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晚, 神宫的挂上通明的黄色灯笼,大片大片的樱花树簇拥着朱红色的鸟居,弯弯细细的垂枝像是笼罩在山头绯红的云。
我顺着有着唐菖蒲挺立丛生的小溪走下去, 满山遍野浓淡相宜的垂枝樱收入眼里,能够望见三室山青翠色的山峦。
山脚处有着炊烟和灯火, 古旧的石阶路上铺着静谧的清辉,不知名的古树姿态十分古朴优美。
我在山中望月, 却有些看腻了这样的景色, 蓬蓬勃勃的花确实显得有些拥挤, 柔嫩脆弱的凋谢或许能够引得别人为之伤感, 但是却并不足以引发我的感叹,踟蹰森望月终究不是一位诗人。
这时我才别过脸去,去看站在一边与我对峙的蝴蝶忍:“很漂亮不是吗?”
我说:“你应该在早晨的时候过来游览, 这里的山里很幽寂,清晨天没亮就能听到鸟的鸣叫, 春天的雾霭非常轻和柔软, 让人想起尾形光琳画在屏风上的那些画。”
但是再漂亮的景物也比不上眼前的人那么好看, 原本夜间的风拂过漫天的垂枝樱已经显出花雪纷飞的浪漫, 蝴蝶忍薄绿淡色茱萸的羽织有着美丽的光影,让人想起春日薄暮流云时逐渐隐去的天光。
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朝着我微笑了, 肃杀冷峻的神色有一种端严的美丽。
我正是喜欢极了她这样的神色, 仿佛只要她拉下来脸来,这才不能令我瞥见香奈惠小姐的那丝幻影。
蝴蝶忍抽出她的刀剑,带着冰冷的决意对我说道:“踟蹰森, 我来杀你。”
“……就由我来终结你的罪恶。”
我看着她抽出铁地河原铁珍为她专门锻造的日轮刀,刀剑因为调和毒药发出特殊的声音,却并没有阻止她为我调和毒性更剧烈的毒药, 而是冷不丁地向她询问。
“即使可能失去自己的性命?”
因为不断加大剂量吞食毒药,还有持续吃下各种带着奇异特性的妖鬼,我的毒抗决计点得比所有的鬼都还要满。
紫藤花的毒剂并不能对我构成任何的威胁,更何况忍本身就不是以力量见长的剑士,多数时候只能依靠毒使的身份弥补伤害,如果我想她根本就靠近不了我。
而辛苦配置的毒药无法接触我的伤口血液,就压根派不上任何的用处。
忍是一个十分努力的人。
每每看到她的努力,我都忍不住因此焦躁而难过起来。
她身体娇小,因此并不在战斗之中占有任何的优势,本来可以靠着敏捷弥补,却全无力气砍下鬼的脑袋。
她的能力恐怕比不上香奈惠小姐吧。
假以时日,恐怕也无法追及上成长起来的栗花落香奈乎。
忍分明是那么努力的一个人,因为香奈惠的死亡难以平息心中的愤怒,可是调制出来的毒药是否能派得上用场也未能得知。
她闻言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用坚决的语气回答说:“即使是失去我的性命,我也要终结你的罪恶。”
“那么香奈惠小姐呢?要知道,杀死你姐姐的恶鬼仍旧无拘无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在这里死掉,谁又来替你姐姐复仇?”
蝴蝶忍根本就沾不上我的衣角,无论是‘蜂牙之舞’,‘蜻蛉之舞,还是被她视作最重要的一招‘蜈蚣之舞·百足蛇腹’。
一瞬间爆发出连续的突刺,变化莫测的高速步法,还是直线技巧的猛攻,全部都只是些无用的努力罢了。
我太熟悉她的那些技法,甚至不需要多做考虑,都能判断出她下一步的动作。
可是哪怕我们俩人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她的攻击也不能为我造成多大的困扰。毕竟超过了一定实力的碾压,哪里是精妙绝伦的技巧所能弥补的呢?
我看待她的心态,就像是一位即将要上考场的考生。整个学期都拼命地熬夜努力复习,可是为她补习的老师早就从她的模拟考卷上看出了她仅此而已的程度。
——是[不及格]。
三位柱才能勉强与上弦周旋,而上三弦的鬼又岂是寻常的鬼所能相比。
忍想要靠着自己的努力亲手手刃仇人的鬼,那么答案只能是冰冷的[不合格]。
“即使是放弃复仇的机会,你也要选择杀了我吗?”
“香奈惠小姐希望你作为一位普通的女孩幸福地活下去,而你固执地没有答应这件事,”我说,“如果你死了,那么你当初在香奈惠小姐死前绝不松口,让她带着对你的担忧死去的举动又有何意义?请不要说[我死去以后,其他人会打败无惨]之类任性的话,这样只能害死更多的人。”
我们两人的攻击碰撞在一起,在周围的空气中激起气旋一样的漩涡。
蝴蝶忍霎时睁大了双眼,而我则给轻描淡写地抬起手给她看被她划破衣袖的手腕,那里是如初的光滑和洁白。
她的表情实在是过于可爱,以至于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你死以后,让我猜猜看究竟是哪个倒霉蛋来继承你的意志呢?是香奈乎,还是神崎葵?她们可远远没有成长起来啊……但失去了庇护的家长又能怎么办呢?倘若她们因为弱小送命之后呢?你设身处地想想,会不会又有一个人重新接过刀剑,你说究竟是清、小澄,还是说奈穗呢?”
“不要这么亲昵地喊她们的名字!”忍沉下脸向我呵斥,一如我们初见时那副对我颇具敌意的模样,“收起你这虚伪的微笑,这样的废话真是让人作呕!”
她的行动已经全然给了我答案,但是这种程度的攻击实在不痛不痒,而如果不是我故意想要展露给她看毒的效果,她引以为傲的突刺全无作用。
当她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我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但蝴蝶忍却并没有向我所想象的那样,竭尽全力去握住日轮刀刺向我。
我本来有意想要让她泄愤打掉我的头,可是这个女孩却伸手抱住了我。
她的身材娇小,手也很小,但是却十分温暖,她怀抱着我,却因为这样的身高的差距落在了我的怀里,显得像小鸟依恋地靠着自己遮风避雨的树枝。
她说:“我想要杀死你。你现在全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难以置信你以前和其他人一样。”
蝴蝶忍一直以来就很喜欢骂我。
她和不死川实弥简单直白的粗狂风格全然不同,所以以往每次坐在他们的中间,我都能讨上两种不同的骂。
“我等不及看你死掉的那一天,整个世界都迫不及待想要迎来这一刻,到时候你的脸会腐烂在泥土中,然后滚进地狱的最底层里。”
似乎咒骂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以至于她的语气显得格外平静。
由是她每骂我一句,我就答应一句。
她说:“下地狱吧,踟蹰森。”
我说好。
蝴蝶忍蓦然对我露出一个十分恬静的微笑,这个时候我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突然惊觉忍竟然与香奈惠小姐极其相似。
以往我总觉得她们两个并不相像,固执地拿着气质和风格将她们做出对比,自顾自地告诉自己已然将她们两人完全分隔开来。
可我却一直透过她去看香奈惠小姐,仿佛经由这因为血缘缠绕在生者身上的红线,能望见去往的逝者在彼岸安然地向着我微笑。
蝴蝶忍并不是香奈惠小姐的附属品,以往我总是撕不去她身上‘香奈惠妹妹’的标签。
其实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一日共同与香奈惠小姐将我从河中救了起来。
真正针对我的并不是她,而是因为我从来并没有将目光真正地放在她身上一刻。
蝴蝶忍看着我说:“你吃掉我吧。”
我注视着她浅紫色的眼眸,如同湖中之月那般沉静,紫藤花的色彩让我想起了葡萄藤缠绕着花架,蝶屋的牵牛花和杜鹃,爬山虎下面的秋千架,夏天与众人一起吃冰镇西瓜的往事,春天用竹条为小清做纸风筝的欢声笑语。
“你这样程度的毒素远远不够。”我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话,“请多加努力。”
我向她说几个上弦的体貌特征和血鬼术要点,又向她说可以作为突破点的奥秘和秘诀,还向她说了一点关于鬼舞辻无惨格外在意的几件往事,以及可能是当初杀死香奈惠小姐的鬼的身份。
香奈惠小姐死去的时候,我并没有出房间向别人询问多余的事。
但是在无限城呆了这么久,我闭着眼睛也能猜出当初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我不杀死童磨,仅仅是为了有机会留给忍亲自杀死。
说起来有趣,我之所以晓得这么多事情并不全然因为我和上弦们几乎都打过架,实际上得知一些隐私还全然得益于童磨的八卦心思。
“……我会向你陈述一些有用的情报,不过你要忘记由我告知你这件事,因为到处都有不够知情知趣的人。”
于是我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的眉间。
其实蝴蝶忍误会了一件事,我从前并没有和其他人相同,踟蹰森望月一直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