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老板让我学医, 大概是处于想让我帮助他研究克服阳光的药物的意思。
可惜他千年以来的实验和研究毫无进展,怎么可能就我这么一个才入学没多久的医学生能够插手的难题。
在正儿八经的全日制学校里上学,对我这个惧怕阳光的鬼来说, 可真是一个令人头大又痛苦的事。
为了躲避一不小心就能令鬼一命呜呼的太阳,我只能每天早起, 天没亮就去自习室里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放学之后也要留到最后等到天黑以后再走, 选课的时候一定要打听到是向阴处的教室, 其他时候就躲在窗帘旁边。
搞得全年级都知道医学部有一名沉默寡言又孤僻的紫外线过敏人士。
好在鬼杀队里基本上都是满脑袋筋肉的武斗派, 要么就是抛弃一切包括学业一心背负血海深仇的复仇者, 根本就无暇顾及国立大学群体里的情况,要不然肯定早就一眼识破了这拙劣的借口,冲进实验室里来要和我决斗。
实际上就是如此, 毕竟学校这种建筑里虽然容易引发怪谈之类的奇闻,但是这个年代重视高等教育是社会的普遍风气, 恐怕没消失几个人就会引来官方和报社的瞩目。
再加上知识分子的血肉不一定比其他行业的人口感更好, 那些吃人的鬼也没必要潜伏在学校里冒着鬼杀队和无惨大人之大不韪, 在这种显眼地方大吃特吃。
所以我的行为虽然古怪, 但是总体上还算是安全。
甚至我早来晚退的好学行为引来了不少讲师的欣赏,下课后还有教授主动问我有没有需要答疑的地方。
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解答的问题, 只是每次看到鬼舞辻无惨在摆弄他那些试管和药剂, 脑袋里总是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困惑。
无惨老板这么些年辛辛苦苦专业医术和药学,甚至不惜去诱拐医生制造出了唯一叛变的二五仔珠世,为什么都这么努力了还是如同石沉大海, 没有任何的阶段新实验进展。
倘若说是因为克服阳光的药物因为局限于社会科技,制作起来十分困难。
那么平安时代的那位医生究竟为什么会产生超越时代的眼界,直接创造出了史无前例的新物种, 还留下了这么一个千年都无法攻克的课题——
他难道是热衷于生命起源的生物学家,东方弗兰肯斯坦?
真正强大的鬼是可以克服紫藤花、日轮刀斩首等缺陷的。
抛开阳光这一唯一真正的缺点不讲,鬼相比人类,在自然界中的确是拥有着压倒般优势,强大而具有竞争力的物种。
断肢再生,肉/体变化,强大的力量和变化诡谲的血鬼术。
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使鬼通常在面对人类的战斗中充满了蔑视和傲慢。
明明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却偏偏要与其周旋并居高临下地付之嘲讽。
明明可以一击制胜,定下战局,却还要先从不痛不痒的招式用起来,让其他人在识破套路的方面有机可乘。
明明知道敌对之人会因为信念不断站起,却从不第一时间去检查生死,并且只瞄准那些无关紧要的非致命伤口攻击。
中了毒还可以靠意志力硬挺,筋疲力竭倒下还能在重整旗鼓一鼓作气,刺穿心脏依旧留有余力。
但是人类终究就只是人类,脆弱又渺小,那么一上来就打碎脑袋又如何?
脑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再厉害的呼吸法也不能保全使用者的性命。
可惜猗窝座打起架来并没有面对上弦二时那么直爽,甚至还总喜欢优柔寡断留下一口生气,邀请别人一起为无惨老板效力。
童磨也尽是喜欢说些废话,打着收集情报估测实力的借口,实际上就是戏耍对方,反而更容易将自己的情报泄露出去。
堕姬兄妹也正好继承了引荐者的战斗风格,甚至打架的时候还要相互斗嘴,全然不管不顾别人在场。
反正作为鬼,受点伤也没什么大不了。
除了切掉头之外什么都能再长出来,这是鬼对于人类的优势,也是一切傲慢的缘由。
但是我决计不会如此粗心大意。
我的剑术师傅并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大剑豪,但是由于小到大的学剑经历,我只从不断的学习中汲取到了一件教训。
胜负往往取决于一瞬之间,狮子搏兔尚用全力。
倘若受到任何致命的伤害,被切掉手,被刺穿身体,被割下头颅,即便是取胜,那也是作为剑士的真正耻辱。
大城市的鬼才会讲究什么精神上与对手交流,大城市的剑士才会讲究什么有来有往风度礼仪,像我这样乡下来的不入流的无名之徒,只会一开始就拼尽全力,不择手段用尽任何可能的方式赢得胜利。
四百年前日之呼吸使用者继国缘一与鬼舞辻无惨的那次争锋相对,我能够从炎柱历代相传的书籍里窥见一鳞片爪。
继国缘一果真是被上天分外青睐的剑士,呼吸法的出现对于鬼杀队来说,无疑是神明赐予的恩物。
然而这样的人,依旧失败了。
他将自己视作消灭鬼舞辻无惨而诞生之人,却因为一时的大意无功而返。
鬼舞辻无惨的谨慎非比寻常,相较于百年之前只会更甚。
相较于真正的天才继国缘一,而我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思考着这样的事呢?
我……
无法达到武藏的[道]。
那是甚至能将所有宿业、悲运、因果一刀两断的佛之剑,将所有存在削落至究极的零之天元。
尽管我已经无限接近,无数次在五轮之书中窥见‘空’的境界,但是那终究是——
武藏的道,武藏的追求。
而我则是模仿武藏的赝作,即使触摸到其剑与心的因果。
也被困在这里,止步无法向前。
剑术理论,剑术概念,剑术技法。
抛却那些故弄玄虚的名词,愚钝如我,其实并不能理解其为何物。
无念无想的剑禅如何,高超自如的拔刀术如何,力与位结合的精妙剑技又如何。
数年来,我仅仅只是随心所欲地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剑。
仅凭我自己所掌握的剑术,是原始的,是粗糙的,毫无信念以及任何技巧。
只要挥出就会击中,不需要多想,不需要迟疑,只消全神贯注,抓紧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我的血鬼术。
即是这必中之剑,是这一旦出手就不可挽回的一剑。
不会愈合,必定会招致毁灭的攻击。
有了这般的血鬼术,我终于和四百年前的那位天才站在了同样的起点。
……但是还是不够,我远远无法在一瞬间之内挥出一千八百块的斩击。
鬼舞辻无惨千年以来继续庞大的生命力。
如同汹涌的火山那样蓬勃又病态。
想必四百年前他能分裂出一千八百款,四百年以后的现在若说是鬼舞辻无惨能分裂出三千八百块我也会相信。
更何况还有琵琶女这样有着空间形血鬼术的使用者的存在,想必鬼舞辻无惨肯定牢牢地将她的意志掌握在手里,无时不刻与她分享着同样的视野。
鬼王不会像寻常小说里被战胜的无脑反派那么轻易地被杀死。
倘若莽撞行事,恐怕如同那位剑士一般枯死,活在无尽的悔恨里才是我真正的结局。
鬼舞辻无惨又在随手杀人。
他给一间实验室投入了极其大量的资金,然而到了该做周期报告的时候,却说他们的实验成果却一无所获。感觉被愚弄的鬼舞辻无惨又给所有的研究员注入大量的血液,致使他们爆体而亡。
我时常弄不清楚鬼舞辻无惨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全然信任着我,却又从不担心我的背叛;他渴求着再次站立于阳光之下,却放弃指使数量更多的人类去寻觅青色彼岸花。
如果想要将自己的行为彻底与千百年前的无力的自己割裂。
为什么要依靠着不断地将人类转化为鬼,期冀那微不足道渺茫的几率变异?
如果我是他,无数次失望以后,绝对不会再寄希望于这个年代的生物科学技术,而是会采取迂回战术,去西方给一些注资公司,让他们去研发能够隔绝紫外线什么的防晒霜剂。
话虽如此,他总是分不清事务的轻重缓急,却还是我行我素地听不进去任何的建议。
单单是因为惹怒到他而被随手杀死,或者在他高兴或者不悦时如同打翻花瓶一样被波及死亡的人类都远远不在少数。
虽然变为鬼以后,我对于人类的苦难似乎减轻了许多的共情心理。
但依旧有一些东西在我的本性中根深蒂固,不曾因为获得些许的安宁而产生转变。
……我不喜欢那种单方面的虐杀。
也不太喜欢那种因为一己之好,便随心所欲践踏他人信念与生命的举动。
这样的僵局或许不会太久。
作为无数次举重若轻夺取目标性命的杀人者。
我善于隐藏,善于忍耐,善于等待,去寻找那一刻之间,哪怕极其微末渺茫的得胜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