踟蹰森在鬼杀队这段时间住的很好。
她总是感到很困, 所以一直在修养,虽然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是潜藏在身体中的本能告诉她要到安全的地方才能睡觉。
这里很舒服,也很安全, 偶尔有人来看她, 都是一张又一张既熟悉又清爽的脸。
醒来之后壁炉的火永远都是燃烧的,被子很干净很柔软, 窝在中间暖乎乎的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甚至看到她很无聊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那个叫做‘忍’的小姑娘还带了几本书来。
“不知道你最中意哪本……”忍说, “所以把你房间里的几本都带了过来。”
踟蹰森看了几眼,都是很无聊的东西。封皮都被拆掉了,不过作者大概都是籍籍无名之辈,毕竟连字也是手抄体。大概都是业余的家伙闲下来动笔挥就的, 写得也不怎么好, 唯一值得圈点的地方正是内容真实。
所以这也可能是踟蹰森望月先前能够放心大胆地将东西放在房间里的原因, 她很害怕在行为中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要是有人说出对她了若指掌的各种细节,恐怕踟蹰森当场的反应就会是吃惊,被冒犯的愤怒, 和边界感被突破的排斥。
毕竟大正年间不都流行‘私小说’之类的书籍吗?
正所谓, 以第一人称写作,将自己的内心直截了当暴露出来给读者看的小说。
踟蹰森没由头地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大胆, 同样也很危险,因为文字可是不能瞒人的, 倘若暴露出与别人不同的那些地方,又召来了他人的排挤和训斥,那不是太——
……太可怜了吗?
踟蹰森望月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她为这个大胆的形容暗自在心里感到惊讶。这个词语居高临下地透露出了一股怜悯的意味……可是踟蹰森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他人呢。
她总是搞不懂别人的想法,因此被称作固执的愚昧。她通过这么无聊的东西去试图了解正常人的内心,可是总是得不出确切的回答。人与人之间究竟是靠什么链接的呢,怎么弥补心与心直接的间隙呢,靠爱?还是说靠信任?
恐怕是被命运强行用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绑在一起,所以才相互指责相互伤害吧。
世界上的所有事并非都有标准答案的,但是踟蹰森唯独对于这一块一窍不通。
毫无疑问,她是爱着别人的,因为爱所以信任……可惜这些信任并没有为抚平他人的伤痛带来任何的好处,更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带来许多的恶意和痛苦。
踟蹰森根本不害怕下地狱,因为人生短短十几年的最开始就活在地狱。
她的生命日复一日浸泡在不当的爱之中,双亲养育了她,好歹没有将她杀死,所以他们是爱着她的,因此要向着他们绝对驯服。
爱就是驯服,无需质疑,踟蹰森爱着这个叫忍的小姑娘和她的同伴,因此安静又温顺。
她知晓忍每日从她这里抽血是为了回去做实验,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针刺进皮肤并不是很痛,人们害怕打针只不过是害怕针断在了肉里,但是踟蹰森望月觉得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尽管从认识伊织以后便再也没受到过身体上的伤害,但是她依旧擅长于忍耐,忍耐饥饿,忍耐寒冷,忍耐孤独和痛苦。
忍根本就伤害不了踟蹰森。那些药也许能起到一些,但是却根本限制不了她的行动。鬼比人强多数是因为超然的身体素质,或者说,即使是有些削弱的踟蹰森也能比大多数都强。
既然这样也无所谓,那么忍想要怎么做就让她怎么做就好了,既然大家也都希望踟蹰森望月不要乱跑,那么踟蹰森就成日里待在房间里睡觉。虽然一直睡下去,有时候也感觉不怎么好——
踟蹰森望月会做梦,那都是不怎么好的梦。
譬如浑身滚烫如同火烧在一片漆黑中只能凝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天花板,譬如莫名其妙的无视以及突如其来的责骂,譬如所有人都在背后窃窃私语,当面用诧异的眼神盯着她看,拿着一两件事大声反复的取笑。
她要跑走。
但是她根本没有理由跑走。
周围的人都在说爱,都在说亲情和美好,都在说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光明。所有事物都是那么正常而井然有序,而觉得不对劲的是踟蹰森的异常。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很不舒服,难受到不行,没有谁正眼看过她也没有谁救她也没有谁抱着她。她好想跑走好想离开好想跳河好想死好难过好想吐,她一无是处一无所有,哪里都是冷冰冰的,连一点温暖都不剩。
她想要母亲想要明亮又温暖的爱,妈妈也说爱她,可是更多的时候是甩开她的手——
但是有的时候妈妈也会很温柔。
妈妈不生气的时候会摸着踟蹰森的脑袋说:“望月是我的小狗。”
所以望月是妈妈的小狗,小狗不听话被骂,小狗生病了被骂,小狗不聪明被骂,记不住的东西就该扯着头发挨上一巴掌,汪汪汪呜呜呜汪汪汪!但是没关系,就算望月很笨很难看,是个废物、傻瓜、蠢货,什么用都没有,但是只要望月哪里都不去,永远待在原地,所以依旧是妈妈的可爱小狗。
有一天小狗的绳子断掉了,小狗最终跑掉了。可是外面的世界也不比家里好,母亲说只有她才会喜欢她,望月发现果然如此。她杀了很多人伤害了好多人,可是她一点都不想伤害别人,所以她想将不幸都放在自己身上,她宁愿自己被伤害,也期望于别人活得幸福。
但不管是人类还是命运都不曾满足。
由里香是唯一一个吗?由里香不过是其中之一,尸体堆砌组成的高山中的一块,是充满恶意的协奏曲中间的一个音符。她看惯了失去幸福与获得不幸,因此生出了得过且过的麻木。
伊织走了,可是没有关系,因为踟蹰森爱她。爱就是要接受一个人的一切决定,爱就是驯服。踟蹰森也爱着忍、爱着炼狱杏寿郎、爱着义勇和不死川还有这里一切,他们用行为说,爱是一种想要保护他人的想法,是踟蹰森从没有过的情感,她觉得陌生又新奇,所以踟蹰森决定要保护他们。
踟蹰森记得那一日晚上她跑出来,白雪皑皑的大地一步一个脚印,脸上被寒风刮得生疼,胸口的血却是热的。
她要跑走。
但是这回却有了理由跑走。
她想她一定是迫切的有什么事情去做,至于究竟是什么,等到时候就一定能明白。
忍将她从噩梦中叫醒,空气中没有像以前那样浓郁的紫藤花的气息,少女紫色的眼睛盈盈含着什么情绪,最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连门都没有合拢就出去了。
所以踟蹰森跑掉了。
她跑出了深山,跨过了村落,从这个屋顶跳掉那个屋顶,身后远远传来喧哗声,踟蹰森觉得自己很像小说中逃亡的忍者。可惜柱都没有追上来,所以踟蹰森并没能大展身手,他们只是装模作样地摆摆样子,不过这些人不出力,普通剑士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
——不对,还是有一个人的。
但是准确来说,并不是他主动跑来追捕踟蹰森,只是踟蹰森在跑路的过程中恰好遇到了他。
恐怕这家伙自始至终都弄不清情况吧,只是听到了人群喊叫的声音,便以为是有了入侵者,于是便抽出刻着‘恶鬼灭杀’的日轮刀开始往这边跑。
是富冈义勇啊。
踟蹰森用无刀取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刀夺走,再利用力量优势将他摁在了墙上。
说是无刀取,其实仅仅是踟蹰森为自己的行为增添光彩所加上的招式名,其实富冈义勇看见她的时候原本就吓了一跳,等到她冲入对手的怀中更是呆住了一般,不敢乱动。
水柱的怀里简直就是哆啦●梦的四次元口袋,不仅装了给风柱不死川实弥的萩饼,乱七八糟的金平糖,一个狐狸面具,甚至还在踟蹰森望月把他摔墙上的时候划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青年不顾着踟蹰森的肢体威胁,第一时间接住的就是盒子。
等到富冈义勇又旁若无人地将面具、糖果、纸袋包着的萩饼揣进怀里后,踟蹰森望月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不大不小的盒子,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富冈义勇说:“花林糖。”
他展开盒子,里面是条状的裹着糖霜和芝麻的饼干,看到它们没有碎之后,青年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将装饼干的盒子向着踟蹰森的方向递了递。
“你既不吃人类的食物,也不吃人,我问忍你有没有偏好的东西,她说你以前在刀匠村特意找村长要了花林糖。”
为了不辜负这个人的好意,踟蹰森还是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
传说中的芥末味花林糖,有着梦幻般的烟灰缸味道。
她虽然一直都不挑食,可是也并不觉得失忆之前的自己会喜欢这种微妙的味道。恐怕忍没有告诉富冈义勇,她当初可能是专门要过来给讨厌的家伙吃的吧。
走之前,踟蹰森对他说:“鬼吃人类的食物会吐的。”
“可是你闻见不死川的血也会吐不是吗?”
她闻言笑起来,向着尚未弄清楚状况的富冈义勇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富冈义勇不让她走也没有用,因为他根本就打不过她,甚至因为毫无防备连刀都被踟蹰森当场抽走。
——
鬼王传唤了踟蹰森望月。
下弦一的死并没有引起鬼舞辻无惨的关注,但是看重的下属失踪到毫无音讯,却引发了他格外的恼怒。
——本来是这样,本来他应该生气的。
但是如果这个属下又自己回来了,甚至还脑袋浑浑噩噩的失忆了呢?
鬼王的心情此刻染上了几分愉悦。
他这时候刚从宴会下来,甚至还没有换下艳丽的和服,他伸出手轻轻地抬起低头请罪的下属的下巴,长而形状优美的指甲轻轻刮了刮望月的脸。
鬼舞辻无惨说:“你记得你是谁吗?”
琥珀色的眼睛升起了一片迷茫的水雾,这时候,鬼王冰冷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愉快的笑,他声音柔和,仔仔细细地注视着剑士眼中倒映的自己,连音调都放得很底:“你好好想低——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我可是非常中意你啊……我的望月。”
鬼舞辻无惨对踟蹰森望月说,她是他安插在鬼杀队里的间谍。
而他是她一心效忠的主公。
踟蹰森摆脱掉难缠又反复无常的鬼王,心想。
他放屁。
蝴蝶忍也对她说,她是产屋敷插在中间十二鬼月的间谍,然后有意开门让她逃走。
诚然,踟蹰森虽然是失忆了,但又不是脑袋傻了,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特别好骗呢?
她面无表情地弹了弹自己的衣袖上的灰尘。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把我当做憨批?