲在台上给大家比心,活力十足地说:“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散场之后还有签售,观众全部撤出去之后,要参与签售的在外面排队。
沈佑心和锦玲说好了喝酒,本来计划是顺便排个签售,结束之后和她一起走。但这会儿身边跟了个章随,沈佑心就想还是先把他打发了。
两个人走到外面,沈佑心刚把假笑挂上脸,章随就说话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佑心摸了下自己的脖子,解释道:“我和锦玲姐说好要一起喝酒了,所以没法赴你的约嘛。”
章随点点头:“锦玲本来也约了我的,但她怕我们俩尴尬,所以跟我说下次。既然现在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
章随的神情语气都很坦荡,提出邀约时,就像普通朋友。
章随都这样说了,再拒绝就坐实了故意躲他这件事了,沈佑心妥协了:“好吧,那就一起。”
章随就拿出手机给锦玲打电话,简单说了两句,挂断后看向沈佑心:“她说让我们先过去,她这里还要很久。”
订的地方就在附近,一家装修复古的清吧。两个人一起坐卡座有些暧昧,沈佑心看吧台还有空位,就赶紧走过去坐下。章随跟着他也坐下。
两个人各自点了酒,章随要了威士忌加冰,沈佑心随便要了杯几乎没度数的鸡尾酒。
酒吧人不多,音乐挺舒缓,都是英文歌。
沈佑心抿一口酒,他不是会让场子冷下来的性格,但面对章随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工作还适应吗?”倒是章随先开口了。
“还行吧,比以前忙一点。”沈佑心简单地说。
章随皱了下眉,慢慢地说:“有什么不顺心的,可以跟我说的。”
沈佑心笑了笑,再次说:“真的还好。”
“你面对我是不是不自在?”章随虚虚捏着酒杯,静静地看着他。
沈佑心想,知道就不要问出来,他尴尬地说:“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章随长久地看着他,说:“我还以为我们至少还能做朋友。”
沈佑心心里一痛,他被朋友两个字狠狠刺痛了,他看着章随平静的脸,很想说,我不是你,没办法这么坦然,跟前男友还能不计前嫌地做朋友。
沈佑心把脸转开,没有回答他。
锦玲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两个人并排坐着,不说话不交流,像两个闹脾气的小朋友。
她热络地搭住两个人的肩膀,笑着说:“干嘛呢你俩,坐在一起喝闷酒?”
沈佑心冲她笑:“那边结束了?”
“嗯,喝了两杯过来的,大家都有家有室的,结束也就散了。”
于是三个人坐到卡座里,锦玲又点了个果盘和小吃,她要了一扎黑啤,一口气喝下去半杯,长舒一口气:“累死我了。”
“语晨怎么样?”锦玲问章随。
“她让我跟你说,别太担心她。”章随说。
锦玲垂着眼睛喝酒,叹了口气:“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沈佑心在状况外,他很在意地问:“学姐怎么了?”
“家里逼婚。”锦玲叹了口气,“忍了我们这些年,今年估计是忍到头了,她妈妈生病,把她喊回去,让她必须和我断了。”
沈佑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妈妈寻死觅活的,语晨也不敢刺激她,休了年假在陪她。”锦玲仰起脸,惨淡地笑了笑,“想想真是可笑,他们家这么一个书香门第,不在乎女儿优秀到能读剑桥,不在乎女儿年少有为,事业有成。只是三十五岁还没有结婚,都能上升到是给父母祖辈蒙羞的地步。”
“她妈是心病,这个样子是没办法想通的。”章随说,“我那天和她说了,如果狠得下心,趁她妈妈还没扣她的身份证和护照,找个机会走掉。”
沈佑心有点在意地看了章随一眼,有点迟疑地问:“什么意思?直接私奔?远走高飞?”
章随点头:“这是我的建议。”
“你还真狠得下心啊。”沈佑心嘀咕一句。
“经济独立的成年人,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你只要能够为选择负责,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章随说话不徐不疾,姿态从容。
沈佑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叉了一块哈密瓜吃。
“语晨的情况,好好沟通让父母接受这一步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剩下的只能二选一。”
锦玲叹了口气:“我不想让她选,我知道她选择哪一个都会痛苦的。”
三个人各自喝了一会儿酒,锦玲有些醉,她拿着酒杯,轻轻地说:“没想到,最自由快乐的时候,还是读书那几年。”
沈佑心深有感触,他和锦玲碰杯:“真讨厌自己就这么长大了。”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章随和锦玲约好下次赵语晨陪她母亲去医院的时候,让锦玲去和她见一面。
他们看着锦玲上了出租车,章随叫了代驾,跟沈佑心说:“我送你回去。”
沈佑心心里烦闷,酒又喝得过量,听了这话慢半拍地看向章随。
章随伸手想拉他,沈佑心却躲开了,他闷闷不乐地说:“那走吧。”
章随酒量还是这么好,总是一副永远不会失态的样子。
沈佑心在心里默念着,真讨厌,真讨厌。
他们沿着金鸡湖走去停车场,时间太晚,高楼都已经熄灭,整个城市都沉寂下来。
章随走在前面,沈佑心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升起来,他不自觉伸出手,拉住了章随的衣服。
章随停下脚步,侧过脸:“怎么了?”
沈佑心低着头,声音很轻:“如果你是学姐,你真的会这么做吗?”
章随看不到沈佑心的表情,他诚实地回答:“我会的。”
沈佑心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慢慢地说:“你复读的那一年,你妈妈找过我。”
章随这下整个人都转了过来,背后的那块布料紧绷了一下,之后又松下去,脱离了沈佑心的指尖。
“她跟你说了什么?”
沈佑心抿着嘴唇,说:“她说知道我们关系很好,但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落榜。现在不是想着玩的时候,希望我能和你保持距离。”
迟来的委屈吞没了沈佑心,他很难过地说:“那时候我太小了,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可她怎么能这样,你需要的是她的支持和理解,而不是这样自以为是的控制。连朋友跟你在一起玩都要管,你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她却看不到。”
“沈佑心。”章随很温柔地叫他的名字,“这没什么,我不需要她,复读的那一年,我需要的是你。”
“重点不是这个。”沈佑心垂着头,“重点是我害怕了,我退缩了,我那个时候想,那要是被她知道我们恋爱的事情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会选择我吗?”
“我知道我是你人生规划里横生出来的枝节,一直都是我任性地提出要求,然后你接受。”沈佑心的心里话被酒精裹挟着,从前不敢说,今天倒是一股脑倒了出来,“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合格的恋人,我做得一点也不好,我只提出我的需要,却忽略你的。”
“沈佑心。”章随语气有些严肃,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
“你在遗憾我们的分开吗?”
沈佑心下意识抬头,他的眼珠是湿润的,他定在那里,话语堵在喉咙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佑心,你有没有想过?”章随认真地看着他,抬起手,动作像是想要抚摸他的脸,但最后只是悬在空中。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章随说。
沈佑心感到一阵眩晕,他今天真的喝太多了,恶心的感觉突然涌上来,他慌忙地跑到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章随脚步有些匆忙地跟上来,他皱着眉说:“你喝太多了。”
沈佑心弯着腰,咳得眼泪都冒了出来,眼神变得涣散。
章随蹲下来,单膝跪在他面前,又掏出一小包纸巾,这次他没递给他,章随用一只手轻轻捏住沈佑心的下巴,另一只手很仔细地帮他擦干净了嘴角。
沈佑心费力地看着他,表情变得很难过,他有些留恋地用脸蹭了蹭章随的手心。
“可是我已经没有十八岁那时候的勇气了,章随。”
毕竟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十八岁。
听起来是如此遥远的事,章随站在那里,看着沈佑心的脸,心脏钝痛了一下。
章随在最不快乐的十八岁遇到了沈佑心,于是那一年的后半段,成了异常明亮的日子。
那时候沈佑心才十六岁,好像全世界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喜欢就要说,想要就去够。
等到了高三下半学期,每个人都变得特别忙,模考的分数像把剑似的悬在头上。自主招生的时候,班里不断有人请假。
章随也参加了,心仪的大学结果不好,拿到降分的学校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那天他拿到通知回教室,沈佑心拉着他去小卖部买烤肠吃,他们慢腾腾往回走,沈佑心安慰他:“随哥你用不着降分也能考上的,这有什么的。”
章随伸手揉他的头发,很认真地说:“我会努力的。”
那个时候章随觉得,他的人生充斥着差一点和莫名其妙的失败。
比如高三那年意外骨折,他在高考前选择回到高二,然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