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 尹莲曦坐下没多久,便又一头歪在陆云阙身上,睡过去了。鼻翼微动, 睡得很沉,是真的累坏了。
陆云阙一手将她搂在怀中,一手持酒杯,酒杯送至唇畔,他微微侧头看向陆云合的方向, 毫不意外地看到他一脸的冷肃和难掩的愤怒。
内心, 满意之至。
陆云合, 这一世,你休想染指她分毫。
他垂眸, 凝视怀中人酣甜的睡颜, 嘴角上扬,一口饮罢杯中酒。
宴会热闹, 将士们喝得尽兴,群情激昂, 时不时拿着酒杯酒壶到陆云阙面前敬酒。
陆云阙一杯没喝。
“本王若醉了,谁来照顾本王的小王妃?”醉酒误事, 他自知酒量不好, 自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任由这帮兄弟灌醉。
“燕王殿下, 照顾王妃这种事交给女人们即可,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就是, 兄弟们好不容易才凑整齐,殿下可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云阙老弟, 你总不至于重色轻友, 这么不给面子吧?”
“来来来, 雪娘,沈弟妹,把燕王妃扶到一边休息,好好照看。”
两位夫人笑着答应,走过来想要扶尹莲曦起来。
陆云阙正要开口拒绝,怀中人却像受到惊吓般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睛,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袍,一脸惊恐难安。
“怎么了?”他蹙眉,搂住她的手臂紧了紧,低头问。
“我、我……”话没说完整,眼泪先流了下来,尹莲曦环顾一周,看到围了一圈的人,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呜咽着埋首到陆云阙怀中,很快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里到处都是闹哄哄的,让她连睡都睡不安稳,即便睡着也是在做噩梦。
她又梦到那个太监,梦中,他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把刀,这一回他不是让她杀人,而是抓着她的手,把刀刃狠狠没入了她的腹部。
撕心裂肺的痛,渗入骨髓的惧,那一刻,她仿若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东西,不能失去的东西。
可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能无助地哭,像只鸵鸟一般把头埋起来。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这小王妃突然间哭起来是个怎么回事儿?
周遭一片静默。
陆云合也听到了她的哭声,心头一紧,恨不能走下龙座去看她、哄她。
“好,回家。”衣袍很快湿了一片,陆云阙面色愈加阴沉,打横将她抱起,径自离开承泽殿,没有同陆云合说一声。
围观的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皇上,这……”陆云合身后的白公公直皱眉头,显然对陆云阙如此不知礼数大为不满。
陆云合却并没有在意陆云阙的失礼,而是神情恍惚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低喃一句:“她哭了……”
若她在他身边,他怎舍得让她哭?而陆云阙竟让她哭得那般伤心。她性子单纯,却被教得很好,懂得礼数,人前向来规矩,若不是陆云阙将她欺狠了,她又怎会那般心碎痛哭?
终究是他没有将她守好护好。陆云阙,真该碎尸万段!
离开承泽殿,陆云阙抱着尹莲曦上了马车,命苏漠驾车回燕王府。
呜呜嘤嘤的哭声时断时续,哭得人心里都在下雨,好在终究是没方才那般大声了。
陆云阙抱着她坐下,低头看她,神情复杂,半天没有说话。
尹莲曦温顺地伏在他的怀里,此刻倒是有些后悔懊恼了。
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她怎么难过成这样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得那么大声,还害得他提前离开,他一定很生气吧?
他一直不说话,她心里忐忑极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抽一抽鼻子,覆在他胸口的手指也不自在地蜷了起来。
“为什么哭?”
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慌忙抬头看他,怯生生地解释:“我、我做噩梦了……”
他抿唇不语,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尹莲曦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又忍不住像鸵鸟般埋进他的怀里,好生委屈:“我梦到那个太监了,他硬塞给我一把刀,抓着我的手把刀刺进了我的肚子。”顿了顿,她又带着哭音补充一句,“好痛好痛。”
她话音刚落,就觉头顶一重,是他的手掌覆上了她的头,她呼吸一凝,一时间,动也不敢动了,话也不敢说了。
陆云阙看着她,冰冷的脸庞渐渐勾出一丝嘲讽的笑。多么讽刺,原来她的惊慌难过会让他的心那么难受。
“一个太监都能入你的梦,为夫……却不能,莲儿啊莲儿,为夫要怎么罚你才好?”他不轻不重地抚摸着她的头,叹道。
尹莲曦:“?”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呀?
见他都不安慰她,还要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还想罚她,尹莲曦一时之间倒是忘了害怕,还生出点气来,默默地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别过了头。
长脾气了。陆云阙眸子一暗,左手随着她的动作顺势落到她的腰间,扣住她的纤腰,稍使了点力,就把她牢牢扣在了怀中。
“疼……”杏眼儿看他,如泣如诉的唤声,叫人怜惜。
陆云阙右手手指摩挲着她光洁细腻的下巴,低声道:“你无需害怕任何人,谁若害你,除了便是。”
啊?尹莲曦乌亮的眼中添了惊诧。
“你若除不了,为夫替你代劳。”
啊,她怎么感觉他们像是在讨论杀人越货的事?尹莲曦纳闷地想了一会,突然不过脑子地问了一句:“那要是你害我、欺负我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明显感觉到摩挲她下巴的手停了下来,掐住她腰肢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呜呜呜,痛……”她眼泪汪汪扮可怜,求放过。
陆云阙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懒洋洋说道:“我若欺负你,杀了我,可好?”
“不要不要!”尹莲曦慌忙摇头,“我、我、我不想守寡……”
陆云阙:“……”不想守寡?只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小混蛋,怪不得前世可以毫不犹豫地取他性命。
“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家人,我不想你有事。”察觉到他的不悦,尹莲曦软趴趴靠向他,目光哀怜,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哥哥、姐姐、祖母还有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我若不是你的夫君,你便会对我下死手,是吗?在你在意的人之中,我终究只是排最后。
马车徐徐前进,马车内灯光昏暗,一时静默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云阙双臂环住怀中人,淡淡说了一句:“我们都会好好的。”
参加完庆功宴,陆云合回了寰云殿。
诗斗大会上,贵女嫔妃们写的诗作都送到了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好。
白公公将竹筒一一打开,把诗作呈到陆云合的面前。
陆云合神情冷凝,一份份看着,只看了开头便放下,直到看到熟悉的字迹,他的眼中露出惊喜,多了神采。
是莲儿的字迹,他不会认错。
“花儿朵朵,月儿满满,天上人间相看,心心映缱绻。”他轻声读出她写的诗,声音沙哑,“花儿是她,月儿是朕,天上人间是我们相隔的距离,心心映缱绻……她的心中,对朕还是抱着希望的。”
白公公抬了下头,似是想说话,但最终还是低下头,一言未发。
陆云合伸手轻抚纸上娟秀的字迹,仿佛看到她的盈盈笑靥。
莲儿,这是你想对朕说的话,对吗?你今日哭得那么伤心,你可知朕的心里有多痛?是朕不好,任由旁人伤你害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明起,玉充容被杀一事可查清楚了?”片刻之后,他抬头问道,眸中寒意骇人。
“是太后身边的几个小太监做的,他们知道尹二小姐从前和玉充容有过节,便设计让尹二小姐杀了玉充容,从而治尹二小姐的罪。同时,也是对燕王进行敲打。”
“呵!”陆云合笑了,却是笑得咬牙切齿,恨入骨髓,“他们竟是……连一个单纯无害的小姑娘也不放过。”
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珍惜地将面前的纸收好,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
“母后深谋远虑,自是无过,那几个不懂事的奴才,找着机会便处理了吧。”
白公公点头应答:“是。”
陆云合又道:“今日诗舞大会,莲儿舞姿卓绝,当得第一,朕会亲自挑选赏赐,到时候让皇后安排送去燕王府。”
“是,那诗斗会的第一……也是尹二小姐吗?”
“不,那会令她难堪。这首诗是她写给朕的,这会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诗斗会的第一便让皇后看着选吧,朕无异议。”
旁的人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唯有他的莲儿。
回了燕王府,陆云阙让亭遥和丹苹伺候尹莲曦,他去了书房,把苏漠喊了过来。
“处理好了?”
苏漠点头:“王妃娘娘的衣物皆已处理,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今日梓云轩外的那个御林军首领,着人处置了。还有,查一查,对王妃动手的是哪个太监,本王要亲自剁了他的手,喂狗。”
除了他,没有人可以欺她,任何一个胆敢欺她的人,都得死。
不曾掩饰的怒意令苏漠虎躯一震,他悄悄看他一眼,答应着,退下了。
陆云阙在书房处理了会公务,直到将近子时,估摸着他的小王妃睡熟了,他才熄灯回房。
哪知,卧房灯火通明,他回去时,恰好看到亭遥陪着木夫人出来。
“唷,是燕王殿下。”看到他,木夫人恭恭敬敬行了礼。
陆云阙正要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却见木夫人转向亭遥,道:“马车就在院外,就不劳亭遥姑娘相送了。王妃娘娘身子柔弱娇贵,务必好好照顾,每日记得用药。”
亭遥颔首:“好,多谢木夫人。”
陆云阙就这么看着木夫人转身离开,走远了还颇为不屑地说了一句:“呵,男人!”
“……”他转向亭遥,问,“怎么,王妃病了?”他感觉到了木夫人对他的唾弃。
亭遥点了点头,道:“娘娘半夜醒来,有些低烧,肚子也不舒服,奴婢便把木夫人请了来,原是娘娘白日落水进了寒气,伤了身子。木夫人给娘娘吃了药,现下好多了。”她语声稍顿,才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木夫人还让奴婢给殿下带句话:娘娘还小,节制些。”
本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木夫人脱了王妃娘娘的衣服查验身体,便是亭遥再如何沉稳,也不由皱眉。
雪白身躯上遍布青紫痕迹,尤其是那盈盈不及一握的小腰更是惨不忍睹,碰一下便疼。
娘娘娇羞,不愿木夫人查看那私密之处,是木夫人连哄带骗加威胁,娘娘才含着泪躺下,让木夫人看了看。
木夫人边看边冷笑,将殿下肆意冷嘲热讽了一番,给娘娘配了药。
陆云阙:“……”倒是把他当成不知节制的色中恶鬼了。
他挥手让亭遥下去,举步进了房间。
寝室,丹苹正陪着尹莲曦,见陆云阙进来,并无需要她伺候的样子,识趣地退下了。
屋内暖热,陆云阙脱下外衣,走到床前,看到床上原本躺着的人坐了起来,望着他,面颊绯红,欲言又止。
是有些红得异常了。
他坐下,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还好,不算太烫。
“你回来啦?”尹莲曦看着他,眸中有闪亮的星星。
他不在,她睡不着,她思来想去,还是想问一问他。
“有话说?”陆云阙看出她的意图。
尹莲曦“嗯”了声,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问得小心翼翼:“玉充容的事情……真的不要紧吗?真的不会连累尹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