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能反应一个人的情绪不好,反应慢、邋遢和怠工。
当满屋子烦躁不安的选手都出现类似白宴的情况时,执行导演已经开始考虑大批量往基地请心理医生的申请。
不过眼前的景象也证明,这间宿舍里的手机并没有被收干净。
“各位同学,动起来!”执行导演鼓了鼓,“十分钟后大厅集合,分组录制!”
白宴顶着个鸟窝头从洗漱间走出来,正巧撞上表情有点空洞的易圣卿。
“白哥。”易圣卿带着脸盆和他点头,这个动作好像成为了他的惯常动作,但白宴对此感到有些不适。
“你不要老对着我鞠躬。”白宴很直接地说,从态度和语气都很不符合这档节目的气质。
易圣卿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演播厅里已经架好了机器,年轻和不年轻的工作人员都沉默地干着自己的活,死寂填充了几十米高的房间,衬得周围空荡荡的。
咕咚抱着电脑躲在角落,瞥了眼四周,大多选手脸上都露出了祈祷般的表情,少部分像白宴一样木然,总体来说,这六十个人把演播厅塞得更死气沉沉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执行导演没有选择公布新的赛制,只是在唉声叹气之后告诉大家新的赛程开始了。
“这次分组的方式是……”执行导演深吸了口气,“抽签。”
聚光灯下的很多人都露出了不太理解的表情,但更多站在机器背后的人还是表示了对策划的同情,去掉所有投票排名之后,抽签是唯一能解决顺利录制的办法。
大把被折好的打印纸纸条被塞进纸箱里,选手们毫无秩序地围在执行导演的身边,一只一只手塞进箱子里又抽出来,碰到另一只手。
白宴当下就打开了手里的纸条,射灯明晃晃地照着上面的字。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任由摄影机在他的面前移来移去,负责花絮镜头的工作人员盯了半分钟的监视器,确定不能捕捉到白宴任何波动后,才跟对讲机说了声:“换个人吧。”
手里的纸片很轻,和这段时间一样,白眼发了一会呆,被高斯嘉从后面抱住脖子:“白哥!”
“干嘛!”白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纸。
“我们换换吧!”高斯嘉压着声音讨好他,“我们换换呗。”
“……”白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不想去说唱!cd这个变态狂!”高斯嘉把揉成半团的纸展开,“你也不想去声乐组吧!”
摄像机慢吞吞地又移了回来,正对着他和高斯嘉,白宴看着他手里的纸,顿了顿。
“你看cd对你评价这么好,随老师天天批评你,你跟我一换,不是两全其美?”高斯嘉松开他的脖子,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白宴看了一会手里的纸条,往下撇撇嘴,没说话。
“换吧!换嘛!”高斯嘉感受到胜利的曙光,双手握紧了白宴的小臂。
演播厅挂了遮光布的门被哗啦啦推开,一台摄影机被扛着倒退着往里走,随祎化了全妆,看起来很精神地往里大步走,正对上白宴和高斯嘉,目光在两人结拜一样的姿势上停了两秒,又往演播厅中央走去。
“不换!”白宴有种作弊被发现的心虚,转过头拒绝他。
随祎大步走进来的时候,吹走了演播厅里久未通风的沉闷,好像是发黄灯光里呲啦的火光,给人带来了新的、明亮的希望。
满屋子的沉寂被驱散,选手们好像又看见了成名风光的苗头,慢慢地配合起来,跟着执行导演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三十分钟,三位导师仍然像收银员一样站着,面前的选手一一上前签到,领走自己的本子。
白宴走到随祎面前时没有抬头,仿佛是急着买单的顾客,双手往前平摊。
随祎不太明显地挑了一边眉毛,然后把手里的流程本和歌词本放在他手里,忍不住问:“怎么选了声乐。”
白宴抬起头,从随祎的话里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唱歌天赋:“抽签抽的。”
语气很平淡,意料之中的声乐导师感受到一丝嫌弃。
“运气很好。”随祎的手指还搭在歌词本上,很有导师风范地笑了笑。
白宴觉得心脏猛跳了一下。
随祎的声音有能辨别出来的疲惫,但好像又有无法描述的轻松。
“运气很好。”白宴身后站着的选手重复,很崇拜地看着随祎。
白宴有些用力地抽走本子,绕到队伍后面。
他的个子不出挑,半个后脑勺在人群里忽闪忽现,随祎看了几眼,低下头接过工作人员递的本子。
高斯嘉领了说唱的歌词,愁眉苦脸地拿着一沓纸走到白宴边上。
“好背。”高斯嘉自言自语,张开手抱住白宴。
发胶和化妆品的香气窜进鼻子里,白宴皱了皱眉。
演播厅里的工作人员开始换内存卡,导师和选手各自围坐一团。
中途休息的时候,随祎又像进来的时候那样,被人拥着出去。
白宴感觉有些累了,靠在角落里的装饰架上,余光里是随祎永远挺拔的背。
“白哥。”高斯嘉又凑过来,盯着白宴手里的本子:“看看你的题呗?”
封面是声乐组和节目的logo,白宴翻来,看见分组的选题,策划好像青睐植物,给声乐组划分了三个主题,花、草和木。
主题下面是大片的空白,高斯嘉愣了愣,扭头问他:“怎么没歌词?”
说唱组的台本是大片的词,而声乐组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白宴有点不解地看着手里的东西,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执行导演松了口气的样子,指了指演播厅的边门:“声乐组录分队了,就差你了!”
白宴强迫自己从游离中爬出来,跟着人往外走。
混乱嘈杂的讨论声渐渐远去,执行导演放轻了声音:“还好随导师提醒我,不然人都没齐。”
白宴含糊不清地嗯了声,一时间脚步有些乱。
声乐组的二十几号人占领了最大的练习室,随祎跟大家一样盘着腿坐在地上。
暖气很足,随祎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录制。
小陈抱着他的外套和保温杯缩在墙角,手机不停地震动着。
新账号的昵称很随便,显示是个女生,临时找来的宣传团队拉了个聊天群,不断地往群里发送实时发布的通稿。
从她短暂的职业生涯经验看来,这几个为白宴服务的工作人员很专业,无论是照片还是措辞都恰到好处,动作麻利之外话也很少,和常见的、阿谀奉承的宣传不太一样。
另一个被拉进群里的女生据说是白宴后援会的管理者,出于礼貌发布通稿之前也会提醒她。
但她总是很客气,除了好的以外只会回答:我不太懂,你们决定就可以。
小陈甚至怀疑过对方是个自动回复的机器,直到她主动往群里发了一张微博的截图。
链接里是节目组在招募第二场公演的观众,公演当天的投票数将决定三十五强的名额去向。
“后援会是不是应该报名啊?”袁圆在群里问。
名为小白only的聊天群死寂了两分钟,负责内容制作的成员才打破沉默。
“圆圆你把链接发群里。”
“我们都去报一下名。”
小陈很嫌弃地撇了撇嘴,正准备打字瞎说些什么,练习室的灯忽然亮了两个度。
执行导演带着白宴进来,几台机器一起被打开,发出微不可闻的滴声。
随祎抬头看了眼白宴,又低下头去,露出一些很专注的表情,听旁边的选手说话。
几个真人秀编剧窝着坐在角落里,脸上的表情很茫然。
咕咚恍然大悟,才反应过来白宴缺席了前二十分钟的录制,因此随祎才喊了停。
不再打投,笔记本电脑里写了整整几百页的台词建议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为别的选手创建了新的文档,咕咚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白宴的热情已经熄灭。
白宴是她门槛很低、绝对划算的投资,她唯一付出的只有时间和精力。
按照她的理解,没有易圣卿的人气影响,白宴的名字将迅速地消失在网络中。
“开始吧。”执行导演比了个手势,接着坐到了监视器后面。
角落里站出来一个编剧帮忙控场,抓着几张刚打印出来,还没来得及装订的流程表。
“随导师,第一个主题,我们先选哪个?”女生小心翼翼地问。
随祎看了几眼手里的东西,诧异地问:“这是原创主题?”
“对的。”
随祎毫无没准备的羞愧,说:“有些难了,我还以为会放在下一轮。”
编剧笑得有点尴尬,只想赶着录制:“那我们先开始哪个主题?”
随祎没有对这个生硬的打断露出不适,只是耸了耸肩,垂下头把歌词本翻到了第二页。
白宴隔着两个人看他,随祎的鼻梁和眉骨的轮廓很明显,在妆容的修饰下有种抢眼的好看。
随祎这两个月来让人觉得没有边际的不稳定感骤然消失了,录节目的时候只剩下游刃有余的松弛,白宴迟钝地感受到这几天确实发生了什么。
“先草吧,我很喜欢草木。”随祎抬起头给摄影师一个表情,“怎么好像又在打歌。”
“我也喜欢。”离得最近的选手附和。
“是我最喜欢的歌!”另外一个选手喊了一句,掌声和叫好声响起来。
半晌,白宴克制地抬起头,看着摄像机前没有什么瑕疵的随祎,又冒出了陌生而微妙的情绪。
“哪位同学想选草?”编剧的语调往上扬了扬。
一只白得不太健康又有些瘦的手从最外圈举了起来,白宴抬起眼睛,语气很淡:“我。”
随祎轻松自如的表情有些变化,喉结滚了滚,没说什么。
“小白?”编剧很诧异“你要选草吗?”
“嗯。”白宴还没能在心里合理解释自己的动机,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
编剧等了一会也没见随祎说话,只好扭过头看白宴:“你为什么选这个主题啊?”
“就觉得……自己……”白宴毫无准备,只好胡言乱语,“像根草?”
练习室里有人笑了,白宴脸上像是被点着。
随祎在对面静静地看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是觉得在漂泊?”声乐组意外地没有热门选手,唯一有话题性的白宴又开始了惯常的神游。编剧头疼地替他圆场。
“我之前有看过你的资料。”随祎忽然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练习室的中央。
“你的参赛原因写的是要还房贷。”随祎的口气就像是一个很细心的、循循善诱的老师:“既然你已经买了房,为什么还觉得自己在漂泊?”
白宴没想到导师也会看到报名表,窒息而无措的感觉涌了上来。
过了好久,白宴才含含糊糊地说:“也还好吧。”
编剧自暴自弃,想要结束毫无看点的选组,往白宴手里塞了一个话筒。
“小白,反向选择,先唱一段,随导师确认是否合适。”编剧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流程表。
白宴接过话筒,忽然想起上一次公演时候随祎的评价,他忘了自己唱到最后时声音是不是真的像锈了的齿轮,也不确定同组的其他选手有没有在心里嫌弃他。
但他记得坐在导师席正中间的随祎,给了一个差评。
紧张夹杂着微妙的心情,白宴下意识攥紧了话筒,低下头看了两眼地板。
随祎保持着一个姿势,眼神很沉。
白宴慌张的时候会有很多小动作,比如握住话筒时用力地按两下,才用手指圈紧。
比如不耐烦的时候也不会说出口,只会垂下眼睛,用目光在地上巡逻。
随祎几小时前才从埋头冒充白宴粉丝的焦灼里解放出来,这会眼神好像也敏锐了一些。
白宴很久没有露出像现在一样鲜活的样子,看得他有片刻的失神。
随祎记起来白宴第一次站在他面前也是这样,辅导员拿起教室用的话筒递给白宴,然后满脸期待地笑着。
白宴用力地捏了两下话筒,才轻声说:“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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