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在靠近停机坪的时候忽然刹了车,然后像是不受控制一样调了个头,往反方向开去。
背着相机早早在廊桥里等着的粉丝面面相觑,隔着升降台和玻璃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
小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个平板,页面定格在即将要合作的品牌书上:“……老板?”
“你要有急事你可以先回去。”随祎口气不咸不淡。
小陈咬了咬牙,心想我的急事就是工作,然后极其熟练地拿出手机,跟随祎确认:“那我改成明天早上的?”
随祎想了想,说:“凌晨也行。”
小陈的表情有点复杂,过了一会才说:“也不用这么拼吧,反正明天不到也没事。”
话里话外透出一点消极怠工的态度,随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机场服务的司机下了车,小陈一个箭步冲到了驾驶座的门边,把即将没电的平板扔在车窗前,然后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随祎把自己塞进有点窄的副驾驶,腿架在前方不太施展得开。
机场高速的路边规律地排列着电线杆,光秃秃地立在开阔的土地上,很有规律地往后倒退。
惨白的路灯发出不太稳定的光,把电线杆树林照得很瘆人。
小陈适应了一会车子的操作,像是不经意地开口:“老板,白宴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随祎转过头看了看她,没什么表情。
“我不是在打听你的隐私!”小陈很紧张,“今天回来的路上,我听见化妆组的人说你在休息室看白宴的微博,我就是想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她们七嘴八舌的。”
“……你不是知道吗?”随祎的口气有些微妙,“大学同学。”
小陈把在仪表台上的东西扶正,稳稳地超了个车:“老板,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想着什么样的关系,能让你做到这个份上,你不想说就算了。”
小陈说完,抽出眼神看了看随祎。
随祎的表情有点阴沉,过了好一会才说:“大学同学。”
如果说还要加上什么定义,那大概是前任关系,但随祎对这种过去时的东西向来认为没有意义,不知道该从何再说起,他和白宴到底是什么关系,再多再多,总不能让他说是导师和选手的关系。
他不愿意。
车子在高速口自动交了费,小陈拐了个弯,国道的路灯变成了黯淡一些的橘黄色,道路也颠簸一些。
“老板。”小陈不怕死地又说:“你们俩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哪种?”随祎斜着眼睛看她。
小陈放缓了车速,鼓足勇气地问:“我也是网上随便看的,之前你跟白宴有互动,小道上就传南珠要签他,可是我看珍姐连他是谁都记不清。”
随祎用手撑着头,等着她继续说:“然后这几天上网的时候,也不知道北方卫视是怎么搞的,老是有员工出去爆料,说你对白宴特别好,是不是他被你包……”
“他们有病?”随祎脸色很沉地打断她。
“哈哈,我就说嘛!”小陈干笑两声,想要说一些话挽回老板的情绪:“我想也是瞎说的。”
随祎看向窗外,沿着国道有许多拔地而起的小楼,零星的灯火和昏黄的路灯交相辉映往前延伸,他停了很久才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宣传就是帮他一个忙,你好好做,不会亏待你的。”
接送淘汰选手前往机场的大巴车往返了两趟,连带着被夹在背包上的节目吉祥物,大厅里的行李箱已经全部消失。
负责选手管理的工作人员戴着几个工人进了宿舍,四处挑挑选选,定了几个位置让人安装监控摄像头。
有个选手抱着脸盆路过,表情里有点不满:“怎么这里也装摄像头啊?”
工作人员皮笑肉不笑,说:“现在只有三十几个同学啦,素材有点不够用了,导演让我们多取一些生活镜头。”
“哦。”头发很乱的选手把牙刷塞进嘴里,慢吞吞地走了。
“诶!75号同学。”工作人员看着他的名牌,直接喊出了他的序号:“之后不可以用自己的牙膏啊!知道吗?要用品牌方发的。”
乱毛选手点了点头,把脸盆里的牙膏丢进垃圾桶,又趿拉着拖鞋走了。
白宴坐在床上,仰着头看自己床位上方的摄像头,黑色的球形小机器转了几圈,绿色信号灯滴滴地响了几下。
“这个是每天都会开吗?”白宴犹豫了一会,忍不住问。
坐在梯子上的师傅低头看他,把嘴里咬扁的烟取出来,嗓门很大地说:“不知道啊!我就是来装东西的!”说完,把烟灰往木质梯子上弹了弹。
烟味窜进鼻腔,让人有些不舒服,白宴躺下来,拉起一点被角盖住了肚子。
装摄像头的师傅被工作人员潦草地送走,选手管理又进来喊人:“易圣卿、李修杰、罗尧,衣服传一下,小会议室开个会。”
易圣卿在白宴对角的位置上整理衣服,听见这句话又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往外走。
工作人员的离开带走了大部分的动静,宿舍区死寂了一会,忽然有人开口:“为什么叫他们三个啊?”
“取消排名了,谈话呗。”有人立马回答。
白宴记起在之前两个多月,每周的排名公布时候,大厅屏幕里的前三个头像都是他们。
他伸手想拿边上的水杯,手机率先响了起来。
“喂,小白。”阿西在电话那头喘着气,语气不太好:“我刚去医院了。”
白宴的心脏往下沉了一点,等了一会没见他说话,才问:“怎么了?”
阿西过了好久才回复,还是喘着气火急火燎地样子:“刚护士喊我付钱去了,没什么大事了现在,前几天状况不好,我想着咋也给你说一声,结果圆圆这丫头你那能打电话了不给我说声,今天指标又回去了,没啥事。”
“好。”白宴安静了一会,“真的谢谢你。”
宿舍区空了一大半,被褥和行李箱被收走,露出了大片的金属床架,连接的地方被焊得歪歪扭扭,显得丑陋而萧瑟。
白宴又说:“谢谢你啊,阿西。”
阿西像是没料到一样,愣了好久才说:“这有啥啊,你咋了啊?”
“钱还够吗?”白宴又问,“这几个月。”
“……够的啊!”阿西的语气变得有点担忧,“你是不是被欺负了啊?咋回事啊跟哥说,俩月没跟你说话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宴摇了摇头,摇完了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于是又说:“真的挺好的。”
“……真的?”阿西很怀疑地问,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那个随心所欲,他欺负你了?”
白宴顿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随祎,语气变得很无奈:“没有!哎,我不跟你说了啊!我挂了!”
阿西诶诶诶了几声,没留住要挂电话的白宴,只好自顾自地说:“挂了啊!房贷会给你定时汇过去的啊!你当心点啊!”
手机屏幕变黑,白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床头发呆。
明明只是一次工作,却让人觉得怅惘,可能是这些陆陆续续被清空的床位,可能是碰到了不太真实的随祎,白宴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想甩掉这些胡思乱想。
执行导演给大家放了一天假,可以上网、可以去小卖部、可以在食堂大吃大喝也可以去操场上溜达。
白宴把手机放回枕头下,仰躺着发呆。
枕头下又传来持续的震动,白宴有点烦躁,拿起来看见和随祎的对话框疯狂地跳动,打破了宿舍区带给他诡异而空洞的感觉。
白宴目光有点沉,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才点开接听键。
随祎的声音很低,也像是徒步跋涉了很久一样喘着气,口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喂?”
白宴的心脏猛跳了几下,屏着气息把手机贴紧了耳朵。
“我在演播厅的天台。”随祎给自己报了个定位。
白宴陷入了神游之中,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晚上就走,你能不能过来见我一下?”随祎用一种很奇怪的祈使语气,小声地说。
海风很大,呼啸着通过手机听筒灌进白宴的耳朵里,他感觉眼前有些模糊,努力了一会才集中注意力。
“好吗?”随祎最后问他。
白宴的胸腔有种诡异的聒噪,如同高中时期参加大型竞赛时候写不完题目的感觉,教室后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像是淅沥的雨声。
他大梦方醒般地从床上爬起来,朝宿舍区的大门跑去。
通往天台的防火门有一些生锈,推开的时候发出齿轮碰撞一样的声音。
猛烈而刺骨的北风打在脸上,身上沉闷的气味被吹散了,白宴抬脚跨进去,努力地睁开眼睛。
随祎还是穿着那件很挺括的长款大衣,脖颈间空荡荡的,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白宴往前一步,把整个身子露出来,有些用力地带上门,他有些恍惚地看着随祎,随祎也笑着看他。
“你不是走了吗?”白宴走进几步,躲在随祎的轮廓里,感觉风被挡掉了不少。
随祎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睛看他:“感觉应该来见你一下。”
“见我干嘛?”白宴问他,毫不躲闪的样子,他的确有些迷惑,也不知道随祎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对他似乎一直很困难,像是从大学时代遗留至此的不及格学科。
“就是,想看看你。”随祎在车上愤懑的情绪已经消散了,忘记了自己是在委屈和愤怒的煽动下驱车返回。
“你为什么想看我?”白宴很直接地问,“随祎。”
“啊?”白宴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随祎像是一脚踩进了过往的时间里。
“我们这样算什么啊?”白宴的语气很平静,表情像是准备认真和随祎探讨课后作业的学生。
随祎看了他一会,表情里有说不清的东西。
白宴等了很久没听见他说话,又若无其事地给他解围:“想不出来就算了,我很多时候也想不明白。”
狂风吹散了头顶的云,月色变得清晰,随祎往前走了一步,把人拢在自己的阴影里。
他试探性地伸手,捏住了白宴的手心,等了一会不见他挣扎,又攥紧了他另一只手。
白宴的手心很热,软得像是没有力气,随祎张了张嘴,好久才发出声音。
他小声而诚恳地说:“其实我可能还是和之前那样。”
白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手臂动了动还是没挣开随祎,然后侧了侧头,移开目光,专心地看着随祎落在右边的影子。
“我就是希望你好。”随祎的语气变得有点艰难,“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不要录不喜欢的网络综艺,不要去参加电商节日的直播带货。”
随祎有些无措地一股脑说个没完,把之前查过白宴的事都坦白了。
“哦。”白宴觉得鼻子有点酸,看着随祎不太清晰的影子轮廓。
“我就是希望你开心。”随祎苦笑了一下,许了一个有些奢侈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过得好,你怎么想都可以,这次都听你的。”
白宴在随祎颠三倒四的解释里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痛苦,像是被压抑在逼仄空间里的杂草,抵着障碍物很辛苦地低头。
他动了动挣开被握住的手,上前一步抱住随祎,把手藏进了他的定制大衣里。
内衬是羊毛布料,暖烘烘地盖着手臂,舒服得让人安心。
随祎的身体变得很僵硬,感觉到一阵很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下巴上,他很用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吗?”
“你想怎么想都可以。”随祎像是个失信用户一样再次强调,忽然感觉到有些异常的热度,伸出头探了探白宴的额头:“你发烧了?”
岛上临近惊蛰的时候大降温,白宴不幸中招后被医务人员投喂了几片消炎药,然后继续参加第二次公演录制,大起大落地完成录制之后病情终于顺利加重。
他迷迷糊糊地点头,接着感觉到嘴角被轻轻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